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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政策观点的矛盾,1860—18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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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西方的某些观点是不大合理、不大有建设性和不大令人愉快的。这些观点常常是好战的,情绪激烈,偶尔还是排外的。这种思想上反西方的不合理态度,主要归因于士大夫在理智和感情上对中国文化传统抱有深信不疑的态度,虽然正是西方帝国主义促成了这种态度。但与此同时,又出现了一种认识(尽管是慢慢地和模糊地出现的),即中国是一个应予珍爱的实体——这种认识与其说是仇外的和有文化偏见的,不如说是理性的和民族主义的。

排外主义的兴起

虽然排外主义在中国与外界关系的早期历史中有其深刻根源,但是直到西方压力加强的1860年以后它才成为一种值得重视的重要力量。排外主义的范围广泛。一方面,有些人憎恨外国人,但不反对模仿西方,为的是进行反击。另一方面,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对任何外国事物,不论是基督教也好,或是现代技术也好。

对西方技术的抵制

因为反洋教运动在其他篇幅中讨论过(见上卷第十一章),我们在这里主要谈谈反对引进西方技术的问题。这种反对的原因很多。最基本的原因是认为中国毋须模仿西方。首先,排外的文人学士认为西方的技艺实际上华而不实,对于中国没有必要,因为要成为一个强国,民心比武器更为重要。大学士倭仁断言,夷人害怕中国的不是它的大炮和兵舰,而是它的民心。模仿西方并无益于战胜敌人,反而会降低民众支持政府的热情。他问道,如果一个政府失掉了民心,它怎能长期支持下去呢?因此他建议,基本方案应该是振兴民众志气,而不是模仿夷人的技术。他坚决认为,历史明确表明,技术不能使一个积弱的国家强盛起来。[1]

某些官僚学者特别相信,中国的海防无须得到西式武器。刘锡鸿举俄国和美国为例。美国之战胜英国,并不是得益于海军,而俄国仅仅拥有一支象征性的海军,却成功地向英国的霸权挑战。另一些评论家更加关注的是中国的所谓文化上的优越性,他们表示,军事技术之取得常常要以牺牲文化和良好的吏治为代价。为了说明这一点,他们指出中国北边诸蛮族虽有强大骑兵,但文化上仍然低下,无力组成一个国家。[2]

改革派把自己的方案吹捧为行之有效的方案,而排外的士大夫则强调儒家的道德原则,所以是坚定的反功利主义者。他们顽固地主张,中国应该特别重视儒家礼、义、廉、耻的古训。实际上,德行是使夷人敬畏的妙法。他们继续说,如果鼓励儒学之士向夷人学习,他们就会寡廉鲜耻。归根到底,这些向往夷人的文人,由于不知廉耻和无爱国心,对中国将没有用处,不管他们多么精通西法。[3] 因此,以道德相尚是根本,它的影响深而且远。相反,他们认为功利之见是皮相之谈和鼠目寸光。因此,看到光绪皇帝的师傅之一翁同龢经常向这位年轻的国君讲论义利之别的意义,这就不足为怪了。义利之别一讲,就使得七十和八十年代许多士大夫反对各种自强计划,特别在1889年反对铺设从天津至通州的铁路的计划。[4]

保守派提出了为什么中国不需要从事洋务的另外一些原因。他们坚持说,纵观中国历史,中国在所有昌明盛世都不曾向夷人学习。他们问道,为什么在十九世纪中国就必须模仿西方才能富强呢?此外,他们还断言,即令中国要在科技方面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它仍然可以避免向西方夷人学习。他们认为,这是因为中国拥有这方面最优秀的专家,政府要做的事就是在中国内部寻找这样的人才。[5]

在某些士大夫看来,西方的好东西对中国不一定有用,因为每个社会的条件不同,价值各异。人口悬殊便是这样一个差别。西方由于人口少而造成劳动力的短缺,故需要机器。把机器引进人口过剩的中国,只会加重失业。另一个例子是铁路。建筑铁路是否合乎需要,要看该国的军事力量如何。西方因为强盛,故能够利用铁路迅速进行运输。中国因为在战时不能保卫自己的铁路,反而会因有铁路而吃苦头,因为敌人会利用铁路,以便于他们在中国调动军队。[6]

排外的绅士进一步争辩说,中国不能成功地向夷人学习,即使它需要进行这种学习也不行。例如,军事知识对一个国家太重要了,故不能与其他国家分享。大学士倭仁在1867年的奏折中说道,夷人终是狡诈之徒,绝对不能相信他们会真心实意把军事技术教给中国。由于同样的原因,西方也不会把它最好的武器卖给中国。著名学者俞樾和曾经入过李鸿章幕的王炳燮也有同样的见解。他们坚决认为,中国从西方得到的东西都是过时的和陈旧的,因为没有一个国家会愚蠢到自取败亡。另一位学者李元度写道,只有决心才能制服狡诈,只有果断才能挫败阴谋;但是决不能指望学生以计谋胜过先生。[7]

某些保守派大胆地断言,现代技术没有用处。著名湖南学者王闿运写道,蒸汽动力的军舰完全依靠煤的能量,如果切断煤的供应,军舰也就无用了。此外,它们在内河不大灵活,在陆战中完全无用。同样,火炮必须轻巧和机动才能有用。但是西式火炮太笨重,难于移动。他们说,在昌明盛世,中国出于好奇心,可以玩玩这些无用的新奇之物,但是在财政拮据时,它千万不能为此浪费金钱。

儒家关于宇宙的神话是设想天人之间互相起作用。保守派声称,引进采矿、铁路、电报线路和教堂建筑等西方事物,会违反包括“风水”——它对五谷的生长和人们的幸福都起作用——在内的宇宙的常态。因此,他们常常引证异常的天文现象(例如彗星),认为这是上天对人世的某种不祥之事的示警。他们还断言,自然灾害如旱灾、水灾、地震和火灾,是上天具体暗示有条理的风水力量受到了妨碍和干扰。[8]

他们进一步断言,虽然西方技术在某些方面对中国有益,但它的缺点远远超过它的优点。举例来说,正如俞樾所指出的,它归根到底是有害的,因为它会迅速耗尽在供应上本来有限的自然资源。七十年代,江西巡抚刘秉璋以这个理由来反对现代采矿业。另一些人则集中注意力于社会政治问题。例如,王炳燮声称,引进西方技艺会加深社会上的不公道,因为富者采用机器会愈富,而贫者由于失业会愈贫。[9]

这种社会上的不公道具有涉及大多数人的政治后果。京师及地方上的各级官员,如军机大臣翁同龢、掌印御史屠仁守、巡抚王文韶和候补知府杨廷熙都指出有发生政治暴乱的可能性。在失业者中间,弱者将成为窃贼,强者将流为盗匪和叛乱分子。因此他们作出结论说,本来动机在于为中国谋利益的“洋务”活动,将导致公开的叛乱。光绪初年文化和政治上的排外主义就这样与前辈理学家吴廷栋(1873年去世)的观点合拍了:唯利是图的活动的结果是绝无丝毫利益可言的。[10]

