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集义卷之七
盱江危大有集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
吕氏曰:夫时之泰也,庶民昌,四海治,兵戈息,民多务本,户竞田桑,粪治田畴,虽有良马无所用之,不谓之有道而何。时之否也,百事疲,灾异生,强暴相凌,彼疆我界矣,其守而争夺之端起矣,戎马交驰,集於战地,故阴阳自此闭塞,品汇自此夭阏,不谓之无道而何。夫一身者,一天下也,《南华经》野马也,尘埃也,是以马而喻气也。扬子云:气也者,适善恶之马也,盖气即道也,道即炁也,自一炁以生万物,气之所生,万物柔弱而生,气之所去,万物坚强而死。却者反也,走者运也,运其精气,泝流直上,补其脑血,粪其根本,以养其身,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已之天下无道,则忘本逐物,心动意躁,其息自奔,上有重楼,浩浩而出,下有金龟,续续而泄,日以心斗,六贼生於郊境矣。○何氏曰:天下植有道之君,则不以兵强天下,而以务农重谷为本,故却善走之马,而惟粪治其田畴,不舍内以事外。传曰:粪除先人之弊庐,粪除皆修治意。无道之世,戎马生於郊,駧駧牡马,在垧垧之野。郊本言畜马之地,彼以是妨农业者,则可戒也。○按吴氏澄所注本,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下有车字,言有道之世,不相侵伐,故善走之马不以服戎车,而退却贱用之,以服粪车而粪田也。诸家并无车字,惟晦庵《朱子语录》有之,张衡《东京赋》云:却走马以粪车,是用老子全句,吴氏本自有理,学者不可不知也。
罪莫大於可欲,咎莫大於欲得,祸莫大於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林氏曰:战争之事,皆自欲心之始,欲心既萌,何时而足,惟得是务,所以为罪为祸为咎也。惟知足者以不足为足,则常足矣。此又发明前章知足不辱之意。○吴氏曰:罪谓愆恶咎祸,皆谓灾殃,而祸重於咎,得陇又望蜀,此不知足也。○李氏曰:曰罪曰咎曰祸,皆欲心所致,故结语云知足常足,知足者贫亦乐。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何氏曰:老子语文子曰:精神发於内,神气动於天,专言精神可以前知也。○李氏曰:不出户,知天下,言有道之士知内不知外,知内不知外,则无所不知,见内不见外,则无所不见,若只知外见外,而忘其内者,知见浅狭矣。○吴氏曰:天下万物万事之理,皆备於我,故虽不出户,而遍知之矣。天道者万理之一原,内观而得,非如在外之有形者,必窥牖而后见也。不知其皆备於我者,必出至一处而后知此一事,故出弥远而知弥少,乌能不出户而知天下哉。○林氏曰:天下虽大,人情物理一而已矣。虽不出户,亦可知,虽阴阳变化,千古常然,虽不窥牖亦可见。若必出而求之,则足迹所及所知能几,自力所及,所见能几,用力愈劳,其心愈昏,故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何氏曰:知人不以忖度,而以道知,见天不以揣摩,而以道见。人即我也,我即天也,使必待出户窥牖,则是舍心而外驰也。精神不足,知见奚足,於道何有,《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又曰: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不行不见不为,而能知能明能成,自然之道也。○林氏曰:不行而自至,不求见而自明,不为而自成,圣人之道,其为用如此,《易》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即此义也。○吴氏曰:不待行处而已,如遍至其处,故能悉知天下之事,不待窥见此物而后能明其理,故不窥牖而见天道也。不为而成,言上二句之效验,惟其不行而遍知万事,不窥而洞见一原,故不待有所作为,而事无不成完也。
第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
