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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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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钞卷十七

苏镜潭

庄棣荫

吴锺善

施景琛

林崧祁

沈翊清

王贻瑄

苏镜潭

镜潭,字菱槎;福建晋江人。民国间,曾数度东来,寓居台北。与林健人(少眉)各有「东宁杂咏」百首,多属台湾史事地志之作。

答林小眉表弟

金人十二祖龙死,竖儒无用坑杀耳;孱唐、腐宋纷蚯螬,君亦何心至于此!迷魂苍苍那得招,被发大荒下九霄。男儿三十不称意,鞭挞玉虬恣游戏。君看刘毅信可儿,手掷万千等闲事。南穷巫岛狼须胡,北上金台马骨枯;悲歌感叹溷屠沽,兴酣击缶更呜呜。一朝掉头不肯顾,弃冠投笔忽台湾徂。归来驴背风雪寒,耸身依旧入诗坛;三年已灭才人刺,尺剑空羞壮士颜。相逢快赌鲲溟酒,高李吹台共携手;且趿朱履掣长鲸,莫管白衣幻苍狗。无端吊古发牢骚,笑傲瀛壖诗百首;遂令朽拙穷枯腔,褰裳跨卫从君后。天生我辈浪得名,古来才大忍相轻!长身寿骨博名句,德孺为弟坡为兄;汉东之国水如渑,时闻人语说苏、程。

送林四季丞之英伦

大风漭漭海西头,大鲸一去海门秋;鲛儿捧泪贝女愁,诗人摇笔凌沧洲。洪涛连天天壁立,明朝挂席此登楼。读书万卷行万里,丈夫四方志弧矢;为君慷慨歌西凉,西凉葡萄倾夜光。翩翩浊世平原君,哑哑娵隅蛮参军;六年客舍忘晨夕,千秋选楼待平分。吾闻海西爱兰岛,江山岸兀拥左纛;又闻海峡千艨艟,当年一炬定东风。恨不手持玉杖,相从遍踏仙人掌!徒学少文耽卧游,胸罗邱壑纷摩荡。期君快着豫州鞭,别君直上鸱夷船;青鞋布袜吾已矣,拔剑斫地心茫然。此行倘遇鸡林贾,定乞诗篇购洛社;担簦跨马幸未凉,他日从容为君下。归来若问芦中人,依然寒杀孟东野!

送同社陈髯僧、吴顽陀归里

送君东海上,泪溢东海水;此际最销魂,黯然别而已。古人重风义,投桃而报李;落落两晨星,况为同客里!虬髯湖海士,小少耽经史;六体探其微,运笔奔雷使;琴操至翩翩,净皈参寥子。江关足萧瑟,君胡至于此!觥觥吴元礼,门第纡金紫;特科辟公交车,岭峤初筮仕。足迹历九州岛,高文肆雄诡。一朝朝市改,结束归乡里。同泛海上槎,同醉海上■〈駞,酉代马〉;同辔安平游,同掉木兰舣。吊古登金城,夺诗摩坚垒。吟社托寄鸿,下惭雕虫技;有时杂诙谑,雄辩挺而起;赌酒唱旗亭,征歌画声伎。穷冬朔风严,年光疾如驶;轻舟天际来,风涛震人耳。烽火遍闽中,君去复何倚?长夜役梦魂,思君从此始!

中秋夜独酌,忆雅棠

败荻空江敛暮台湾,江头沽酒最思君;十分无过中秋月,总被诗人占九分。

沧洲为客六逢秋,取次逢秋压客愁;一酒一花兼一我,此时颇似谪仙不?

登废城吊沈文肃公

汉朝杨仆事专征,铜柱巍巍旧勒铭;上将楼船下沧海,中兴郡县堕金城。赂秦几辈签降约,贡楚于今罢请盟;地下橐弓应有恨,怒潮呜咽打荒营!

次韵答兵爪词长

鞭丝鬓影去来潮,东国莺啼客路遥;一事最堪惆怅处,樱花憔悴月无聊!

留别陈蛰公先生

数从羁馆接清扬,招饮时过绿野堂;庑下相庄梁妇案,橐中深愧陆生装!家贫计岂佣书拙,时乱身偏作客强。凄绝当年王、谢燕,春归犹自恋雕梁!

寄雅棠

别后玉山似旧不?待君商订选诗楼。猖狂有意讥黄祖,落拓何人识马周!拚作英雄甘一死,已教贫士占千秋。暮台湾最是无情物,勾起羁肠片片愁。

立春日观大屯山积雪

己未一月三日时在辰,处处村旗社鼓赛迎春;天公故意施狡狯,大屯山上一夜雪花铺如银。大屯之山高接天,上有姑射之神仙;珠宫贝阙,缥缈不知几万千!飞鸟不敢过,穷鸱挟愁坐;流台湾行复止,万木暗不峙。苍崖分寸不可梯,长天寥廓海为低;势将跨鹤凌空去,下视九州岛万国片片划玻瓈。嗟余一身如萍寄,随风飘荡任东西!此时此景杯在手,得不快饮酣如泥?呜呼!得不快饮酣如泥!

酬蕉麓赠别之作

罗隐生晚唐,江东惜独步;才名冠乙科,驰骋长杨赋。床头金尽时,颜色已非故;垂老耽苦吟,迟我台城路。

访鼓浪屿郑延平水操台故址

大鲸揽海海神泣,草鸡干头海水白;洞天遗址水操台,台下怒涛卷寒石。一朝碧眼坐江东,天下全师皆辟易;骨肉情多国仇深,杯酒从容兵权释。

台南谒延平王祠

英雄立马拥专征,故垒萧萧赤嵌城。招讨已颁唐印绶,旌旗犹是鲁诸生。浯州一旅擎铜柱,东海何年走大鲸!回首扶桑孤岛在,茫茫无地哭田横!

赠魏润庵

青山无恙水泠泠,文酒风流海上萍。终古才人原妩媚,若论我辈太娉姈。六年旧雨盟莲社(余识君在己未年),三度秋霜醉洞庭(三次渡台皆值秋际)。除是身穷诗便好,只怜干死案头萤!