对帝国主义的畏惧

中国人的排外主义,在许多方面是由于害怕西方帝国主义造成的。许多士大夫如翰林殷兆镛和政治谋士王炳燮与薛福成认为,西方人正在采用“蚕食”政策。但是,在外国人能够把中国夷为殖民地以前,他们将首先从经济上剥削它,搅乱它的社会秩序,干扰它的法律程序,最后使它道德沦丧。按照他们的意见,外国人来到中国的目的是要熟悉中国的地理和社会情况,以便进行他们的政治侵略。他们问道,如其不然,外国传教士为什么不以在他们自己国家里敬拜上帝为满足呢?他们坚持说,西方从政治上对中国的蚕食是逐步的,不过是坚定的。例如,南京条约还没有提到的基督教传教活动问题,在十六年后的天津条约中就居于突出地位了。他们在六十年代推论说,西方列强在以后续修条约期间将会对中国施加压力以谋求更多的特权。

中国人害怕西方的政治侵略决不限于沿海地带,内地广泛散布的反基督教告白明显地证实了这种情况。1862年湖南的一份告白便提到了非洲和印度在西方扩张主义浪潮中的惨痛命运,从而悲叹中国将很快步其后尘。六十和七十年代在四川和广西也发现过这类告白。

外国外交官、商人和传教士的傲慢态度与形于外表的古怪的行为,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排外情绪。1880年某些官员向北京提出请求,中国应该制止外国人在北京建造高大建筑,他们坚持说这种房屋将会用于军事情报目的。1887年重庆一地方绅士指责一位法国主教建筑堡垒式的教堂和过着与中国皇帝不相上下的生活。使得形势更加恶化的是,外国人的这些活动和特权常常得到炮舰外交——这种外交本来就加强了中国人的排外情绪——的支持。西方列强这样赤裸裸地使用武力,甚至使曾国藩和李鸿章这些开明的高级官员也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

排外的知识分子坚决认为,外国人在“榨取”中国经济和向中国人民进行思想灌输以后,最终会利用崇拜夷人的中国人推翻中国政府,把中国一口吞掉。这样,中国便会遭受与爪哇和菲律宾一样的命运。他们指出,通商口岸亲西方的中国商人与外国人合谋逃税,而已经拒绝给孔庙交纳自己一份维修费的中国基督教徒,将很快拒纳任何赋税了。王炳燮担心,中国教徒因为要首先忠于他们的宗教领袖,会不忠于天子,从而不服从中国法律。[11]

反基督教的知识分子指出,基督教包庇和怂恿叛乱活动。这是十七世纪中叶以来的一个老话题,著名的反基督教文集《破邪集》就在此时编成。1724年当基督教正式被禁止以后,许多人已开始把它与最恐怖的秘密邪教之一白莲教联系了起来(见上卷第三章)。1845年,即取消禁令以后一年,闽浙总督刘韵珂还提请朝廷注意这个问题。[12]

另一些知识分子如王炳燮和陈宝琛坚持说,正如汉代的太平道促进了黄巾叛乱和白莲教派形成了元、明、清一股强大的反王朝势力一样,基督教也将导致中国产生更多的内部骚乱。在这些反基督教的知识分子看来,在基督教的某些教义对太平军叛乱运动的思想意识产生巨大影响时,这个宗教的邪恶性质便明显无误地表现出来了。五十和六十年代,有人还广泛地把基督教与反王朝的秘密会党等同起来。正如王炳燮所认为的那样,随着基督教的传播,国内骚乱的种子也被播下了。[13]

因此,排外人士呼吁中国应尽快制止西方的政治侵略。如果中国继续允许外国人滞留下去,局势会很快不可收拾,虽圣人也无能为力。从这种观点来看,反传教士运动是个吉兆,因为它表明中国人的政治觉悟仍然很高。他们预言,没有这种排外骚乱之日,就是中国完全屈服之时。[14]

与此同时,还存在着一种荒谬的和盲目的排外主义。许多人相信一句古老的名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15] 因此,外国人被称为“鬼子”,被比作禽兽,认为他们杀害中国人是为了炼丹术和巫术的种种目的。为了制止这种野蛮行为,醇亲王(奕?)在1869年提出了驱逐夷人的六点计划。当他认识到自己的目的不能实现以后,便在1874年上奏朝廷,主张摒弃一切外国事物。他建议,朝廷应向人民以身作则,率先摒弃无用的西洋物品。

倭仁为这种从感情上憎恨外国人和外来事物的行动作出了表率。1867年他坚决辞谢了总理衙门的职务。他上班的第一天便故意坠马。以这种所谓的受伤作借口,他不去上班了。虽然朝廷几次延长他的病假,倭仁坚持说还是不能走路。但是在他被获准辞职以后,他的伤势突然完全“痊愈”。类似的例子还有邓承修,他在1884年也被任命到总理衙门工作。他立即谢绝这个职务,声称他对夷务一窍不通。相反,他请求皇上给他委派一个军务,因为他宁愿战死疆场。徐桐的行为为这种荒谬的排外主义提供了又一个活见证。据说,他痛恨看到西式建筑物,他说他宁愿让他的国家残破,也不愿它改革。因此毫不奇怪,他后来成了应该对爆发义和团运动负责的主要煽动者之一。[16] 1900年义和团的大屠杀使中国长期仇外的历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拳民因为排外,他们反对使用西洋武器,宁愿使用传统的刀矛。

主战的对外政策观点

排外主义的另一形式是主战。不负责任的主战论曾经十分盛行于南宋时期(1127—1279年),当时中国的军事力量不如北方游牧民族,面临着自己的文明被毁灭的可能性。汉代(公元前206年至公元222年)的军事现实主义和唐朝(618—907年)的世界主义精神让位给保守的主战精神了。这个传统在十九世纪下半叶再度抬头。士大夫之流又鼓吹同俄国、法国或日本作战,这种态度使人联想起南宋时期这类人物的“空洞的主战论”,他们只会挥动笔杆子,但毫无实战知识。

晚清时期的主战精神部分地是出于知识界对1840年、1860年和1884年几次战争的愤怒。大学士倭仁在1867年奏称:“且夷人吾仇也,咸丰十年,称兵犯顺,凭陵我畿甸,震惊我宗社……学士大夫,无不痛心疾首,饮恨至今。”当1860年中国与英法联军作战时,北京许多官员都鼓吹主战政策。全庆提出中国军队应该在大沽、登州和香港同时进攻外国军舰;薛书堂则列举了中国能够赢得这场战争的五个原因。许多亲王和高级官员请求皇帝亲自指导这场战争。胜保将军设想得更简单。天朝没有理由屈服,因为朝廷可以干脆地拒绝外国人的所有要求。如果西方坚持其要求,皇上只要一声令下,他的部将便会捉拿夷兵,杀死夷官。还有人进一步提出,如果中国在沿海被战败,它应该从北京迁都陕西,以便继续进行战争。[17]

