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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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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之七

唐广成先生杜光庭述

天下皆知章第二

疏:前章明妙本生化,入两观之不同。此章明朴散异名。,因万殊而逐境,逐境则流浪,善化则归根。故首标美善妄情,次示有无倾夺,结以圣人之理,冀速还淳之由。○义曰;夫悠悠众趣,蠢蠢群生,涉境起情,去道逾远。圣人悯其忘返,启此妙门。前明两观之殊,自无而入有。此标六者之惑,因事以相倾。能知逐境之非,不随流浪之变,则可以言虚心实腹之渐已矣。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注:美善者,生於欲心。心苟所欲,虽恶而美善矣。故云皆知己之所美为美,所善为善。美善无主,俱是妄情,皆由分执有无,分别难易,神奇臭腐,以相倾夺。大圣较量,深知虚妄,故云恶已。

疏:天下者,举大凡,言凡在天覆之下也。美者,心所甘美也。善者,身所履行也。言天下之人皆知己心所甘美者为美,己身所履行者为善。故论甘则忌辛,好丹则非素,共相倾夺,竞起是非,皆由兴动於欲心,所以递成乎美恶。圣人知美恶无主,俱是妄情,妄则不常,故云恶已。已,语助也。注云神奇臭腐者,庄子云所美为神奇,所恶为臭腐是也。

义曰:天下之人知道者稀,常俗者众;知修身者寡,徇物者多。皆知美善为是,而莫能为;皆知不善与恶为非,而莫能改。圣人叹之,故云恶已,不善已。夫载仁伏义,抱道守谦,忠孝君亲,友悌骨肉,乃美善之行也,皆知之矣,而不能为。反於此者乃不善之行也。皆知之矣,而不能革。况於修无为之道乎?故可叹也。妄者,非真实之义也。因境起念,随物生情,不守道循常,即为妄矣。神奇臭腐者,《庄子□北游篇》黄帝谓知曰: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之一气耳,圣人贵一也。此明神奇臭腐,物之偏性,百氏殊学,九流异名,递执是非,互生臧否。理身理国者,能无为任物,一以贯之,臭腐神奇,自然无二矣。

故有无之相生,

疏:此明有无性空也。夫有不自有,因无而有,凡俗则以无生有;无不自无,因有而无,凡俗则以有生无。故云相生,而有无对法,本不相生,相生之名由妄执,亦如美恶非自性生,是皆空,故圣人将欲救其迷滞,是以历言六者之惑。

义曰:老君叹彼常徒迷乎正道,妄生封执,滞此幻情,故明此义,以祛其执。夫执者,着也。执有即斥无,执无即斥有,执难即斥易,执易即斥难,执短即斥长,执长即斥短,执高即斥下,执下即斥高,执后即斥前,执前即斥后。有此执故皆非究竟,故经云执者失之。但无偏执,自契中道,便入玄妙正观之门矣。

难易之相成,

疏:此明难易法空也。此以难,故彼成易。此以易,故彼成难。亦如工者易於木而难於埴,陶匠易於埴而难於木。故云难易於成。若同其所难则无易,同其所易则无难,难易无实,妄生名称,是法空。故能了之者,巧拙两忘,则难易名息,亦如美恶无定故也。

义曰:夫难因於易,非易无以知其难,易因於难,非难无以彰其易。循环倚伏,递为之用。审而明之,於难无滞,於易无执,即可以语其齐物,通乎中道矣。工者,巧伎之称也。陶者,和土为器也。各擅其伎则为易,更而使之为难也。

长短之相形,

疏:此明长短相空也。以长故形短,以短故形长。故云长短之相形,亦如凫胫非短,以鹤之长,故续之则忧,鹤胫非长,因凫胫之短,故断之则悲。见短长相形,犹如美恶,既无定体,是皆妄情。形相既空名亦空,故特未定也。

义曰:夫物之形也,有短长之相。事之兴也有难易之法。化之起也,有有无之变。俱自然也。若拘常俗之见,则长者不得不长,短者不得不短。有无难易,亦在兹乎。滞之则为执,通之则为道。惟有道者能无滞尔。凫鹤之喻亦《庄子□骈拇篇》之辞也。谓各自有正,不可以此正彼而损益也。此斥世人不任自然之旨也。