东宁百咏

朝天埋没土花斑,龙种东都去不还;寂寞秋深铜辇路,茂陵金盌出人间。

清咸丰间,桶盘浅庄人锄地,得一古玉,黝然无色;长尺有八寸、宽二寸二分、厚四分半,重三公斤许。法华寺僧以数金购归,值祝融诞日,陈座上以供众览;有识者辨之曰:『此宁靖王玉笏也』!今尚存寺中。

飒爽英姿在眼前,昭陵茧纸几何年?流传墨宝人间少,恐有风雷护笔巅!

宁靖王遗墨,流传颇多。今所存者,唯台南关庙横额「亘古一人」四字、番薯崎后土祠「小南天」三字而已。相传王自题「行看子」一轴,今尚存台南某家;惜未之见!

舟师北伐下瓜洲,黄叶西风片片愁;一例长城诗律壮,岘山名句足千秋。

己亥五月,成功誓师北伐,少司马张煌言以所部义兵从;未至仪征五十里,吏民迎降。六月二十八日,煌言抵观音门。成功已下镇江,大会文武登岘山,援笔赋诗云:『黄叶古祠里,西风寒殿开;沉沉松柏老,暝暝鸟飞回。碑碣空埋地,庭阶尽杂苔;此地到人少,尘世转堪哀』!

花开花落送前朝,玉笛江城咽暮潮;二百五年鸿指地,将军大树尚飘萧!

延平郡王手植梅一株,旧在鸿指园中;光绪元年沈文肃奏建王祠,移植于此。古干已半朽,旁茁孙枝横斜直上;径丈许。余戊午游拜王祠下,曾作长歌纪之。

东宁二世嗣王贤,坠地金瓯竟不全!绝徼苦无唐印绶,五铢先复汉家钱。

永历十八年,嗣王经既退保东都,乃从洪旭议,派往贩日本,购造军器。八月,改东都为东宁,始铸「永历钱」。

扁舟南望阻家乡,薇蕨西山恋首阳;天意尚怜两遗老,高年留作鲁灵光。

张灏,字为三,福建同安人,巡抚廷琪子也;万历中进士。明亡,隐大嶝;后入台,居承天府之郊。靖海将军施琅克台,闻其贤,具舟送归故里;至澎湖而卒,年九十有五。弟瀛,字洽五,崇祯举人;卒于台,年八十有四。

昆明回首劫灰红,飘泊天南哭寓公!终是幼安甘蹈海,一楼皁帽老辽东。

李茂春,字正青,福建龙溪人;隆武二年举孝廉。性恬淡,风神秀整;时往来厦门,与诸名士游。永历十八年春,嗣王经将入台,邀请避乱搢绅东渡,茂春从之;卜居永康里。筑园「梦蝶」,日诵佛经以自娱;人称为「李菩萨」。

鱼水君臣重托孤,三分龙卧起雄图;艰难手创偏安局,直把东都作帝都。

陈永华,字复甫,福建同安人。弱冠,补弟子员。闻父殉国难,即弃儒生业,究心天下事。时成功开府思明,延揽天下士;兵部侍郎王忠孝荐之。与语竟日,大喜曰:『后甫,今之卧龙也』!授参军,待以宾礼。永历十二年成功北征,命辅世子留思明;语经曰:『陈先生当世名士,吾以佐汝,汝其师事之』!克台,授咨议参军。经立,军国大事悉以委焉。永华为政儒雅,巨细必躬。成功立法严,永华济之以宽;由是东都大治。及卒,台人莫不痛哭,驰吊于家。谥「文正」,赠资政大夫、正治上卿。

大将南征壁垒新,目中今日已无秦;会须痛饮黄龙酒,讵料妖星照渭滨!

永历二年,成功起兵南澳,中提督甘辉以兵从。六年,攻海澄,遂取长泰。与清将王进遇于北溪,败之;总督陈锦来援,复败之。十年,黄梧以海澄降清,辉闻乱进攻,不胜。旋奉成功破闽安,逼福州;转略温、台等郡,浙东大震。十一年春,帝在滇南,封辉崇明伯。成功大举伐南京,从破江阴、瓜洲、芜湖,遂乱扬子、趣镇江。于是辉进曰:『瓜、镇为南北咽喉,但坐镇此,断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据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南都可不劳而定矣』。不听;率师登舟,径取南京。南京守将梁化凤约期请降,纳之;辉谏曰:『以臣观之,则尚未也。夫兵贵先声,彼众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则势可拔;若彼集御固,缓难图也。君必悔之』!又不从。已而郑师败绩,仓皇争舟而渡。辉殿,且走且战;却至江,骑能属者三十余人。马踬被获,死焉。十月,成功归思明,建忠臣庙,以辉为首;亲为哭祭而哀之。

死生蛮徼忍伶俜,书币犹征大府庭;一代洪荒文字祖,丛丛收拾「鲒埼亭」。

沈光文,号斯庵,字文开;浙之鄞县人也。少以明经贡太学。永历三年,由潮阳航海至金门;闽督李率泰方礼致故国遗贤,遗使以书币聘。光文焚书反币,驾一舟,思学张志和浮家泛宅。忽遭飓风,飘至台湾;时台地为荷人所据,受一廛以居,备极羁旅之苦。及成功克台,闻光文尚在;大喜,以客礼见。而是时遗老亦渐入台,乃与宛陵韩又琦等结诗社,所谓「福台新咏」者也。着有「台湾舆图考」一卷、「草木杂记」、「流寓考」一卷、「文开诗文集」三卷,邑人全祖望为访而刊之。

才名几社定无虚,海上未忘属国车;忍说夜郎真盛事,不堪身世比相如!

徐孚远,字闇公,华亭人;崇祯十五年举于乡。与同邑夏允彝、陈子龙结几社,以道义、文章名于时。后随鲁监国入闽,时成功开府思明,礼侍朝士,搢绅耆德之避地者皆归之;而孚远领袖其间,军国大事,时咨询焉。永历十五年,帝在滇中,随周金汤入觐,失道越南;越王要以臣礼,不从,乃归。及成功克台,从入东都,礼待尤厚。常自叹曰:『相如入夜郎教盛览,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国大夫当之,伤如之何』!未几,卒。

残旗海角叹栖栖,绝好江山忍再提!太息中原方逐鹿,全师无意更征西!