1870年天津教案期间,京城许多官员,特别是御史和六部的少壮派官员都主战精神十足。他们坚持说,人民痛恨夷人,又熟悉当地情形,应该允许人民同外国侵略者作战。用精神力量武装起来并且在数量上超过敌人的人民,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西方的海船和大炮。醇亲王认为,中国能够轻易地战胜外国人,因为地方部队可以对付少数西方军舰发动的进攻,而中央政府则能够粉碎外国人的主力攻势。[18]

鸦片战争以后的几十年间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到士大夫的主战精神,但它直到七十年代才活跃起来,因为当时出现了一个政治上的活跃团体,即坚定不移地鼓吹主战的对外政策的“清流党”。当务实的改革派强调中国的物质力量软弱时,这些年轻的、咬文嚼字而又没有经验的官员则强调中国的道德力量。他们的领袖是有势力的保守派、军机大臣和皇帝的师傅李鸿藻(1820—1897年),如郭嵩焘所指出,此人在八十年代初期主张同时在东部与日本作战,又在西部与法国作战。[19]

张之洞是这个团体的著名成员。在七十年代末的伊犁危机期间,他极力敦促朝廷对俄国采取强硬的战斗立场。在列举了应拒绝1879年崇厚签订的条约(见第二章)的十点理由以后,他力主积极进行战备,包括召募西方雇佣兵。当1883年中法战争在沿海地带迫在眉睫时,张之洞再一次敦促皇上打消顾虑,准备作战,即使中国军事力量不如法国也在所不惜。为什么?他指出,因为“非战不能练海防,非败不能练战”。[20] 同样地,清流党的其他成员如张佩纶、邓承修、陈宝琛、黄体芳、吴大澂、盛昱、刘恩溥和李慈铭也拥护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采取主战的行动路线,特别对俄国、日本和法国更应如此。他们藐视俄国的落后,法国的软弱,日本的贫穷。

其他士大夫也具有和这些主战的“清流党人”相同的观点。例如,八十年代初期王炳燮即用此类观点评议过中国的对外政策。他断言,上策是同夷人进行总体战,完全消灭他们;中策是以夷制夷;下策是取守势。他继续说道,至于模仿夷人,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政策。他进一步阐述了进行战争的详细的军事战略。例如,中国军队决不应该大规模集结,以避免夷人强大炮火的攻击。但是,因为他并不真正了解外国情况,所以他的军事建议大部分远离实际。一个颇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他建议中国应该在沿海地区开挖沟渠,以阻止西方骑兵的流窜。[21]

应该承认,主战派观点并不曾始终占上风,何况中国又不是在对外战争中的胜利者。而且某些主战论者如张佩纶和吴大澂都在战场上出了丑。然而主战的保守派必须对清廷之赞助不现实的政策和感情用事这一情况负主要责任。归根到底,他们促成了中法战争、中日战争和义和团战争爆发。如果不否认朝廷政策中这个有时起决定作用的因素,那就一定会认识到它的主战政策背后的本能和心理。

坚持文化主义

除排外主义以外,中国对外政策的观点也同样受到士大夫们在思想上强烈地尊奉中国文化——特别是儒教正统——的影响。曾国藩在其声讨太平天国的著名檄文中,号召当世文人学士们与他一道保卫孔孟传统的中国文化遗产。清廷为了力图使政教合一的体制永世勿替,也强调科举制度的重要性来提倡儒术。正是这种文化意识,给1898年湖南反对改良的运动提供了支持(见第五章)。

这种文化意识表现在保守派对外交的看法上。王闿运在获悉郭嵩焘出使伦敦以后,于1876年致函郭嵩焘,建议他把孔子学说传播到英国,因为英国尚无儒家学者赏光过。同样,一位著名的翰林怀疑曾纪泽的外交能力,因为曾纪泽曾落第,根本非孔孟之徒。[22] 那么,为什么儒家学说与对外政策的观点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呢?虽然儒家学说包含种种复杂思想,但是其中两种思想特别与这个问题有关。

华夷之辨

儒家学说的一个重要思想是明华夷之辨。儒家士大夫不是以中国文明的标准来考虑问题的。在他们看来,只有文明和野蛮,凡非文明就是野蛮。文明实际上是一个无远弗届的帝国。[23] 因此,中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整个文明社会的本身。孔子在论及齐国著名宰相管仲时,他的头脑里就有华夷之辨的概念。虽然孔子在其他方面轻视管仲,但他赞誉管仲保卫中国文明使之免受夷狄侵害的能力:“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24] 清初爱国主义者王夫之即以此观点发议论说,汉唐的覆亡只表示改朝换代,而蒙古之灭宋则意味着尧舜禹汤等儒家圣贤教导所体现的文明本身的毁灭。[25]

华夷之辨主要是文化上的。某些著名中国历史学家称夷狄为不行仁义,不遵圣化的人。中国人关于蛮夷的这种概念,其源盖出于中国与其北边诸游牧民族的长期冲突的经验。这些亚洲腹地的民族被认为贪诈和反复无常。由于这是中国与西方发生关系时的背景,所以大多数士绅也把西方人当作蛮夷的思想就不足为怪了。王炳燮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例子。清政府在六十年代招募外国军官打太平军与捻军时,王炳燮称这是“回纥助顺”,即比之于八世纪中叶回纥人帮助唐朝镇压安禄山叛乱之事。由于同样原因,李慈铭在评论1870年天津教案时写道,中国与西方的关系,就象十至十二世纪中国和蛮夷之间的关系一样,那时宋朝正面临着北方夷狄辽国的威胁。[26]

这种视西人为夷的思想,在某些士大夫反对建立总理衙门的活动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清廷在1861年以前没有设立外事机构,因为中国的对外关系主要是以朝贡制度为依据,已由好几个国家机构在处理。理藩院处理同俄国以及同北方边境的事务。李慈铭在得知即将设立总理衙门以后,硬说这不合体制。他建议代之以在理藩院内部设立一个由恭亲王率领的新部门,以处理和西方人的关系。4

同样,许多文人学士也从朝贡制度的角度看待中西关系,认为办外交事务有失他们的身分。军机大臣阎敬铭指出,正人君子不屑于处理外交事务。1875年郭嵩焘被任命为中国驻英公使以后,他的许多朋友感到沮丧。李鹤年和冯誉骥极力劝他不要去蛮夷之邦,李慈铭在他的日记里为这一事实感到伤心:“郭侍郎文章学问世之凤麟,此次出山,真为可惜。”[27] 在七十年代末,李慈铭还继续谴责中国派遣外交人员出国。

