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紫山大全集卷二十六 元 胡只遹 撰语録
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必勉而中必思而得力行以中道大贤也勉而或中或不中思而或得或不得勉强以求道中人也不知所以勉所以思如盲人夜行坑堑溪谷荆棘豺虎足蹈身死而不悟者下愚也天之造物圣人不易生大贤不易得中人十三四下愚十七八人生幸免下愚然则体认省察执守涵养践履扩充之功可不务乎故当强勉自强人一已百人十已千不如是则亦卒归於下愚矣
有是理而後有是气有是物有是言故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又曰忘言以观道妙圣人天地合德目击道存庸人覩象而不知其理故圣人立言以明理百端开悟晓谕终不知此心即太极万物皆备於我天性人心之善天理人欲之分以记诵为才能以学人语言为事业心镜不磨日加尘垢着书满屋无一言适用亦非德言如此看书终身目昏头白精神识见日耗日昩有何所乐有何所得而欲参天地赞化育致君泽民命世垂後不亦远乎推原受病盖以学为学而我自我入耳出口而已终身说仁孝而不仁不孝终身说忠义而不忠不义心身既不仁孝忠义口之所言者皆他人之辞非心声也谓之无学可也故孔子曰予欲无言又曰默而识之
虽有嘉肴不食不知其味也虽有至道不学不知其旨也故孟子亦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学不至於自得不能为有为无也人生当为之事不为则已既为则必用其极必思其周必至於达可也致广大尽精微可也余尝观养生之士凡可养生者无不为也内而心志血气外而起居衣服细而一言语一咳唾无妄费大而顺四时法隂阳和术数毫髪顷刻未尝置念庶几焉少疾延年顺受其正而已矣一思虑之害生不为也一语言之害生不为也一起居之害生不为也凡有毫髪之害生者避之如寇贼水火畏之如鬼神雷霆疾之如仇雠怨怼朝夕思忖锱计铢较精爽之昏明必先知之血气之强弱必先知之功夫之勤惰必先知之养生未至者则加勉害生当除者则速去必臻其极而後已昩於养生者则反是纵情极欲昼与物接梦逐慾驰自幼至老小大事业无一物之不害生者饮食衣服以养口体孰不知之以饮食衣服害生致疾者十常七八衰老而不悟病疾而不悟垂死而不悟凡闻养生者之言闭而不纳蹙頞而恶言反唇而非笑拒之而不信絶之而不为衔哀将毙而犹曰命也岂不缪哉二人相去辽邈如是岂惟养生者人之有道内而修德修身外而治家治人亦莫不然信之者惟日孜孜不至於圣贤而犹以为不足不信者日陷於小人之下达而犹以为有余上智下愚此之谓也然则生而知之者无有也闻善言见善行不能慕而学之可哀也哉然则最为害事所以下愚之归者拒之以不信而已心不在焉则食而不知其味而况圣人大道节目功夫若是之多升堂入室之艰而又先之以不信奚啻霄壤之分哉欲得其味而知其旨不亦难乎
学者之大蔽因以目前衰风颓俗凡材下愚以古人之高姿异禀神功圣德举不足信良可悲也夫信道不笃尚不能有无况拒之而不信絶之而弗为岂能通其理知其味得其用臻其极哉以至纵情极欲醉生梦死也宜矣
人之大欲酷嗜者莫甚於饮食问其酸苦甘辛咸淡则皆不得其真正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而况义理之精微乎性情之邪正乎今之为学者皆曰我知言我知道恐未之思也
论语一书贵为王侯贱为匹夫皆不可以不读大则九有小则一家之政皆不可以不知亦不能不用
人不可以不学不学则直情径行如瞽者夜行於深山穷谷前有高崖深渊而不见旁有虎兕犀象而不知万一不死亦幸免耳
地无瘠薄粪之则高沃人无愚鲁力学则贤智圣人之见如日月一出而六合万物无不洞照常人之见如灯烛远不过寻丈必欲万理俱明须当步步照监积日累功庶得穷尽
孔明曰非学无以广其才伊川曰学进则识进识进则量进然则识量才三者皆从学而得不学则不穷理理不明则识何以进人无智识而不明理每事从血气所偏量何以广大惟能识地势坤故能厚德以载物识量既无胷次无物无义理无古今临事块然何以处决其不才也亦宜矣
