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韦斋集卷八 宋 朱松 撰
策
试馆职策一道
对天下有常势非人之所能爲也自古恢复大业之君虽其凭藉积累之基有厚有薄祖宗德泽之在民者有浅有深然皆徒手扫地无尺寸可挟之资而卒能有所立惟能因天下之势审择至计而固执之以求合夫当世之变而皆不足以爲难也是以奸人矫诬窃弄神器国命移夺大统中微而不足以爲难干戈之衅起于骨肉裔夷投隙荡揺中夏而不足以爲难五大在边尾大中乾强藩阻兵提戈内指而不足以爲难此汉晋有唐中兴之君所以趋时合变而各有所立考其行事而质确其成功虽未易与创业之君同条而语亦各因其一时之势如此而不可诬也昔之君子盖尝有以少康爲贤于汉高帝而评创业中兴之难者矣世徒见夫草昧之初四方之奸豪圜视而起必有挟智勇絶人之资者与之驱驰角逐于矢石干戈之间崎岖百战次第削平而後定于一则曰此创业之难也承弈世之弊先王之泽微矣猝然有非常之变发于智虑之所不及乃欲徐起而振其弊疏剔荒秽支柱倾揺以求趋于安全顺治之地则曰此中兴之难也盖尝论之谋国有得失而成功无难易方经营纂集之初其势如洪河巨川横流于中原突荡冲击分裂四出自常人观之虽欲拱手终日以求遏其势之万一而不可得智者因其势而利道之积之于其所当止投之于其所欲趋孰不靡然以听吾之所爲者曾何难易之足云哉方新莾之盗汉也汉之遗臣屈首屏息以听命之不暇一时英豪不胜其愤投袂而起举恢复之师者曾未及有爲而奔走折北一败涂地光武与南阳故人因下江之衆屠寻邑百万之师于昆阳之下遂夷大憝不失旧物而汉中兴方羣戎之乱华也刘元海起晋阳石勒起上党符姚慕容次第争奋元帝东渡总其隽乂以爲耳目股肱心膂内则王导周顗立经陈纪以安辑邦家外则贺循顾荣喻德宣誉以镇服同异卒以襟凭江汉垂裕来世而晋中兴天宝幽陵之变河南北沦没二京不守肃宗起灵武以羽檄召勤王之师李光弼郭子仪以朔方之兵徇三河以收赵魏张廵许远合豪杰之力婴睢阳以备江淮卒以芟夷安史泛扫九庙而唐中兴是三君者虽功烈之崇卑不同其本末始终可考如此是宜明问以谓所遇之时所因之势有所不同不可以一槩论也迹夫生民以来天下之变备矣积功累仁享国长久莫如周而宣王号中兴本末始终见于诗之二雅然核左氏之语则南国有败绩之诗验范晔之论则克戎淹历岁之久盖虽未能纯于文武之序而岂後世遭变之君所能及哉诵云汉之诗其辞忧廹勤恳则有以见其侧身修行恻然有应天感民之实百姓所以爱戴归往而不忍忘也诵南征北伐之诗其词切直而奋厉则有以见其将卒协心卒乘辑睦此蛮荆玁狁所以莫敢不震动叠息而华夏乂安也诵侯谁在矣张仲孝友之章则有以见在人主之左右者咸怀忠良以善王心而无阻挠事机妨功害能之行也诵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之章则有以见谋谟帷幄之臣莫不相与协和精白以图事功而无权利相轧冒疾儳惎之行也以至民不安其居大夫爲之还定安集劬劳於野而不怨则见于诗之鸿雁君臣相与爱日待旦以乐事劝功而无玩岁愒日之意则见于诗之庭燎此其所以承厉王之烈而文武之业未坠于地赫然中兴播于咏歌其所以致之之道焯乎其不可诬盖如此也若夫择其善而惩其违察其始以要其终盖有不纯于文武之序者後之君子将酌古以施今不可以不论也是以不知以佚道使民而使爪牙之士不得养其父母而有转予于恤之叹有如祈父之所刺不知建德以保民病其离散料于太原有如仲山甫之所讥以至怠于千亩之籍不知务农以敦本而挠败及之然则淹日持久而功烈不终无怪乎如左氏范晔之所记历观古者中兴之君臣将以大有爲也必相与忧勤惕厉戮力一心抚事机之会日计其进而岁计其成将欲图是功也则必有是事事立矣而功随之未有泰然无事而听其事爲者也譬如筑室自始基以至于成譬如稼穑自始耕以至于获理之必至不愆于素筑室而草创则必有震风凌雨之忧耕稼而卤莾则必有凶年饥岁之患如周宣王其合于先王之道也足以致中兴其不纯于文武之序也亦足以致克戎之不易後之承前绪而当危乱之後者可以不鉴哉恭惟国