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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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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卷二十九    金 王若虚 撰臣事实辨

萧何治未央宫高祖见其壮丽怒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治宫室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上悦唐明皇时太庙四室坏上素服避正殿时将幸东都以问宋璟苏頲对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终遽尔行幸恐未当天心灾异为戒愿且停车驾又问姚崇则曰太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朽腐而坏适与行期相会何足异也且王者以四海为家陛下以关中不稔幸东都百司供拟已备不可失信上大喜从之呜呼古人以家四海为言者多矣事虽不同率皆以廓人主之大度而破其褊狭之心而萧何以之啓奢靡姚崇以之劝逸游信乎六经之言有时可以文奸也据二主初怀戒惧之意正当将顺以成其美而何等乃以邪说引之於恶罪孰大焉然何语虽非特以自解其失情犹可恕崇方失宠因此迎合遂复相位则其用心之鄙尤不容诛也

唐玄宗幸洛以崤谷道隘不治欲免河南尹及知顿使官宋广平谏之既见从矣乃复请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代陛下受德也乞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上善之呜呼臣以进言为忠君以纳谏为圣上下同心以求真是此唐虞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自後世谀臣专以归恩分谤为爱君於是人主始讳其过而耻屈於下矣孰谓堂堂如宋公者而亦为此态乎

李希烈攻寜陵刘昌令守陴内顾者斩昌孤甥张俊居西北未尝内顾而捽下斩之士有固志故能解其围杜牧之所记如此呜呼无罪而杀其所亲以之警衆虽云成功害理甚矣故宋子京不取以为好事者傅会此盖有功於昌而东坡讥笑之信苏氏之学駮而不醇也

或问张廵许远何如曰忠矣然而未仁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仁者不为守一城而食人三万口其忍为之乎寜使贼杀岂容自食故予尝谓其死节之名固千古不可磨而食人之罪亦万刼不能灭也或曰为己则不可为国何害曰为己与为国等耳天下只有一个是或又曰图大事者不顾其小曰守城之事小食人之事大三万口之命而谓之小事何邪使江淮果由此而保亦不足道况其未必哉为廵等计可走则走不可则战战不胜而死之足以塞为臣之责矣国之存亡付之天可也盖当时公论亦多尤之李翰辈曲为辨说讵能服人之心而史臣猥曰议者遂定呜呼去古逾远义理不明於天下士大夫以名节自高而卒不免害道者可胜数哉

郭子仪不理发塚盗盖主名未得且王事方急因以解危疑而安反侧耳其心非不痛也而杨龟山以为能忘物我岂不悖哉此流於庄列之薄非所以为人子之训也

李西平屯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以为皇家之福因请速进兵西平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天象高远谁得知之既克长安乃谓之曰向非相拒也五星盈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我军不战自溃矣皆谢非所及予谓西平处此固善然终不当语人其机已泄他日安可再用哉抑君危而臣死敌义自当尔天象吉凶实不暇问亦无事乎此机也

阳城之事退之永叔皆论其非而范纯夫辨之以为实有所待且讥永叔不成人之美盖以城之素行非畏祸苟容者又卒有沮延龄救陆贽事故尔云云要之德宗之朝不必待七年而後可言为臣之法当以韩欧为正

唐史称陆宣公贬忠州避谤不着书恐未必然宣公经济之学本非立言者方其得志则发而见於用否则嘿而已矣不然公处昏君邪臣间直言鲠论未尝有所屈岂其一遇斥逐而遽尔畏忌邪史氏之期公浅矣

韩退之不善处穷哀号之语见於文字世多讥之然此亦人之至情未足深怪至潮州谢表以东封之事迎宪宗是则罪之大者矣封禅忠臣之所讳也退之不忍须臾之穷遂为此谀悦之计高自称誉其铺张歌诵之能而不少让盖冀幸上之一动则可怜之态不得不至於此其不及欧苏远矣

柳子厚附丽小人以得罪天子所谓自贻伊戚者安於流落可也而乃刺讥怨怼曾无责己之意其起废之说悲鸣可怜至有羡於颡马躄浮图既不知非又何其不知命也

李德裕不由科第进且以牛李讥切父政之故遂深疾进士尝谓武宗曰朝廷显官须公卿子弟为之盖少习其业而熟於朝廷台阁之仪寒士虽有过人之才不能闲习也世以其言为不公而杨中立力为辨之慵夫曰在他人言之固无嫌自德裕而言虽曰非私人不信矣若谓人材色色有之不必进士则可乃欲专仕公卿子弟岂得为公论哉天下之事岂徒习家业熟朝仪者所能办而才诚过人则亦何有於此等哉自古由寒素为名臣者曷可胜数膏粱纨绮子焯焯者几人而遽以此薄天下之士顾不褊浅而可笑邪使德裕麄人犹不足深责彼其着书论事实皆本於儒学独以激於私意遂为是过正之说卒以忌克祸及缙绅至於斥死而不悛其天资小人也哉