人而不学无知识无文秀无馨德是草木禽兽之不若春和雨露则生荣秋寒霜雪则枯悴此草木之知识也一草一花有根本有身干有枝叶开花则色香可爱文理成章不杂不乱结实则坚殻全体生意完具含蓄不絶至於禽兽尤有可观虎狼之父子蜂蚁之君臣鸿雁之夫妇鶺鴒之兄弟乌鹊之朋友凤凰之仁鵰鹗之刚豺獭之报本可以人而不如禽兽草木乎
记问之学不适用其病安在然则圣人诲人以多识前言往行多闻多见博学详说者将何所用哉亦岂止於助谈锋悦耳听惊愚骇俗夸多而鬬博者耶善学则古人一话言一行事皆切於日用不善学则空言而无所施故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今人自谓识见才思不及古人因此废学此语正与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相似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近日以来深自内省圣人之言切中後学无志者之病不肖回思平生读书不惟不曾澄心净虑沉潜玩味再三体认只再读细读工夫亦不曾着力如此荒唐卤莽便欲见圣人心地岂不谬哉近日再将少年读过四书及尚书少似着意披读已自得味若如古人着意下志宁有不及人者有为者亦若是孟子岂欺我哉今人不肯读书只言不得工夫若果肯为学虽流离急遽颠沛仓卒死生忧患中亦得工夫若不肯学虽饱食无事师友在前亦虚过日月此心与学略不相干匹夫不可夺志有志则百事可成但恐无志四十五十无闻固不足畏然果能立志只活到七十岁亦有二十岁月日何事不可学周易最为难看一日读一卦两月读一遭一年之间可读六遭胡子今年五十有八比及盖棺当不服人虽韦编百絶可也
今人为学患无师傅然则何为而可孟子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去孔子已近百年固不获耳提而面命口传而心授也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是皆生不并世至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亦岂得亲炙者哉所赖格言高行圣德神功布在方册如在目前故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今日为学既无师傅即当以语孟六经为师且如欲见古今为学之方凡语孟六经中圣门君臣师弟父子夫妇朋友每说为学处萃类为一门熟读细咏密察深省只此便与亲见圣师无异将圣人教人为学处所学者何事一一较量去圣人之後以至今日今人为学同乎不同乎舍今之非从古之是何愁不到古人地位不知出此止知近习为可宗为极致欲脱凡民不亦难乎韩文公当文衰八代之余道丧千载之後一时儒学所谓宗公钜人者亦岂无偃然自负者哉使文公所见不能尚友古人亦不过唐文而已耳惟其不狃於俗习不安於卑下使世无孔子余不当在弟子之列其志见如此故能高出唐汉直造三代
古人言行备见简册後人为学足有余师设若父子之间不幸而父如瞽叟母如嚚妪弟如象我能如舜为子为兄则更不难处以类而推为人臣为人弟为人父与国人为友皆以圣人为法至於万事莫不皆然故曰诵尧之言服尧之服行尧之行亦尧而已矣今人所谓不善学者只是将圣经口舌作闲话说过於身於心了不相关涉正如舌本不仁终日饮食而不知其味然则何益矣谓之不学可也
今人慕古人只是剽窃皮表不得心思务外而忘内勤苦终身竟不济用文章字画一一皆然故韩文公谓不得其心而逐其迹吾未见其能旭也苟能诵其言以求其心解悟其理笃信而力行之则用力少而收功多可一日千里矣
古人兴於诗立于礼成於乐诵诗三百而心无所兴起讲明曲礼三百威仪三千而无所立谈古乐而无所成谓之不学可也每观一经使中间前言後语自相发明庶得其旨大抵虽至圣大贤其气象禀赋亦有定体故言行亦不能相掩大纲细目读书当潜心焉
