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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真人王志谨盘山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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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真人王志谨盘山语录

夫瞽者无以与乎青黄之色,聋者无以与乎管钥之音,岂惟形骸有如此哉?而心智亦有之。若夫本分天真,人皆具足,奈以积尘所昧,正眼不明,逐色随声,寻踪觅迹,沉沦恶道,浩劫千生,摸竹管为阳光,击铜盘为日影,不逢宗匠,皂白奚分?殢句执文,转增迷惑,是以栖云老师不得已应病施药,剔耳挑聋,摩晴刮翳,冀得人人彻视,各各开聪,见见闻闻,洒洒落落,咸归正道,不逐亡羊也。门下刘公先生从师有年,密记老师之謦欬,裒以成集,约百余则,诚为初机学道者之指南也。命工锓榇,以广其传。孤峰道人亦得与其徒末。行者见而喜之,乃斋沐而敬,为之题辞。

时丁未正月元日门人论志焕谨序

时师在盘山普说云:大凡初机学道之人,若便向言不得处,理会无着落、没依倚,必生疑惑,为心上没工夫便信不及,信不及则必不能行,行不得则胡学乱学,久而退怠。今且说与汝等眼前见得底、耳里听得底、信得及处行去,从粗入妙,亦不误汝,虽是声色,便是道之用也。如何是信得及处?汝岂不见许大虚空及天地日月山水风云,此不是眼前分明见得底?便是修行底榜样,便是入道底门户也。且如云之出山,无心往来,飘飘自在,境上物上挂他不住,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风之鼓动,吹嘘万物,忽往忽来,略无凝滞,不留影迹,草木丛林碍他不住,划然过去,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大山,巍巍峨峨,稳稳当当,不摇不动,一切物来触他不得,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水之为物,性柔就下,利益群品,不与物竞,随方就圆,本性澄淡,至于积成江海,容纳百川,不分彼此,鱼鳖虾蟹尽数包容,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日月,容光必照,公而无私,明白四达,昼夜不昧,晃朗无边,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天之在上,其体常清,清而能容,无所不覆,于彼万有,利而不害,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地之在下,其体常静,寂然不动,负荷万物,无党无偏,道人之心亦当如此。又如虚空广大,无有边际,无所不容,无所不包,有识无情,天盖地载,包而不辨,非动非静,不有不无,不即万事,不离万事,有天之清,有地之静,有日月之明,有万物之变化,虚空一如也,道人之心亦当如此。道同天地,其用若此,体在其中,工夫到日,自然会得,动用合道,自有主者。若便觅言思路绝处,则失之矣。既入玄门,各宜勉之。

或问曰:初学人修炼心地,如何入门?答云:把从来恩爱眷恋、图谋计较、前思后算、坑人陷人底心,一刀两断去,又把所着底酒色财气、是非人我、攀缘爱念、私心邪心、利心欲心,一一罢尽,外无所累则身轻快,内无染着则心轻快,久久纯熟,自无妄念,更时时刻刻护持照顾,慎言语,节饮食,省睡眠,表里相助,尘垢净尽,一物不留,他时自然显露自己本命元神,受用自在,便是个无上道人也。

或问曰:修行之人如何得清静?答云:心不逐物谓之安心,心不受物谓之虚心,心安而虚便是清静,清静便是道也。

或问曰:修行人多说除情去欲,此以上更有甚么?答云:除了情,到无情,除了欲,到无欲;无情无欲底,则汝道这个是甚么?

或问曰:修行人头头要不昧,如何得不昧?答云:初心未炼,出入不知,不会收纵,遇境遇物,一向着将去,颟顸模糊,只待困了方休。不明自己,便是昧了也,便与托生底一般,不知不觉透在别个壳子内,只待报尽方回,此为昧了故也。若专用知用觉,又被知觉昧了也。修行人若于二六时中点检自己,不被一切尘情玷污,境上物上轻快过去,便是不昧也。

或问曰:性命之事如何护持?答云:若在万尘境界内来去滚缠,虽相应和,要自作得主,不一向逐他去,事不碍心,心不碍事,如护眼睛,但有纤尘,合眼不受,如此保护,久久见功。但心有受,即被他物引将去也,便作主不得。

或问曰:某念念相续,扫除不尽,如何即是?答云:朝日扫心地,扫着越不静,欲要心地静,撇下苕帚柄。其人拜谢。

或问曰:自来修行之人必先立志,如何立志?答云:每在动处静处,一切境界里,行住坐卧,念念在道,逢魔不变,遇害不迁,安稳处亦如此,巇崄处亦如此,拼此一身,更无回顾,精进直前,生死不惧,便是个有志底人,故经云:“强行者有志。”

师到南宫,于长真观夜坐,对众普说云:初心出家,未能独立,须仗丛林,或结道伴,递相扶持,不至偏颇。然有三等,有云朋霞友,有良朋知友,有狂朋怪友。凡有志节,炼心地,究罪福,绝尘情,逍遥方外,同志相求,遂为笃友,此等谓之云朋霞友也,以其心与云霞相似,尘事碍他不住故也;又有习学经教,琴书吟咏,高谈阔论,褒贬是非,此等谓之良朋知友,以其虽不炼心,亦不作恶故也;又有一等,不治心地,不看经典,不顾罪福,出语乖讹,作事狂荡,触着一毛,便起争斗,夸强逞俊,恃力持胜,欺压良善,相率成党,此等谓之狂朋怪友。此三等人身谢之后,各有安置去处,随其功业,各得受报:其云朋霞友,升入无形,游宴玉京,或为神仙,或为天官;其良朋知友,尘心未尽,不出人伦,往复受报;其狂朋怪友,受了十方供养,全无功德,填还口债,或堕酆都,或堕旁生,轮回苦趣,若到如斯,悔之何及?聪明达人,细细思之,各寻长便。

或问曰:学人如何是觉性?答云:指东画西,这般虚头且休,不如下些实工夫去,谓如心上有底、眼前见底、情欲烦恼、人我无明等,喻似面前有一眼大琉璃滑井,若丝毫不照顾,便堕在里面,万劫不得出;若先见又识破,方欲下脚,急须退步,则这个急退步照顾底,便是汝觉性也。若分明堕在人我阱里,犹自指空画空,说向上事如何,干甚觉性事?