张煌言,字符着,鄞人;崇祯朝,登贤书。从鲁监国入闽,率残兵数百依成功于海上。金陵之役,郑师败绩,煌言走铜陵,猝与楚师遇,兵溃;变姓名,从建德祁门山中,由天台入海,仍与成功同定台湾。当时东都初定,军备未修,煌言见成功无西意,为诗以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问虹梁』!又曰:『只恐幼安肥遯老,蔾床皁帽亦徒然』!成功薨,乃散部曲,浮海涉江,至杭州西湖,为守吏所执。临刑,二卒以竹舆舁至江口;见青山夹岸、江水如澄,始发一言曰:『绝好江山』!索笔赋绝命辞三首付刑者,端坐受刃。

大厦真难一木支,望山事去感流离!孤臣力竭身先死,洒泪亲题十字碑。

卢若腾,字闲之,福建同安人。崇祯八年举于乡,十二年成进士。福王立,授浙东巡抚;驻温州,督师北伐。温州破,率亲兵巷战,背中三矢,为水师营所救;乃由海回闽,谋举兵恢复;所谓「望山之师」也。既以粮尽而罢。成功开府思明,礼为上客。永历十八年,与沈佺期同舟入台;至澎湖,疾作,遂寓太武山下,自题墓石曰「有明自许卢公之墓」。嗣王经,礼葬之。潼乡斜日草离离,巴老臣寮访岛夷;螭首不刊金石略,「唐碑」两字尚传疑!

释华佑遗书称:『巴老臣番社性极循良,多识字,能读「孝经」、「语」、「孟」。社前有碑矗立,大径丈,文为风日所蚀,不可辨;唯上刻「唐碑」两字仅存。

大海鱼龙战血腥,楼船戈甲阻重溟;千寻铁锁空遗恨,奇策何人塞井陉!

荷人既辟台湾,环城筑炮台,增戍兵,以军舰十七艘布守沿海口岸。是时福建沈鈇上书巡抚南居益,盛陈六策,言颇详切;不听。时论惜之。

泥马江荒事可哀,临安遗址旧楼台;而今香火琳宫盛,无复当年翠盖来!

宁靖王故宅在台南府治西定坊前,今之天后宫是也。王薨,宅舍为寺;康熙二十三年,靖海侯施琅建,内有侯纪功碑,已残。五十九年,奏列祀典,岁以春秋仲月致祭。

披发大荒去帝阍,三山祠宇配师门;吾家碑记分明在,重过潮州拭泪痕!

嘉义韩文公祠,国初潮州人建;后祀三山王,或曰王为文公弟子,林爽文之乱,王甚显;事平,土人祀之甚虔。

牛皮度地拓鲲身,故垒荷兰碧草新;赤瓮沦沈三百载,女墙万瓦更粼粼!

天启二年,荷人乞互市,不许;遂侵略沿海。至澎湖,东入台湾;借于土番,绐之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乃翦皮为缕,周围里许;筑热兰遮城,环以巨垒,兵二千八百人分守之。城今已毁,而赤瓦犹存。近土人于城下锄地,忽得古瓮无数;或辨之曰:『此前荷人所遗,以贮军火者』。

甲帐楼台迥日非,降旗西去失重围;秋风一夕槺榔死,赤嵌城头蝙蝠飞!

十年,荷人复筑城赤嵌,与热兰遮相犄角。及成功师次鹿耳门,凡攻围七阅月,复以书谕之,乃降;率残兵千人而去。城面海背山,遍植槺榔;夕时,蝙蝠极多。

海外扶余正朔存,延秋城下泣王孙;秋来禾黍临官道,不见先朝桔柣门!

狮子山之役,郑师既败,仓皇议还岛;适荷兰甲螺何斌负债走厦门,手台湾全图以献,盛陈可取状。当是时,诸将皆以险远为虑;成功意锐,慨然曰:『此亦海外之扶余也』。捩舵束甲,率兵二万五千;三月泊澎湖,克之。以热兰遮城为安平镇,改名王城;建桔柣门;以春秋郑有此门,志故土也。

群壑千山东北走,诸罗突兀玉山高;扶摇一万三千尺,天遣禺疆负巨鳌。

玉山,在诸罗县东北大武峦山大后;高一万三千六百余尺,为东洋群山之最巨者。台固无雪,唯玉山终岁雪积如纱笼香篆。冬日清明,乃得见;有顷,则台湾雾合矣。

孤屿沙浮落日昏,万流东去似云奔;不知何代将军庙,废瓦寒鸦啄寝门?

将军屿,在澎湖厅治南,水程五十里;孤屿矗立,旧名尾薯田。上有将军庙,或传为隋虎贲陈棱;今已圮。

空蒙岛屿拥烟鬟,北望孤城尚苦寒;千古隆冬长积雪,直同太华作奇观。

大鸡笼屿,在澎湖东北二百五十里,有福州街旧址;成功初得台,与日贸易处。上建石城,所称「鸡笼积雪」,澎湖八景之一也。台地无雪,唯玉山终岁积雪;大鸡笼地连极北,隆冬苦寒,间亦积雪。欲至其地,先举火为号,社番掉艋舺以渡。

旧题剥蚀几星霜,黄蘗肃条野芷香;垂老屠黎谙故事,为余流涕说沧桑。

黄蘗寺,在大北门外;地旷境幽,擅林泉之胜,题咏甚多。今已圮。

卢前、王后久齐名,四载樽前涕泪倾;沦落江南老词客,白头愁杀庾兰成!

王忠孝,字长孺,福建惠安人。崇祯元年登进士第,以户部主事榷关;劾太监忤旨,廷杖下狱,已而戍边。福王立,擢副都御史。隆武元年召见,晋兵部左侍郎;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及福京破,家居杜门不出。时成功开府思明,设储贤馆,礼待避乱搢绅;忠孝往见,欲官之;辞,乃待以宾礼。永历十八年,偕卢若腾入台,日与诸寓公纵情诗酒。居四年,卒。

铁马金戈动地来,家山残破付寒灰;桃花零落无颜色,寒食山头战鬼哀!