高下之相倾,

疏:此明高下名空也。高下两名,互相倾夺。故称高必因於下,又有高之者;称下必因於高,又有下之者。又高则所高非高,又下则所下非下。如彼代间,凡诸名位递为臣妾,亦复无常,是皆空故,故无定位。

义曰:夫高下之设,名形势位,性智才业,万殊之中,皆有高下,则不独拘於名位也。但高忘其高,下忘其下,各安其分,守以天常,则无倾夺之事矣。臣者,男子之卑称;妾者,女子之卑称。卑伏於人,故称臣妾。

疏指名位之说,盖以广戒群情也。言尊卑之道,各安其分,不相倾夺,则保其始终,若弃卑而慕其尊名,厌下而图其高位,不安素分,祸败随之。故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可不戒乎?

音声之相和,

疏:此明和合空也。五音相和成曲者,谁总彼众声,则能度曲。如代间法皆和合成,即体非真,是皆空。故将欲定其美恶,岂云达观之谭?

义曰:夫天地噫气而众籁作焉,律吕合和而众乐生焉。声之作也,美恶随之,故有安乐怨怒、哀思惉懘之别也。然此别者,人事强而随之,政化因而应之。於达观之士,忘其善恶矣。随变责实,谓之妄情。美恶都忘,方为达道。达道之士虽天地之大,万物之殷,犹无有也。《乐记》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心感於物,而形於声,声相应故成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故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是以先王慎其所以感,故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心,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为惉懘之音也#1。理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征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递相凌谓之慢。郑卫者,乱世之音,比於慢。桑间濮上者,亡国之音,其政散,其民流。夫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也。唯君子能知乐。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不知声者不可以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者,几於礼矣。子夏对魏文侯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安溺志,卫音趣数烦志,齐音傲假骄志。四者害其德,非正声也。《春秋》晏子对齐景公曰:先王之济五味,以和五声,以平其心,以成其政,声亦如味矣。一曰气须气以动也,二曰体舞象文武也,三曰类风雅颂也,四曰物以四方之物成器也。五声者,宫商角征羽也。六律者,黄锺、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也。六吕者,夹锺、林锺、仲吕、应锺、南吕、大吕也。律主於阳,吕主於阴也。七音,武王伐纣所制也。自午及子,制七日为七音。八风,八方之风也。东方曰明庶,东南曰清明,南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阎阖,西北曰不周,北方曰广汉,东北曰融风也。九歌者,六府三事,九功之歌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成也,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而后几於道矣。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夔始制乐以赐诸侯理国之道。以音而知理乱,故吴公子季札历听三代古今之乐,而知其兴废也。修身之士,闭视反听,以听无声,然后可与言道矣。

前后之相随。

注:六者相达,递为名称。亦如美恶非自性生,由是妄倩,有此名故。

疏:此明三时空也。日夜相代,代故以新,如彼投足,孰为前后?则前后之称,由相随立名。名由妄立,谁识其神。过去未来及以见在,三时空。故旋旋迁改,亦美恶无定名也。

义曰:前后之别,生於变动也。不变不动,谁后谁先。既有相随,乃分前后。达观之士,泯尔都忘。世间之法,彰其别尔。投足者,举步之谓也。步之举也,孰后孰初。明於此者,乃绝前后之竞矣。老君伤悯世俗流荡不还,争起妄情,忘其中道,历指六事,以化愚迷耳。夫中道者,非阴非阳,无偏名也。处天地之间,傲然自放,所遇而安,了无功名而反乎道本。虽尧桀之殊,生死之变,是非之别,寿夭之异,荣贱之隔,哀乐之感动,古今之递代,皆忘之也。不知尧桀之殊,忘美恶也。不知生死之变,忘有无也。不知是非之别,忘难易也。不知寿夭之异,忘长短也。不知荣贱之隔,忘高下也。不知哀乐之感动,忘音声也。不知今古之递代,忘前后也。处乎无是之乡,立乎不疾之途,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以道也,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此了乎中道之士,忘前后之别,忘变动之机矣。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注:无为之事,无事也。寄以事名,故云处。不言之教,忘言也,寄以教名,故云行。

疏:是以者,说下以明上也。夫饰智诈者,虽拱默非无为也。任其素者,虽终日指挥而未始不宴然矣。故圣人知诸法性空,自无矜执,则理天下者当绝浮伪,任用纯德,百姓化之,各安其分,安分则不扰,岂非无为之事乎?言出於己,皆因天下之心,则终身言未尝言,岂非不言之教邪?