或问曰:如何是定性?师乃移位近前,正身默坐,良久云:汝问甚么定性?其人不省,旁有先生起而稽首谢之。师云:张公吃酒李公醉。其人大笑不已。

或问曰:学人本为生死事大,求之不明,以至狂荡,其意如何?答云:一念无生即无死也。不能如此者,盖为心上有情,性上有尘,情尘般弄,生死不停。欲求解脱,随遇即遣,遣之又遣,以至丝毫不存,本源清净,不逐声,不逐色,随处自在,虚静潇洒,天长地久,自明真宰。盖心正则事事正,心邪则事事邪,内既有主,则人爱底不爱,人嫌底不嫌,从来旧习般般勒转,六识既空,真宰常静,更有何生死可惧?若到如此田地,却又一向没收没拾,藏伏不住,似着邪着祟底一般,向外驰骋,狂狂荡荡,便是神气散乱,作主不得,便认作真欢真乐,学古人行歌立舞,殊不知古人当时亦是解粘释缚,别有得处,以此自乐,岂肯纵心颠蹶以诳惑世人哉?却不知无欢之欢乃真欢也,无乐之乐乃真乐也,无知之知乃真知也;今为识神所搬,邪气入心,以至狂荡,无药可疗也。

或问曰:开眼有尘境,合眼有梦境,众中有逆顺境,如何得安稳去?答曰:修行人收心为本,逢着逆境,欢喜过去;遇着顺境,无心过去;一切尘境,干己甚事?凡在众中,虽三岁小童,不敢逆着,不敢触犯着,常时饶着;一切人逆着自己,触犯自己,常是忍着;忍过饶过,自有功课。一切人皆敬者,一切难处自承当者,久久应过,心境纯熟,在处安稳,一切境界里平常过去,更无动心处,向诸境万缘里,心得安稳,更不沾一尘,净洒洒地,昼夜不昧,便合圣贤心也。

或问曰:识得一,万事毕,又有云:抱元守一,一者是甚么?师云:乃是混成之性,无分别之时也。既知有此,即堕于数,则不能一矣。一便生二,二便生三,三生万物,如何守得?不若和一也无。故祖师云:“抱元守一是功夫,地久天长一也无。”向这个一也无处明出自己本分来,却不无也。故经云:“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

或问曰:出家人有学古人公案者,有学经书者,有云古教中照心,是否?师云:修行人本炼自心,从凡入圣,出家以来,却不肯以此为事,只向他古人言句里搜寻,纸上文字里作活计,寻行数墨,葛藤自缠,费尽工夫,济甚么事?及至阎老来唤,一句也使不得,一字也使不得,却不如百事不知、懵懂过日底却有些似。把如今着恁寻趁底工夫,向自己本分事上寻趁,则不到得虚度时光。如何是自己本分事?只这主张形骸底一点灵明,从道里禀受得来,自古及今,清净常然,更嫌少甚?自澄理得明白,便是超凡入圣底凭据。若信得及,便截日下功理会去,自家亦有如此公案,便数他人珍宝作甚么?快便自受用去,管取今以后不被人瞒也。

师因有作务,普说云:昔东堂下有张仙者,善能木工,不曾逆人,谦卑柔顺,未尝见怒形于色。众皆许可而常赞叹,遂闻于真人。真人曰:未也,试过则可,喻如黄金,未曾炼过,不见真伪。一日令造坐榻,其人应声而作,工未毕,又令作门窗,亦姑随之,已有慢意,工未及半,又令作匣子数个,其人便不肯,遂于真人前辩证,欲了却一事更作一事。真人乃云:前因众人许汝能应人不逆,未曾动心,今日却试脱也。修行之人,至如炼心应事,内先有主,自在安和,外应于事,百发百中,何者为先,何者为后,从紧处应,粉骨碎身,惟心莫动。至如先作这一件又如何?先作那一件又如何?俱是假物,有甚定体?心要死,机要活,只据目前紧处应将去,平平稳稳,不动不昧,此所谓“常应常静”也。

或问曰:有人云:业通三世果,有否?答云:岂不闻古人有言:“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昔有人背生恶疮,痛不可忍,脓血交流,寻无人处自缢而死。似此之人,自己性分又不了,又不肯承当宿世脓血债负,虽自致死,再出头来亦要偿他。何以知此为宿业耶?昔有一显官,不欲言其姓名,但道因果足矣,其性酷虐,但心不喜,即捶挞随从奴仆。一日坐尻上忽生痒痛,搔之则去皮,渐次血肉分裂,如新拷掠者,痛不可加,以致命终,以是知脓血债负必然还报。岂止此事,乃至大小喜怒毁谤打骂是非、见面相嫌,皆是前因所结旧冤现世要还,须当欢喜承受,不敢辩证,承当忍耐,便是还讫;但有争竞,便是抵债不还,积累更深,冤冤重结,永无了期。况复天意好还,乃至人间恩怨相伤,无非冤债。昔长春真人住长春观日,忽值大兵北还,远藏匿以避,逢一贵宦,与真人素相识者,家世奉道,自言夫人被虏,欲罄家资赎令出家,拜问真人,真人侻然不可。其事议间,兵去已远。他日贵宦且询不可之意,真人曰:夫人与昨虏之人有三年宿债,今既相对,乃前缘也,三年后却还来此出家。后果三年放还,得簪裳出家,来诣长春观参见真人,以从来奉善,却得入道。贵宦方信,拜谢不已。