沈佺期,字云又,福建南安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吏部郎中。隆武立,擢右副都御史。及帝陷汀州,佺期南下,随成功起兵于桃花山,为幕府上客。后卒于台湾。

大泽茫茫混钓鱼,一身沦落故人疏;剖肝刳腹寻常事,千古犹留却聘书。

诸葛倬,字士年,福建晋江贡生。隆武时,以荐授翰林院待诏;加御史,监郑鸿逵军。已而福京破,从成功于思明。同学某降清,以书来招,且怵以危语;倬复书曰:『圣主隆唐、虞之德,小臣守箕山之操,代有其人。新朝政尚宽大,须弥大千,何问微尘!必欲相强,便当刳胸着地,勿问是肝、是肉也』!某得书惘然。后入台,卒。

崎岖薄宦渡层冰,遗爱滇南说故丞;老去不禁亡国恨,宰官无奈去为僧!

林英,字云又,福建福清人。崇祯中,以岁贡知昆明县事,有惠政;士民便之。永历立滇中,官兵部司务。及帝北狩,英亦间道回厦门;后入台,剃发为僧。

誓扫狼烽愿已乖,冷灰碧血藁残骸;一门理学兼忠荩,妇孺家家祀石斋。

黄骧陛,字陟甫;大学士道周公之从子也。天启四年,举于乡;教授里中,及门多成材。北都陷,与里人林兰友合纠义旅,矢志图恢复。及福建破,浮海入台;久之,卒。

慷慨临戎一纸书,仲坚无意霸扶余;天教两岛沦金、厦,忍见儿曹走传车!

永历二十三年春二月,清廷下旨展界。七月,刑部尚书明珠、兵部侍郎蔡毓荣至福州,与靖南王耿继茂、总督祖泽沛集泉州议和,命兴化知府慕天颜赍诏书入台。经不奉诏,乃后继茂书曰:『捧读华翰,有「诚来诚往,延揽英雄」之语;虽不能从,然心异之。执事中国英豪,天人合征;金戈铁马之雄,固自有在。而谆谆所言,尚袭游说之后谈,宁犹是不相知者之论乎?东宁偏隅,远在海外,与版舆渺不相涉。虽居落部曲,日与为邻;正如张仲坚远绝扶余,以中土让太原公子。执事亦知其意乎?所云贵朝宽仁无比,远者不论,以耳目所闻见言之:如方国安、孙可望,岂非尽忠贵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鉴,足为寒心!执事倘能以「延揽英雄,休兵息民」为念,即静饬部曲,慰安边陲;羊、陆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场之事,一彼一此;胜负之数,自有天在;得失难易,执事自知;亦毋庸赘也』。明珠知不可说,遂偕毓荣北归而和议止。三十五年,经薨,子克塽嗣;越二年,靖海将军施琅克澎湖,克塽奉印绶降,而明朔乃亡。凡三世,三十有八年。

旧事开皇或创闻,蓬莱弱水此中分;东流门户澎湖险,吊古无人说「虎贲」!

「海防考」曰:『隋开皇中,遣虎贲陈棱略澎湖地。其屿屹立巨浸中,环岛三十有六;棱至抚之,未久而去』。「隋书」「陈棱传」称:『大业三年,拜虎贲中郎将。棱三载与朝靖大夫张镇州发东阳兵万余人,自义安泛海击流求国;月余而归』。按「文献通考」:『流求国,在泉州之东,有岛曰澎湖』;是澎湖即流求之一岛。二书所载略同,唯年号稍异,当以「隋书」为正。猿臂将军右北平,遯荒海外了余生;可怜三尺孤坟上,古藓残碑没姓名!

闲散石虎,不详何代人;墓在法华寺北数武,石碣存焉。志既失传,墓铭亦无可考。近岁寺地丈量,将毁之。郡人连雅棠为请于官而移立于寺中,更集友人具牲牢,为文以祭之。

宏农得宝事荒唐,谶纬流传太不祥;片碣凤山镌八字,山明水秀启遐荒。

相传凤山县佃民锄地,得一石碣,镌曰「山明水秀,闽人居之」(见「福建通志」)。

匣中霜雪映银绦,劫后模糊战血臊;道是元胡遗寸铁,吐番争拜赫连刀。

大吐番社一古刀,为元代故物;传世已数百年,秘不示人。唯家祭时,始陈座上。

山川草昧记巢居,化鹿浮牛半子虚;亘古洪荒山海志,传闻华佑有遗书。

普陀山僧华佑,当郑芝龙时,常偕其友萧克至台湾。年余,自蛤仔难入山,经历南北番社,详考其山川风俗,辑为一书;内称:『某日,至浊水溪,水大不可涉;乃骑野牛而渡。又至苏澳,见鹿入水化为鱼,角犹存;事属创见』。今其书已失传。

西定坊前水一涯,游人争拜水仙祠;古今祀典歧讹甚,冷笑人间杜十姨!

水仙宫,在西定坊,康熙五十四年建。庙祀五神,莫详姓名。或以为大禹、伍员、屈平——其外之神项籍、鲁班,或以为王勃、李白。据志所载如此,当更考之。

十里青畴鸠唤耕,李花无主梨花生;春雨草侵乌鬼井,晚潮沙接红毛城。

乌鬼井,在镇北坊,荷人所凿;水源甚盛,大旱不竭。南北商船胥于此取水,以供日用。赤嵌城,亦名红毛城。

咬狗溪前野雀飞,卓猴溪畔夜乌归;停鞭一路看鱼塭,小艇无人系落晖。

鱼塭,旧属台江,为安平镇之内海;旧志称「台江汪洋,可泊千艘」。道光二年夏秋积雨,曾文、湾里各溪之水澎涨,而出泥涂归墟,积成平陆,居人始筑为塭以养鱼。卓猴溪,在安平东三十里;发卓猴山,距咬狗溪五里。

大冈、小冈山■〈石孟〉硉,东螺、西螺水汨没;一邱一壑费平章,归来驴背鞭残月。

大冈山,在凤山县治北,与小冈山相距五里;大冈在其北、小冈在其南,亭亭对峙。小冈山头有巨石,圆秀如冠,曰纱帽石;舟行过澎湖即见,与台湾猴洞诸山、诸罗南马仙山相接处也。东螺溪,则在彰化县南四十里;分自虎尾溪折而西,过马辰、树仔脚、猫儿干汇于海丰港,以入于海,距西螺溪十里。

清溪九重、十八重,回环九十有九峰;朝来爽气扑眉宇,人立烟峦倚古松。

九重溪、十八重溪,均在诸罗县治西南;西溪相距十里。九十九峰,在彰化县东七十里;玉笋瑶簪排空无际,真伟观也。

仓皇万马正临江,慷慨甘为子姓降;胜败莫论兴与废,古来国士本无双!

