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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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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谦止之狱

吾乡黄石斋先生以疏救郑曼阝事下狱,祸几不测,而鲜有能详其始末者。惟

长洲沈归愚先生曾论之云:“前明郑谦止曼阝,以非辜而被极刑,余初未知其详。

见《杂说》所载,谓曼阝母吴性酷劣,杀婢者屡,郑因假乩仙语,令其父杖之。

及读曼阝前后对簿狱词,司寇冯英谳语,与宫詹黄石斋及曼阝父郑振先揭,而后

知《杂说》为讹传。杀曼阝者,始终温体仁一人也。曼阝初入翰林时,见文震孟

指斥魏忠贤疏留中不发,因上书极言留中之弊,始勒归,继削籍,家居十有四年。

思陵诏复官,始入都谒首辅温体十二,体仁问:‘南方清议若何?’曼阝谓:

‘人云国家需才,而庙堂未见用才。’体仁谓:‘非不用才,天下无才可用。’

曼阝谓:‘用人则才出,不用人则才伏。方今防边、荡寇最急,能如萧相国之识

韩淮阴,宗留守之识岳武穆,何患不能成功?’体仁阳谢之,意彼锋如刃,必

纠弹我,动摇我相位,阴思有以剪除之。甫一月,以惑父披剃、迫父杖母纠曼阝,

得旨下部严鞫。夫人必选懦无识、祸福萦心,而后可惑于二氏之说。曼阝父振先

为仪曹时,见中官宰执互相联结,以‘中朝第一权奸’劾沈贯一,几蹈不测,中

心不悔,则卓然有守可知矣,何所疑惑而披剃为僧乎?曼阝母吴以礼教自律,仪

曹贬官,万里相随,恬然自乐,胡为有杖妻之事?又曼阝以建言被谪,曼阝母喜

见颜色,曰:‘苏文忠母云:“儿为范滂,吾胡独不能为范滂母?”吾今始可云

有子矣!’曼阝何憾于母,而迫父杖之?宜屡鞫而无罪可入也!体仁于是落司寇

冯英职,移狱于镇抚司。先是韩不侠从学于曼阝,交最厚,不侠女二岁,与曼阝

次子曼阝三岁缔婚,后不侠夫妇没,女归为养媳,一载病死,时年一十二岁,此

族党周知者,至是体仁以厚赀属奸人许曦,诬以奸媳致死,体仁更纠严刑,终不

得实。体仁时以弹劾者众,帝亦心动,放归,然犹必欲杀曼阝,属曦与陆完学编

造秽亵歌词,使阉寺上闻,上既闻而怒不可回矣,崇祯己卯八月乃磔。死前一月,

曼阝犹成《尚书讲义订正》、《苏文忠年谱》勖子;二十余,则黄石斋先生谓

‘正直而遭显戮,文士而蒙恶声,古今无甚于此者’;越五年甲申,明亡。”按

曼阝死固冤,然祸止及一家,而思陵之亡国,实由体仁。以体仁阴贼险狠,为孤

孑,结纳宦官,窥伺上意,冀翻逆案,斥逐正人,使有体有用之士,无一立于君

侧,而后其心始快焉。由是曼阝丧国脉,至于鱼烂瓦解而不能救,则体仁实为魏

藻德、马士英、阮大铖之先声,而思陵转以为忠,宜其国之亡也。因论郑曼阝之

狱,而推论及之。曼阝将死时,语其二子,谓世间杀人者,莫如才,吾身自杀者,