师因一道人有病,普说云:修行之人,饮食有节,动静有常,心神安泰,别无妄作,偶然得病,便是天命,岂敢不受?亦是自己运数之行,或因宿缘有此病魔。先要识破这个四大一一是假,病则教他病,死则教他死,心意宁耐,从他变化,心不在病,重病即轻,轻病自愈,自性安和,浊恶气散,亦是还了病债,亦是冲过一重关节。若不解此,心必不安,但有病患,心即狂乱,声唤不止,叫疼叫痛,怨天恨地,又怨人不扶持,恨人不求医,嗔人不合药,责人不问候,一向专起无明黑暗业心,见底无有是处,不知自己生死已有定数,假饶慞惶,还免得么?分外心乱,不自安稳。又不知心是身之主人,主人不宁,遍身皆乱,岂不闻古人云:“心慌意乱,地狱之门”,分外招愆。如此处心,轻病即重,重病即死,为浊乱其性故也。若事事不节,过分成病,是病因自作,自作自受,更怨他谁?心地下功者,必不如此。各请思之。

师因有病者至极不能去得,乃普说云:修行之人,先须识破万缘虚幻,次要识破此个形骸一堆尘土,平日事上洒脱,临行必得自在。昔山东有一庵主,临终迁化,淹延不得脱离,使人问长春真人。真人云:往日但着于外缘物境上,未曾修炼,以此缠绵,不得解脱。乃寄与语云:身非我有,性本虚空,一念不生,全身放下。庵主闻此语,心若有省,乃嘱众兄弟云:我为外缘所昧,以此心地无功,临行不决,今劝汝等,各各下功修炼身心,救此生死大事去。言讫遂终。又有一道人,临死不决,询问众人曰:我如何去得?或曰:想师真者。其人想数日,又去不得。或曰:想虚空者。其人又去不得。有一老仙闻而视之,其人举以前想里事,今亦去不得。老仙呵曰:来时有个甚?去后想个甚?安以待命,时至则行矣。病人闻语,稽首谢之而卒。大抵修行之人,一切外缘,目前权用,自己本真,要实下功,物里事里过得洒脱,临行怎得不洒脱?物上事上滞着染着,临行怎得洒脱?急当修炼,生死难防,有日到来,外缘何济?各请思之。

师有云:修行之人须要立志节,及至有志节,却多执固,执固则事物上不通变,及至事物上通变得,却便因循过日也,以此学者如牛毛,达者如麟角。有志立者却知不得底,有知者却行不得底,虽行者却久不得底。大抵学道之人,先要归宗祖,次要有志节,须要识通变,专一勤行,久久不已,无不成就也。

或问曰:如何是真常之道?答云:真常且置一边,汝向二六时中理会自己心地,看念虑未生时是个甚么?念虑既生时,看是邪是正?邪念则便泯灭着,正念则当用着。如何是邪念?凡无事时,一切预先思虑,皆是邪妄。如何是正念?目前有事,合接物利生,敬上安众,种种善心,不为己事,皆是正念也。其静则体安,其动则用正,不纵不拘,无昼无夜,丝毫不昧,常应常静,平平稳稳,便是真常之道也。

师有云:修行之人为此顽心,自从无始以来轮回,贩骨如山之积,万生万死,以至今日方省前非,欲求解脱,是以昼不敢食,夜不敢眠,炼此顽心,要般般与俗颠倒,方可中用。若不炼心,见人不睡,也如此做造,心念如毛,及至触着便发烟火,至如百年不睡,济甚么事?顽心不尽,依旧轮回。欲要换过此心,不论昼夜,时时刻刻,动里静里,把这一片顽心裂教粉碎去,方可受用;元本真灵与天地相似,然后静也是道,动也是道,开口也是道,合口也是道,更别求甚么?便是个洒脱底道人也。

师常有云:修行之人把自己从来心上染习得偏重底念虑,着功夫用气力煅炼了,难舍着舍去了,乃至此身限到也要舍,况在心上底,但是虚妄,一一除尽,便无烦恼障碍也。若身外底一切事一切物不足留心,眼前来往与蚊虻相似,拂去则快,便自心上难遣底遣去者,那里便是轮回种子耶?昔长春真人在磻溪时,常有虎豹夤夜往来,晨夕出入,或生怖惧,清旦欲做藩篱,复自思惟:如此境界,有此怖心,便欲遮护,毕竟生死回避得么?却便休去,兀兀腾腾,任生任死,怖心自无,以至生死境中巍然不动,种种结缚一时解脱,此是难行处行也。

师有云:修行人穷究生死大事,须索自己下工夫,不分昼夜,一心澄澈,六根清净;遇声色境界,见如不见,闻如不闻,内心不受,他家扰扰,非干己事,如目前风过一般,;

师有云:修行之人,但见人用事好处,自己仿效去,不可见他人过,却失了自己也。不得递相是非。但存是非,自心不正,久进不得,正能掩邪,邪常谤正。凡存我相,常谤人者,不明自己,乃是外道邪宗也。若有正知正见,必于自己心上体究偏邪,搜求过失,若管他非,非正人也。

或问曰:如何是功行?答云:合口为功,开口为行。如何合口为功?默而得之,无思无虑,缄口忘言,不求人知,韬光晦迹,此是合口为功也。如何开口为行?施诸方便,教人行持,利益群生,指引正道,是开口为行也。

或问曰:视听食息手拈足行心思,此是性否?答云:道性不即此是,不离此是。动静语默,是性之用,非性之体也。性之体,则非动非静,非语非默。古人有言:“大道要知宗祖,不离动静语默。”若认动静语默,便是认奴作主。主能使奴,奴岂是主哉?一切抬手动足,言语视听,千状万态,及良久不动,皆是奴仆,非主人也,主人堂上终不得明示于外,然得其用使者则自承当作主人矣。

或问曰:某下三年死功夫,可以脱得轮回么?答云:修行之人当立决定志,时时刻刻精进炼心,不预未来,岂敢内存胜心,便望超脱?昔有道人初出家来,乃大言曰:某觑轮回小可,着些功夫便是免了。有志下功,不测笃疾缠身,数年不愈,渐消其志。此岂可以胜心为之哉?

