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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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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八年,吕惠卿为参知政事,权倾天下。时元参政绛为翰林学士、判群牧,

常问三命僧化成曰:“吕参政早晚为相?”化成曰:“吕给事为参政,譬如草屋上置鸱吻耳。”元曰:“然则其不安乎?”成曰:“其黜免可立而待也。”是时春方半,元曰:“事应在何时?”成又消息曰:“在今年五月十七日。”元怃然不测,亦潜记之。既而吕权日盛,台谏禁口,无敢指议之者。会五月十七日,元退朝,因语府界提举蔡确曰:“化成言吕参政祸在今日,真漫浪之语也。”二公相视而笑,遂同还群牧,促召成而诮之。成曰:“言必无失,姑且俟之。”二公愈笑其术之非,既而化成告去,蔡亦上马。是时,曾待制孝宽同判群牧,薄晚来过厅,方即坐,元因访今日有何事。曾曰:“但闻御史蔡承禧入札子,不知言何等事也。”语未已,内探报,今日蔡察院言吕参政兄弟。元闻之,大骇,乃以化成之言告曾公,既而吕罢政事,实始此日也。

熙河之役,高遵裕为总管,有高学究者,以宗人谒遵裕,因隶名军中。会王观文韶以兵攻香子城,学究从行,是日合战大胜,至晚旋师,寨中官吏及召募人等皆贺,独不见高学究。遵裕叹曰:“高生且死于敌矣。”巳而士卒献俘馘于庭,

以烛视之,则学究之首在焉。遵裕大骇,即推究所斩之人,有军士遽伏罪曰:“是军回日暮,见高生独骑,遂斩以冒赏。”韶大怒,磔军士于辕门。

王荆公之次子名,为太常寺太祝,素有心疾,娶同郡庞氏女为妻,逾年生一子,以貌不类己,百计欲杀之,竟以悸死,又与其妻日相斗哄。荆公知其子失心,念其妇无罪,欲离异之,则恐其误被恶声,遂与择婿而嫁之。是时有工部员外郎侯叔献者,荆公之门人也,娶魏氏女为妻,少悍,叔献死而帏箔不肃,荆公奏逐魏氏妇归本家。京师有谚语曰:“王太祝生前嫁妇,侯工部死后休妻。”

汴渠旧例,十月关口,则舟楫不行。王荆公当国,欲通冬运,遂不令闭口,水既浅涩,舟不可行,而流冰颇损舟楫。于是以船脚数千,前设巨碓,以捣流冰,

而役夫苦寒,死者甚众。京师有谚语曰:“昔有磨法磨浆水,今见巨碓捣冬凌。”

有王永年者,娶宗室女,得右班殿直,监汝州税。时窦卞通判汝州,与之接熟,尔后,卞知深州,永年复为州监押,益相亲昵,遂至通家。既而卞在京师,永年求监金曜门书库,卞为干提举监司杨绘,绘遂荐之。永年置酒延卞、绘于私室,出其妻间坐,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饮卞、绘,谓之“白玉莲花杯”,其亵狎至是。后永年盗卖库书,事发下狱,永年引卞、绘尝受其馈送,及尝纳玑贝于两家,

方穷治未竟,而永年死狱中。朝议以两制交通匪人,至为奸利,落绘翰林学士知制诰,降为荆南副使;落卞待制,降监舒州灵仙观。明年,卞卒于贬所。绘性少慎,无检操,居荆南,日事游宴,往往与小人接。一日,出家妓筵客夜饮,有选人胡师文预会,师文本鄂州豪民子,及第为荆南府学教授,尤少士检。半醉,狎侮绘之家妓,无所不至。绘妻自屏后窥之,大以为耻,叱妓入,挞于屏后。师文离席排绘,使呼妓出,绘愧于其妻,遽欲彻席。师文狂怒,奋拳殴绘,赖众客救之,几至委顿。近臣不自重,至为小人凌暴,士论尤鄙之。