莫如口。知口之为祸而卒致祸也,此才人气盛而不能自抑也。祢衡以口得罪于曹

瞒,以才见杀于黄祖,何独不然!书此并为尚口抱才者诫。吾乡徐时作曰:“此

论面面俱到,然尚有未尽之义,《易》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观其人之友,

而其人可知,温体仁所交者,刘志选、曹钦程、周延儒、薛国光之徒也;郑谦止

所交者,吴中则文文肃震孟,漳浦则黄石斋道周,上虞则倪文正元璐,山阴则刘

念台宗周诸公也。君子小人,若冰炭黑白之分矣,使谦止果有秽行,文肃、文正、

念台肯为之哭泣于身后,石斋肯为之辨冤于生前,几至自罹其祸哉?”前文未及,

因漫识之。

◎姚明山之诬

古近名士褒贬人物,笔之于书,彼此传闻失实,使正人被诬,不胜枚举,然

无关大节犹可也,若妄肆讥评,则大为不可。如我朝姜西溟先生,有《姚明山学

士拟传辨诬》一篇云:“何元朗称文衡山先生在翰林,大为姚明山、杨方城所窘,

时昌言于众,我翰林不是画院,乃容画匠处此!二人只会中状元,更无余物,而

衡山名长在天壤间,今世岂有道着姚涞、杨维聪者哉?自钱虞山称快此言,载之

《列朝诗选》,而明山之后人未知也。余辛酉年以纂修之命,将北上,姚氏数人

持东泉尚书父子传志见示,复出明山存集刻本,中有《送文衡山先生南归序》一

篇,又《送衡山先生马上口占绝句》十首,其序大略云:‘自唐设科第以笼天下

士,而士失自重之节者,几八百余年,然犹幸而有独行之士时出其间,如唐世之

元鲁山、司空表圣、陆鲁望,宋之孙明复、陈后山诸人,犹能以学行自立,而足

以风厉乎天下。今则惟衡山先生足当之,而先生之秉道谊,立风节,明经术,工

文章,尤有高出于数子之上者。其却吏民之赙,以崇孝也;麾宁藩之聘,以保忠

也;绝猗顿之游,以励廉也;谢金、张之馈,以敦介也;不慑于台鼎之议,以遂

其刚志也;不溷于亵之诏,以植其坚贞也。天子贤之,擢官翰苑,官仅三载,

年方五十余,慨然起南归之兴。吾每谬言晋之不得,竟三疏得请以去。荣出于科

目之外,贵加于爵禄之上,罗之所不能取,樊笼之所不能收,翻然高翔,如凤

皇之过疏圃而饮湍濑,下视啄腐鼠以相吓者,何不侔之甚也!’其言曲尽向往之

志,备极赞扬之词,而于诗末章则曰:‘岂是先生果忘世,悲歌尽在五噫中。’

其知衡山也深矣。钱虞山不考,漫笔之书,近有史官自刻其稿者,复著其说,于

《拟传》不重诬耶?明山可传,不独议礼一节,其居官屡有建白,据古证今,义

正辞核,惜其中年凋丧,不竟其志,而何氏谓今世遂无道及者,彼自不识明山,

于明山固无损也。复按,家传、志铭皆云杨文襄引公同修《明伦大典》,公耻不

肯与,同馆皆嫉之。而《拟传》云:‘涞虽以议礼受杖,后与修《明伦大典》,

不终其节。’余在史馆,疑而请之监修徐公,公命请取《大典》检阅,同修者绝

无姚名,遂命删此一段,然其稿犹传播人间也。此是姚公大节所系,彼既罹祸于

生前,复被诬于身后,史笔之陷人,岂必在张桂群小下哉!”