义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谓之圣人也。略而言之,凡有五种。一曰得道之圣,太上老君诸天大圣是也。二曰有天下之位兼得仙之圣,伏羲、黄帝、颛顼、少昊、尧、舜是也。三曰有天下之位而无得仙之圣,殷汤文武是也。皆廓清六合,不言升天矣。四曰博赡之圣,无天下之位,周公、孔子制作礼乐,垂范百王,而无九五之位,而皆具天地合德之美也。五曰有独长之圣,而无博赡之名,亦不具上众美者,谓伯牙、师文为鼓琴之圣,子卿、绥明能巷之圣,钟期、延州知音之圣,韩娥、秦青枢谓之圣,龚叔、文挚智洞之圣,离朱、师旷视听之圣,张芝、锺丝草书之圣。今经中明者,指言理天下之圣也。理天下之圣,垂衣裳恭己南面而已矣。何为哉?所谓处无为之事也,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顺四时之行,君无为於上,物自化於下,可谓行不言之教也。理国如此,则人安其居,乐其俗,与道合矣。

万物作而不辞。

注:令万物各自得其动作,而不辞谢於圣人也。

疏:作,犹动作也。辞,谓辞谢也。言圣人善化,无事无为,百姓不知,爰游爰豫,各自得其动作,而不辞谢於圣人。故击壤鼓腹而忘帝力,此人忘圣功也。

义曰:圣人之於万物也,万物自古而固存,岂待为之而后存哉?物自得其生育动作也。爰游爰豫,《太玄经》之词。言上既无为,其下自遂,故闲暇也。击壤者,壤,土也。《庄子□马蹄篇》云:赫胥氏之时,民含哺而嬉,鼓腹而游也。不知帝力者,主充《论衡》曰:尧之为君,荡荡乎,人无得而名,有年五十者,击壤於路,鼓腹而游,歌曰: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何有於我。此众庶之忘圣功也。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不居。

注:令物各遂其性,不为己有,各得所为而不负恃。如此,太平之功成矣。犹当日慎一日,不敢宁居。

疏:令物各得成全其生理,圣人不以为己有。令物各得其营为,圣人不恃为己功。如此,太平之功弘济日远,犹宜慎终如始,不敢宁居。此圣人自忘其功也。注云日慎一日,《尚书》文也。

义曰:夫圣人处物不伤於物,物遂其生;物遂其生,圣人不有之而恃其功,任自然也,处至顺也。夫功者,王功曰勋,辅成王业若周公也;国功曰功,保全国家若伊尹也;民功曰庸,施法於民若后稷也;事功曰劳,以劳定国若夏禹也;理功曰绩,制法成理若咎县也;战功曰多,克敌出奇若韩信也;生成万物者玄功也,其功深远曰玄也。功成而不居,所以全无为之功也。日慎一日,以具疏解,言圣人有反物之功,不自伐自恃,惟恐失其所,以隳其功,故日加畏慎,不敢宁息尔。宁,安也。慎,馑也。圣人无为,其功广大,物遂其性,不失其宜。天清於上,地宁於下,四海平一,泰然而宁,是太平之谓也。

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注:夫唯不敢宁居而增修其德者,则忘功而功存,故不居而不去。疏:彼圣人者,稠直如发,慎终如始,本末不衰,未尝宁居而逸豫。是以日新其盛德,忘功而功不去,光宅而天下安。故云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义曰:夫唯者,发句之语也。谓上不有不居之事也。夫圣人威加四夷而不为有,泽被万物而不为惠,功济天下而不为己,德冠四海而不为主,忘怀於至道,合志於虚无,处上而人不重,处前而人不害,天下乐推而不厌。故其德不去矣。王者不妄於喜怒,则刑赏不滥,金革不起矣。不妄於求取,则赋敛不厚,供亿不繁矣。不妄於爱恶,则用舍必当,贤不肖别矣。不妄於近侍,则左右前后皆正人矣。不妄於土地,则兵革不出,士卒不劳矣。不妄於万姓,则天下安矣。物得其分,不恃其功,无为不恃之利。信哉,博矣。稠直如发者,《诗□小雅□都人士篇》之词也。言情性密致,操行正直,如发之本末无降杀也。

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之七竟

#1『则为』句:『为』,据《史记□乐书》,当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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