前人所到高远立志不卑故也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今之人临下为高不知其不足少有过人之薄技已自矜满至於写字作诗作文信手肆口自以为是漫不加省不曰是字也是诗也是文也方之古人是耶非耶相去若干远近古人如是我不能如是求其所以不能如是之由对病用药庶乎其有进矣贪多欲速谓之不智可也子不见夫种桃之家乎喜其繁多欲以早熟繁多则木力不及数虽多而瘠小三五不能及一丈者木力不及则反为之迟熟不一二岁则木力竭而死矣曷若减其颗数大而甘美比之小者得利倍蓰木力不伤而可延岁年者哉读书修身何异乎此
学不至于自得则不可以立言不可以立事学人言语作为终不成用自得一分只说得一分行得一分古人开得眼来以至梦寐中别无他事只与身心计较不肯分毫放过顷刻无事所以成贤成圣今人虽曰好学全与身心不相干涉只得务外学艺所以不能自得亦不能成事
少日不会读书以为圣人千言万论立法教人不能不尔虽入耳着心终与已不相关涉不能悦心及其临事书自书我自我终为外物长年以来颇自省悟凡圣人之所能行所能言者吾皆有之吾皆当然吾所以不如圣人者血气物欲害之也能去其害彻其蔽即去圣人不远矣故孔子曰予欲无言又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予一以贯之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惟圣人为能践形四端五典我固有之非由外铄我也又曰万物皆备於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少年血气之强盛以智谋功利为至学以文华才藻为俊杰故於语孟诗书不得其味中年以来客气衰谢义理颇开兼涉世既久练事颇多始觉前非方於语孟肯细读
余自中年血气便衰如七八十然却有可喜者血气既衰则利欲进鬬之心亦从而衰减迩来读书渐觉义理有味识监亦颇增明觉圣经贤传嘉言善行义利善恶是非邪正仁与不仁一一切已向来剽窃不根为人浮学甚可愧耻乃知中才庸人读书不多涉世未深客气未除择师友未精克己无我工夫未曾着力事事皆少味贤若东坡老贬海南始喜渊明诗况余人乎
小人之不足者为利为恶君子之不足者为义为善孔子为学自十五而至七十十年一进各有效验如行路然今日至某所明日至某所又明日至某所六日而至其止泊之所後之为学者先无所指之前定又不知所行之正路一进一退不退则失道妄行伥伥然至於迷错老死而无定止谓之不学可也不若不学之为愈也只遹汝今六十矣能耳顺乎不惟不能声入心通遇事而随人是自无所立矣不能自立又安能不惑知命乎既自知之凡语孟六经中所谓为学一字一段细书於壁日究日行庶几未死之前少有所知不负天地父母之生汝
余年三十八入京师日以尘冗汨没如此三千六百日家人辈千里思慕以为远久以日为岁余形志俱劳得枕则惟恐天晓晨兴则不觉日夕绵历十年疾苦旦暮回思所干之事无一事可纪录入史笔者今岁行年五十揽镜自照苍顔白髪苟自笑之不足又何足以满识者之一笑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余自省凡庸去圣贤若天壤昨非今是固不多争近日读庄子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何其愚也化而知非固未易言至於尘网世味当少觉悟庶几形志之安平性天之自得服官政以理遣处此身於无事一旦挂冠归老享暮年康强清明闲日舒长之福不陷於贪不知止衰不知谢抱声利之囚而死至元十三年冬十月五日河中寓舍无人独坐因念山谷无事静坐便觉一日似两日如此活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有感而书