何氏曰:千日学慧,不如一日学道,非学自学,而道自道也。学则开於知见,积而后成,道则忘其知见,本来混成。学所以求道,博所以反约,勤修无为,悟真道成,先益而损,由有入无,既损而损,虽无亦无,乃合道真,此无为妙境也。老子语文子曰:所谓无为,非谓迫之不应,感之不动,坚滞而不流,谓其循理而举事,因时而立功,任下责成,举过无事,此乃无为而无不为之事。○李氏曰:不出户,知天下,内知也。其出弥远,外事也。故次之以为学。日益言为学者求其增益,为道者事事减损。《易》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正谓此也。至於无忿可惩,无欲可窒,以至无为,则万民化而天下归往矣。○吕氏曰:至人损之又损,是非俱泯,寂然不动,以至於无为,守性之真,体道之原,与天地合德,造化同功,然后炼大梵祖炁,飞肘后金精,胎闭纳息,回风混合,灌漱元泉,此皆无为而无不为也。○倪氏曰:为学日益,贵博也。为道日损,贵约也。先博而后约,先益而后损,不益则安所取约,徒益而不损,则博反惑矣,是故学者道之筌蹄,道者学之归宿也。孔子曰:多学而识之,学之益也。一以贯之,道之损也。既损之,又加之以损,损之至也。损之至则无所为矣。虽无为则实无所不为,此无为之所以贵,若止於无为,不能无所不为,则涉於虚无,非所谓道也。
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何氏曰:无心於事,无事於心,虽天下之大,吾何容心焉。昔圣人之得天下,此自然之道也。如尧之黄屋非心,舜禹有天下而不与,此皆行乎其所无事。若有事於天下,是有心也。经曰:为者败之,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无为,而天下治,此也。此古人不以天下易此道,而每言取天下之戒者,深戒不知道者,将以天下为足贵於道也,岂知无为无事,自然之道哉。○林氏曰:取天下必以无心,有心者反失之,三代之得天下,何容心哉。因当时战争之俗借以为喻,其言亦足以戒。无事有事,即无心有心也。○吴氏曰:无事者无所事,即无为也。因言取天下者,亦止是无为,盖德盛而天下自归之也。若必用志用力,而有作为之事,则何足取天下哉。○李氏曰:苟或妄有作为,则民乱而难治,故曰不足以取天下。
第四十九章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吕氏曰:天本无心於物,因物见天之心,是以虚而能受,静而能应,如鉴对形,以彼妍丑,如谷应声,以彼巨细,初无他心,何常心之有。苟卿曰: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是以譬诸己焉。渊默寂淡,能应能定,不将不迎,和其光,同其尘,大齐物我,而未尝异於物,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李氏曰:上章云无事取天下,故次之以圣人无常心,所谓无常心者,随机应变,不逆民物之情,故百姓遵圣人之言,行圣人之行,从圣人之化,天下同一心也。○何氏曰:圣人心若太虚,何常之有,其常心者,天下之心而已。○政和注:圣人之心虚而能受,静而能应,如镜对影,以彼妍丑,如谷应声,以彼巨细,何常之有。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吕氏曰:夫善否相非,诞信相讥,善与不善,信与不信,世俗之情,自为同异耳。故有好善之心者,圣人不违其性,辅之以上善,使必成其善。苟有不善者,亦因以善待之,善不善在彼,而吾所以善之者,未尝渝也。百行无非善,而天下莫不服其化,德之厚矣。故有好信之诚者,圣人不夺其志,辅之以大信,使必成其信。苟有不诚之心者,亦因以信待之,而吾所以信之者,未尝变也。万情无非信,而百姓确然无不信,德之至矣。夫至人者是非一政,真伪两忘,美亦善之,恶亦善之,常善救物而无弃物,可亦信之,否亦信之,常善救人而无弃人是也。○何氏曰:大凡善者吾善之,不善者未必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未必信,此常人之心也,未是德善德信事也。圣人德与天地参,天地无私覆载,日月容光必照,圣心浑乎以物我为一也,故能善人之不善,信人所不信,彼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吾一以自然之道待之,《书》曰: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何善何否。语曰:不逆诈,不亿不信,何信何诞。有孚显若,下观而化,此也。《庄子》: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此也。○林氏曰:善不善在彼,而我常以善待之,初无分别之心。子曰:苟志於化矣,无恶也。与此伺。信不信在彼,而我常以信待之,初无疑间之心。子曰:不亿不信,亦此意也。其曰吾亦善之,吾亦信之者,非以其不善为善,不信为信也,但应之以无心耳。
圣人之在天下,惵惵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吕氏曰:圣人体道合变,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旁礴万物,浑其心而同其尘,顺其性而同其化,未始自为取含,天下一心,浑浑然无所分别,无善无恶,无信无伪,真一不二,待之以道,故曰圣人之在天下,蝶蝶为天下浑其心。○ 林氏曰:惵惵者,不自安之意,圣人无自矜自足之心,故常有不自安之意。浑其心者,浑然而不露圭角,此心浑然所以无善不善,信不信之分也。注其耳目者,人皆注其视听於圣人,而圣人皆以婴儿待之,故曰皆孩之。此无弃人之意也。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
