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辱书问,自应作答。盖士君子之相接也,有情、有文、有礼,未可苟焉而已也。如其苟焉而已,则亦何以异于市井负贩、百士伎术之徙哉!是以君子慎之礼,三摈三介而后相见,不然则已亵;三揖三让而后升,不然则已逼。古之君子岂好为烦琐而不近于事情,缘礼不可渎耳。不佞虽亡国之遗民来此求全,情、文即不能备;然而不敢陨越者,徒以礼为之防也。不佞总角时,恒见先人与士大夫相接,冠裳济济,言论丰采、进退周旋,皆雍容彬彬焉;斯时太平气象,致足尚也。其后士大夫好为脱略而恶言礼,以为厌物、以为王道(所谓王道者,非尊之也,亦借名斥绝之辞耳);未能二十年而国已沦亡。前年至厦门赴国姓之召,见其将吏并寄居荐绅皆佻达自喜,屏斥礼教以为古气、以为骨董;不佞知其事必无成,故万里端行不投一刺而返。不幸果无所济,今纷纷未有所底。可见礼也者,不特为国家之精神荣卫,直乃为国家之桢干;在国家为国家之干、在一身为一身之干,未可蔑也。故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知礼之国,当藉君卿大夫爱惜保存之;未知礼之国,当赖明哲贤豪讲求而作兴之,以登进于有礼。不然,其何以自异于椎结箕踞、雕题凿齿之属哉!礼者乃天理自然之节文,初非苛礼多礼之谓也。然讲求而作兴,非博览旁搜寤寐孜孜焉,不可得已;故学问之道为贵也。
来谕欲绝今而学古,惧其死于茅茨之下恐无了期;恐之诚是也,惧之诚是也!若实实如此,气亦奋而志亦苦矣;诚可嘉尚!「书」曰:『学古有获』。「志」曰:『懵前经而不耻,语当世而解颐』:是言不知古之可耻也。可耻,则宜恐、宜惧矣。气恒奋而不靡、志恒苦而不弛,何脚跟之不能立定而圣贤之不可几及哉!最吃紧者,无如「我亦秉彝之民,不可不行」之语。诚知其在我,则亦何必他求!若使饘于斯、粥于斯、歌于斯、哭泣于斯,则亦世俗之民尔已,非所贵乎豪杰之士也。夫千人之中、万人之中翘翘特拔,谓之豪杰;混混然随波逐流、同声附和,谓之乡人。二者惟足下择而安焉尔!
前书却回,后书作答。足下既不尤人,复能痛自刻责,书辞又质实不润;非由此一念而充之无已,则子路可希、尧舜可为,岂斯文之不可与而惧其始终见绝于先生诲人不倦。不佞窃尝奉教于君子,足下不自绝于长者,长者何为而绝足下哉!且贵国初知向方,不佞虽闭门却扫乎,然奖进之意多、责备之意少。故昨暮发书,今早欣然作答;非谓足下之尽出于礼也,亦喜其诚耳。柳川安东省庵者,其贵国豪杰之士;学行俱超超足尚,其苦心刻志更不可及。足下同产一邦,犹未之知见耶?友一国之善士,其谓之何!倘有晤言之日,当略陈其梗概也。草率附后,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