或问曰:某于山中独行独坐,亲见山神报未来事,是真么?答云:常人之心依着万尘,蒙昧不明,初机出家,磨炼尘心,偶然得静,乍见静境,便生别个景象,神头鬼面,认是心地,乃自欢喜,歌舞不休,或有自见知未来事者,或空中闻人预报前事及有应验者,或有亲见过去师真神人来到目前付嘱心地事者,若有心承认,便是着邪,如不除去,养成心病,无法可疗。岂不闻古人云:“见闻觉知亦是病患”,况是眼见耳闻心思底,皆属声色境界?岂不闻经云:“视之不可见,听之不可闻,言之不可及,思之不可至”耶?今已于声色上认为真,便是落邪道也。昔有道人静坐中,或觉口中有酒味,又梦见人送酒,明日果有人送酒来,此是心空神应,不为奇特,认之则为着邪宗也。又有道人,坐中忽然神出外游,数百步复回,乃见本形依然端坐,如是数次,亦不为奇特,乃与平常念头出外一般,只争些子分明,若认为功,便是着邪也。俚语有云:“万般祥瑞不如无,平常安稳却合道。”

师因众论智藏开时辞源涌出,乃云:修行之人,初心离境,如镜乍明,智藏忽开,举意成章,不可住着。若心印定,不感而用,变成狂慧,则了无功;只是神用,非道体也,不可驰骋以为伎能,但涵养则有功也。

师因人议住山,乃云:修行之人物来要识破,境来要应过,应过一番便同应过一举。昔有道人住山,草衣木食,誓不下山,以为屏尽尘俗之累。一日,忽有二人各持兵仗来索饮食,先生旋煮山果以待之,未及软,其一人就釜中手取而尝,怒而言曰:此等物与人食!便欲捣去釜底。先生初不言,见此二人怒色兼以恶言激切,先生密谋,乃因事出外,探得所藏之棒,手按大呼云:二人出来,尔等未必近得我!二人出门笑曰:先生住山养成如此胜心,不如下山为俗人去。二人遂行,望之忽不见。先生方疑是圣贤校勘,悔之不已。此是境上试不过也。

师因众议不动心,乃云:昔山东有道人于师傅处自言炼尽无明火。师云:无明火尽则心不动,便是好人。他日师密遣人试之。日暮造门,庵门已闭,其人厉声,以杖大击其门,先生内应,声已不顺,勉强开门,来人形状暴躁,先生见之颜色已动,又至堂上,其人不解履便跳上座,殊无礼貌,先生大怒,深责其人。其人拱手笑云:某非敢如此,师令某来校勘先生不动底心来,今未及试已见矣,不须再勘。其人大惭,无言可对。大抵修行人虽有功夫,岂敢自矜?不觉时便勘脱。其时实到灰心槁形,则无自夸之念;既自矜夸,便勘脱矣。便直饶到得不动处,向上更有事在。

师因人论居圜守静事,乃云:昔有道人坐圜有年,一日众人请出,随意行止,旧友见而问之曰:师兄向静处得来底于闹处可用,未知师兄得到端的不动处也未?其人傲然,良久不言。友人进云:某有试金石,可辨真伪。师兄试说汝数年静处得来底心,看如何也?其人云:静处有甚么可说?友人曰:似恁么,则披毛戴角还他口债去也。其人忿然大怒,以至出骂。友人笑曰:此是汝圜中得来底也,果试出矣。其人遂怨,终身绝交。此人不曾于境上炼心,虽静坐百年,终无是处,但似系马而止者,解其绳,则奔驰如旧矣。(圜,环堵也,中起一屋,筑圜墙闭之,别开小牗以通饮食,便人送也。绝交友,专意修行也。)

师尝云:修行之人,如大匠斫木,先正心墨,然后于偏邪分外处渐加斤斧,就正成材,随宜使用,不得动着心墨;若失了心墨,则无所取法矣。偏邪削尽,心墨端然,自与他相应,可以成就一切器用也。

师有云:修行人常常心上无事,正正当当,每日时时刻刻体究自己本命元神端的处,明白不昧,与虚空打作一团,如此才是道人底心也。积日累功,自有灵验。所以见种种作为不如休歇体究自己去。若一向物上用心,因循过日,却与俗心无异也。

师因众议住持院门,乃云:修行人住院,须量气力,运动简省,轻快过日,不可与世俗一般争名竞利,却失了当初本心,却忘了性命大事因缘,此是正理也。若能于此炼磨心地,不肯处肯去,苦处当去,得心安稳不动,接待十方,自利利他,安心积行,功行两全矣。若不炼心,认物为我,则一向悭贪习性,窄隘罪过寻俗,误却前程矣。

师因劝众住丛林,乃云:丹阳真人有词云:“学道住丛林,校浅量深,择其善者作知音”。若是未能明至理、挈领提衿,凡在丛林,递相指教,提纲挈领,共修无上心地大法门,非小可事。有等无见趣底,不寻知友,不住丛林,漫说云游,又不论心地,南去北来,千山万水,空费草鞋,只寻便宜自在处,触着磕着又早走也,及要快着自己寻好住处,兼觅因缘,如此出家,不知甚么是自己紧切处,不知怎生过日?只图自在便是了也,殊不知前面有底生死决定到来,看汝着甚支吾?岂可因循过日,虚度时光?当初出家图个甚么?惺惺君子,细细思之。

师因作务人有动心者,乃云:修行人外缘虽假,不可不应,应而无我,心体虚空,事来无碍,则虚空不碍万事,万事不碍虚空,如天地间万象万物皆自动作,俱无障碍。若心存我相,事来必对,便有触拨,急过不得,撞着磕着,便动自心,自心既动,平稳不得,虽作苦终日,劳而无功也。居大众中,及有作务,专防自心,不可易动,常搜己过,莫管他非,乃是功行。事临头上,便要承当,诸境万尘,不逐他去,自心明了,一切莫辨,如此过日,初心不退,自获大功也。

师云:修行人有一分功夫,便生一分胜心,有十分功夫,便生十分胜心,既有胜心,则有我相,我相胜心作大障碍,如何得到心空境灭也?却要重添决烈,把自己身心厝在万物之下,常居人后,自念千万不如人,然后可以遣却矜胜之心。心同太虚则无我也,无我则与道相应矣。