吕氏曰:道生一炁,炁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生者炁之聚,万物之出於机者也。生变而有死,死者炁之散,万物之入於机者也。有形则复於无形,有生则复於无生,物有死生,性无加损,盖生者造物之所始,死者阴阳之所变,此乃有卒未离乎域中者也。离乎域中者,其出不欣,其入不讵,出生入死,出死入生,无可无不可,修炼之士,以清阳而无质者为生炁,以浊阴而凝滓者为死炁。人者禀冲和之炁,非浊非清,而生也入清阳而出阴浊,阳纯则为上仙,入阴滓
而出清阳,阴纯则为下鬼。若乃服六气,养元精,吸沆瀣,皆天气感化,无形无质,故能通神明而寿齐二景,此之谓出死入生。世之人食谷实,嗜五味,有形有质,盗其真炁,散其清阳,入其阴滓,此之谓出生入死。○吴氏曰:出则生,入则死,出谓自无而见於有,入谓自有而归於无,《庄子》万物皆出於机,入於机,又曰:其出不忻,其入不讵,又曰: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为生,入为死。○林氏曰:出生入死,此四字一章之纲领也。出则为生,入则为死,出则超然而脱离之也。入则迷而自汨没也。能入而出者,惟有道者则然。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吕氏曰:阴阳不离於大道,造化不离於五行,和合有无而成天地,出机而生,入机而死,顺道者寡,违道者众,故养生者不妄视,不妄听,不妄谈,不妄履,动静恬然以自滋育者,生之徒也。趋死者目乱采色,耳听淫声,口美非道,足涉邪径,动静没溺,以自戕贼者,死之徒也。且生死之道,既分为二,又知作而不知休,知言而不知默,知思而不知忘,知进而不知退,以及於尽,则所谓动之死地。生死之道,以十有三言之,三者各居其三,而不生不死之道,在於虚一而已。所以不言者,欲其自悟也。原其十有三之说,前后解者虽多,终无定论,然其稍可取者,一二家而已。古仙有云:阳里十三言有象,阴中六七觅无综。此指水火之成数也。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七与六者乃心肾水火坎离,人之根本也。精神寓之,心藏神,肾藏精,凡圣日用应酬之际,无所不用其精神也。《黄庭经》:一身精神不可失,精神居身,生之徒也。精神去身,死之徒也。盖水火能活人,能杀人,岂非生死之徒乎。赤蛇才动,灵巍逐行,应速於谷,发疾於机,岂非动之死地乎。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列子指髑髅而言之曰:此过乐乎,此过养乎。夫暖衣燠室,旨酒膏粱,服食金石,彼以养之之厚,而反伤其生,未若灰心息虑,薄滋味,养谷神,虽若轻生,可以长生也。○李氏曰:水成数六,火成数七,柔弱,生之徒,强大,死之徒,柔弱者则能惩忿窒欲,强大者为忿欲所使,能惩忿则火降,窒欲则水升,水火既济则生,故曰生之徒。起忿则无明,火炽纵欲,则苦海波翻,水火相违则死,故曰死之徒。人之生,皆赖水火,动之死地,水火相违,以丹道言之,水火既济,则圣胎凝矣。○林氏曰:养之得其道,则可以长生久视,养之不得其道,则与万物同尽。徒者言其类也。动之死地,动非动静之动,乃动辍之动也。之,往也,死地,死所也。夫何故,发问之辞也。生者,我所以生也。生生者,我所以养其生也。养其生而过於厚,所以动即趋於死地也。此即外身而身存,无而后能有,虚而后能盈之意也。○何氏曰:生死之徒,各十有三,诸家颇各有见,皆不过牵合十有三之数而已,要知上寿百岁,中寿下寿有差,与富康宁皆福也,此生之徒。凶短折疾忧贫弱,皆极也,此死之徒。未说及德与恶,而前之二者,各受命於天,谁能齐之,未是患处,若愚不肖,贪生失理,自作不静,以速其死者,不但为死徒,且趋死地,患在人耳。死地谓动於恶而不好德者,泛论世人如前三者,十分中各有其三,不必如前人牵合数目。但死之徒已十有三,而之死地,又十有三,死之分数十居其六,生之徒数,仅有三,可畏哉。若摄生避死,德人十有其一乎。《庄子》云: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而为生,散而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是则所患者在死地,而不在死徒可见也。○吴氏曰:之犹适也,趋也。生生求以生其生也,厚谓用心太重,或仙术延生而失宜,或炼药卫生而过剂,其意正欲趋生而返趋於死地者,为其求生之心太重,而不顺乎自然也。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也。