然而,按照大多数儒家学者的意见,正是这些夷人威胁着文明的存在。允许传教士到内地去的天津条约,使许多绅士感到惊恐。例如,夏燮担心这是圣人教诲完蛋的开始。1862年湖南一份告示悲叹说:中国数千年文明礼义之邦,即将沦为夷狄之国。呜呼![28]

王炳燮在六十年代写道,虽然任何时候都发生过政治动乱,但是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危机却是严酷的,因为它可能使中国沦为野蛮之域。因此,外国的影响要比洪水猛兽更危险。他问道,一个人还能面临比这更令人沮丧的局势吗?当同文馆的课程要列入天文和数学以外的科目时,许多士大夫(包括倭仁、李慈铭和杨廷熙)都反对这种西学,因为他们担心作为文明先锋的孔门弟子也会被夷人同化。[29]

人禽之辨

儒家学者还有满脑子人禽之辨的思想。按照儒家学说,一个人只有品行端正才能称为人。人的行为应该符合人的“本性”,即要有恻隐之心,是非之心和羞耻之心。特别是他应该遵行全人的教诲,包括三纲在内。这就是人必须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真谛。另一方面,禽兽是残忍狡诈的,一心只求满足自己的肉欲。如果某个人的特点表现在这些属性上,则他在道义上不配做一个人——实际上他是一个禽兽。

因为野蛮和禽兽不属于文明的范围,这两个字眼常常可以互用。在遥远的古代,中国人似乎已经肆意把夷狄比之于各种动物。用狄、蛮和其他名词称呼野蛮部落,这些汉字的部首都是指动物的。中国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传统关系部分地建立在这种荒诞的说法上面。正如骨头和大棒政策把夷狄当作狗一样,羁縻政策又把他们视作牛马。严格说来,禽兽比夷狄更坏,因为夷狄尚可施以教化,而禽兽则不可救药了。

因此,儒家的学者们非常强调尊奉“名教”这一儒家的道德准则。他们的价值观和信仰的神圣核心是儒家的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和夫为妻纲的等级关系。有势力的保守派李鸿藻为一个以体现文化为己任的学者应如何遵守正确的亲子关系作出了榜样。1866年8月13日他的母亲去世,他向朝廷请假二十七个月,以便遵制丁忧。8月18日,两位皇太后鉴于李鸿藻身为军机大臣和皇帝师傅,负有重任,准他一百天假,让他居丧,随后他必须复职,但不必参加规定的早朝。五天后,李鸿藻重新上奏,指出一个高级官员特别应该遵守圣人的教诲。李鸿藻继续说,如果他背离了圣人的教诲,他就枉为人子,就这一点来说,也不配做一个人了。

8月28日朝廷降旨拒绝了他的请求,但另给了他一些特权,包括在以后的二十七个月内免穿朝服,也不要求他参加早朝和朝廷喜庆节日典礼。三天后,李鸿藻再次提出申请,坚持他原来的要求。他坚持说,如果不遵制丁忧,不仅会使他成为“名教罪人”,而且也有损于朝廷声誉。因为他的第三次尝试也没有说服朝廷,官方的一百天假期届满后,他便借口养病,拒不上班。直到1868年11月26日儒家的二十七个月丁忧期满以后,他的所谓疾病也“痊愈”了,并开始上班。李鸿藻坚持按儒家教义行事是格外突出的,因为他坚持为之守制的那个妇女只是他的养母。1877年他的生母去世时,他又守制二十七个月。[30] 保守派的官员包括倭仁、徐桐和许多御史都普遍赞扬他从严遵守儒家传统的行为。

许多重视传统的士大夫相信,由于不遵奉三纲的西洋人的影响,人禽之辨很快就会泯灭。他们争辩说,西方人忠于自己的宗教领袖,胜过忠于他们的政治领袖,他们相信圣灵感孕的基督教义,这无异于公然否认自己的生父。孟子在指责墨翟和杨朱时说过,无父无君无异于禽兽。同样地,这些学者也认为西方人与禽兽无异。的确,他们的著作经常说西洋人有犬羊的本性。[31]

这些道学夫子们进一步地发挥说,仔细考察一下便会发现,西洋人实际上禽兽不如。首先,禽兽不管对父亲如何不孝,尚对母亲有感情,而耶稣甚至不认母亲。此外,反基督教的作品活灵活现地把基督教徒描写成性行为反常和男女乱交的人(见上卷第十一章)。有一本小册子神乎其神地问道:“他们岂非禽兽不如乎?”最后,西方人不仅不孝敬父母,而且开矿山、修铁路和架电报线来破坏祖坟。总而言之,因为西方人禽兽不如,湖南学者王闿运便把他们比作“物”,即无感情、无生命的东西。六十年代一本排外小册子警告说,尽管令人难以置信,许多中国人仍在信奉和实行这种堕落的西方宗教活动和技艺计划。[32]

保守主义的影响

虽然晚清的保守主义可以部分地归因于政治因素,但是大多数士大夫却以道德-意识形态的考虑为依归。这种中国的文化主义结合着学究式的主战性,有它独一无二的特点。比较大胆的自强计划最后都受到滞碍或者拖延很久才被采纳,甚至象王闿运和王先谦等人虽然赞成这些目标,但不愿意“改制”。1884年以后张之洞改变了他的态度,从保守主义变成实行洋务,他的应付变动时代的计划仍然包含“有德之人治之”这一历史悠久的儒家原则。

不仅京城官员,而且各省督抚都明显表现出保守主义。其中有些人如岑毓英、沈葆桢、文彬和李秉衡等,都是积极的排外人物,另外一些人如王文韶、刘坤一和李瀚章等,则对西方技艺采取非常冷淡的态度。李鸿章以前的将领之一刘秉璋1886—1894年任四川总督时,公开反对引进西学。中国文化的惰性还表现在一些关于改革的重要书籍未能迅速引起皇上注意这一事实上。魏源的《海国图志》1843年初版,1847和1852年经过修订,但是直到1858年才呈交御览。那一年,王茂荫建议此书由官方重新刊行未准。另一类似例子则是冯桂芬1861年出版的《校邠庐抗议》文集;此书直到1889年翁同龢才呈交光绪帝阅读。[33]

保守派官员,特别是御史们,攻击重实效的各级改革派。他们当然批评了最有影响的改革派,例如恭亲王、曾国藩和李鸿章。可是次要的改革派也没有逃脱他们的攻讦。例如,李慈铭大肆诋毁的人包括外事专家马建忠、李凤苞和陈兰彬,以及企业家唐景星、徐润和盛宣怀:他把所有这些人一概贬斥为卖国贼和“小人”。另一个例子是丁日昌。由于他1864年在上海与外国人打过交道,又与1866年的潮州危机和1870年的天津教案有牵连,他在保守派中越来越不受欢迎。他们的批评使得他在1878年五十五岁时就过早地辞去福建巡抚之职而引退。第一任台湾巡抚刘铭传从1885年起在该岛实行大胆的现代化计划,但是保守派官员使得他于1891年被罢了官。

