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诗纪事卷十六

侯官陈衍辑

杨维桢

◆杨维桢

维桢字廉夫，号铁崖，会稽人。登泰定丁卯进士第，官至江西等处儒学提举。有铁崖古乐府等集。

七修类稿：廉夫母梦金钩入怀而生。

又：其号铁崖，初居吾杭铁冶岭，后号铁笛，至松江得莫冶所制铁笛。

列朝诗集：张伯雨序其乐府云：上法汉魏，而出入于少陵、二李之间，隐然有旷世金石声，又时出龙鬼蛇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

又：承学之徒流传沿袭，槎牙钩棘，号为「铁体」。

又：维桢疾亟，撰归全堂记，顷刻而就。曰：「九华伯潘君迎我。」掷笔而逝。

四友斋丛说：吾松吕璜溪，即开「应奎文会」者是也。走金帛聘四方能诗之士，请杨铁崖为主考。试毕，铁崖第甲乙。一时文士毕至，倾动三吴。

云林遗事：杨廉夫躭好声色。一日，与元镇会饮友人家。廉夫脱妓鞋置杯酒其中，使坐客传饮，名曰鞋杯。元镇素有洁疾，见之大怒，翻案而起，连呼龌龊而去。

山堂肆考：元杨铁崖在松江尝游盘龙塘，夜抵普门寺宿。盗伺其出，尽窃所蓄物。黎明，家人往白之。先生赋诗不辍，语客曰：「老铁在是，区区长物，又奚足恤！」

挥尘诗话：杨铁崖在金粟道人家，每食，主人必出佳酝，以芙蓉金盘令美妓捧劝。铁崖出对曰：「『芙蓉盘捧金茎露』，有能对者赠以此盘。」一妓应声曰：「杨柳人吹铁笛风。」遂以盘酬之。一坐倾倒。

铁崖逸编：先生自言：予用三体咏史，用七言绝句体者三百首，古乐府体者二百首，古乐府小绝句体者四十首。绝句人易到，吾门章木能之，古乐府不易到，吾门张宪能之，至小乐府，二三子不能，惟吾能之。故五峯李著作推为咏史上手云。门人章琬识。

诗薮：元末杨廉夫歌行，声价腾涌。今读之，大率秾丽妖冶，佳处不过长吉、文昌，平处便是传奇、史断，汉、魏风轨，未覩藩篱，而一时传赏楮贵，信识真未易也。

诗薮：元五言绝，自廉夫乐府诸篇外，一代寥寥，即虞、杨氏集中，罕覩佳者，远不如七言绝也。

西湖竹枝歌九首

鸿门会

漫兴七首

春侠杂词八首

秋千曲

吴下竹枝歌七首

题履元陈君万松图

海乡竹枝歌

雉朝飞

石妇操

花游曲

嬉春体五首

六客诗

香奁八咏

小游仙十二首

元夕与妇饭

庐山瀑布谣

佛顶菊

王烈妇诗

改作

题刘阮山

题宋宫观潮图

大暑燕朱氏玉井香赋诗

赠僧一初

咏史

玉镜台

采莲曲

洞庭曲

桂水五千里

席上作

老客妇谣

钟山诗

无题效商隐体四首

句

句

○西湖竹枝歌九首 【 并序】

予闲居西湖者七八年，与茅山外史张贞居、苕溪郯九成辈为唱和交。水光山色，浸沈胸次，洗一时尊俎粉黛之习，于是乎有竹枝之声。好事者流布南北，名人韵士，属和者无虑百家。道扬讽谕，古人之教广矣。是风一变，贤妃贞妇，兴国显家，而烈女传作矣。采风谣者其可忽诸？至正八年秋七月，会稽杨维桢书于玉山草堂。

苏小门前花满株，苏公堤上女当垆。南官北使须到此，江南西湖天下无。

○鸿门会

天迷关，地迷户，东龙白日西龙雨。撞钟饮酒愁海翻，碧火吹巢猰■〈犭俞〉。照天万古无二乌，残星破月开天余。座中有客天子气，左股七十二子连明珠。军声十万振屋瓦，拔剑当人面如赭。将军下马力拔山，气卷黄河酒中泻。剑光上天寒彗残，明朝画地分河山。将军呼龙将客走，石破青天撞玉斗。