林氏曰:言我盖闻古之善养生者,虽陆行於深山而不遇兕虎,入於军旅之中,而不被甲兵,惟其无心,则物不能伤之。兕所以不能触,虎所以不能害,兵所以不能伤,惟其无心故也。《庄子》入水不溺,入火不焚,亦是此意。夫何故,又发一问,言物之所以不能伤者,以我能虚能无,而无所谓死地也。○吴氏曰:摄犹摄政摄管之摄,谓不认生为己有,若暂焉管摄之也。以虚静为里,以柔弱为表,块然如木石之无知,侗然若婴儿之无欲,虽遇猛兽恶人,亦不能为害也。盖其查滓消融,神炁澹泊,如风如影,莫可执捉,无可死之质,纵有伤害之者,何从而伤害之哉。○李氏曰:无死地者,忘其死生也。○何氏曰:虎兕者,以驮之猛者言之,兕,野牛也,重千斤,一角。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夫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何氏曰:天覆以道而万物生,物物受炁於天也,地载以物而万物畜,物物受质於地也,故万物生者自形自色,非待物物而雕琢之。阴阳相照,四时相代,相生相杀,其势因成,孰能御之。夫形有时而弊,势有时而倾,惟道德在天地,高厚悠久,不坏不灭。《易》曰:乾以君之,坤以藏之,故道为至尊,其独无对。德为至贵,其高无上,物虽有万之不齐,孰能如此。盖道德超然物势之上,而行乎形气之内,而无物不有,无时不然,盈天地之间,皆东衣被,本本元元,之所共推,非由於谆谆之命,非有假於人为之力,其生之畜之,一自然也。可尊可贵,亦一自然也。然生畜形成次第,虽有道德物势之分合,而言之一道而已。○林氏曰:道自然也,无也,凡物皆徇无而生,故曰道生之,德则有述矣,故曰畜之。畜者有也。物则有形矣,故曰物形之。势则有对矣,故曰势成之。阴阳之相偶,四时之相因,皆势也。莫知命者,犹曰莫之为而为也。非有所使然,则为常自然矣。尊贵者,言其超出乎万物之上也。○李氏曰:道本无形,因生育天地而形可见,道本无名,因长养万物而名始立,一切有相受命于天,成形于地,察炁中和,皆道之荫也,故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何氏曰:《庄子》:道者万物所共由,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故道生之畜之,有如春道,长之育之,有如夏道,成之熟之,有如秋道,养之覆之,有如冬道。《庚桑子》:春炁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岂无得而然哉。大道已行矣,此也,此道何道也,虚无自然之道,能生出万物於始,又能牧藏万物於终,乾坤动静,不翕聚则不能发散,《庚桑子》即春生秋成而见大道,老子以发生致覆藏为一道。《易》曰:显诸仁,藏诸用是矣。天地无心也,虽生全不伤,亦不名有,虽施为不辞,亦不恃功,虽长养不穷,亦不为主,四时之运,功成者退,太虚冥冥,谁能强名。玄德,天德也,道也。○林氏曰: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皆言既生既有之后,其在天地之间,生生不穷,皆造化之力也。然造化不有之以为有,不恃之以为功,虽为之长而无主宰之心,此所以为玄妙之德,玄德即造化也。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知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吕氏曰:《列子》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炁也,太初者炁之始也,原夫道者,未始有始也。外包乾坤,内充宇宙,无形无名,万物之所以资始也。及其有名则物得以资生焉。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故为天下始。生育天地,长养万物,故为天下母,而万物所以成也。譬夫一身之天下,始因三元育德,九炁结形,自非三元所育,九炁所导,莫能生也,则为一身之始母焉。故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炁,以为百骸之母,当知其子,子神也,既以子为元神,母为元炁,母在则子存,母去则子泣,以其炁能生神,而神能服炁也。丹经谓之君臣,亦云母子,古之真人云:子母乍逢情春恋,君臣相会喜团乐。盖形中子母,炁以守神,神以守炁,交相恋守,混融为一,结就胎仙,与天相毕。故曰既得其母,复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林氏曰:天下有始,以为母,即有名万物之母也。