没有一个改革派受到过象郭嵩焘所受的那种猛烈的攻击。1876年他到英国担任公使时,文人学士们讽刺他离开圣人的国度去为洋鬼子效劳。他的同乡为他此行感到羞耻,企图毁掉他的房子。他本来计划写一部关于自强运动和现代外交的著作,但因害怕保守派的进一步批评,后来放弃了这个打算。1877年总理衙门发表他的赞扬西方文明的日记时,有人就说服朝廷销毁印版。郭嵩焘理直气壮,最初拒不屈服。在他从伦敦寄回来的报告中,他赞扬西方的技术、政治制度和教育制度。由于这些和其他一些原因,他一次又一次受到弹劾,被指为背叛朝廷和背叛中国文化传统。他终于向压力屈服,于1879年辞职,结束了他的外交前程。回国以后,他引退径返湖南故乡。刘坤一建议委派郭嵩焘到总理衙门工作,但是由于两位有实权的保守派军机大臣李鸿藻和景廉的反对,此建议未能实现。[34]

恭亲王论及自强计划进展缓慢时,指出保守派的反对是个重要原因。他的评论为中国铁路发展的历史所证实。1876年外国人兴办的小小的上海-吴淞铁路线,次年被中国官员收买并立即拆除。丁日昌的铁路建筑计划,由于保守派批评家的反对,于1877年夭折。刘铭传1880年上疏建议修筑从北京至清江浦的铁路,李鸿章支持他的建议。但是满脑子传统思想的御史和翰林先生们提出的论据说服了朝廷,使朝廷终于放弃了这个计划。修筑从天津至通州的铁路这一引起争论的计划,也在1889年遭到了失败的命运。[35] 其他一些自强计划,例如矿山、电报、轮船航运和技艺学校,都受到了同样的反对。[36]

民族意识的出现

虽然民族主义作为广泛的运动直到九十年代才在中国出现,但是它作为一种精神状态却早在六十和七十年代就开始出现了。许多开明人士,特别是沿海一带开明人士(例如王韬和郑观应)的排外情绪与其说是出于文化上的考虑,不如说是由民族主义的感情激发而成。零散的民族意识的出现既表现在政治方面,也表现在经济方面。在官场中,对于国家主权的意识和主张在国际事务中采用均势的理论,是政治民族主义的明显象征。在通商口岸,与西方进行商战的思想,是商业民族主义的基础。但是不论在哪一种情况下,民族意识是随着由来已久的中国中心主义的逐渐破产而开始出现的。

中国中心主义的崩溃

十九世纪下半期,中国中心主义在文人绅士的心目中逐渐失去了影响。其最初的迹象是大多数有心改革的绅士们不再把外国人比作禽兽。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包括象林则徐和龚自珍等著名的改革派在内的士大夫,在书写西方国家的名称时,一般是加上兽字的偏旁(通常是犬字旁),但是在七十年代以后这种写法就显著减少了。除了象羁縻一类的陈词滥调以外,郭嵩焘的文集,包括散文、诗词和奏稿诸卷,都没有把外国人比作禽兽。

中国中心主义日益减弱的另一迹象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夷”字愈到后来就用得愈少。(与英国续订的天津条约禁止在官方文件中使用此字。)魏源在五十年代写道,西方人讲礼貌、正直、有知识,根本不应该称之为“夷”。魏源指出,他们是奇异之才和良友。一些开明思想家用不同的名词称呼西方:黄恩彤把西方称为“远”(遥远的国家),丁日昌称之为“外国”,其他许多人如恭亲王、丁日昌和薛福成则称之为“西洋”。四十和五十年代的许多排外著作把西方人称为“夷”,但是在七十和八十年代这些著作再版时都改称为“洋”了。[37]

西方人在道德上既非禽兽,在文化上又不是夷狄,因此就能与中国人平等相处。中国人的国际意识的觉醒明显地表现在关于历史上同类事件的讨论中。1861年冯桂芬明确地把东周(公元前770至221年)和当时的世界加以类比。到1894年,另外十几个人,包括郑观应、马建忠、曾纪泽、王韬、彭玉麟、陈虬和张之洞等人也都是这样观察的。他们断言,在春秋(公元前772—481年)战国(公元前403—221年)时期,中国世界是由许多邦国所组成,就象十九世纪末的多国体系一样。[38] 这种想法就是暗示,中国不是中心王国,而是平等诸国之中的一个国家,如同周朝末年的秦国那样。这种类比尽管似非有意,但它有助于摒弃中国中心主义和把中国带进它现在面对的新世界中去。

如上所述,某些进步的士大夫,特别是自强运动的领袖人物,强调中国应该把握变动的时机,向西方学习。冯桂芬、何启和胡礼垣为这种政策提出了一个基本理由。在提出改革的指导方针时,冯桂芬提到了两条原则。第一是“法后王”,第二是“鉴诸国”。这些在平等基础上并肩存在而又富强的国家,给中国提供了极好的学习榜样。何启和胡礼垣强调说,中国向它们学习无须感到难堪,因为历史的循环性质便是如此。中国过去强大,它现在变弱了。另一方面,因为西方过去软弱,后来它自然而然地变强了。[39]

另外一些中国中心论的名词也引起了怀疑。其中之一即“天下”一词。郑观应争辩说,这个名词没有如实地反映中国,因为中国只是国际大家庭中的一个国家。他又说,中国人头脑中如果不具有这种现实主义的思想,中国便不会在心理上准备接受国际法的思想。[40]

经济民族主义

因为贸易是促使西方人来到中国的主要原因,所以从贸易关系中产生的中国民族主义最早在通商口岸发展起来,就不足为怪了。贸易政策是中国从1840年以来碰到的老问题,但是现在对外贸易开始涉及中国的国脉民命。政府原来对待贸易抱毫不关心和不负责任的态度,现在开明官员却一变而真正为之苦恼起来了。“用商制夷”的政策已经失去价值。取代它的是关于政府经济特权的新观念和“用贸易为武器”的新策略。传统名词“利权”(必须与现代名词“权利”区别开来)最初用于象税收、盐业专卖与漕运等官办事务。但是,1862年李鸿章和丁日昌看出上海经济生活很大程度上掌握在外国人手里以后,这个名词便用来表示政府对于外国人力图控制的经济和财政事务的行政权力。[41] 后来李鸿章设立中国轮船招商局和上海机器织布局时,他最重要的目标是要恢复“利权”,即恢复经济控制。

丁日昌拒绝俄国、英国和美国经营电报线路的要求以后,在六十和七十年代又以同样的言词坚持说,这种现代企业应该由中国经营。1877年郭嵩焘从伦敦写信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铸造银元的权利也是主权国家的“利权”。鉴于外国银元对中国经济的破坏性影响,他极力主张中国收回这种“利权”。甚至在1895年以前,人们强烈感到采矿权不应该落入外国人手中。以唐景星和徐润为首的通商口岸的中国商人对这个问题也是敏感的。[42]