师云:修行之人静中境界甚有多般,皆由自己识神所化,因静而现,诱引心君。岂不闻古人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心欲遣识,识神尚在,便化形象,神头鬼面,惑乱心主;若主不动,见如不见,体同虚空,无处住着,自然消散,无境可魔,无物可坏也。昔有道人,心得休歇,一日坐间,忽见恶鬼无数,乘空而来,其人安定此心,体若虚空,冥然不辨,拼此一身,任生任死,其魔自散,为有主在,寂然不动,岂有魔魅?妄心未尽,故显此相,体性湛然,则自泯矣。

或问曰:守圜之人,其功如何?答云:昔长春真人在山东时,行至一观,后有坐圜者。其众修斋次,有人覆真人言:圜中先生欲与真人语。真人令斋毕相见去。不意间,真人因出外,寻及圜所,以杖大击其门数声,圜中先生以为常人,怒而应之,真人便回。斋毕,众人复请以相见,真人曰:已试过也,此人人我心尚在,未可与语。遂去之。大抵居静,本为性命事大,收拾固济,涵养为功,遇境不动,乃是验也;今此击门之声是境,应者是心,心若忘我,如同灰灭,拨之有明,亦无火焰,遇境不动,安详应过,便是心上有工夫也;今闻些子虚声便早动心,一切恶境怎生过得?虽居圜中,济甚么事?受人供养口债,怎生还得?却不如向动用境中、物上事上,专一磨炼此心去,却是个有见趣底人也。www.taoismcn.cc

或问曰:修行人有言知觉,又云是病,其旨如何?答云:真知以不知之知,真觉以无觉之觉,元本真灵蒙昧万劫,今方省悟,乃名为觉,一切知见皆从此生。若言有知有觉,又专欲常知常觉,乃是自缠自缚,无病自灸也。若一向不知不觉,却一向透入别壳也。既悟本宗,知觉皆是用处,当用即用,不可为常也。

师云:修行之人尘心顿歇,俗虑消亡,孤然显出自己元本真宗,便是从来先天底主人。自承当得,逍遥自在,种种法界一时透彻。若到此地,才要韬光晦迹,保护涵养,多则功多。若举意显扬,则不觉暗损光明矣。

师云:修行之人性有利钝,性钝者不可坚执,宜住丛林,低下存心,与达理明心底人结缘,缘熟自然引领入道,渐次开悟。若自性钝滞,又无见趣,每日常与同类相从,交结尘俗,尘境缘熟,久必退道,或遭魔境,作地狱见,无人救援,一向沉堕,深可痛哉!

师云:昔有住圜者闻人说地面,既入圜中,要见地面,心存此念,随念应现,不知是假,耳里闻底属声,眼前见底属色,心上想底属妄,便见金童玉女真仙圣贤现形,白日亲见,亦是虚妄境界,妄念所作,便认是地面,更不可破除,模糊一世,着邪着祟。殊不知地面是古人心行到平稳休歇处,故有此名,如人住处,治平荆棘,扫除瓦砾,其地平整,可以居止,名为地面。修行之人,心地平稳,事触不动,便是个不动地面;万尘染他不得,便是个清净地面;露出自己亘初法身,分分朗朗,承当得底,便是个圆明地面。凡言地面,亦有边际去处,若到无地位、无方所、绝名言处,乃所谓玄之又玄也,如此岂可以眼见耳闻心想底便谓是了哉?

师云:无为者天道也,有为者人道也。无为同天,有为同人,如人担物,两头俱在则停稳,脱却一头即偏也。若两头俱脱去,和担子也无,却到本来处。

师云:昔东堂下遇雨,知事人普请不择老幼搬坯,众皆竞应,唯一老仙安坐不出。事毕,大众团坐,有言于长春真人者,真人呵之云:坯尽坏,值几何?一人炼心,端的到休歇处,如宝珠无价。且量各人心地用事去!大抵教门中以得人为贵也。

师云:昔长春真人堂下有当厨者,众皆许其柔和低下,未尝动心。真人知之,密令人试,早晨于厨中所用杂物移之他处。其人造粥渍米及釜,急求匕杓不得,以至溢出,乃大动心。真人见之,教云:直饶溢尽,只是外物,何消坏心?其人方省,礼谢不已。

或有医者问云:某行医道,死者救活百余人,其果如何?答云:直饶救尽天下人,亦不如救自己生死去。世间福报有尽限,自己修炼到无生死处,此福无限量。

或有匠人问云:某修大殿,不征工价,如此诚心,合有何果?答云:不如清静人默坐一时辰,盖有为之福有坏,无为之福无坏。

师示众云:人生于世,所为所作,无不报应,谓如体道者得道,作福者得福,作孽者得孽,爱人者人爱之,恶人者人恶之,敬人者人敬之,慢人者人慢之,低下者人下之,信人者人信之,利人者人利之,害人者人害之,自高者人抑之,欲先则人争之,自强则人敌之,故云:“种兰得香,种粟得粮”,皆报应之理也。若存利心,矫诈为之,以取人心,则失真矣。

师云:修行之人,大忌说人长短是非及人间兴废,一切世事,非干己者,口不可论,心不可思,但说是非,便昧了自己。若专炼心,常搜己过,那得工夫管他家屋底事?但凡为人,总有好处,宜相仿效,他人恶处,自当回避,更莫关心,渐到休歇也。

师示众云:修行之人,乡中便了道也休住,酒肉食了飞升也休用,眷属便是神仙也休恋,众人爱底休爱,人都非底莫非,自己浑是莫认,睡里得道也休睡,不是好伴休合,无益之言休说,遇事成时莫喜,遇事坏时莫忧,胜如己者学之,不如己者教之,人亏己者福也,己亏人者祸也,言过行者虚也,行胜言者实也,有欲情者人事也,无尘心者仙道也,肯低下者高也,肯贫穷者富也,返常合道,顺理合人,正道宜行,邪门莫入,通道明德,体用圆成,是谓全真也。

师云:古人学道,心若未通,不远千里求师参问,倘若针芥相投,心地明白,更无疑虑,然后或居圜堵,或寄林泉,或乞市中,或立宫观,安心守道,更无变坏,此修真之上士也。有一等出家,性又不明,更懒参问,心高好胜,自执己是,诈装高道,亏功失行,两下落空,骇人供养,不思己德如何消受?如此之人,住圜也不是,乞食也不是,生死到来,都不中用,盖不肯于根蒂上下工夫也,直至百年,无有是处。