母,造化也,子,万物也。知有造化而复知有万物,知有万物又当知有造化。盖言无能生有,有出於无,知有者不可以不知无,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亦是此意。没身不殆者,言如此则终身无危殆之事也。○董思靖曰:人受炁以生,炁为母,神寓於炁,故为子守母,则炁专神安。○何氏曰:经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即此章始与母之旨,太始有无而已,自无适有者为母,如道生一是也。自有适有者为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也。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吕氏曰:夫乾坤者易之门户,开阖有常,众卦从而出焉,生化之机,准的不差,而兑者悦也,散也,盖耳目诸根色尘之所由,若塞爱悦之视听,则祸福之门闭矣,自然而身不勤劳也。倘开其爱悦之门而弗塞,则嗜欲之情长矣,终身危亡不可救也。以己论之,兑者口也,门者目也,常缄其口,则五炁内固,元精不乾,常暝其目,则内境不出,外境不入,寂然泰定,与道为一矣。《参同契》曰:耳目己之宝,闭固勿发扬,兑口勿以谈,希之顺以洪,此所谓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若乃开其喜悦之门而勿塞,济其爱欲之事而弗闭,物诱於外,情动於中,气亡液漏,精神散去,其神夭阏,而莫之能救,故曰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林氏曰:兑者口也,人身则有口,人家则有门,皆以喻万物所自出之地。塞其兑,闭其门,藏有於无而不露也。不勤,不劳而成功也。开其兑,出而用之也。济其事,用之而求益也。济,益也。如此则危殆不可救也。○何氏曰:门,古注指口,亦不拘此,但有出有入者,总谓之门。闭其门者,冥心大道也,外想不入,内想不出,《庄子》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是也。盖塞兑闭门,入无灭有,於子知母,乃返吾初,终其身而用之不勤矣。若开兑济事,则一念一动,迷惑本来,毁无失有,如母诞子,托相万状,子壮母衰,转轮无已,终其身而难救。○李氏曰:塞兑闭门,内境不出,外境不入,终身不勤,不劳而治也。开其兑,济其事,内境出,外境入,终身不救,永失真道。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林氏曰:所见者大,能敛而小,则为至明。所主者刚,能退而守柔,则为至强。即不自见故明,不自矜故长。光者明之用,明者光之体,用其光而归之於明,则无殃咎矣。知用而不知藏,则遗殃之道也。袭者藏也,常者不易也,袭常者,言藏其用而不穷也。○何氏曰:凡能大不能小,能强不能弱,能明不能晦,则弃本徇末,子复生子,流落忘返,其如母何,是则自遗其殃矣。盖始者常无之
道,母者常有之道,自无生有,自有返无,此大常不变之道也。又曰:用光归明,圣人光而不耀也。察见渊鱼者不祥。○吕氏曰:水镜之照物谓之光,其光之体谓之明,用其照外之光,回光照内,复反而归藏於其内,体之明也。夫神太用则竭,照见渊鱼者不祥,此用光於外而遗其身殃者。能含光以混世,则不为身殃矣。是谓能掩藏其常光之用,以复归常明之体,故曰袭常。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
吴氏曰:我者泛言众人,非老子自谓也。介音戛,《孟子》介然用之而成路,同谓倏然之顷也。知字句绝施如《论语》无施劳,《孟子》施施从外来之施,矜夸张大也。圣门颜子,有若无,实若虚,无施劳,老子之用,盖亦若此,夸张军其所忌,此章言不知道之人,惟务夸张,若使其人倏然之顷有所知,而欲行大道,则必专以施为畏而不敢为也。○李氏曰:惟施是畏,识法者恐。○柴氏曰:大道之外,行者皆可畏。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
吴氏曰:径,小路也,与大道相反,卑卑欲退者,大道也,其道甚平夷而易行,堂堂夸张者,小径也。而人多好行之。○吕氏曰:大道,亨衢也。平易坦然,何往不通。虽千万里之遥,其行必始於足下,圣人患其太直,踌躇兴事,岂贵其速达而要其近功哉。世人利於速达,故由捷径。然崎岖迷惑,不知所趣,倒行逆施,去道愈远,无由上达也。炼养之道,夷然如砥,甚易知易行,一曲之士,滞於方隅,欲其速得,游於傍门,陷於邪径,而不知也。故曰大道甚夷,而民好径。○何氏曰:大道平夷,本若大路,然而舍之入邪径,则迷之甚矣。
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资财有余,是谓盗夸。非道哉!