家祖功宗德涵育区夏仅二百年方将系隆复振于戎狄侵陵之余收遗民于锋镝煨烬之中与之竭力以图恢复明问乃谓欲因今之势而图回之何剧何易孰後孰先捜拔贤能之方设施政事之统必有卓至之论悉之究之以备采择尝谓自古天下国家兴亡有至计而国势之强弱兵力之盛衰土地之开蹙不与焉一曰顺民心二曰任贤才三曰正纲纪非以国势兵力土地之三者爲无与于兴亡之数盖非兴亡之所系故也卫之孱微而季子知其後亡楚之败亡而逢滑知其必复则国势之强弱非所论也吴克齐师而子胥有天禄亟至之忧越栖会稽而范蠡决定倾与人之计则兵力盛衰非所论也天宝之功拓地至广而无救潼关之败奉天之守无地寄足而终摧长安之寇则土地之开蹙非所论也然则天下国家兴亡之至计盖有在矣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得其民也得其民者得其心也大哉斯民之心乎自古兴王所藉以爲立国之基本而无敢轻犯焉者也是故思祖宗之所以得其心者而纂述其志鉴往事之所以失其心者而母践其辙以至发政揆事制令出法必皆求合于所谓至愚而神者是以可以使之蹈白刃赴汤火而不可与爲乱夫谁与之敌所谓顺民心者此也天下未尝无贤才也失所以任之之道则汉唐之季举天下之贤才而锢废翦弃之王室亦衰得所以任之之道则百里之国而强邻暴国莫敢肆不义于其君是以兼听博采而务其并进委任责实而要其成功然後举天下之事唯吾之所欲爲无不如意所谓任贤才者此也自天子至於庶人等级相承以建邦家盖有纲纪以维持聨属于其间是以长久而不乱若夫风宪之威振而朝廷清明邪妄之门塞而朋党销伏严刺举之责使奸凶者不得以病民申纪律之威使骄惰者不得以冗食夫何患天下之不治寇讐之不灭哉所谓正纲纪者此也历考前世兴复之君谋国膺变之方虽不可毛举其要不出于此三者是以我有卓然可恃之备然後察其四方之变徐起而应之扶衰而错之盛补坏而复于全其必由此矣传曰君子爱日语有之时难得而易失惟上之人实图之谨对
策问八首
天下未尝无非常之变也然有国有家者或因变以成功岂非在其君臣相得之际哉小白遭无知之变而管仲相齐以覇诸侯勾践脱会稽之难而范蠡佐越以灭吴昭王承子哙之乱而乐毅佐燕以报齐是皆倾扰困蹙之余自他人观之疑若儳然不可以终日而三君子之爲其君谋也仅若寓物邻家而明日取之无不如志观其谋国应变之方虽不可以毛举然莫不有一定之计君臣相与固守而力行之盖夷吾之覇齐是制国寓军之法而已蠡之图吴是骄敌以待变而已毅之报齐是求诸侯之援而已夫谋其国与谋人之国苟无屹然不变之计而依违俛仰以侥幸于仓卒之间亦见其?也国家承平垂二百年比缘奸人擅朝腐夫弄兵驯致戎夷内侮之祸实有宋臣子万世必报之讐恭惟圣天子忧劳侧席日延外廷之议其深谋至虑不得而知也敢问诸君亦有一定之计当固守力行而不变如古人之爲其君谋者乎夫考古以施今非谓其已陈之迹意其图回内外本末缓急之序当有可言者有司愿与闻焉
天下有大戒二无所迯于天地之间父子主恩君臣主义如人呼吸食息于元气之中不可以须臾离也自古志士仁人非苟自轻其生以立区区之私义而已盖深畏夫君臣之义废则爲人上者不能一日保其天下国家斯人之祸可胜言邪靖康之变殉利卖国交臂以事贼者非失职不逞之流皆朝坐燕与谋帷幄而柄庙堂者也今君臣方相与经营以图中兴之业其槩未易以一言尽乃若学士大夫阙于仗节死难之义岂非今日之患甚急而至大者欤敢问何施而可以救此唐至德复两京羣臣污僞者三司条罪差爲六等重者诛死识者不以爲过而或谓长贼奸坚逆节以爲用法太深之咎是非之说安在请试言之
李晟之军于渭桥也韩滉镇浙西漕米万斛往馈之晟师实赖以成大功当是时天子在兴元两河之间逆藩悍将往往与贼相首尾舟行所经数千里莫敢睥眤仅若从枕席上过而无翕合之失其规画调护之方岂无有可考者邪属者陕西五路之兵数以捷告复遣上相之重开幕府以经畧淮肥天其或者祚宋以中兴之业行当抚定三河克复旧都王师百万必仰东南之馈如滉之规爲有可考者亦子大夫所宜素讲也
