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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心葵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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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心葵,武进人;农无力,商无本,工无艺,士无学。见贫贱人,怜之;见富贵人,骄之。复嗜赌,呼卢客盈座,以朱提之多寡次上下;谓之曰:你见吾有银百万,与天子坐讲金华殿也。其志念如此。

年逾三十,糊口几不周;乃为一友坐粮艘至京,且携家室借寓于长巷中。时荩熹庙初年也。与一篦头刘姓者,各内室而合外门。心葵之妻与刘之妻,结为姊妹;彼有一女、董有一子,盟为婚媾。心葵则游浪以度日,给口之外,不能赢一铢。刘姓者,魏忠贤微时,素为栉沐;得时后,则无从望见颜色。一日,魏游海甸,为野便;刘适过其傍,亟呼之曰:刘篦头不来服事我!刘跪禀云:不敢。魏最喜与故人话旧,亦喜所识穷乏示恩施与。乃问曰:尔识字否?对曰:不能。曰:数目字可能?曰:幼时曾读千字文、百家姓,十百千万,能举笔搦之。魏曰:可矣。吾今欲于琉璃桥北盖造无梁药王庙一座,尔主收砖、收灰、发价,记数明白,到衙门领银。刘叩首而去。归,商之心葵;与共肩其任,为之召窑户、课灰商、构匠工、画规式,擘画董率,期年而后成。在魏费银二万,而支放领取,刘俱自为主裁,不与心葵分权;在心葵,亦无从稽其羡入。事成之后,刘仍为旧业而已。

一日,京师中有姓冉者,事关人命,词入东厂,魏心利其富。冉因刘篦头介绍,通冉驸马为一族,以驸马而寝其事。魏心衔之,细访驸马之来由,则刘之指教也;因大怒,唤入东厂,拳勇致其命,竟不得归其尸。心葵与刘妻无从询耗。一月后,妻亦殒于室;心葵襄理丧事。后并其室为一家,不意床下覆金一釜,计三千金;方悟刘为大有心人,其以我为浮浪,共事一年而不同心以示也。家计虽窘,不敢轻发。

一日,偶入顺城门,过石虎胡衕,见有延陵会馆,门欹墙折;入内纵观,草满阶除,壁扫龙蛇,坐屋见天,倾廊积地。盖缘神、熹二宗四五十年,连为道学先生居内。初则门槅为薪,继而椽柱不惜;前人席遮穿漏,后人则折三并二:俭啬鄙陋。官于此屋争品,屋亦因此官而告颓。风雨之际,立为走出,以避狂骤;更防倾倒,以全生命。心葵曰:此奇货可居也。乃罄其三千而整葺焉。门楣轮奂,堂宇宏深;邃室仍分内外,卧榻各有东西。秋壑之半间,牙签之架可抽;郿坞之金穴,百万之藏莫窥:真是金马玉堂之紫府矣。延陵尊爵,屈指伊谁。时阳羡之周将介枚卜,敦请而奉为主室;始而骇,继而戚,后则安焉。敬之爱之、尊之好之,千金万金之托、一言九鼎之信,内外事委任而授教焉。由是,三公入座,上揖其履;翰铨台省,恭听其声。戚畹勋班,常为好会之主爵;厂司珰卫,时领樗蒲之旺稍。考选讲盈千盈万,金喏有神手挽回;厂审系出生入死,当场惯微言解散。凡进长安之牍,必投之以为主人;凡与解鞍陈情者,趾相错也。然心葵亦温温自守,绝不作矜张状;大小礼节,必曲致以友朋之谊。至其家和好如归;宿之再宿,必恳留。穷途,亦肯赠;仕宦中往还,甚有负其千百者。干办之能,周后知之;内廷衣饰,时敕尚衣咨其料理。皇亲周云路,则又倚为左右手。如是者数年。又最所不可及者,不愿以一官羁其身,布衣而已。

十五年壬午十月初十日,大兵入塞;十三日,始知确报。帝震怒,御文华殿;有献策者,许直入,阍卒阻之者斩。童心葵以布衣进,赐坐、赐点;问修练、储备外,州县果否实做?今何堵御?趋勤王,心葵亦无他策,以套语奏,叩辞。宣谕:事急再进;竟成礼退。向日梦语,竟如其言也。

延儒再召,曾再遣橐归。公即每责赍橐之仆,谓贿致多金,必奴辈诳诱;后遂留京邸,尽寄心葵家,二年中亦不计数矣。延儒于十六年六月初一日出都,行李故为萧减,筐箱几件;所藏于心葵家者无限也,后尽归之流贼。当蒋拱宸疏参延儒,上提问心葵:延儒得银起用为几人?曰:不记也。时御案有缙绅一部,上自掷下;心葵即指一叶曰:福宁道施元征是也。缇骑逮问。心葵遂下狱,城陷而狱释。

顺治三、四年,有外来马兵不过三十余人,宿其外庭,索食索料;心葵应不给,因相哄。心葵曰:尔杀我!彼即曰:杀则何如!遂杀之。兵亦他去,不知何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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