◎三保太监

前明三保太监下西洋,至今滨海之区,熟在人口,不知何以当日能长驾远驭、

陆水栗如是。按《明史郑和传》载:郑和,€南人,世所谓三保太监者也。成

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永乐三年,命郑和及

其侪王景弘等通使西洋,治大舶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者六十有二,将士卒二万

七千八百余人。自苏州刘家河泛海至福建,复自福建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以

次遍历诸番国,宣天子诏,赍金帛给赐其君长,不服,则以武临之。和经事三朝,

先后凡七奉使,星槎所历,三十余国。第一次在永乐三年六月,命郑和、王景弘

等,至五年九月还,诸国使者,随和朝见,献所俘三佛齐酋长,戮之。第二次在

永乐六年九月,再使往锡兰山,截破其城,禽其王,九年六月献俘于朝。赦不诛,

释归国。第三次在永乐十年十一月,再使往苏门答刺。禽其伪王,并俘其妻子,

以十三年七月还。第四次在永乐十四年,满刺加、古里等十九国咸遣使朝贡,因

命和等往赐其君长,十七年七月还。第五次在永乐十九年春,和等复往,二十年

八月还。第六次在永乐二十二年正月,旧港(即三佛齐)酋长请袭宣慰使职,又

使和赍敕印赐之。冬还,成祖已晏驾。第七次在宣德五年六月,又使和等历往忽

鲁谟斯等十七国而还。前后所得珍奇贡物,如真腊国(即今之柬埔寨)贡金缕衣、

象五十九,阿丹国贡麒麟,苏禄国贡大珠,重七两有奇,忽鲁谟斯国贡麒麟,又

贡狮子,麻林国贡麒麟、天马、神鹿之类,不能悉数,而中国之耗费亦不赀矣。

自宣德以还,远方时有至者,而和亦老且死。自和后,凡将命海表者,莫不盛称

和,以夸外番,故俗传三保太监下西洋,为明初盛事云。时通使西番者,有司礼

少监侯显。帝闻乌思藏僧尚师哈立麻有道术,善幻化,欲致一见,因通迤西诸番。

乃令显赍书币往迓,选壮士健马护行。元年四月,奉使陆行数万里,至四年十二

月,始与其僧偕来。十一年春,复奉命赐西番尼八刺、地涌塔二国。尼八刺王沙

的新葛遣使随显入朝。十三年七月,帝欲通榜葛剌诸国,复命显率舟师以行,其

国即东印度之地,去中国绝远,其王赛佛丁遣使贡麒麟及诸方物。榜葛刺之西,

有国曰治纳朴儿(“治”《明史》作“沼”)者,地居五印度中,侵榜葛剌。十

八年,复命显往宣谕,遂罢兵。宣德二年,复使显赐诸番,遍历乌斯藏、必力工

瓦、灵藏、思达藏诸国而还。途遇寇劫,督将士力战,多所斩获,还朝录功升赏

者四百六十余人。显有才辨,强力敢任,五使绝域,劳绩与郑和亚。

◎狮

纪文达师《如是我闻》云:“康熙十四年,西洋贡狮,馆阁前辈,多有赋咏,

相传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风,巳刻绝锁,午刻即出嘉峪关。此齐东语也,康熙间

南巡,由卫河回銮,尚以船载此狮,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于度帆楼窗罅窥之。

其身如黄犬,尾如虎而稍长,面圆如人,不似他兽之狭削。系航头将军柱上,缚

一豕饲之,豕在岸犹号叫,近船即噤不出声,狮俯首一嗅,已怖死,临解缆时,

忽一震吼,声如无数铜钲陡然合击,外祖家厩马十余,隔垣闻之,皆战栗伏枥下,

船去移时,尚不敢动。狮初至时,吏部侍郎阿公礼稗,曾橐笔对写一图,笔意精

妙,阿公未署名,旧藏博晰斋前辈家,后售于余,尝乞一赏鉴家题其边云‘元人

狮子真形图’,以元代曾有献狮事也。”余至京,曾以此事询吾师,师即出图