铁崖古乐府：先生酒酣时，常自歌是诗。此诗本用贺体而气则过之。

蓬窗日录：谢皋羽诗，余尤爱其鸿门燕一篇云云。李贺集中亦有鸿门燕一篇，不及此远甚，可谓青出于蓝矣。元杨廉夫乐府力追李贺，亦有此篇，愈不及皋羽矣。

○漫兴七首 【 并序】

学杜者必先得其性情语言而后可，得其性情语言，必自其漫兴始。钱唐诸子喜诵予唐风，取其去杜不远也。故今漫兴之作，将与学杜者言也。

■〈青盍〉画溪头翠水家，水边短竹夹桃花。春风嗾人狂无那，走觅南邻羯鼓挝。

丈人接■〈罒离〉白毡裁，花边下马不惊猜。环沈溪头买酒去，高堂寺里看碑来。

长城女儿双结丫，陈皇宅前第一家。生来不识古井怨，唱得后主后庭花。

杨花白白绵初迸，梅子青青核未生。大妇当垆冠似瓠，小姑吃酒口如樱。

今朝天气清明好，江上乱花无数开。野老殷勤送花至，一双蝴蝶趁人来。

南邻酒伴辱相呼，共访城东旧酒垆。柳下秋千闲络索，花间唤起劝胡卢。

我爱东湖旧广文，更过水口觅将军。醉归尝骑广文马，不怕打鼓噤黄昏。

铁崖古乐府：漫兴者，老杜在浣花溪之所作也。漫兴之为言，盖即眼前之景，以为漫成之词耳。其情性盎然与物而为春，其言语似村而未始不俊也，此杜体之最难学也。先生此作，情性语言近似矣。

麓堂诗话：杜子美漫兴诸绝句，有古竹枝意。韩退之亦有之。杨廉夫十二首，非近代作也。盖廉夫深于乐府，当所得意，若有神助，但恃才纵笔，多率易而作。

○春侠杂词八首 【 据章琬编】

金丸脱手弹鹦鹉，玉鞭嬉笑击珊瑚。侍儿无赖有如此，知是霍家冯子都。

花袍白面呼郎神，当街夺花不避人。天马乘龙金络脑，贾家贵婿正娇春。

柘林纵猎金毛鹰，花街行春银面马。夜宿倡家酒未醒，飘风吹落鸳鸯瓦。

昨日布衣行九州岛岛，今日绣衣拜冕旒。马前清道一千步，当街不敢窥高楼。 【 千古才人不可到。】

朱提注酒酒如池，太白淋漓吃不辞。上楼更衣玉山倒，腰间带脱金犀毗。

关右新来豪侠客，姓氏不通人不识。夜半酒醒呼阿吉，碧眼胡儿吹笔笛。

蜀琴声奏双鸳鸯，嶰竹鸣和双凤凰 【 嶰竹　「嶰」原作「蠏」，按此用伶伦取嶰谷之竹为乐器事，故据铁崖复古诗集（四部丛刊影明刊本）卷四改。】 。夜阑酒醒不上马，紫荆月坠西家墙。

西江美人久不见，手把新题合欢扇。鲤鱼凭送相思书，霸王门前水如箭。 【 复古诗集】

铁崖复古诗集：太史曰：此词侠才冶思见于二十八字，非贵公子具五色肠者不能也。读者岂可以唐人绝句求之哉！

又四首 【 据吴复编】

石上叶生青凤尾，阶前花开黄鹄觜。美人弄水百花池，水洒花枝双蝶起。

宜男草生小院西，阶前锦石与人齐。钱塘潮生当午信，丹鸡飞上上头啼。

凤凰城外横门道，小妓军装金线袄。春晖无赖苦撩人，自下雕鞍蹋芳草。

美人遗我昆溪竹，未写雌雄双凤曲。爱惜长竿系钓丝，钓得西江双比目。 【 铁崖古乐府。】

案：复古诗集春侠杂词只八首，吴复编铁崖古乐府则系十首，无「昨夜布衣」、「关右新来」两首，多出「石上叶生」、「宜男草生」、「凤凰城外」、「美人遗我」四首。「美人」首又见诗薮，今并录之。