古者兵出而在行则有前茅虑无之警整而就列则有隅落钩连之固止而在垒则有候遮扞卫之严要以使敌人莫能得吾间然後三军不可败而将军安故兵法曰三军以戒爲固以怠爲败今夫自汉以来号知兵後世祖述其说以爲不可及者莫若韩信曹操信方坚壁修武汉王脱成臯之围自称使者晨驰入信壁而夺之军既灭楚陔下则又袭夺其军于定陶操方围邺袁尚使李孚入邺城出入历重围而操之军中不知也盖尝疑其方连百万之衆谓宜候望精明枢机周密无可乘之隙而乃使人历其几席之侧而莫之寤此与棘门覇上之军何以异有如肘腋之间奸人伏刃窃发则将何以待之不知後世犹以爲深于兵法者其故何也无乃虽有是事而不害爲知兵欤诸君宜极论其所以然者自古君子必爲执御之学而国马之富足以爲騑服之备是以战未有不用车者固有易之以徒而徼胜一时者矣而非其正也後世遂易之以骑其以骑易车者亦有知其所始者乎左氏虽喜言陈法其载一时卒乘偏两之制备矣而未始及骑然太公告武王十胜九败之详其说在六韬之战骑武王之时有其法而絶不见于春秋之世此又何说哉或曰六韬非周书也战国知兵之士祖其余论而推广之设爲问对以极兵家之变今观其书知畧横出杂以奇诡有諰諰然忧天下之诸侯合而轧已之意圣人之用心其必不然矣然遂断然以爲战国之书则又何以质之故因以推原骑战之始与夫絶不见用于春秋之世及六韬之可疑者而访之二三子
古之君子所以大过人者方日不暇给必爲经远持久之计是以虽目前之功不可见而常享岁计之効汉光武讲议论道于投戈息马之间晋中宗建武之元披荆棘以立朝廷亟立太学使贵游之胄肄业焉菁菁者莪之序曰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孟子曰学则三代共之所以明人伦也方时多事四方贤智固巳驰骛而四起然後来之英未有陶冶成就之方以爲异日之储将何以善後君臣之大伦不明于天下士大夫不以苟生爲耻而阙于仗节死难之义则有大物者谁与共保其天下国家然则育人材以广多士之储明人伦以起义烈之风学校其可缓邪国家驻跸东南以图兴复而于崇立庠序独未遑暇今欲建官定员延四海之孝秀而摩厉之以德义其亦可乎或曰方戎夏交捽边不得撤警箕歛以供军犹惧不赡而何暇及此是以愿与诸君评之
书曰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夫君民之相求非相爲赐也斯民释其厌恶而求其所依归审固其心力以听上之政令而不敢辞者以上之人能爲之去其秽而爲之主也王者亦恃斯民归我之心以爲立国之基是以社稷久长而国家安此三代之所同也战国之势弃德音而不务卫鞅之佐秦顾独美田庐而久复除以倾三晋之民刼之以势狃之以利要以使之非耕战则无以要利于其上生齿日衆而国富强故能四世有胜以一天下虽非王者之盛节盖未有不以民爲本者上方志恢中原而天邑有盗?之夷日稔其恶凡今自拔左袵之中擕持而来归者皆祖宗积世涵育之遗黎裔胄也吾所以劳来安集之岂徒镇抚其惓惓之意而已攘夷狄而复境土将必至于此今欲捜其隽良黜其嵬琐收恤其鳏寡介特之无告者使之安其居乐其业而无羇旅流落之叹此亦学者之所宜素讲也敢问何施而可以臻此
战国之世齐愍以技击强魏惠以武卒奋秦昭以鋭士胜荀卿曰此皆干赏蹈利之兵未有安制矜节之理也虽秦之鋭士不足以当桓文之节制嗟夫有国家者虽未能去兵而无古人节制糜烂其民以争社稷一旦之命是岂仁人之用心也哉诸葛亮以区区新造之蜀岁出其师以窥魏之关中军出之日天下震动而国人不忧论者以谓虽桓文节制之师无以过夫以魏兵之强未能加秦之鋭士而亮终不能以少骋以得其志此又何说哉唐既一天下异时控弦之雄凭陵边疆患苦中国者偏师深入亟歛手而就禽兵威之所加鞭笞百蛮莫不如意中世盗起幽陵两河横溃盖有屹然提孤军以当乘势焱疾之锋无敢犯躐其师徒者比歛兵而据险贼虽垂涎以睨京师逡廵而不敢进一时之将盖庶几有得于古人节制之意皆有遗法着在方册诸君其推明荀氏立言之指考此数公部分教勒之法有合于古人而条析其胜负得失之所以然者爲有司索言之
韦斋集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