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降至市人悲喜於锱铢之得失圣如孔子不敢自居曰德不修学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又曰何有於我哉又曰丘未能一焉降而至於鄙儒片言寸技自以为天下之人莫己若一言一咏之少有所得沾沾自喜矜夸见于容声禹负地平天成之功不伐不矜惜寸隂而拜昌言降而至於庸人投书献状抵官辩讼曰某在某任兴水利某在某任建学校某在某任劝农桑某在某任增户口丙吉襁抱宣帝活全性命教之读书以至於九五中兴汉室絶口不道今之人於人有一饭之恩德色责言望百千之报杨太尉之畏四知降而至於清昼之攫金曹韩王之平南曰勾当江南公事回降而至於武夫悍将争一矢一级之劳讼之终死而不已范文正一日不为一二善事自以为歉终夜不能寐降而至於汚吏一日不作三五恶事若病之在身亦终夜不寐以此较之圣贤愚不肖之相去若是奚啻天壤哉然而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故大书座右庶朝夕起居坐卧饮食顷刻之间寤寐斯须之间姑以自警虽未造圣贤之域庶不堕乎下愚之趋
记问辩博缀作铺张之学易沉潜体认深造自得之学难学圣人之文华也易得圣人之纯粹也难今人下笔数千言尽非已意不过剽窃掇拾解红为赤注白为素而已一过目则破碎陈烂已令人厌恶又恶得而传久哉其间强引坚证澁其辞以为古难其字以为奥求其义理主意则无有也以至脉络气血支离而不相属其原盖自记问缀缉中来自身之性情漫不加察其刚柔邪正自心之才智漫不省其敏拙贤愚下笔论性理则喋喋不能休至治家睦族结友应物居官临政不知何法以自守而於臧否人物论议天下肆口而言横身而处有是理哉手足俱露不满识者之一笑而犹自以为贤哀哉
太史公以儒家者流博而寡要劳而少功余以谓此言当时为风俗所移习为鄙儒而不知其非者也记诵章句训诂注疏之学也圣经一言而训释百言千万言愈博而愈不知其要劳苦终身而心无所得何功之有此弊在孔子时亲炙圣人之门者已莫之悟故孔子谓子贡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又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又曰予欲无言又曰君子不以言举人又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又曰是故恶夫佞者惟顔曾能晓此意故告顔子以克已复礼语曾子以吾道一以贯之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先儒从而释之曰将以反覆说到至约之地不博则不能求约不约则无以知其要不能以一理而贯万事则不能泛应曲当名物杂至于前则此心眩惑而无所处先儒识见明敏论议昔人数千年之是非无不切当及其行也悖礼违道杀身而不自悟者何也此智及之而仁不能守之失也此践履涵养之功不可不努力也故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知人之智物欲不交於前不切於身行已而违道者物欲诱於前胷中之所学分而为二皆为外物不适於实用也古人之学学为人耳後人之学学能言耳义理之言至言也适用之学至学也史传之文汉六朝唐宋诸贤之诗文非不佳但适用者少不适用者多义理醲粹者寡浮淫虚诞者衆学者当详择之请於文选文粹一一较之自知余言之不妄今之为学不及古人者大病有五不体认不履践不习熟不扩充不坚定何谓不体认圣人所有者吾亦有之所能者吾亦能之虽能言之不知为已有便令下笔万言亦拾人涕唾而已既不自得细较之则腐言陈语学人说话就能清新亦不过移字变文而已於巳何与焉体认尚且不能履践习熟扩充坚定皆无可下手
心有德则言自嘉心者一身之主万事之君君主立而物自随心精一则文学安得不进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傅说告高宗念终始典於学今之人不学而仕既仕而又不学不惟败己而又败人先儒言曰世乏良材乡无善俗又曰学不传千载无真儒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岂欺我哉