刘国轩,福建汀州人;状貌魁伟。初为漳州城门把总;永历八年,成功伐漳州,国轩开门降。参军冯澄世奇之,为语成功,擢护卫后镇。十五年,从克台湾。二十八年,败耿精忠之将王进于涂岭,追至兴化而还。越年,入潮州。平南王尚可喜率兵十余万众尽锐来攻,与战于鲎母山下,斩首二万、捕卤七千;由是,威名大着。三十一年,清军攻兴化,右虎卫何佑败绩,漳、泉俱陷;国轩亦弃惠州而归。三十二年,晋正总督,表赐尚方剑,专征伐;诸将咸受命焉。二月,伐漳州、下玉洲、三叉河、福河、下浒等堡;分兵取石码,数战皆捷。闰三月,与黄芳世、穆黑林战于湾腰树,败之;胡兔率援兵至,战于镇北,又败之;姚公子、李阿哥、段应举来战,又败之。八月,清军大举援泉,楼船中镇萧堔与遇,未战而溃;国轩亦全师归东宁。三十五年正月,经薨,子克塽嗣;晋武平侯。十月,清以万正色为陆路提督、施琅为水师提督,伐台。师次澎湖,方战,有风从西北来,琅舟为急流冲散,士皆股栗。琅大惊,祷天;须臾,雷发,立转南颷,军乃复振。国轩方据案调遣,痛哭而起曰:『天也』!乘单舸从吼门入东宁,遂奉克塽以降。后授天津总兵。

靖海舟师破百蛮,功成陈币泪潸潸;入吴本为封侯计,一剑恩仇亦等闲。

施琅,福建晋江人。少从戎,为郑芝龙部将;及成功起兵安平,与弟显从之。年少号知兵,恃才而傲。有标兵某得罪,逃于成功,琅擒治之;成功怒,逮其家,杀其父及显。琅夜走,匿荒谷中三日;佃兵某知才,饭之。及逃之所部苏茂家,捕者至;茂假一舟、一剑、一竖子,夜渡五通,入安平。久之,降清,授同安副将;迁总兵。康熙元年,擢水师提督。四年,挂靖海将军印,疏请伐台。二十二年春,大治舟师。六月十四日,发铜山;会于八罩屿,遂克澎湖。乃刑牲奉币告于成功之庙曰:『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民;逮赐姓启土,世为岩疆,莫可谁何!今琅赖天子之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罪,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也。但琅起卒伍,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于赐姓翦为仇敌,情犹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已』!言毕泪下,台人为之嗟叹不置。

使君来暮起讴思,旧种甘棠发几枝;朱邑桐乡称报最,弦歌今已遍生祠。

陈璸,字文焕,广东海康人。以进士,授古田县;康熙四十一年,调台湾。清操刻苦,勤政爱民;岁祲发仓以赈,穷黎感其德。明年,入为刑部主事;迁郎中。四十九年,由四川提学任台厦道;士民闻其再至,争趋海澨迎之。至则作育人材,汲汲以兴化易俗为务;始建文庙,设十六斋以教诸生。五十三年,擢湖南巡抚。入觐,上目之曰:『此苦行老僧也』!调福建巡抚。台人为塑像于文昌阁,诞日张灯鼓乐以祝。及卒,哭之哀;入祀名宦祠。

岗山树色腻似油,清水春光浓于酒;平揖岳阳拓万千,横揽云梦吞八九。

岗山,在凤山县嘉祥外里;旧志称「岗山树色」,为八景之冠。清水岩,则在大武郡山之麓;所谓「清水春光」,亦八景之一也。

烟霞突兀耸中峰,罗列诸山似附庸;依旧反经留片石,西云岩畔水淙淙。

西云岩,在台北八里坌堡观音山之麓,一名大观寺。山高二千余尺,中峰屹立,远望如观音趺坐。寺外有巨石二,其形如马鞍。置盘其上,则子午针反而卯酉;故名曰反经石。

古寺杉松万影蓝,驱车路过县门南;登临不觉西天小,直上香林叩佛龛。

竹溪寺,在台湾县南二里许。经曲林幽,清溪环抱,颇饶胜概;山门额曰「小西天」。剑潭潭水冷千秋,剑气光芒射斗牛;只恐化龙沧海去,闲云潭影日悠悠。

剑潭,在芝兰一堡,淡水八景之一。潭有树号茄苳,大可数抱;相传荷人曾插剑于此,故名。

安禅初地辟孤峰,持钵东来咒毒龙;遥指浮图枫树杪,碧云深处一声钟。

碧云寺,在嘉义县之火山。康熙初,僧参彻东来,住锡龙湖岩;偶至此地,爱其山林之秀,遂辟茅结庐,奉龙湖岩之佛祀之。参彻没,众葬之寺前,为建浮图;今尚存。

胜地林泉拓一弓,巍巍曾是梵王宫;南园试较参军记,白璧终当累放翁!