根据某些民族主义思想家的说法,由于外国人控制清帝国海关,这种“利权”也已经丧失给他们了。为了收回这种“利权”,郑观应建议应该任命中国人担任海关副税务司,以便在十年内取代洋员税务司。郑观应继续说,中国在这方面比不上日本,因为日本人已经接替了担任日本海关税务司的外国人。在邓承修看来,赫德担任海关总税务司之事应给予严厉的指责。因此,他建议这个职位应该由两个人担任,一为中国人,一为洋员。1886年曾纪泽还给总理衙门写信,强烈要求撤换赫德。陈炽在九十年代初期猛烈攻击赫德,谴责他腐化,不正当地保护外国商人和干涉中国的关税章程。他也要求以中国人替换赫德。[43]

鉴于西方在经济上对中国的蚕食,通商口岸开明的高级官员和爱国商人不久开始议论要同外国人进行“商战”。“商战”一词1862年第一次出现在曾国藩的信中,不过那时只是偶然使用它。上海道台丁日昌1863年答应降低中国帆船的税收,以便在牛庄-上海的豆类贸易上同外国船舶竞争。次年他写信给李鸿章,建议鼓励中国商人购买和建造轮船。中国商人配备了现代化的海运工具后,就会胜过外国商人,因为他们更熟悉本地市场。丁日昌继续说,西方人到中国的动机主要是寻求利润。如果他们无利可图,他们自然会离开中国。这样,中国不须动武就能逐出外国人。1876年李璠向清帝强调扶助和保护贸易的重要性,他在这里便使用了曾国藩的“商战”一词。1879年薛福成断言中国和外国的商业竞争是不可避免的。[44]

在沿海一带努力建立轮船企业的活动,表现了中国同西方进行商业竞争的志气。容闳和许道身因爱国有心并且得到总理衙门的支持,1868年他们试图在上海建立一个合股轮船公司。虽然这个计划由于缺乏资金而流产,但中国轮船招商局却于1873年办了起来。创办人李鸿章声称,这个企业的目的是与西方轮船公司作竞争。招商局两位经理唐景星和徐润对于“商战”有极其清楚的认识。1874年他们给股东的报告提到和外国轮船公司竞争有三个有利条件。第一,中国公司可以依靠漕粮运输;第二,它的管理费用低;第三,它容易承接本国商人托运的货物。为了防止外国人认购公司股票,规定在股票证券上注明股票持有人的姓名及其籍贯,证券依法不能转卖给外国人。[45]

在论述“商战”问题的人士中,以郑观应所论最为完善,他成了这个概念最重要的倡议人。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郑观应已经详细论述了商业和海运方面的竞争。在他的著作《盛世危言》后来的诸版中(1884—1893年),他越来越强调利用商业作为武器的必要性。当高级官员专心致力于军事自强计划时,郑观应则认为商业和工业在应付变局中具有首要作用。他辩论说,因为西方之强是由于富,而富又发源于商业和工业,因此,中国学习和运用“商战”,要比“兵战”更为有用。

郑观应说,西方国家不仅用枪炮作武器,而且也用商业作武器。实际上,整个国家都是这种政策的后盾,因为外交谈判也好,军事冲突也好,其目的都在于扩大贸易。而且,西方国家虽然利用商业作为武器,使某些地区成为其殖民地,但这种策略由于其和平和缓慢的性质,几乎不使受害者感到惊慌。因此,中国象许多其他国家一样,对西方的军事侵略反应快,而对西方的经济蚕食则反应慢。实际上,中国由于贸易逆差,受到了它与西方的商业关系的严重伤害。郑观应声称,这样一种经济压榨比割地赔款为害更大。既然外国经济侵略具有这样有害的性质,中国应该怎样反击呢?

郑观应说,中国必须在三个关键领域赶上西方。为了培养真正的人才,必须改革科举制度,建立工艺职业学校。为了利用自然资源,采矿和农业现代化是最重要的。为了促进商业,政府必须改革税制,废除地方贸易中的厘金税。在商战方面,它将在两条战线进行,即增加中国的出口和减少中国的进口。为了减少进口,他主张中国制造现代商品和种植罂粟。为了增加出口,他要求改进生产茶叶的加工和建立更多的缫丝厂。但根本方法是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因为商人在理论上处于现存社会结构的底层。特别是,应该把商人看作绅士的一部分,使之有机会接近官吏。

郑观应作出结论说,总而言之,如果中国的商品能够卓有成效地与西方的商品进行竞争,洋商就不得不赔本,自然会回国去。与有争论的和花钱的军事自强计划相比,“商战”是一条同西方竞争的比较容易而有效的途径。郑观应举出了日本近代史来支持自己的论点。最初,日本和中国一样,遭受外国剥削。但是,自从日本振兴商业和工业并认真地同西方进行竞争以后,它不仅能够避免和西方做生意的有害方面,而且实际上还能从中获利。郑观应认为,当今的世界是商业竞争的世界;[46] 郑观应是近代中国提倡商业民族主义的最早的改革者之一。我们可以断言,郑观应的思想观点的重要性就在于他从经济角度全面地解释了世界历史和具体地解释了西方的社会。[47]

“商战”是与法家思想家商鞅(公元前338年逝世)的“耕战”的政策相类似的战争策略。为了达到利用商业作武器的目的,在十九世纪末需要有更广泛的结构:包括对外贸易中的商品交换、贸易章程、海关税率、条约、设立领事馆和派遣外交使团出国。

国家主权观念

经济民族主义因政治民族主义而加强,后者最明显地表现在关于国家主权的意识上。为了保持这种主权,均势政策被认为是最有用的。因为1860年以后中国和外国之间的商务和谈判日益频繁,中国逐渐吸收西方的国家主权和国家平等(每个国家享有平等主权)的观念。但是,中国的主权在条约中受到了损害。条约不是平等互惠的,中国处于不利的一方。此外,外国人在谈判中总按照条约维护他们的既得权利,如果有进一步的利益,他们又总是抓住不放的。中国常常不能利用条约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受到条约的束缚。人们有感于此,终于产生耻辱心情,这便使人们进行具体的思考和作出合理的努力,以争取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平等地位。

最早和最强烈地引起中国注意的问题是治外法权问题。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实行治外法权二十多年以后,1868年文祥对英国公使阿礼国说,如果外国人放弃这一权利,那么商人和传教士可以在中国内地任何地方居住,如果他们企图保留这种权利,中国政府将竭尽全力把外国人和围绕治外法权的纠纷限制在通商口岸以内。郭嵩焘任中国驻伦敦公使时,1877年他请清帝尽快废除这种权利,次年他和索耳兹伯里勋爵讨论过这个问题。八十年代中期,他的继任人曾纪泽强烈要求总理衙门积极正视这个问题。他在题为《中国先睡后醒论》一文中,要求中国人尽快取消治外法权。事实上,郑观应早在1881年以前就已经批评了西方人的法律权利。1