欲学古人之言艺当先学古人之德性心术无是心而学是艺愈劳苦而愈不近似然则何以识其心哉因言语文章行事之着於外者知其心之必若是也故曰有德者必有言言者心之声也东坡论画竹当先得成竹於胷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逮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余因以类推凡学前人文章字画功业德行皆当得古人全体於胷中与为一而无间庶几髣髴故韩文公亦曰不得其心而逐其迹吾未见其能旭也
立言写字全在命意作气命意高远作气正大刚直则辞翰必不凡下意气复从器识中出器宏大识高明不读语孟六经不学圣人恶能充塞天地明并日月故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三代之学学为文辞乎曰若今之生徒执笔操纸受题措辞则不经见所见诵诗读书习礼明乐射御书数而已虽然如子夏之门人小子学洒扫应对进退应对则习其辞也进退则习其文也孔鲤过庭训以学诗曰不学诗无以言则非辞而何学礼则非文而何又曰使於四方不能专对专对非辞而何又曰言语宰我子贡言语即辞也盖古之所谓文辞者二事辞则言语应对文则威仪进退礼乐刑政父子君臣朋友宾主之间粲然可观秩然有序者皆谓之文非其辞之谓也後世指以辞语为文章则误矣文学子游子夏岂若今之所谓文学也欤古之学辞始於应对中於学诗终於专对其先後次第皆自养德性博古今明义理以精其辞今之学不养德性不博古今不明义理今日入学明日付以纸笔使之措辞为文岂理也哉故至老师宿儒动笔数千言而能不谬于义理精粹可采者几何人哉盖亦失其本矣
未立科举以前犹有讲经閲史之学科举既立节略散括不讲全经故其辞愈陋杜子美下字链句处後人下不得到者盖义理精絶除此字别下一字不得如身轻一鸟过除过字余无他字可代细看杜诗但关鎻下字处皆然至于红豆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乃涉雕鑴作为不可学也文章固要字字作使元气?裂字语虽工只见细碎
碑志既以散文序其人之平生一事一言无不详尽复以铭诗乱之何也此正犹大学中庸语孟春秋先言其事必引诗以歌咏之盖言之不足嗟叹歌咏之使人读之则吟咏之间意味愈出然善为铭诗者不犯散序之言别出新意伟辞音韵铿锵褒誉激切是之谓铭诗近世范文正公作狄梁公碑铭人莫能及不然则重复赘旒一韵语歌括尔
文笔儒者之末事今之学者尚不能精况心学乎下笔辄千万言不自知荒秽陈俗者苦无一字从自已心肺中流出真道听涂说耳故为傍观者戏之曰问着不知使着不错此言未尽善既是不知安得不错
甚的是作文法说义理话叙义理事
言语威仪文章政事皆心性之发见於外者故穷理守约养气尽心为为学之本故曰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亦有不务实学矫伪饰诈而能语言威仪者故一一较之终不醇全道听涂说之态必不能掩
立言用故事比证者不学才短义理不精明耳语孟六经无一语用故事唐虞以前无故事可用无前言可借立言者直出于各事各物之义理至如孟子引诗书非已意之不明已言之不能工也一如道性善继以尧舜实之以有韵之古言吟咏讽诵助人好善恶恶之兴寄耳矧立言如传神称情?实而形容之画张三之面而求李四之容貌谓之画李四则可谓之画张三则可乎凡看人文字毋妄起憎爱憎则昩其善爱则不见其恶毋以先辈而妄起敬畏毋以後进而全萌怠忽敬畏则以疵瑕为精致以浅近为高远以诡怪为深奥怠忽则以着力为斧凿以析理为作聪以雄迈为荒唐念虑先差藻监自偏大凡展卷毋首视其作文之姓字平心易气权悬监立字字读段段看至终篇则照首照尾察其主意了其大义明其曲折观其辞藻得其实用悟其气禀为人然後下断定其优劣高下如此则不惟养忠厚和平之气亦可以精明善作哲之功庶合乎季札观乐之美与夫孟子诵诗读书知人之说矣然则大学所谓格物致知者奚大於是可不慎欤尝见今人诵已之文则清吟亢咏妄自夸诧读他人之文则洗垢吹毛作声口吻噫不惟以轻薄丧德而欺蔽固陋窄狭自晦良可惜也