法华寺,即李茂春梦蝶园故址,咨议参军陈永华为之记;园由是著名。后改为寺。

千里流沙一线通,丹枫渔火满江红;夜深帆动春潮入,估客移船泊海翁。

海翁线,在台湾县西北一十二里;海中浮沙一线,自南港至淡水海外,不知几千里。南有港,港口大澳甚深,号海翁窟;舟行,多泊此候潮。

春水粼粼瘦影支,闲花落地燕来迟;空潭半夜鸳鸯梦,双宿双飞傍月眉。

月眉池,在台湾县文贤里;形如半月,故名。与鸳鸯潭毗连,县志列入「水利」。

温泉水滑乱云焦,故迹荒芜考古潦;到此例应三洗髓,胸中垒块已全消。

台属温泉凡数处,旧志称:『一在玉山之下。有土番至其地,得于山凹深处,泉上涌,气蒸如沸。一在大鸡笼隔港山朝山内』。今唯北投、草山二处擅称,春秋佳日为游人休沐之所。

青山削断太嶒崚,急溜奔雷唤欲譍;一道长虹亘天半,龙蛇深夜忽飞腾。

大甲溪,在大安口,距淡水城一百二里;发源于内山,南尽彰化县界。两山壁立,其下浊水奔急,势甚汹涌。中跨横桥,长一千二百四十五英尺,为火车轨道;诚奇观也。

回廊曲榭翠微间,觞咏流风若可攀;无奈八公风鹤急,不容安石恋东山。

林氏园,在板桥。亭台花木甲于全台;而文酒风流,尤极一时之盛;前后若吕西村(世宜)、谢颖苏(管樵)、许豫生(贞干),其最著者也。割台议起,侍郎林公维源挈家寄寓于鼓浪屿;嗣是绝意东渡,而斯园遂永锢矣。呜乎!兰亭已矣;抚今追昔,能不怆然!

百口流离瘴海波,文章一第重元和;瀛壖异日编诗史,合似辽城祀老坡。

施肩吾,汾水人;唐元和中举进士,不仕。后率其族迁居澎湖,着有诗集行世。其「题澎湖屿」一绝云:『腥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年少学采珠,手把生犀照咸水』。

庄棣荫

棣荫,字怡华,号瘿民;福建惠安人。日据时,羁台数十年,没于台北。着有「耕余吟集」。

次韵和少眉

朗吟高会酒家楼,屠狗椎埋觅旧游;莫漫纵谈桑海事,当年冠冕此南州。

次韵和季丞表弟见赠

去燕来鸿各惘然,尘踪小住话吟缘;乘桴早辨居夷策,游箧频添哭友篇(去岁哭施耐公,近又得汪杏泉之讣;吟侣雕零,为之泫然)。梦入故园迟远信,天留病骨饯流年。先生瘦尽便便腹,差免人嘲作懒边。

稻江即事

吊古田横岛,搴芳杜若洲;却疑天常醉,长此霸才休!海水三千浪,人烟十二州;登楼催落日,愁思满江流。

寄菱槎鹭门,即次其「怀雅棠」韵

豪气高阳似昔不?天涯人忆仲宣楼。蹇穷世路诗为祟,冷落词坛岁又周(去岁稻江排日诗宴,今年朋侪云散,颇有离索之感)!时局醉沈槐穴梦,吟怀淡入菊花秋;无情恼却东流水,只管殷勤送别愁!

题「台湾通史」后,即赠雅棠

台山何嶷嶷,台水何泱泱!山水气郁勃,怪伟出鹰扬。其俗习犷悍,尚武乃其常;权力互吞噬,往往开战场。睢盱浑噩地,何物为文章!版图虽内附,王化限梯航。哀哉膏腴壤,拱手制于强!文献久荡缺,狉榛入混茫。安得诉真宰,一夜叩帝阊。元关窃管钥,只手破天荒;觥觥者谁子?连横字雅棠。横曰『兹任重,余责何敢忘』!覃思废寝馈,稽古罗缥缃;远搜佉卢秘,旁采夷獠乡。寂寥千载事,一朝抉其藏;盘胸吐垒块,落笔凌风霜。百灵效奔走,上帝监在旁;天鸡唱一声,曙色开东方。儒生肩创局,班、马谢未遑;灾梨十万言,纸价为之昂。鬼神纷饮泣,魑魅欻惊惶;时梦古衣冠,泥首拜君堂;郁湮闭泉壤,枯骨还生香。星回紫府曜,灯放漆室光;迪前启其后,斯意洵未央。东宁百万辈,楼阁相辉煌;奔荣而执热,半为声利忙。兔狡自营窟,虎猛或依伥;委蛇用君才,要路任回翔。胡为闭斗室,菜根甘独尝;徒令脂韦者,侧目一「古狂」?君曰『是有命,吾自卧羲皇』。书卷日晤对,贤圣见羹墙;畴能守局促,襱襶热中肠。余事工竞病,觅句盈锦囊;亦有山水癖,兼资济胜长;旁通及「内典」,「华严」诵琅琅。著作诧牛汗,才华费斗量;岂徒元、白压,顿教籍、湜僵。佳人出空谷,宁为时世妆!独鹤自矫翮,肯争鸡骛粮?富贵草头露,文章信光茫;石崇空梓泽,浩然有襄阳。君看千百岁,何者独流芳!我来东海上,吊古意彷徨;浩歌感朱鸟,历劫叹红羊!英雄骑鲸去,大义久弥彰;时闻呜咽水,流恨诉兴亡。读史三叹息,悲风生屋梁;凭君借杯酒,为我酹沧桑。

游凌云寺,赋呈雅棠并质本圆上人

言访凌云寺,入山知几重。云根时断续,山势互横纵;胜概静中引,高僧物外逢。雾光嘘众壑,夕照带诸峰;磴道层梯上,经坛万竹封。江流幻金碧,岩树郁葱茏;石溜盘崖出,蔬畦过雨浓。塔铃风自语,野碓水能舂。饭熟分斋钵,梦回动晓钟。空花参妙谛,幽象豁尘容。题句宣城在,清谭惠远从;东来奇绝处,珍重纪游踪。

乙丑客游台北,赋似陈君廷朴

风尘一锸隐刘伶,四十年来自醉醒;俯首浮萍徒扰扰,二豪侍侧笑螟蛉。

领取乾坤袖里藏,壶中日月任徜徉;年来傲骨崚嶒甚,乞与刀圭试一方!