师云:修行之人收拾自心如一尊木雕圣像坐于堂中,虽终日无人亦如此,幡盖簇拥亦如此,香花供养亦如此,往来毁谤亦如此,惟比木像通灵通神,活泼泼地,明道明德,一切事上物上却不住着也。

师云:道人炼心如铸金作鸡,形象虽与鸡一般,而心常不动,独立于鸡群,鸡虽好斗,无有敢近傍者。体道之人心若寒灰,形如槁木,天下之人虽有好争者,则不能与争矣。故经云:“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师云:这个有体用、没尔我、正正当当底真心,自从亘古未有天地以前禀受得来,不可道有,不可道无;古今圣贤,天下老道,人皆得此,然后受用;千经万论乃至一大藏经,只是说这些子;上天也由这个,入地也由这个,乃至天地万物、虚空无尽际,亦是这个消息主宰。会得底,不被一切物境引将去,不被一切念虑搬弄,不被六根瞒过,这个便是神仙底日用,便是圣贤底行踪,便是前程道子也。

师云:凡住丛林,云集方来,岂得人人一等,个个同条?喻如大山,草木毕备,有不材者,有成材者,有特立者,有依附者,也有灵苗瑞草,也有荒榛荆棘,种种不同,随性任运,自有次第,山体巍然,原无拣择,一一含摄;流水积石,茂林丰草,兽走禽鸣,尽是神通妙用,彼各相资,如蓬在麻,不扶自直,天长地久,各得成就。若欲截长续短,变青作黄,岂惟各不得安,抑亦失其本性也。

师云:往昔在山东住持时,终日杜门,不接人事,十有余年,以静为心,全无功行,向没人处独坐,无人触着。不遇境,不遇物,此心如何见得成坏?便是空过时光,若天不利物则四时不行,地不利物则万物不生,不能自利利他,有何功德?故长春真人云:“动则安人利物”,盖与天地之道相合也。

师云:修行之人若玄关不通,心地不明,则其业识不能无为者,盖为无福德故也,乃当于有为处、教门中随分用功,接待方来,低下存心,恭敬师友,常行方便,屏去私邪,久久缘熟,日进一日,自有透得处,不胜如两头空担?不能无为,不能有为,因循度日,无功无行,稳处着脚,甜处着口,闲管世事,闹处出头,恣纵身心,不惧神明,打算有日,岂不闻长春真人云:“心地下功,全抛世事,教门用力,大起尘劳。”又无心地工夫,又不教门用力,因循过日,请自思之,是何人也?

师云:因缘有数,非由人力,必顺自然,安以待命。内功外行,全在自心,自能着力,自己有功,行与不行,各各自得。教门不开,须当隐伏,心与天通;教门既开,外功亦应,合天应人。功不厌多,行不厌广,但在此心坚固,乃可成就耳。

师云:道无不在,头头皆是,色色俱真,惟在自己临时驱用,更别有甚么事?奈人心尘缘障重,不解根源,摘叶寻枝,随波逐浪,回机者少,迷执者多。纵有钻研,不求真实,纽捏做造,见神见鬼,头上安头,颠回到顾,不悟幻身有限,光景难留,一息不来,如之何也?

师云:凡日用者,心无杂念,意不外游,放而不逸,制而不拘,明心识法,去智离空,十二时中,念念现前。若滞现前,亦非其理,若离现前,无有是处。会动静,知去来,般般放下,无挂无碍,便是个逍遥自在底人也。但说皆非,自当消息。

师云: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天无不盖,地无不载,岂分别这个好、那个恶?一般盖载,一般临照。故凡在上者,乃是天命教在上,当似天一般盖覆,安养存恤一切在下底人,不可分我尊尔卑;凡在人之下者,亦是天命分定在下,当似地一般承奉于天,敬仰听从在上之人,不可丝毫怠慢。既在天地之间,必须合天地之道也,不然则分外妄作,有凶祸刑罚也。

师云:修行人本宗上无亏,行业上用意,物境上速过去,人事里不住着,邪念不起,纤毫不立,微尘不染,晃朗虚明,不着空,不着有,不执法相,不执我见,兼众人之光明,久久相资,融通表里,便是圣贤地位,更有甚可疑也?

师云:修行之人,行藏任分,取舍随宜,低下为心,中正为则,审动静之源,节视听之用,万缘齐断,一志真常,永劫绵绵,乃无变坏也。

师云:道人日用,体天法地,常清常静,明而不昧,济物利生,虽混于万尘诸境之间,真源湛寂,无有间断,自得出离生死结缚,此是一段大事因缘。奈何不悟之人,中无主宰,欲情攻于内,根尘诱于外,不得自由,四生从此而轮回,六道因兹而走作,换却头皮,难同今日也。

师云:夫为道者,抱朴含淳,潜通默运,除情去欲,损损存存,于物无私,作事明白,曲己从人,修仁蕴德,丝毫之过必除,细微之功必积,是非俱泯,心法两忘,向上之机自然达矣。

师云:修行之人当初出家,本为此性命事大,岁久不觉,为物所移,却学口头伎俩,百种所能,只是为奴作婢之事。何以知之?但凡伎艺,必欲人前呈,似此不是为人所役也,岂是清净无为主人之事?所以道:“智者不为智者所用,而愚者用之;巧者不为巧者所使,而拙者使之。”谓如辩者说之,默者听之,仔细详之,孰忙孰闲?凡欲修行,心地明白,而守愚拙,则天下之智巧者皆为之使用矣。

师云:向上师真所传要妙,行事之际密符天意,岂可执一端便为道哉?以迹观之,古人用处各各不同,妙本灵源未尝有异,喻如人心之用,在目为见,在耳为闻,在口为言,在心为思,在手为拈,在足为行,所用不同,心体无别。况今师真密旨,所谓教外别传,言思路绝,悟者自得,乃是真师密传之妙也。

师云:吾道密传,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得,以不知而知,以无得而得。世之惑者,以服色求道,以言说求道,以威仪求道,以法相求道,俱不得其大全。殊不知道无踪迹,以迹求之非道也。复究此迹自何而来?知其所从来,则有非声色、非做造、非威仪、非法相者存于中,盖不可以知知、以识识也。只是这个本分圆成、真真实实、合天地、合圣贤、合鬼神、合万物、如此一大事因缘,岂容尘垢声闻踪迹而能见之哉?