丈夫之生世必以三事自立曰立德立功立言践形率性法天建极不言而信不动而彰以为万世天性人心天理人伦之标凖此之谓立德明天道平水土正名百物创制立法礼乐刑政足以为万世之凖绳此之谓立功至於定一时之乱措一世於平康忠君庇民显亲泽後亦立功之亚也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着七篇之书此之谓立言古之人全此三事者君则伏羲尧舜禹汤文武臣则稷契皋夔益伊傅周召孔孟曾子子思三代而下迄於今岂无其人焉或得其一而遗其二或长於二而短於一不能若诸圣贤之集大全也以小大厚薄言之又岂能若上所论之巍巍荡荡焕乎郁乎与天地日月争光哉於此三者而无立志亦人形而已耳其心则无所不至无不忍为禽兽之不若也举天下之人皆为禽兽所不为之行则人道絶矣
世人文章政事节行事业所以不高者不能尚友古人只以同时之人为法孟子曰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故孔子师文王周公孟子师孔子故濓溪云圣希天是盖出於孔子所谓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文王则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成汤则圣敬日跻周公则思兼三王今之人既不能希天又不能希圣又不能希贤临下为高自以为是可叹也学记曰学然後知不足不学则安能知之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凖绳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规矩凖绳者知虑详察之精方圆平直之至自作之而自守之临事执器兢兢畏慎尚恐差缪噫圣人声为律而身为度所以若是者至方至圆难矣哉奚可苟也哉後之人既无圣人之心思又无圣人之律度事至物来泛应漫与又为之舞智眩巧欲人之不可测度出新意于平直方圆之外智愈巧而术愈疎事愈紊矣
贾谊政事书素学也诸王之强弱风俗之厚薄夷夏之权衡至於教太子御羣臣汉政之疵美皆素所听於耳明於目熟虑於中其所以施为措注锱称而铢较之如是而利如是而害如四时昼夜之必然故一旦对扬轩陛熟数之於上前无少疎濶古人之学若是而已礼经亦有曰言前定则不路事前定则不困韩信之料项王对高祖功如其言岂苟且漫应哉萧相之入关余人皆以金宝为计而已独收秦之图籍以知天下之厄塞户口之繁寡仓廪之虚实是又志其大而忘其小也诸葛孔明之隐隆中刘备一席之语鼎立之势始终不能易皆素学也近世能为此学三苏父子是也今之儒者平居无事务鈆椠博学多闻洞究往古问无不知至於当世切务恬不加问窒无所闻户口之多寡政治之美恶国势之本末竟莫之知一旦乘虚名而宠召论上前掇陈编拾烂语枝离浩漫施之於今无一言之可用噫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良知言哉
世变而既下矣三代之世庶人不议为士者庸有容心於其间哉修其天爵而已矣人之生也遇乱世不幸亦多端贱贫不与焉不见文物礼乐之明盛衣冠人物之美一也不蒙教养之方二也日与浇风薄俗腐儒鄙吏为伍同处三也时为闾里小人相侵陵四也耳闻目见者逆天理悖人伦纷纷籍籍又不可以胜纪也
裘葛饮食岂无用之物哉不渴而饮不饥而食夏裘而冬葛不惟无益而反为害因以裘葛饮食为害人可乎不知时不善用之罪也道德仁义礼乐人生日用斯须不能无儒生俗士进言於时君不深识人主之德性不知仁义礼乐之情状体用不度时之治乱缓急我非仁义礼乐不谈于王前以至扞格龃龉而不能入是所谓不善谏之甚也人主之为政无非仁义善谏者因其心因其势因其事开悟诱引使心解意领如时雨之化物油然而生发怡然而欢顺默合乎人如孟子之对好色好货以羊易牛之问不亦善乎後世谏臣懵不知此不知因事纳约自牖犯顔逆耳先事强聒以水投石听者心平气和则以为迂濶虚妄少有违忤则怒骂而废斥视以为老生之常谈而为仁义礼乐之祸者皆若辈之过也