衣冠南国旧家声,历劫沧桑百感并;尽有烟霞供啸傲,未妨韦布老诸生。

一曲山松行路难,客星顾影倍生寒;竹林嵇懒谁同调?青眼逢君一笑欢。

东宁杂咏(选录十四首)

战鼓惊涛壮,边烽落日残(台湾东面皆山,夕阳返射如烽燧递见,洵奇观也);江山扶霸气,城郭入悲观。嘉果凤凰蛋(似桂花栗,出台南;俗名「冰弸」),奇花蝴蝶兰(花亦台湾仅见)。客游殊未恶,诗境海天宽。

化外留民族,巉岩费划平(生番僻居山谷绝险,历荷兰、郑氏、清、日数代,无力使之归化)。穴居风自古,隘线路难行(隘路阔丈余,日夜驻勇以防番。今日人网以电线,近辄被吸)。结屋编茅住,浮田架竹耕(番社架大竹,藉土浮湖以耕,名曰「浮田」)。荒村明月夜,可有嘴琴声(番人以叶为琴吹之,女闻而合意者,结为夫妇。又闻闺女不贞,吹之音立变,为其家父兄所知)。

敻哉刘壮肃,大树镇东南;将略参中外,兵机出笑谈。雄关驱虎豹,驰道控骖驔;战垒依稀在,江山已不堪(刘铭传抚台六年,开铁道,筑炮垒,抚垦番社,卓著奇绩;甲申战胜法兵。日本新政,多仍其旧而扩张之)!

荒凉沧海集(邱逢甲先生号沧海君,着「岭云海日楼集」),寥落斐亭音(唐景崧为台道时,与邱逢甲、施士洁及诸名士唱和于斐亭);大雅风犹在,斯文感至今。朋簪联北郭,钩党误东林。莫作伤时语,文章贾祸深!

板桥开别墅,海外此平泉(舅氏林时甫光禄,讳维源。花园在淡水枋桥);故国思乔木,清门启后贤(后嗣蕃衍,率皆通达、能文章)。输财传卜式,凿空忆张骞(清为抚垦协办大臣,屡次输助巨饷)。人物今何世?园林自昔年。

长夏厌烦溽,北投寻活泉;斜流半岩瀑,薄霭一溪烟。林密月迟出,山深花欲然。何当结茅屋,洗耳听潺湲(北投距台北十余里,山水清美,日人辟公园于此地;有磺泉,溪流喷烟,绵十里余:避暑胜地也)!

圆山城北路,十里荫青林;帆逐春流曲,屋藏秋树深。夜光冲剑气,云影度溪阴。策杖耽幽赏,悠然望碧岑(淡水有八景,「剑潭夜光」其一也。圆山景物明蒨,有明治桥构造极佳;附设动植物公园于此)。

危桥绵百丈,缔造讶神功!星火悬清夜,车轮碾碧空;楼台高下影,舟楫去来风。苦费千夫力,闇天落彩虹(台北桥长约百余丈,高七、八丈;以铁及红毛灰为之,费百四、五十万)。

云峰高岌嶪,瘴务晓微蒙;丛竹瑶寒碧,幽花作惨红。骑秋农苦潦(秋霖,台人谓之「骑秋雨」),航海客占风。景物今犹昔,飘蓬感寓公(古亭庄山水幽静,平畴万顷;十年前曾到)!

扶桑迎紫气,迭嶂锁重关。南北轮蹄凑,往来行旅艰。楼船雄跨海,炮垒静依山。几见弃繻者,请缨从此还(基隆为台北出入巨港,往来轮舶多聚于此)。

分野占牛女,星河咫尺通。晓惊江雾白,晴见海云红。岁莫逢丛菊(气候和暖,冬日不寒;昔人有「荷花迎腊菊迎年」句),年丰卜刺桐(先花后叶,其岁大熟)。四时存伏腊,无改汉遗风(归日三十年,民间独用汉伏腊)。

风流南北阮,诗酒一时豪;鲲岛占星聚,鸡林逐价高。围棋闲赌墅,刻烛夜挥毫。别久情怀恶,星霜换鬓毛(近年林季丞表弟及其侄小眉、文访在台招吟侣倡和,极一时之盛。自季丞、小眉游欧西,吟风遂歇)。

岁月去堂堂,论交廿载强;元龙自豪气,和靖信孤芳。苦口须眉古,还怀诗酒狂。飘零念鸿雪,影事未全荒(十年前,与林兵爪表弟及髯僧等诗酒唱酬无虚日。自兵爪移申江,不相见者近十年矣)。

中原方战斗,海外此淹留;未厌风涛恶,但添家室愁。砚田仍苦税(寄留六个月,例收所得税),病骨不宜秋;着意罗吟料,题诗纪远游。

初冬客感

撞竿傀儡一丝牵,客路崎岖暗自怜;八口家驰千里远,一年月剩两回圆!依人心事投罗鸟,临老才华逆水船。满目烟尘望乡国,飘零怕读「浣花篇」!

新历元旦

婆娑洋外海东头,犹是朝宗水倒流。建丑重逢殷甲子,尊王费读鲁「春秋」。归心笑指梁间燕,劳债差怜阁道牛!强说忘年忘不得,客中蓂荚又重周。

高义阁秋夜小集,分韵得「文」字

风月场中一策勋,东都文物旧知闻;六朝诗酒新亭泪,百战江山故国云。漫托苔岑通末契,欲摩壁垒张吾军。小楼坐尽寒灯影,门掩清秋夜雨纷。

吴锺善

锺善,字顽陀;福建晋江人。曾游台湾。

次韵菱槎同年送别之作

吾生一叶萍,着水复去水;道长阅半生,于役犹未已。东来千里程,新阴郁桃李。性情竹林中,光阴桑海里;有口只谈玄,有诗不入史。无福与花仇,无钱能鱼使;敢希人上人,聊号「子吴子」。邂逅玉局仙,一笑今如此。客途眼常青,故山芝不紫。君已逾立年,我亦届强仕;心迹孤月明,世事浮云诡。朝夕素心人,征逐半同里;沁脾烹浓茶,朱颜熏薄■〈駞,酉代马〉。谈锋浩无涯,如舟不可蚁;攻坚来偏师,直欲破我垒。纵送夔一足,穷搜鼠五技。乐事不可极,流光不驻驶;办严岁云暮,听镜妇有耳。我本孤卧人,归共虚幌倚;劳君东海头,待我春风始!