寿州张侍中、抚州晏丞相俱葬阳翟地,相去数里,有发冢盗,先筑室于二冢之间,自其家窍穴以通其隧道,始发张墓,得金宝珠玉甚多,遂完其棺榇,以掩覆其穴。次发晏公墓,若有猛兽嗥吼,盗其惧,遽出,呼其徒一人同入,又闻兵甲鼓噪之声,盗亦惧,又呼一人同之,则寂然无响,三盗笑曰:“丞相之神尽于是矣。”及穿衬椁,殊无所有,供设之器,皆陶甓为之,又破其棺,棺中惟木胎金裹带一条,金无数两,余皆衣服,腐朽如尘矣。盗失望而恚,遂以刀斧劈碎其骨而出。既而货张墓金盂于市,为人擒之,遂伏罪,及言其事。世谓均破冢而张以厚葬完躯,晏以薄葬碎骨,事有不可知如此者。

王介性轻率,语言无伦,时人以为心风,与王荆公旧交,公作诗曰:“吴兴太守美如何?柳浑诗才未足多。遥想郡人临下担,白苹洲上起风波。”其意以水值风即起波也。介谕其意,遂和十篇,盛气而诵于荆公,其一曰:“吴兴太守美如何?太守从来恶祝它。正直聪明神鬼畏,死时应合作阎罗。”荆公笑曰:“阎罗见阙,可速赴任也。”

张尧佐以进士擢第,累官至屯田员外郎、知开州。会其侄女有宠于仁宗,册为修媛,尧佐遂骤迁擢,一日中除宣徽、节度、景灵、群牧四使。是时御史唐介上疏,引天宝杨国忠为戒,不报。又与谏官包拯、吴奎等七人论列殿上,既而御史中丞留百官班,欲以庭争。卒夺尧佐宣徽、景灵两使,特加介一品,以旌敢言。

未几,尧佐复除宣徽使,知河阳。唐谓同列曰:“是欲与宣徽,而假河阳为名耳。

我曹岂可中已耶?”同列依违不前,唐遂独争之,不能夺。仁宗谕曰:“差除自是中书。”介遂极言宰相文彦博以灯笼锦媚贵妃,而致位宰相,今又以宣徽使结尧佐,请逐彦博而相富弼。又言谏官观望挟奸,而言涉宫掖,语甚切直。仁宗怒,

召两府,以疏示之。介犹诤不已,枢密副使梁适叱介,使下殿,介诤愈切。仁宗大怒,玉音甚厉,众恐祸出不测。是时,蔡襄修起居注,立殿陛,即进曰:“介诚狂直,然纳谏容言,人主之美德,必望全贷。”遂贬春州别驾。翌日,御史中丞王举正救解之,改为英州别驾。始,大怒未已,两府窃议曰:“必重贬介,

则彦博不安。彦博去,则吾属递迁矣。”既而果如其料。当是时,梅尧臣作《书窜诗》曰:“皇辛卯冬,十月十九日。御史唐子方,危言初造膝。曰朝有巨奸,

臣介所愤疾。愿条一二事,臣职敢妄率。臣奸宰相博,邪行世莫匹。曩时守成都,

委曲媚贵昵。银铛插左貂,穷腊使驰驿。邦媛将夸侈,中金赍十镒。为我寄使君,

奇纹织纤密。遂倾西蜀巧,日夜急鞭扶。红经纬金缕,排科斗八七。比比双莲花,

篝灯戴心出。几日成一端,持行如鬼疾。明年观上元,被服稳称质。璨然惊上目,

遽尔有薄诘。既闻所从来,佞对似未失。且云奉至尊,于妾岂能必。遂回天子颜,

百事容丐乞。臣今得粗陈,狡猾彼非一。偷威与卖利,次第推甲乙。是惟阴猾雄,

仁断宜勇黜。必欲致太平,在列无如弼。弼亦昧平生,亲臣不阿屈!臣言天下公,

奚以身自恤?君傍有侧媚,喑哑横诋叱。指言为罔上,废汝还蓬荜。是时白此心,

尚不避斧。虽令御魑魅,甘且同饴蜜。既知弗可惧,复以强词窒。帝声亦大厉,

论奏不容毕。介也容甚闲,猛士胆为栗。立贬岭外春,速欲为异物。内外官忄凶々陛下何未悉?即敢扌求者谁?襄执左史笔。谓此傥不容,盛美有所弗。平明中执法,怀疏又坚述。介言或似狂,百岂无一实。恐伤四海和,幸勿苦仓卒。亟许迁英州,衢路犹嗟咄。翌日宣白麻,称快口盈溢。阿附连谏官,去若怀絮虱。其间阴获利,窃笑等蚌。英州五千里,瘦马行失々。毒蛇喷晓雾,昼与岚气没。妻孥不同涂,风浪过蛟窟。存亡未可知,旅馆愁伤骨。饥仆时后先,随猿拾橡栗。越林多蔽天,黄甘杂丹橘。万室通酿酤,抚远无禁律。醉去不须钱,醒来弄鸣瑟。山水仍奇怪,已可消忧郁。莫作楚大夫,怀沙自沉汨。西汉梅子真,出为吴市卒。市卒且不惭,况兹别秉秩。”始尧臣作此诗,不敢示人。及欧阳文忠公为编其集,时有嫌避,又削去此诗,是以人少知者,故今尽录焉。