了身达命常言也视之似易而行之则难历观古人不愧於此言者十不得二三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为学者学之得其正也非其友不友非其君不仕进身之得其正也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以尧舜致君以伊周自责行之得其正而功既遂矣礼貌未衰言听计从身未老告老而归退休盖棺之得其正也能此四者不失其正所谓成始成终可以谓之了身达命古之人全此四者自三代至汉历唐而终於宋一一较之岂易得哉四德之中最难者退以义而得其死耳近观胡致堂读史管见於杨震李固顔鲁公陆宣公李文饶之死不能无少恨异日当集古文四正皆全者别为一録或四得其二三始虽未善而终得其善者为一録以为後人之监
世之人见权贵则莫不畏慑其气索然者何也此无他於彼有所慕冀而然也其心先曰彼能贵我富我贱我生我杀我福我安敢为之不畏哉噫何不思之甚也殊不知彼之所以祸福贵贱我者何自而来哉已有才能则得富贵已有善行美德则得福不才不德无行则贫贱灾祸随之而至有才德则不必謟伏无才德则謟伏而无益富贵贫贱系乎已之才不才也謟伏何与焉故知欲心一啓则正气自消刚正英伟之志漠然而无几矣故孔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虽然近世权贵亦特以富贵及於謟伏无行者故祸福之理言人莫之信然君子则守之而不变不以一时之得失累其心
草创易为智治平难为才进食于苦饥者喜糠粃为膏粱进食于饱满者以八珍为常品投方于危病者易售献药于未疾者反嗤此物理人情之必然故物有美恶才无厚薄贵生于急须贱生于无用故士之穷达见用于上之求下见弃于贱之求贵然而古之进言贡策者亦莫不荣遇如主父偃之徒武帝恨相见之晩马周之言朝投而夕召使者相望傥使斯人缄默隐居不自陈效孰得而知亦终老为废人言才之具可以自已也耶顾言才之何如耳果贤矣无往而不售嘻是见其售之之形而不究其所以售之之源使武帝太宗本无求治之材无求治之心求才而无惟恐弗得之志虽千百主父偃马周呶呶于其侧竟何为哉武帝好神仙方士得而售武帝好开边智勇得而进武帝悔过养民务农之术得而进武帝好辞章文华得而进魏徵贤相也尤为太宗所重信高丽之征意不能止人臣之进技如百工之抱艺求而进之可也未有不求而淟涊造门乞纳愿贡而强售之也古人之悟是道者惟子房能之未有高祖不问不谋而切切预言之者间有不谋而先言者亦必度高祖明有是心将有是为谏必入机必合而後言进言之道岂惟君臣之若是师之于弟主训诲也尚不愤则不啓不悱则不发不可与言而不致于失言其可以易诸然则所谓知无不言有犯无隐吾君不能谓之贼者圣人教人为大臣之正理仆之所论戒乎位卑而言高急于自售未信而谏者也虽子房之贤不免有揣摩之习
乱政百端究其源则不出于任小人小人之得志遂奸其术不出于逢君之欲君心甘为小人所惑覆宗絶祀而不悔者敬畏之心亡怠肆之心炽也此孟子所以急急于格君心之非尧舜禹汤文武之自持臯夔稷契之匡顺莫不以敬为主
奸人之坏天下可为愚矣原其处心逢迎导合不过欲上之爱已而得富贵耳殊不知人臣之有国家如鱼之得水水涸则鱼能生乎国家既坏身得富贵乎李斯赵高迎媚二世身死族夷家与国俱亡非至愚而何有智者其肯为之哉正人端士之道其子弟从之则孝弟忠信国君从之则安富尊荣然能从者鲜乐与奸人同辙接踵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又愚之愚者也自古之小人何以得志逢上之欲也君子何以失志抑上之情也狎者易亲严者易疎以汲黯整冠之敬而终老于淮南可为明验若少有毫厘之失则不获死所矣陆宣公之言裴延龄曲中其病千载而下使人读之莫不切齿扼腕欲正其罪德宗亲覩其罪略无动心何也凡延龄之所为者皆德宗之所欲也延龄之恶愈明则德宗之情愈抑然则陆宣公之一书固出于忠肝义胆疾邪愤奸而德宗读之不惟不以为忠其心必曰是岂暴延龄之恶而彰吾之恶也忠州之贬其能免乎人之禀赋识见为学行事便可卜其终身之祸福