(原误作国)见示,则翁覃溪师题字也。并云外间画狮者,其粉本皆从此出,今

又五十年矣,不知此图尚在吾师家否也。郑光祖《一斑录》云:“狮产西域,土

人觅孩狮豢而驯之,自元、明至今,屡入贡。康熙间贡狮二,带往口外打围,遇

两罴甚大,莫之敢撄,放狮搏杀之,一罴重一千三百斤,一罴重三百斤,老狮力

尽亦毙,小狮旋亦逸去。”又云:“有小说记前明嘉靖四十四年,有会试举子,

倩内监引至虫蚁房看狮,黄色,酷似金毛狗,尾端茸毛大如斗,夷人名狮蛮者豢

之。狮居之阱,浑铁作柱,复以铁索二条系其项,左右炼之,若欲放出,则先将

大铁桩长可六七尺,围径尺,末有二大圈,以桩钉入地中,止余二圈在上,然后

牵狮铁索,出扣于上,两狮蛮左右掣之,不令动。内监命戏彩球,蛮取两球大如

斗,五色线结成,蛮先自戏舞,狮伏地注目,若欲起而攫者,乃掷与,狮以两足

捧之,玩弄不置。内监令从者取一犬来,未至数十武,犬即仓皇惊仆,溲便俱下,

狮亦似有觉者,撒去球,作嗔视状,大吼一声,草木屋瓦皆震动,蛮禀曰:‘活

生口至矣!’恐触其怒,因毙犬,掷与,狮舒两足擎之,吹气一口,犬毛散落,

如秋风卷叶,犬亦软如败絮,类无骨者。内监曰:‘凡物见狮,骨先自酥,故其

食亦连骨,不若虎之食兽,必用舌恬去其毛,而食亦存骨,此狮之所以能食虎豹

而为百兽王也。’后不数年,是狮亦死,相传狮粪即苏合香云。”

◎龙神

平生仕宦行役,往往触暑长征,回首犹有余畏。偶阅《柳南随笔》,中载有

龙君赠白云事,神为之往;后复阅《铁槎山房见闻录》,载有龙君送乌云事,常

谓此等良缘,往往有之,惜吾生无此奇遇耳。因汇录于此,以志景慕之忱云。

《柳南随笔》称江西贵溪令某,有循声,与龙虎山张真人往来甚熟。一日真人留

某饭,有一侍者,貌甚怪丑,腥气迫人,某屡目之。真人曰:“此龙神也,因获

罪天曹,谪令山中服役,今将届满,特无人为之声说耳。君居官清正,为天曹所

重,若肯代渠一请,必可复登忉利天也。”某曰:“余凡夫,何能为力?”真人

曰:“公但首肯,我当代为章奏,公于名下用花押即得矣。”某漫应之。逾数日,

再至山中。则前侍者已来叩谢。真人曰:“荷公大力,已准还龙宫矣。”复顾侍

者曰:“先生之恩,岂可无物以报?”侍者曰:“自获咎破家后,龙藏已空无所

有,无已,则当赠白云一朵耳。”某亦不知白云为何语,姑颔之。后某以行取入

都,盛夏北行,途中,日有白云一片,护荫其舆,毫无暑气,至京乃散,乃晤即

龙神所赠也,此康熙年间事。又《铁槎山房见闻录》称文登丛少保兰以工部尚书

为三边总制,初通籍时,亦曾为贵溪令,尝于张真人处遇同乡李龙神,曾求公向

真人缓颊,欲回家视母,公为代请,真人曰:“此非不可,但宜遵海滨而行,免

伤禾稼耳。”忽霹雳一声,龙神已不见矣。后公每暑日徒行,顶上必有乌云一块

相覆,即龙神之报也,此前明嘉靖年间事。

◎睢工神

小住袁浦日,有一河员来谒,意气轩昂,语言无忌,自言系由衡工投效,得

官甚速,并述彼时有一对句云:“捷径不在终南,河水洋洋大有佳处;补缺何须

吏部,睢工衮衮竞开便门。”且言亲在睢口工次,目击合龙时,实有神助显应,

众目共睹,但不知此神何名耳。余记得嘉庆初在京,日阅邸抄,是时和珅初伏法,

先是拿问入狱时,作诗六韵云:“夜色明如许,嗟予困不伸。百年原是梦,卅载

枉劳神。室暗难挨暮,墙高不见春。星辰环冷月,累绁泣孤臣。对景伤前事,怀

才误此身。余生料无几,辜负九重仁。”赐尽后,衣带间复得一诗云:“五十年

前幻梦真,今朝撒手撇红尘。他时睢口安澜日。记取香烟是后身。”事后刑部奏

闻,奉御批云:“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然则睢工之神,其即和珅乎?