吴氏曰:此言夸张之事,有廷内而弗洒弗扫者,唐风之俭啬,朝甚除治,则其宫室之奢靡可知矣。田甚芜,仓甚虚,谓夺其民时而民不得耕耨,竭其民力而民无所蓄积也。华其佩服以为饰,丰其酒肉以为养,私其府库以为富,是犹为盗之人,得物之多,以夸张於外者尔,夏季商辛是也,岂知道者所肯为哉。○林氏曰:大道甚平,人之求道,不知适正,好行邪径之路,譬如有国家者,治其朝廷则甚整,为宫室台榭之类也。朝廷虽美,而田亩皆芜,仓廪皆虚,而且以文彩为服,佩带利剑,厌足饮食,积其资财,务为富强,此如盗贼之人,自夸其能,是岂可久。此譬喻之语也。言人不知大道而自矜聪明,自夸闻见,此好径之徒也。岂知至道,故曰非道哉。○何氏曰:朝甚除,此除者修治也,传曰:粪除先人之弊庐,又云除道,皆修治意。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杞不辍。
吕氏曰:善以道建国者,独立万物之上,终古不易,翱翔万物之表,终古不极,以是道而立身,以是道而建天下,守之以中,体之以常,镇之以无名之朴,而不为物之迁变,福及后世,其德弥广,其用弥大,不可动摇也。若夫根技则气竭,青去木矣,炁败则精竭,神明去身矣,是以至人固蒂深根,独立广漠之野,无何有之乡,绵绵冥冥,屹立不可拔,善以道抱民者,乘天地之正,御六炁之辩,天下之士,定於一心,百姓归附矣。修一己则抱元守一,神全精反,回风混合於丹田,永无脱离矣。故曰善抱者不脱,夫善建善抱者,岂惟不拔不脱乎,亦将德泽流于上下,孝慈被于子孙,世祚绵远,传之无穷,岂不美哉。○何氏曰:《庄子》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故善言建者,无加於德,则人亦与立而不拔去之矣。经曰:抱一为天下式,故善於言抱者,无出於一,则人亦不离心而脱去之矣。岂惟在其身,将子孙亦嘉赖之,承祀悠远。以道观者,故不私为子孙计,而立教垂世,非专为山谷枯槁者言,所谓大德必得其禄位名寿,而宗庙享之,子孙保之是也。○林氏曰:建者无不拔,抱者无不脱,建德而抱朴,则不技不脱矣。有子孙之家,祭祀必不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而不穷,亦犹子孙嗣其家者也。此三句皆是比喻,以言道虽有无而实长存也。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国,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吕氏曰:修身之道,举措施设,酬酢应变,未尝不自我而起,炼炁养神,少私寡欲,诸伪咸尽,乃为真人矣。修之於家,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九族和睦,积善有余,庆流来世矣。修之於乡,则尊奉耆老,教诲愚鄙,上下信向,其德久长矣。修之於国,则百官称职,祸乱不生,万宝丰熟,物充实矣。修之於天下,则不教而治,不言而化,和於大通,比屋可封,德施周普矣。夫修之家乡国天下,上言其德,乃余乃长,乃丰乃普,惟修之身,言其德乃真者,《庄子》所谓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土直以治天下。本在身,末在彼,其理备矣。○林氏曰:修诸身则实而无伪,修诸家则积而有余庆,修之乡则一乡之所尊,修诸国则其及人愈盛,修之天下,则及人者愈遍。○吴氏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治人。家者一身之外,九族之内,乡者一家之外,乡遂之内,国者乡遂之外,邦畿之内。天下者,邦畿之外,四海之内。修之於家乡国天下者,言自近及远,人人各修其德也。然岂是人人教之使然,我无为而民自化尔。○何氏曰:内而身与家,以此道修之则真积力久,且有余矣。外而乡国天下,以此道修之,则源深流长,且丰且普矣。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林氏曰:即吾一身,而可以观他人之身,即吾一家,而可以观他人之家,即吾一乡,而可以观他人之乡,推之於国於天下皆然,言道之所用皆同也。以此者,道也,以道而观则天下无不然。○李氏曰:以之修身,观心察性,心定则身之修也。以之治国,观民察己,民化则国之治也。天下有一不善,则是自己政化不善也。《书》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此之谓也。反观诸己心,有一尘染着,则是我之性天不明也。○董氏曰:观之之道,其则不远,岂假他求哉。盖物分虽殊,一本而已,以此观之,莫不然者,此意当契於语言之外。
道德真经集义卷之七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