唐哀帝时朱全忠欲以牙将张廷范为太常卿宰相裴枢以为太常卿当以清流为之持之不下全忠怒而杀枢欧阳子曰一太常卿与社稷孰为重使枢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与人乎虽枢等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独存也范纯夫非之以为枢乃全忠之党从其大而违其细以窃天下之虚誉非有忠义之心能为社稷者也葛胜仲曰自古奸臣有篡夺之志必诛异己者曹操杀荀彧司马懿杀王经未有同已而诛之者枢果从其大而违其细全忠自当以意晓尚何甘心投之浊流李振之谋耳振尝曰王欲图大事而枢辈朝廷之难制者故令杀之昭宗时枢为汴州宣谕以与全忠素善故全忠听命修贡献不絶後虽因全忠言而复相然能持之以正则始进不足累也当以欧阳子为正慵夫曰葛氏之言当矣然欧公亦许之大过所以起纯夫之辨若枢者有书生之直气而无不可夺之大节耳

新唐书孝友传刘君良四世同居隋末荒馑妻劝其异居因易置庭树鸟雏令鬬且鸣家人怪之妻曰天下乱禽鸟不相容况人邪君良即与兄弟别处月余密知其计因斥去妻曰尔破吾家乃复召兄弟同居君子曰使君良果笃於友悌者岂一妇人可得而间之既已为所愚而至於乖离矣虽知过而改亦何足入传也

王朴荐扈载於李谷久而不用云非不知其才然载命薄恐不能胜朴曰公为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乃言命邪已而召拜知制诰及为学士岁中病卒时年三十六议者以谷能知人而朴能荐士子谓人之於事亦尽其当为者而已朴能荐士信然谷之知人不足道也且人诚有命则夀夭贵贱固已一定而不可逃岂宰相所能予夺而损益哉谷言亦偶中耳

冯道忘君事讐万世罪人无复可论者而苏子由曲为辨说以为合於管晏之不死虽无管仲之功而附於晏子庶几无媿呜呼是岂可以为比哉子纠小白均为亡公子而小白先入既已为君内外安之初无异议则齐国小白之有也纠不复争而仲亦无必死之义故曰纠未成君仲未成臣孔子固尝辨之矣崔杼弑庄公而立景公景公亦齐之?也庄公之讐在崔杼而不在景公则晏子不死而事之亦可也及杼盟大夫之不与己者则晏子不肯焉使杼而自立晏子其肯事之乎是固不得以为比也又以对德光之问为能活中国受郭威之拜为能重朝廷且曰篡夺之际虽贲育无所致其勇而道以谈笑拜跪却之非盛德不能如此其言区区尤为可笑使此事果实亦何救乎大节之亏况其不然乎盖道之对德光谄以求媚耳初岂在民德光之不杀适其不欲耳何有於道至於威之拜道道之不答特平生长幼之礼不能遽改於一朝者也威之屈伸汉之轻重固不系於此夫有汲黯之直节而後弭刘安之谋有周鲂之威望而後能沮王敦之志若道者贩君卖国习以为常此乃奸雄之所易而取之者而谓其能却人於谈笑拜跪之间乎夫惟威之视道不足以害其事故待以旧好而无间道亦知其不吾忌也故受之如常日而无嫌不然威其肯尔而道其敢尔邪道之迎湘隂也揣威无实立之志不能以大义动之正论谕之而徒要其无使妄语而已行未及还威已代汉道复俯首而事之矣所谓以拜起折威者果足信乎议者曾不考其素要其终而惑於适然疑似之迹亦已谬矣为臣至於冯道万善不足赎百说不能文也使如道者犹可以贷焉岂复有人理哉胡安定曰生民不至於肝脑涂地者道有力焉虽事讐无伤也王介甫则方之伊尹富文忠则目为大人其余纷纷者不论也乃知逐臭之夫今古不乏而尧桀之是非有时而颠倒欧阳子为道传鄙薄贬斥若将不齿然於此等亦以为诚然而不能辨何邪茆荆产云道欺尽五代人又欺到宋朝诸公此老贼伎俩亦自高呜呼道何足以欺人哉直【阙】之者陋见耳吾尝论之士大夫诵先王之书食人主之禄而敢昌言以冯道为是者皆当伏不道之诛也

王沂公有言恩欲归已怨使谁当欧公每诵之以为得大臣体予谓人臣虽不当收恩然贤才岂可不求虽不当避怨然人情亦岂可轻失沂公惟主斯言遂至於不肯荐人欧公惟主斯言遂至於喜犯衆怒皆用心之过也

王介甫诗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又曰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介甫初以唐虞之事责神庙以臯夔稷契自任汉唐而下皆所不道何其高也及其愤新法之不行则甘心为商鞅而羡慕之又何其卑也

滹南集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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