和珅音与河神同,或其名已为之兆矣。

◎升官图

余有怀潘芸阁河帅诗云:“同舟本前定,一笑晤邢房。”阅者多不得其解。

盖余于嘉庆乙亥年,与芸阁同官京师,偶因献岁,共在林少穆斋中赌升官图,余

与芸阁适同入河防一路,至道光乙酉,芸阁与余,果同从公淮浦,絮谈及之,信

是天缘前定,前后刚十年也。或问,升官图仿于何时?按此图相传为倪鸿宅所作,

前人谓之选格,亦谓之百官铎,所列皆明之官制。其实此戏自唐时即有之,方千

里《骰子选格序》云:“开成三年春,予自海上北行,次洞庭之阳,有风甚紧,

系船野浦下三日,遇二三子号进士者,以穴骼双双为戏,更投局上,以数多少为

进身职官之差,数丰贵而约贱,卒局有为尉掾而止者,有贵为将相者,有连得美

名而后不振者,有始甚微而倏然在上位者,大凡得失不系贤不肖,但卜其遇不遇

耳。”又《文献通考·经籍门》有《汉宫仪新选》一卷,刘敞撰,取西汉之官,

而附以列传黜陟可戏笑者杂编之,以为博奕之一助。又《武林旧事·市肆记》有

选官图,列于《小经纪》内,亦即此戏。余亡友李兰卿曾手创一图,取《明史》

中职官,尽入其中,分各途各班,以定进取,极为精核。余曾怂恿其镂板以行,

自分手外宦后,此局遂疏,今无从复问矣。

◎杨令公

嘉庆间,余扈跸滦阳,过古北口,见有大庙,土人呼为杨令公祠。嗣阅《明

一统志》及《密云县志》,皆载之,《丰润县志》亦有令公村,谓宋杨业屯兵拒

辽于此,有功,故名。按杨业生平未尝至燕,古北口又在燕东北二百余里,地属

契丹久矣,业安得而至?此顾亭林已辨之。《宋史》杨业,《辽史》作杨继业,

辽人称为杨无敌。雍熙三年,大兵北征,业副潘美连拔云、应、寰、朔四州,师

次桑乾河,会契丹国母萧氏与大臣耶律汉宁等陷寰州,护军王亻先令业趋雁门北

口,业以为必败,亻先逼之,行至狼牙村,恶其名,不进,左右固请,乃行,伏

四起,中流矢堕马被擒,不食,三日死。业子延昭为保州防御使,昭在边城二十

余年,契丹惮之,呼为杨六郎。延昭子文广,字仲容,为定州路副都总管,皆以

骁勇闻,此今说部所演,不尽诬也。

◎赵普

偶为友人招观剧,余不谙昆曲,而主人不喜秦腔,坐中客多为余左袒者,适

呈戏单,余点《访普》一出,盖昆曲与秦腔并有之,曲文初无小异,客谓余之善

调停也。或问,此事果有之否?余谓《名臣言行录》中引《邵氏闻见录》,即有

此事,云太祖即位之初,数出微行,以侦伺人情,或过功臣家,不可测。赵普每

退朝,不敢脱衣冠,一日大雪,向夜,普谓帝不复出矣。久之,闻叩门声,普亟

出,帝立风雪中,普惶惧迎拜,帝曰:“已约晋王矣。”已而太宗至,共于普堂

中设重裀,地坐炽炭烧肉,普妻行酒,帝以嫂呼之,此与今菊部所演略同,惟短

秦王一节耳。

◎宋江

《水浒传》之作,亦依傍正史,而事迹不能相符。《宋史·徽宗本纪》:

“宣和三年二月,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又犯京东、江北,入楚、海州界,命

知州张叔夜招降之。”《侯蒙传》:“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横

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才必过人。今青溪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