虽然中国接受了治外法权的思想,但是最初没有中文专门名称。王韬是最初提到它的学者之一,他使用了“额外权利”这样的说法。但是,黄遵宪使用的“治外法权”成了它的标准名词。九十年代初期,陈炽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都列举了治外法权给中国造成的有害影响,要求以公义之名废除它。[48]

正是这种渐渐炽烈的愿望,才促使某些改革派重新考察中国的法律制度。郭嵩焘在1877年,何启和胡礼垣在1887年,郑观应在1892年,宋育仁在1895年都认为,传统的中国法律不公正和量刑太严。此外,由于权绅的干预,法律也不能严格执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争辩说,甚至中国人都不能容忍它,外国人自然不愿意受制于中国法律。因此他们建议改善监狱条件,废除斩首和肉刑,用劳役代替监禁。他们得出结论说,中国只有在改革它的法律制度以后,才能期望受到西方列强的平等对待。[49]

与中国主权有关的第二个问题是规定的关税税率问题。1878年,即最初的条约关税税率确定以后三十三年,御史李璠论述了进口关税率太低及其对中国经济的不利影响。八十年代,曾纪泽就英国进一步干涉中国关税章程问题,向英国公使威妥玛提出过抗议。1889年曾纪泽在和日本驻华公使讨论中国和日本同受其害的不平等条约时,指出获得关税自主应该是两国恢复国家主权的第一步。1884至1892年间郑观应曾三番五次评论过这个问题。他论证说,一个主权国家,不论大小强弱如何,首先应该有权控制自己的关税率。他明确地主张中国应该采取保护关税方针。[50]

另一个涉及到国家主权的重要问题是最惠国特权。这是1843年与英国签订的虎门附约第一次承认的。从此以后,它成为条约制度中的普遍特征,使中国权利受到巨大损害。1879年曾纪泽在英国和巴西驻英公使谈话时,抱怨最惠国原则不符合国际法,说明中国迫切希望从条约中废除此款。同年,薛福成在《筹洋刍议》一文中讨论了最惠国特权和治外法权。他认为它们是条约里最有害于中国的两条条款,主张应设法予以废除。在薛福成的上述论著的第一篇短文的手稿中提出来的这些意见,已由李鸿章转送给总理衙门考虑。[51]

国际法(主权国家之间处理外交事务的原则)的重要性也逐渐被认识到了。虽然在鸦片战争以前,钦差大臣林则徐命令把瓦特论文中的国际法部分摘译出来,但是还没有一本完善的中文国际法著作。1862年丁韪良着手翻译沃顿的《万国公法》,总理衙门经过仔细校订,在两年后予以出版。恭亲王和文祥对此书评价甚高,分送了三百本给地方当局参考。掌握了这种新知识以后,恭亲王于1864年成功地迫使普鲁士公使释放一艘被扣留在中国领海的丹麦船只。另一个例子是1875年在解决马嘉理案件中引证了沃顿的著作。[52]

1869年丁韪良被任命为同文馆总教习以后,他和一些汉人与满人同事翻译了另外几种著作,包括布伦奇利的《国际法汇编》、伍尔西的《国际法研究导论》和国际法研究所编辑的《战争法手册》。这些著作对一些官员产生了影响。其中一人便是郭嵩焘,1877年1月他在赴英途中对国际法作了好评。伊犁危机期间,他在1880年上奏时,指出对崇厚的处分太重,应该按照国际法则来处理。同样,李鸿章引证国际法,强调两国之间即使爆发战争,彼此也不应该侮辱对方的外交人员。[53]

与翻译著作在中国官员中产生影响的同时,通商口岸的商人-学者直接从西方人那里得到国际法知识。一个恰当的例子是改革派买办郑观应。[54]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他已高度重视国际法,以致他在其论述改革的著作《易言》的第一篇文章中就研究了这个问题。在后来的版本中,郑观应进一步论述了国际法的原则和用途。

马建忠七十年代在法国研究国际法,回到中国以后他在国际问题上给李鸿章提供过宝贵意见。1884年中法战争正式爆发以前,李鸿章派马建忠赴上海按照国际法安排把中国轮船招商局的船队卖给美国旗昌洋行的事宜。这次安排是成功的,因为这些轮船在战争期间没有受损失,战后按照原议由中国人买回。其他文人包括梁启超、陈虬和涂儒翯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也对这个问题作了评论。[55] 为了实行国际法,1893年陈虬倡议设立一个包括所有国家在内的世界性组织。他预言他的建议将在三十年内成为事实。4

均势论

国家主权的重要性虽然被认识到了,但是,一个国家——特别是弱国——如何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则是另一个问题。按照某些开明士大夫的意见,答案在于恰当地利用均势的原则。他们强调说,一个小国处于强大国家之间,求得生存的一个极好的例子是春秋时期(公元前722—481年)的小小的燕国。另外一些例子包括十九世纪末的比利时和瑞士。因此,他们强烈要求中国及其朝鲜和安南(越南)等属国也采取这种政策。

在巴黎研究国际法的马建忠,1878年详细阐述了西方的均势理论及其发展史和实际价值。马建忠从巴黎写的一封信中第一次使用了“均势”一词;该信预定呈交总理衙门(大概是由李鸿章送交)。这种政策的一个有势力的鼓吹者就是李鸿章本人,他在七十年代写道,日本人的到来虽然是令人不快的,但可以被看作是牵制西方在华势力的一种力量。八十年代,为了阻止外国人的进一步侵略,他试图使西方在华势力保持脆弱的平衡。1895年以后,士大夫中间继续有人鼓吹这种政策;一个著名人物就是张之洞。[56]

李鸿章在他对朝鲜的外交政策中迅速采用了这一原则。到1879年,他决定开放朝鲜,让它与西方进行贸易和开展外交。李鸿章在致一位朝鲜高级官员的信中指出,土耳其、比利时和丹麦等国历史即证实了西方互相牵制和平衡理论的价值。朝鲜面临日本的侵略,应该向这些国家学习。李鸿章继续说道,朝鲜或许敌不过日本,但是如果朝鲜决定向西方贸易开门,日本对朝鲜的影响将受到西方列强的牵制。[57] 1880年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试图让一位正在东京访问的朝鲜官员牢记,西方国家有一套均势体系,如果朝鲜与西洋诸国签订条约,这种均势就会保证朝鲜的和平。[58] 这表明西方国际体系的观念正被采用,以适应清朝对朝鲜的新政策目标的需要。在中日甲午战争前十年,许多其他士大夫,包括盛宣怀和其他经世派学者在内,建议朝鲜应该仿效比利时和瑞士这些欧洲小国,它们的独立由于均势的原则而得到大国的保证。[59]