丹阳真人云:“真乐真闲无议论,至微至妙绝商量。”没商量处却近也。

师云:出家人久居丛林,朝夕训诲,朝夕磨炼,尚且乖疏,因循不进,道心渐减,尘事日增,放荡猖狂,不能虚静,况在俗中孤行独立,尘情荏苒,爱境牵缠,障道因缘头头皆是,不自知觉,虽遇圣贤,不能劝化,百端纽捏,诳惑闾阎,迤逦沉沦,福消业长,渐渍深重;若肯回头,犹能救得;合尘背道,无可奈何,地狱不远矣。

师云:学道之人不厌参问,如人行路,勤问则不迷。人间小伎无师则不得,况兹大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初机不遇,凭何了悟?苦中之大,莫过生死,不亲近至人,如何免得?故云:“古人学道非草草,侍奉真师直到老。”若不知下手去处,又不亲近达人,虽有志行持,千差万错。

师云:自来学道之人,必须苦己利他,暗积功行。若复纵心,非理行事,不惟有辱教门,抑亦自招殃咎。为身为口,不清不俭,与俗无异,如此受用十方汗血之物,未是便宜,乐中受了,苦里还他,生死到头,更无支吾。既居门下,何不炼心?

或问曰:学道之人终夜不寐,其旨如何?答云:学人不寐,本以炼心为事。若不收心,济甚么事?至如赌博弈棋、织纺罗磨之人夜夜不睡,则尽是得道底人耶?此等之人,十二时中,利心诱引,只是贪财,搅扰心灵,如蚊虻咂肤,故不得眠。修行之人不同于此,睡是一欲,若不换过,滋长邪妄,暗昧不通,盖属阴界,如人防盗,端然坐待,其盗自退;专以炼心,恐致流荡,谓此一心本无定体,在阳则明,在阴则暗,熟境不存,无为清静,性珠明了,此所以昼夜不寐也。

或问曰:学道之人甘受贫寒,其理安在?答云:若但认贫苦饥寒为是,则街头贫子艰难之人尽是神仙也。盖修行之人以道德为心,以清净为念,削除诈伪,贪求妄作一时遣尽,忘形忘我,身外之物未尝用心,故有云:“遮皮盖肉衣,更选甚好弱?填肠塞肚饭,更择甚精粗?”唯究生死,炼心为事,故不念形骸之苦也。

或问曰:未来罪福还有也无?答云:未来且莫论,据现在言之。汝发一心,欲于圣前焚香礼拜,以手拈香,其心发愿云:愿家眷平安,增福添寿。此不是作善底心,便望得福,虽得福亦不知。盖修善者明修而暗报,故未尝有知者。若汝发一恶念,持刀杀人,才举此心,便承当偿命,此必不可于分明至公处作得,伺其暗昧不测中造下,不久败露,便当偿命。此不是望罪得罪,此罪明知,盖作恶者暗作而明报。此则现在人为,必然分明之事,况天伺察人所不知者,何方逃之?不可不戒。

或问曰:天堂地狱,从来有说,还真实否?答云:天堂者阳界,主善主福,地狱者阴界,主恶主祸。古人立教,天堂地狱出自人心,心行所为,冥然相应,谓如常清常静,利益一切,诸善奉行,明白不昧,便属阳界;种种诸恶,坑陷不平,旁生邪道,便属阴界,无明黑暗,逐旋增长,滓秽尘垢皆属黑簿,人神不容,心君懊恼,众苦交煎,无人救援,便是地狱。古人云:“心清意静天堂之路,心慌意乱地狱之门。”喻如有一山路,闻人传说有杀人贼,邀截行路,往往害人;若心信从,退步不行,后必无害,若心不信,酩酊前行,及至山中,无事则已,若实有贼,即落奸徒之便,悔之何及?地狱之说,亦如此义。大抵为恶不如作善,善纵无报,有何罪过?恶道强行,凶祸及矣。目前明白,尚无改悔,何况幽冥岂得预知?

或问曰:有云向上一事人人俱足,更煅炼作甚么?答云:凡心未炼,喻如石矿中有白金,未经煅炼,只是顽石。置之大冶洪炉,炼去滓秽,分出真物,既已成金,不复为矿。修行之人亦复如此,将从来蒙昧染着之心,便同顽矿,以志节为大治,以慧照为工匠,殷勤煅炼,一毫不存,炼出自己本初无碍底真心。既已成真,不复为假,当自保护,坚固收藏,自得受用,此便是亘古圆明底无价宝珠也。

或问曰:若到清净无为处,是彻也未?答云:此以体言,似是而非也。至于端的处,则不可言,不可思,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识识,妙绝名言,方始相应,不即动静,不离动静,岂可以无为清静而定之哉?

或问曰:昔闻丹阳师父以悟死而了道速,其旨如何?答云:修行人当观此身如一死囚,牵挽入市,步步近死,以死为念,事事割弃,虽有声色境物纷华周匝围绕,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念念尽忘,此身亦舍,何况其它?以此炼心,故见功疾,死中得活,不生不死。学道初机,救护生死,当作是念。人生顷刻,一息不来,便是死地。紧切用心,勤修精进,遣尽凡心,自利利他,递相救拔,不可因循也。

或问曰:心无染着,放旷任缘,合道也未?答云:起心无着,便是有着,有心无染,亦着无染,才欲静定,已堕意根,纵任依他,亦成邪见。无染无着,等是医药,无病药除,病去药存,终成药病。言思路绝,方始到家,罢问程途矣。

师云:道无言说,惟指善恶,善则成就无上出世因缘,有天堂无地狱,恶则堕落无边苦趣,有地狱无天堂。分此二途,盖因迷悟,悟则剎那成圣,迷则永劫沉沦。幸得人身,宁不思之?