腊以自赎。”《张叔夜传》:“叔夜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军莫

敢撄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载卤获。

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

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贼,江乃降。”按《侯蒙传》

虽有使讨方腊之语,事无可考,宋江以二月降,方腊以四月擒,或借其力。但其

时擒腊者,据《徽宗本纪》,以为忠州防御使辛兴宗,据《童贯传》,以为宣抚

制使童贯,据《韩世忠传》,则世忠以偏将穷追至青溪峒,问野妇得径,渡险数

里,捣其穴,辛兴宗掠其俘,以为己功,皆与宋江无涉也。陆次云《湖壖杂记》

谓六和塔下旧有鲁智深像,又言江浒人掘地得石碣,题曰“武松之墓”,当时进

征青溪,或用兵于此,稗乘所传,不尽诬,惟汪韩门以为杭人附会为之,恐不足

信。

◎张居正

近日梨园有演《大红袍》全部者,其丑诋江陵张文忠与奸佞同科,并形容其

子懋修等,为乱臣贼子之不如,殊为过当。张太岳当前明神宗朝,独持国柄,毁

誉迄无定评,要其振作有为之功与威福自擅之罪,俱不能相掩,即其子懋修等,

亦并非纨挎下流。考《湖北诗录》载,张懋修字子枢,万历庚辰廷试第一,授修

撰,遘文忠家难,冤愤投井,不死,绝粒累日,又不死,手抱遗籍,泪渍纸墨间。

天启辛酉,文忠墓忽有白气,如云如烟,越明年,奉特旨昭雪,时子枢年八十矣。

其《渡江津有感》云:“秋色满林皋,霜大雁唳高。野花寒故细,浊酒醉偏豪。

白雪知孤调,青山有二毛。从来仲蔚宅,匝地起蓬蒿。”弟允修,字建初,荫尚

宝司丞,崇祯甲申正月,献贼掠荆州,忧愤不食,死。有《绝命词》云:“八十

空嗟鬓己皤,岂知衰骨碎干戈。纯忠事业承先远,捧日肝肠启后多。今夕敢言能

报国,他年漫惜未抡科。愿将心化铮铮铁,万死丛中气不磨。”俱可想见其忠义

之气。至文忠之曾孙别山先生同敞,在桂林死事尤著,然则文忠之泽,固久而未

斩也。按说部中杂载江陵父丧设祭,所列果品皆像山形,甘蔗山倒。压死野人观

者于其下,既败,杨御史劾之曰:“五步一井,以清路尘;十步一庐,以备茶灶。”

又云:“迎其母赴京,其母畏长江之险,地方宫为联舟如岸,俾乘辕以济。及败,

其母尚存,衣裳皆自浣焉。”有名下士批驳之云:“江陵在江北,具母入都,正

可陆行至襄阳,安有渡江之理?”不知江陵本传明云:“居正言母老,不能冒炎

暑进京,帝令中官护太夫人,以秋日由水道行。”以所传“五步一井”、“十步

一庐”概之,恐是由内河渡江[a12m]淮陆行入京也。

◎外夷月日

余在粤西,见粤东有刻本载外夷月日者,姑存之,以广异闻云。外夷英咭

利、咪利坚及大小西洋、大小吕宋、弗阑哂、嗬兰等国,每岁以冬

至后十日为元旦,足三百六十五日为一年。每至四年,于二月内闰一日。自奉耶

和(当稣)教之年计起,迄今一千八百三十九年,即天朝道光十九年己亥也。今

将外夷各月分名色及其日数开列于左:正月曰然奴阿厘,共三十一日;二月曰飞

普阿厘,共二十八日;三月曰吗治,共三十一日;四月曰嗾悖厘尔,共三十日;

五月曰咩,共三十一日;六月曰润,共三十日;七月曰如来,共三十一日;八月

曰阿兀士,共三十一日;九月曰涉点麻,共三十日;十月曰屋多麻,共三十一日;