柳子厚非国语以礼乐为虚器以天下不相关以人之动作威仪不足以卜祸福只此三者使子厚不坐贬死亦必不得其死圣人观人莫先於言语威仪子路之行行孔子断之以不得其死盆成括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孟子断之以必死老子以强梁者不得其死岂虚言哉岂无故妄加人以祸哉人配天地而三使天而无人豺虎徧中原灌莽塞区宇天地亦不能位矣鲧陻洪水汨陈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斯言也孔子何以定之于书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致中和则天地位万物育岂虚器哉安上治民移风易俗后夔以之教胄子圣人以礼乐成人之德子厚所见如此岂不缪哉
人之姿禀大抵多庸下反以循理为不乐以仁义为桎梏故喜谀佞亲小人遂至於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终亦不悔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此二疏所以去元帝而远祸也中人之质安於苟且狃於小成以汉文帝之贤仅能慈俭而已不能措斯世於三代之隆养成七国之祸以遗子孙
人之知见志趣赋分既定苦不可移小不可使之大近不可使之远士夫闲居不喜观书好为博奕牧猪奴之戏是盖以读书为苦而博奕为乐也衣冠则士夫见趣则牧猪奴耳居官者不以政治勲业致君泽民为乐而日与优伶女妓酒色声乐为娱其位则卿相其志趣则伶伦也唐庄宗身居九五甘杂羣优至於批颊喜不为辱此赋分之卑凡也善观人者观其趣向作为可以卜其吉凶祸福晋武帝之所为所言皆家人常事而无经国之远谋故羊叔子之先见识晋武之易足易满故曰平吴之後方劳圣虑马援之见公孙述出曰区区修饰边幅如偶人形子阳井底蛙耳真知人哉使公孙述之知识才量在於混一六合若不吐餔走迎则袒帻坐迎矣凡翫细娱而不图大惠私小知而不求远谋皆赋分使然而莫之能移矣
以科举诗赋为文章为儒学以知效一官办给米盐细务簿书期会折服民讼为事业以行比一乡小孝义小亷洁为德行此今人之极致也迩来并此三者略不挂口父母不以责子弟君长不以责臣下师友则久虚其位矣
万物之中得为人一幸也亿万人之内而得为男子二幸也亿万男子而遇贤父兄三幸也百年而遇昇平四幸也父兄教之读书五幸也耳聪目明学而知之六幸也不为兵役农征所驱迫七幸也不为寒馁所苦八幸也岁廪月给又使之居编民之上九幸也全此九幸者四海之内几何人哉蒙此九幸不自知其福不务学不居仁由义不以成已泽民忠君为国为心惟高爵厚禄之自贪惟荒淫怠惰之为务悖德之凶将恐不远矣亡金举子到殿免本身杂役我朝全免一家差发延及子孙恩莫厚焉求其推恩之由以谓国家之四民工执艺事以供役农出粟麦布帛以供经费商懋迁有无取有余补不足所以事上者如是而已若夫谋王体断国论上佑天子奉天惠民理隂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者惟士为能无君子莫治野人苟不加优恤使之劳苦同於编民不得尽力为学诵习先王之训熟究二帝三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经大法亦业於农工商贾虽臣妾万方奄有四海而於政治纲纪孰从而建立维持礼乐教化赏罚命令孰从而宣布奉行此士之不可以不养也上之养士恩礼隆盛为士者不知感戴尽心力於明经修德广才成学以待上之任用不惟负覆育之恩乃甘自弃不为君子而愿为无用之编民农工商贾之不若也而况为人师後进取为范模不范不模宁不自愧於心欤凡与士伍者皆当穷经閲史昼讲夜习以古人大学为实学四书娴熟致力於诗书春秋易礼书乐书出言则有补於政治任职则成事成功此为士之职也此朝廷之所望於士人也知此则知所学矣必待他人之勉励应命以为学非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