曾纪泽完全同意李鸿章的主张,即开放中国的属国,让它们与西方列强进行贸易和外交。1883年中国和法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加剧但还没有爆发军事冲突时,曾纪泽极力主张朝廷在安南采取均势政策。曾纪泽指出,这种“开门”政策犹如投羊羔以引虎斗。[60] 因为没有哪一只老虎强大到能抢走羊羔,这只小羊便有幸存的希望。

同时人们还认识到,均势可以维护享有平等主权的主权国家之间的和平。少数中国文人从1878年的柏林会议获得这种思想,那次会议迫使俄国让出了它征服的大部分地方,从而防止了大国之间的战争。例如,马建忠从巴黎写回一封信,说明欧洲有许多大大小小国家;虽然它们都是主权国家,但是它们之间的和平关系却靠均势来维持。中国能否同强大主权国家结盟而从中得到好处呢?马建忠的答复是肯定的。七十年代末他引证的例子表明,合作和结盟是处理对外关系最有效的政策。正是在这一时期,郑观应主张同美国结盟,张焕纶主张同英国结盟,这便是他们对结盟理论的应用。[61]

[1] 中国科学院等编:《洋务运动》,第1册第134、277—283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4第25页;卷79第1—2页。

[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1页。

[3] 陆宝千:《倭仁论》,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2期(1971年)第257—270页,特别是第260页。《洋务运动》,第1册第121页。

[4]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40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577、1580页。

[5]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

[6]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1—353页。

[7]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2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3页。

[8] 王闿运:《湘绮楼文集》,第2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575页。

[9]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8—359页。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5第5页。

[10]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00第2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7页。

[11] 吕实强:《晚清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在华传教目的的疑惧,1860—1898年》,载《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报》,第3期(1975年2月)第148页。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1860—1874年》,第130页。

[12]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6册第383页。

[13] 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25、117、171—173页。吕实强:《晚清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在华传教目的的疑惧》,第8—9页。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6—14页。

[14] 吕实强:《晚清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在华传教目的的疑惧》,第148—149页。

[15] 《李雅各英译七经·春秋左传》,第355页。

[16] 关于倭仁和徐桐的思想背景,见张灏:《倭仁的排外作用》,载《中国论文集》,第14期(1960年)第1—29页。

[17]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5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1第48、56页。

[18]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39第1—12、26页。

[19]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889页。关于这个官僚团体的总的看法,见郝延平:《清流党(1875—1884年)研究》,载《中国论文集》,第16期(1962年)第40—65页。

[20] 张之洞致张佩纶的一封信,见邵循正等编:《中法战争》,第4册第518—519页。关于张之洞对伊犁危机的观点,见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252页;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43页。

[21]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29—30、41页。

[2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7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75—76页。

[23] 瓦迪梅·伊利西夫:《中国,一个遥远的帝国,一个无远弗届的帝国》,载《提奥奇尼斯》杂志,第42期(1963年夏)第60—64页。

[24] 《李雅各英译七经·论语》,第282页。

[25] 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15页。

[26]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40页。《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95页。

[27]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499页、526页。闵尔昌辑:《碑传集补》,卷13第15页。

[28] 引自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21—22页。关于夏燮的观点,见他的《中西纪事》,卷16第6页。

[29]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31—32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洋务运动》,第6册第153—154页。

[30] 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147—154、241页,卷2第414页。

[31]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7第7—9、11页。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31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第24页。

[32]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6—13页。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传教运动和中国排外主义的发展(1860—1870年)》,第51页。《海防档·天险》,第212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857页。

[33] 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176页。王家俭:《魏源年谱》,第82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630页。

[34]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507、554、665、666、865页。

[35]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8第19—20页。李国祁:《中国早期的铁路经营》,第37—45、54—56、76—78页。

[36] 例如参见《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2第992页。《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49、184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22—23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844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8第12—14页。

[37] 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38页。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第6册第508—509页。《海防档·机器局》,卷1第4页。

[38] 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66页。郑观应:《易言》,卷2第12页。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卷2第9页。曾纪泽:《曾惠敏公遗集·文集》,卷5第1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4第21页。彭玉麟为郑观应的《盛世危言》作的序。葛士濬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卷101第9页。陈虬:《经世博议》,卷4第8页。王韬编:《格致书院课艺》(1892年集),卷1第6、14、19、20、29页。陈炽:《庸书》,卷8第1—2页。

[39]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30—131页。

[40] 郑观应:《盛世危言》,卷4第8页。

[41]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9页。

[4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52—253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645页。李恩涵:《晚清的收回矿权运动》,散见书内各处。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东西方之间的桥梁》,第112—120页。《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47页。

[43] 郑观应:《盛世危言》,卷3第4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06、318页。

[44]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17第44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56—62页。《海防档·机器局》,卷1第4—5页。《洋务运动》,第1册第165页。薛福成:《筹洋刍议》,第10页。

[45] 《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39、144、147页。

[46] 刘广京:《郑观应易言:光绪初年之变法思想》,载《清华学报》,第8期第1—2册(1970年),第373—425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卷2第35—43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卷1第1页;卷2第37页;卷4第56—57页;卷7第19页;卷8第32页;卷8第53页。

[47] 关于郑观应时代的社会经济和思想背景,见郝延平:《中国商埠的“新阶级”:买办商人的兴起》,载《商业史评论》,卷44第4期(1970年冬)第446—459页。

[48] 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3第25—26页。黄遵宪:《日本国志》,卷7第21—23页。陈炽:《庸书》,卷7第4页。

[49]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683—684页。何启和胡礼垣:《新政真诠》,第11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卷4第8页。宋育仁:《时务论》,第3、8—9页。

[50] 《洋务运动》,第1册第116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04、306—307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卷3第1—3页;卷4第9页。

[51] 《洋务运动》,第1册第165页。曾纪泽:《曾惠敏公手写日记》,第2156—2157页。薛福成:《筹洋刍议》,序和第1—2页。

[52]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7第25页—26页。《李鸿章致潘鼎新书札》,第13页。

[53] 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5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574、863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9第14页。

[54] 关于郑观应的改革思想与他作为买办商人背景的对照,见郝延平:《改革派买办郑观应》,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9第1期(1969年11月)第15—22页。

[55] 《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54—155页。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195、208页。1898年毕永年和唐才常在长沙成立了国际法研究协会。

[56] 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卷2第10—11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6第42页;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26—213页。

[57] 李鸿章:《李文忠公遗集》,卷5第18—19页。

[58] 朝鲜公使金弘集回答说,他在《万国公法》(沃顿原著,丁韪良译)一书中见到了“均势”一词。见国史编纂委员会编:《修信使记录》,第177页。

[59]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35页。

[60]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34页。

[61] 马建忠:《适可斋记言》,第13—14页。郑观应:《易言》,卷2第13页。张焕纶的建议见之于曾纪泽的《曾惠敏公使西日记》,卷1第8页。也可参看坂野正高:《留法时期的马建忠——对外交和外交官制度的两份意见书》,载《国家学会杂志》,卷84第5—6期(1971年)第257—2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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