十一月曰娜民麻,共三十日;十二月曰厘森麻,共三十一日。此各外夷相传之月

分名色也。其称我中国各月分,亦别有名色,如正月曰乏士们,二月曰昔鲠们,

三月曰塌们,四月曰氵活们,五月曰辉色们,六月曰昔士们,七月曰森们,八月

曰噎们,九月曰那引们,十月曰鼎们,十一月曰林们,十二月曰都嗾尔们。

◎平淡

张太岳集中,甚有见道之语,如云:“凡物颜色鲜好、滋味厚者,其本质

皆平淡。丹砂之根色如水晶,谓之砂床,炼之则极鲜红;花卉含苞,率皆青白色,

至盛开,乃有彩艳;红花色亦正白,洗之乃红;解盐初出池,其色红白而味淡,

虽少食之,不咸;茗之初采,其芽皆白。此皆物器之最佳者,故凡人之才性,以

平淡为上。”刘孔才《人物志》云:“先求其平淡,而后求其聪明,至于才智勇

敢,出群绝伦,皆后来之彩色华艳、滋味厚者也。”

◎巧拙

张太岳曰:“今吴中制器者,竞为古拙,其耗费财力,类三年而成一楮叶者,

是以拙为巧也。今之仕者,以上之恶虚文,责实效,又骛为拙直任事之状,以为

善宦之资,是以忠为诈也。呜呼!以巧为巧,其敝犹可救也,以拙为巧,其敝不

可救也;以诈为诈,其术犹可窥也,以忠为诈,其术不可窥也,用人者于此又当

进一解矣。”按汪稼门尚书督吾闽时,凡遇牧令之披敝衣、着旧靴者,必加青眼,

而不知皆被猾吏所欺也。

◎以意命名

《吴志孙休传》曰:“五年春二月戊子,立子(〈上雨下单〉音弯)为太子。”注曰:“休诏曰:

‘今为四男作名字,太子名(〈上雨下单〉音弯),(〈上雨下单〉音弯)音如湖水湾澳之湾,字[b10g](原作“酋”,

据《吴志》注改,下同),[b10g]音如迄今之迄;次子名{雷大},{雷大}音如兕

觥之觥,字(〈上西下升〉音贤),(〈上西下升〉音贤)音如玄贤首之贤(音元);次子名〈巨〉(原作“柜”,

据《吴志》注改,下同),〈巨〉音如草莽之莽,字昷音如举物之举;次子名寇,

寇音如褒衣下宽大之褒,字[b137],[b137]音如有所拥持之拥。此都不与世所用

者同,故抄旧文会合作之。”不知其何取乎尔也!

◎以五行命名

今人好以五行命名,递及子孙,盖取相生之义。此事盖盛于宋时,如尹源弟

洙,源子林,林子享,洙子构;朱子父松,孙塾、、在,曾孙钜、钧、鉴、

铎、铨,玄孙氵刑、洽、氵晋、济、浚、澄;李焘子、{无土}、塾、岱、壁、

,孙铠、锡;陈源子栎,孙照、勋,曾孙、圻、基,玄(原无此字)孙[1234]。

然《昌黎集》有《王屋县尉章墓志》,其大父名构,父名炕,弟名增,子四人:

镐、、、锐,则唐人已有之。又唐史崔铉子沆,裴钩子洙,高钅弋弟锴,

钅弋子锴,锴子湘、涣,皇甫子松,皆同此意也。

◎恶名

王渔洋先生《居易录》云:“明宗室诸藩生子,例由礼部制名,主者索贿,

不满意辄制恶字与之,如崇祯壬午举人朱慈愁,衡府王孙也,字火西,诗文有盛

名,‘愁’字盖取‘愁人’二字牵合之。”宋赵彦卫(原脱此字)《云麓漫钞》

云:“宗籍凡袒免亲已上,赐名授(原作受)官,或寓不典之言,如令诛、令鲧

等,不可概举。”乃知此风宋人已有之。顷予在都堂阅揭帖,见苗蛮有名阿斩、

阿亡者,尤可骇笑。

◎丑名

古人以形体命名,如头、眼、耳、鼻、齿、牙、手、足、掌、指、臀、腹、

脐、脾之类皆有之,而《庄子达生篇》有祝肾,《列子汤问篇》有魏黑卵,《北

梦琐言》有孙卵齐,则不知所取何义。至以畜类命名,尤古人所不忌。卫之史狗

与蘧伯玉、史鱼同为君子,卫宣公之臣司马狗,汉书人表列之中中,司马相如初

名犬子,南齐有小吏亦名犬子。南齐张敬儿传云:“父丑,官至节府参军。始其

母梦犬子有角舐之,已而有娠,生敬儿,故初名狗儿。后又生一子,因狗儿之名,

复名猪儿。”《辽史》:懿祖之后,有小将军狗儿,圣宗第五子,南府宰相名狗

儿。又有辽将赤狗儿,见《金史》。又金世宗子郑王永蹈,名石狗儿;又《李英

传》有兰州西关堡守将王狗儿;又有都统纥石烈猪狗。《元史》有石抹狗狗,以

武功著,郭狗狗、宁猪狗,皆以孝行闻,又有中书参知政事狗儿,则不知何姓。

而《北梦琐言》有李盍蛆、郝牛屎,《辽史皇族表》有辽西郡王驴粪,《金史

宣宗纪》有四方馆使李瘸驴,《元史·泰定纪》有太尉丑驴,则尤不雅矣。昔欧

阳公家小儿有名僧哥者,或戏谓公曰:“公素不重佛,安得此名?”公曰:“人

家小儿,要易于长育,往往以贱物为小名,如狗羊犬马之类,僧哥之名,亦此意

耳。”此自是恶谑,亦可见古人所不忌,然亦何至行之仕宦,列之史书,如前所

云者,此则真不可解也。

◎避讳

古人避讳,有绝可笑者,如唐代讳“虎”,以虎为武足矣,乃又改虎为兽;

讳“豫”,以豫章为钟陵足矣,乃又改薯蓣为山药。或避字之外,又避其音,如

宋高宗讳构,乃并勾、钩、苟皆避之,仁宗讳祯,乃并真、贞、征皆避之。至如

子孙避祖父之讳,如淮南王父讳长,《淮南子》凡言长处,悉曰修,苏文忠祖讳

序,凡苏文中序皆作叙,足矣;乃范蔚宗以父名泰,而不拜太子詹事,吕希纯以

父名公著,而辞著作郎,甚至刘温叟以父名乐,而终身不听丝竹,不游嵩、岱,

徐积以父名石,而平生不用石器,遇石不敢践。若夫朱温父名诚,以其类戊,改

戊巳为武巳,杨行密父名怤,以与夫同音,而于御史大夫、光禄大夫,直去夫字,

此尤可笑者也。

◎触讳

宋殷淑仪卒,谢超宗作诔,奏之,帝大嗟赏,谓谢庄曰:“超宗殊有凤毛。”

谓灵运有后也(灵运子凤,早卒,超宗父也)。时右卫将军刘道隆在座,出候超

宗,曰:“闻君有异物,可见乎?”超宗曰:“悬罄之室,复有异物耶?”曰:

“旦侍宴,至尊说君有凤毛。”超宗以触讳,遽还内,道隆谓“检觅凤毛”,至

暗乃去。及超宗候王僧虎,因往东斋诣其子慈,慈正学书,超宗曰:“卿书何如

虎公?”慈曰:“慈书比大人,如鸡比凤。”超宗狼狈而还。呜乎,如超宗者,

所谓明于责人而恕于责己者乎!

◎九锡

或问古有九锡之名,不知所自始。按《汉书·武帝纪》:“诸侯贡士得人者,

谓之有功,乃加九锡。”张晏注云:“九锡,经无明文,《周礼》以为九命,

《春秋说》有之。”臣瓒注云:“九锡备物,霸者之盛礼。”《后汉书》章怀注

谓九锡本于纬书《礼·含文嘉》,云“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

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鬯”是也。近人宦场中,

有戏指知县擢同知、知州为加九锡者,时节相孙公寄圃与余数之,则一为水晶顶

珠,二为白鹇补服,三为朝珠,四为红伞,五为红心雨帽,六为红心拜垫,七为

马前踢胸,八为大夫诰轴,而偶忘其一,众思索不得,或曰尚有宜人诰轴一分,

可以当之,公大笑曰:“所谓有妇人焉,八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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