台南谒郑延平祠

造物蕴宝几千年,付必其人非漫然。昆舍耶国海东偏,一跃世界名山川;轰轰烈烈谁与传,卓哉延平为之前!大鲸东渡波掀天,红夷西去雀避鹯;新国岁月旧国延,君已遗失臣节坚。尉佗倔强南海堧,气折陆生言諓諓;河西窦融图自全,纳土终归新主贤。王生国运遭迍邅,孤军起义张空拳。大江南北来旬宣,瓜步旌旗百里联;直捣金陵下楼船,铁人藤甲森戈铤。以一当十百当千,兵势嗟如夔与蚿;咫尺长江不可沿,天命已去人无权。彩云南望万里滇,零丁故主终不旋!回师海外驱腥膻,罪臣忍自图安便;周家开国卜涧瀍,汉京重赋东都篇。共滕遗民户籍编,往烈不数吴越钱。宁终海外一局蜷,英雄无命星离躔!即今祠宇凌云烟,赤心终古霄汉悬。遗臣逋播来骈阗,巍巍名节相后先;宁靖王祠连屋椽,王能殉国王非孱!岁时伏腊荐管弦、东庑、西庑各豆笾;神之来兮白云軿,知不化鹤化杜鹃。赤嵌危楼夕阳边,七鲲身浪鸣溅溅;庙貌不改国几颠,千秋长镇蛟龙渊。

施景琛

景琛,字涵宇;福建侯官人。曾于民国元年奉命渡台调查实业,作有「鲲瀛日记」(收于「文丛」第八九种「台湾游记」中;旅途并有附诗二十九首,已附「游记」之后。)

小眉出示「台湾诗荟」,率成四绝,并柬雅堂如棣

一别鲲溟已十年,回思往事总如烟;吟坛旗鼓今为盛,憔悴京华负众仙!

林逋沧海正归来,消息诗人讯驿梅;白社衣冠多健在,何年重与共衔杯!

一航咫尺竟天涯,燕子依然恋故家;盥读延平王传略,伤心亡国「后庭花」!

诗酒佯狂托海滨,偶于文字见天真;故人技痒通双鲤,莫笑东施枉效颦!

林崧祁

崧祁,字述庵;福建侯官人。光绪乙酉举人。有遗诗一卷。

挽林少溪(少溪,琴南弟;航海死台湾)

牵裾惘惘去迟迟,便是人间死别时。箧里剩将慈母线,扇头留得阿兄诗。龙蛇嫁厄天难问,烽火横江病不知!搔首为君添一恸,可怜生是好男儿!

送许莲荪之台湾省亲

别意无多尽一觞,虎门形势郁苍苍;天怜孝子帆无恙,海畏才人浪不狂。鸿雁江湖梦禾黍,鹧鸪烟雨绕桄榔。东南孤岛谁筹问?万里中原付夕阳。

鼙鼓年来算息兵,海天一发望台、澎。传经有子知名父,投刺无门见世情。一事不才容我倦,万山如箭送君行。南风肃肃归舟稳,可有音书寄子卿?

沈翊清

翊清,字丹曾;福建侯官人。光绪己丑举人,官陆军部侯补丞参。

奉赠西乡元帅从道并送楢原陈政北行,时将之櫔木阅操

九州岛若户庭,四海皆兄弟;矧我同洲人,风气先秦启。久闻东邻国,才俊群济济;觥觥西乡公,起家承戟綮。责言起生番,出师重抚髀;吾祖适巡防,握手台阳邸。兵卫方森严,辕门树幢棨;公命撤健儿,娓谈清见底。琅■〈王乔〉瘴疠地,水恶士多癠;军旅易歌壶,戈船代急递(西乡君欲得本国消息,先祖派船代送)。萁豆本同根,唇齿讵异体!上书告先皇,臣甘任群诋;在魏不在吴,观衅休目眯(先祖疏言『此次罢兵,臣甘受谤;日本唇齿之邦,宜互相保护,不宜自兴战事』)!移节旋三江,纳言俞九陛;老臣谋国心,病榻时挥涕。典学羾遗箴,噬脐防角抵!乞念辅车依,庶几甲兵洗(先祖薨于光绪五年,遗疏言「日本不可轻视」)!廿年反掌间,书生狃管蠡;呓语忘温公,秉钺凭元礼。无谓国无人,遗言洞根柢!我来观军容,离宫设飨醴;识面愿荆州,仪型乐恺悌!感君念故人,鱼丽歌鰋鳢;上野拜阿兄,瞻仰奠清醍(上野公园拜公兄西乡隆盛先生像)。龙婿楢原君,旧学情■〈艹泥〉■〈艹泥〉(曾同在何子莪宫詹幕下);相见复别离,去索长安米(时将从西德三郎公使至北京)。勖我富国谟,药石甘如荠(订观印刷局印票,谓中国必开银行)。孙、周本同年,拜母及姒娣;况兹三世交,登堂宜首■〈旨首〉。携手上河梁,彷佛饯于祢;北风方戒寒,河流时弥弥。对挽羡鹿车,行幰衬香缇(楢原夫人亦同至华);兰芷有同心,骚情逗沅澧。顾君十月留,直托輶轩徯。我行櫔木场,秋草莎■〈艹隋〉媞;远眺宇睹宫,陇坂平如坻;驰马疾追风(马队),断桥济以欐(工队有造舟为梁法)。拓兹眼界宽,涤我肥肠■〈启,月代口〉。忆在闽海时,漆胶无触抵;把臂更何时,尊酒下春魮!

王贻瑄

贻瑄,字怡轩;福建闽侯人。曾寓台北。

新春二日,文访邀游板桥故邸

板桥图卷昔曾窥,风景依然一望知;卜筑足征开创业,园林如见太平时。枌榆里社犹从化,花木孙曾已不私。春日招游清兴远,达人述德可无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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