唐子方始弹张尧佐,与谏官皆上疏。及弹文公,则吴奎畏缩不前,当时谓拽动阵脚。及唐争论于上前,遂并及奎之背约,执政又黜奎,而文公益不安,遂罢政事。时李师中作诗送唐,略曰:“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厚颜之句,为奎发也。

苗振以第四人及第,既而召试馆职。一日,谒晏丞相,晏语之曰:“君久从吏事,必疏笔砚,今将就试,宜稍温习也。”振率然答曰:“岂有三十年为老娘,

而倒绷孩儿者乎?”晏公俯而哂之。既而试《泽宫选士赋》,韵押有王字,振押之曰:“率土之滨莫非王。”由是不中选。晏公闻而笑曰:“苗君竟倒绷孩儿矣。”

越州僧愿成客京师,能为符禁咒,时王幼子夜啼,用神咒而止,虽德之,然性靳啬。会章察访荆湖南、北二路,朝廷有意经略溪洞,或云蛮人多行南法,畏符,即荐成於章。章至辰州,先遣张裕、李资、明夷中及成等,入南江受降,裕等至洞而秽乱蛮妇,酋田元猛不胜其愤,尽缚来使,刳斩于柱。”次至成,成搏颊求哀,元猛素事佛,乃不杀,押而遣之。愿成不以为耻,乃更乘大马拥挝斧以自从,称察访大师,犹以入洞之劳,得紫衣、师号。时又有随州僧智缘,尝以医术供奉仁宗、英宗。熙宁中,朝廷取青唐武胜,缘遂因执政上言:“乞往鄯、廓,见董毡,说令纳地。”上召见后苑,赐白金以遣行,遂自称经略大师,深为王韶所恶,罢归。朝廷怜其意,犹得左街首座,卒。

仁宗时,西戎方炽,韩魏公琦为经略招讨副使,欲五路进兵,以袭平夏,时范文正公仲淹守庆州,坚持不可。是时尹洙为秦州通判兼经略判官,一日将魏公命至庆州,约范公以进兵。范公曰:“我师新败,士卒气沮,当自谨守,以观其变,岂可轻兵深入耶?以今观之,但见败形,未见胜势也。”洙叹曰:“公于此乃不及韩公也,韩公尝云:‘大凡用兵,当先置胜负于度外’,今公乃区区过慎,

此所以不及韩公也。”范公曰:“大军一动,万命所悬,而乃置于度外,仲淹未见其可。”洙议不合,遽还。魏公遂举兵入界,既而师好次水川,元昊设覆,全师陷没,大将任福死之。魏公遽还,至半途,而亡卒之父兄妻子号于马首者几千人,皆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曰:“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不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既而哀恸声震天地,魏公不胜悲愤,掩泣驻马,不能前者数刻。范公闻而叹曰:“当是时,难置胜负于度外也。”

王韶罢枢密副使,以礼部侍郎知鄂州,一日宴客,出家妓奏乐,入夜席,客张绩沉醉,挽家妓不前,遽将拥之。家妓泣诉于韶,坐客皆失色。韶徐曰:“此出尔曹以娱宾,而乃令宾客失欢。”命取大杯罚家妓,既而容色不动,谈笑如故,

人亦伏其量也。

王沂公曾当国,屡荐吕许公夷简,是时明肃太后听政,沂公奏曰:“臣屡言吕夷简才望可当政柄,而两宫终未用,以臣度太后之意,不欲其班在枢密使张之上耳。且一赤脚健儿,岂容妨贤如此?”太后曰:“固无此意,行且用夷简矣。”沂公曰:“两宫既已许臣,臣请即今宣召学士草麻。”太后从之。及许公大拜,渐与沂公不协。晚年睽异,势同水火,当时士大夫各有附丽,故庆历中朝廷有党人之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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