师云:凡圣同途,只因明昧,明之则为圣,昧之则为凡,凡人之心,不肯刳情去执,弃妄除邪,逐境迁流,随情宛转,取一时之乐,积万劫之殃,不省不思,莫悟莫觉。

师云:修行人先要明自己本宗,次要通教化。若本宗不通,如人无目,不分道路,举足差讹;若教化不明,如人有目而坐黑暗中,则有偏执我见。须要俱通,方得圆应;若俱不通,如大暗中坐而又无目,何时得出也?

或问曰:道家常论金丹,如何即是?答云:本来真性即是也,以其快利刚明,变化融液,故曰金;曾经煅炼,圆成具足,万劫不坏,故名丹。体若虚空,表里莹彻,一毫不挂,一尘不染,辉辉晃晃,照应无方。故师祖云:“本来真性号金丹,四假为炉炼作团,不染不思除妄想,自然滚出赴仙坛。”世之人有言金丹于有形象处作造,及关情欲,此地狱之见,乃淫邪之所为,见乖人道,入旁生之趣矣。

师云:学道之人,于万事不干处,诸尘不染处,与天地相通处,向这里体究彻,则“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或问曰:如何是玄妙?答云:谁教汝作此问?其人拱手云:弟子自出意来。答云:恁么,则汝自会也。其人笑而稽首。

或问曰:既往者不追,未来者不预,现在当如何?答云:灭动不灭照,更要会得这个灭动底是谁?得则权柄在手,灭也由汝,不灭也由汝。

或问曰:未来过去心则不问,如何是现在心?师正视云:此不是现在。复低头云:此不是现在。反问云:汝会得也未?其人笑云:会不得。师复云:大开着眼,一个现在也不会,更说甚过去未来?

或问曰:如何是祸福?答云:积木成林,积石成山,积水成海,积善成福,积恶成祸,祸福之源,本自一心,积之方成。可不慎之?

或问曰:如何是善恶?答云:一切好心皆为善,一切不平心皆为恶,人不知之善为大善,人不知之恶为大恶,善恶都不思处,别有向上事在。

或问曰:常人亦有病,道人亦有病,如何是别处?答云:昔者丹阳师有疾而医者不能诊其脉,壶丘子端坐而相者不能得其真,何也?心不在物则造化不能移,性不离宗(着空)则鬼神莫能测,况医卜之凡乎?此与常人异也。

师云:修行之人正眼不开,圆机不发,但向别人踪迹上寻觅,言句上裁度,终无是处,喻如无眼人,虽闻人说日月之光,终不自见,只是想象,盖不曾向自己心上下工夫也。

或问曰:动静境中,如何即是?答曰:自心清静,虽有稠人闹市冗攘之间,不干己事,从他扰扰,却同静室中,百无所有。若在圜堵静室,无人乡里,一似十字街头,对圣对真,不敢起丝毫妄念,如此则在动境里也不碍,静境内也不碍,更有甚分外惑人之事?

或问曰:既言和光同尘,却道不着事,如何?答云: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物是物,我是我,虽与混同,如何相着得?

或问曰:万形万状,各各不同,怎生一体同观得?答云:天是道,地是道,万物皆是道,彼亦是道,此亦是道,形象虽殊,道无不在,如何不同得?

或问曰:人皆取乐,道人就苦,何也?答云:世人不知真乐,以心肯处为乐,被欲心引在苦处,便认苦为乐,每日用心计度,专求世乐,不得则忧苦搅扰,心灵永无自在,是谓大苦。学道之人不求世乐,心存大道,遇苦不苦,无苦则常乐,心得自在。凡有乐则有苦,无乐则无苦。心无苦乐,乃所谓真乐也。

或问曰:如何出得罪福因果?答云:罪福因果属阴阳之壳,若汝出得阴阳之壳,则无罪福因果也。如何是阴阳壳?但凡心上起一毫头许私邪利欲恶念,便属阴壳,有一毫头许善念,便属阳壳,在阴则有恶报,在阳则有善报。若曾炼心,体如虚空,亦无善亦无恶,无丝毫挂碍处,作主得,则祸福着他不得,因果挽他不着,便是个出阴阳壳底人也。在家之人,未曾有一善念在心,十二时中只是图财图利,汝死我活,坑人陷人,一片无明黑暗业心,则堕在阴阳壳内,阳道上也去不得,怎生出得阴阳壳?便待要无罪福,无因果,不亦难乎?汝自造下,怎生避得?所以低头合眼,教他阎老理会去也。

或问曰:未来托生之事,端的如何?答云:人生一世,随情自造,成个来世底模子,作善底造下个善模子,作恶底造下个恶模子,以至尽此报身,一性离却这个壳子,如故铁镕成金汁,被造物者倾在自造底模子内,或为人,或为旁生,自作自受去也。造物者岂有心教汝为旁生,岂有心教汝为六道?是汝一生自造底壳子落在其中,逃避不得。先有此性,便有此物,谓如狠毒者为蛇,悭吝者为犬,淫杀者为豕,贪暴者为狼,大概皆类此。天地之间,万形万状,不可言尽,皆自作自受。故古人云:“同于金石,化为金石,同于水火,化为水火。”其言信也。瞬息之间,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何不思之?

或问曰:某今老迈,不能多学,乞师向无上极玄极妙处说一句。答云:把汝这个求无上极玄极妙底去了,则便是也。

或问曰:天下立教,各说异端,自是非他邪正,未知谁是?答云:此有两端,有修炼者,有应世者。修炼此心如天地一般清静,日月一般明白,四时一般运化,能应其事,能归其根,更莫问向上如何,只此便是正道之作用也,惟修炼者能之。若口头念诵得,如法身上装束得,作相一个个堪看,使人人见喜,此是教门中应世底枝梢花叶,干甚修炼事?干甚正道事?此是权时使用。况兼心上争人争我,争财争利,心与俗人一般,怎生道得我是正教也?明目者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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