○秋千曲

齐云楼外红络索，是谁飞下云中仙？刚风吹起望不极，一对金莲倒插天。

诗薮：春侠词云云。秋千曲云云。无论温、韩，即子建、太白降格挥毫，未知孰胜。

○吴下竹枝歌七首 【 率郭羲仲同赋。】

三箬春深草色齐，花间荡漾胜耶溪。采菱三五唱歌去，五马行春驻大堤。

家住越来溪上头，臙脂塘里木兰舟。木兰风起飞花急，只逐越来溪上流。

宝带桥西江水重，寄郎书去未回侬。莫令错送回文锦，不答鸳鸯字半封。

马上郎君双结椎，百花洲下买花枝。罟罛冠子高一尺，能唱黄莺舞雁儿。

白翎鹊操手双弹，舞罢胡笳十八般。银马杓中劝郎酒，看郎色似赤瑛盘。

骑马当轩鹄觜靴，西风马上鼓琵琶。内家队里新通籍，不是南州百姓家。

小娃十岁唱桑中，尽道吴风似郑风。不信柳娘身不嫁，真珠长络守宫红。

诗薮：七言绝如西湖、吴下竹枝歌及春侠宫词、续香奁、游仙等作，本学梦得、致光，而笔端高爽处，往往逼李供奉。漫兴学杜，亦略近之。其才情实出赵、揭诸家上。

○题履元陈君万松图

紫芝道人天思精，南来新画青松障。东家画水西家山，积弃陈缣忽如忘。突然槎枒生肺肝，元气淋漓逼神王。亟呼圆瓦倒墨汁，尽写髯官立成仗。羣争十丈百丈身，气敌千人万人将。交柯玉琐混鳞甲，屈铁金绳殊骨相。石鬬雷霆白日倾，雨走■〈虫羽〉龙青天上。前身要是僧释仁 【 释仁　「释」原作「择」。按画髓云：释仁寓永嘉，善画松。因据铁崖逸编（四部备要本）卷五改正。】 ，五百蜿蜒见情状。天台老林亦画松，三株五株成冗长。我家东越大松冈，五鬣苍苍郁相望。门前两个赤婆娑，上有玄禽语相向。雕龙梓客朝取材，伏虎将军夜偷饷。安得射洪好绢百尺强，令泫阴森移迭嶂。鼓以轩辕之瑟五十弦，共写江声入悲壮。

铁厓逸编：右写似子昭异才。子昭工画仕女花木，予惧其情过粉黛则气乏风云，故书此诗以遗之。子昭读此诗后，得毋激作公孙大娘之剑乎？

○海乡竹枝歌

潮来潮退白洋沙，白洋女儿把锄耙。苦海熬干是何日？免得侬来爬雪沙。

门前海坍到竹篱，阶前腥臊蟚子肥。孲■〈牙子〉三岁未识父，郎在海东何日归？

海头风吹杨白花，海头女儿杨白歌。杨花满头作盐舞，不与斤两添铜驼。

颜面似墨双脚頳，当官脱袴受黄荆。生女宁当嫁盘瓠，誓莫近嫁东家亭。

铁崖乐府：自记：海乡竹枝，非敢以继风人之鼓吹，于以达亭民之疾苦也，观民风者或有取焉。

○雉朝飞 【 并序】

琴操有雉朝飞，多指牧犊子之作。据扬雄所记，则曰：雉朝飞者，卫女傅母之所作也。卫女嫁齐太子，中道太子死，问傅母，傅母曰：「且往当丧。」丧毕，女不肯归，终之以死。傅母悔之，取女所操琴于冢上鼓之，忽有雉出墓中。傅母抚雉曰：「女果为雉也？」言未毕，雉飞而起，故其操曰雉朝飞。予以牧犊之叹，不如卫女之善死，有关世教也。故赋以补旧乐府之缺云。

雉朝飞，一雄挟一雌，雄死雌誓黄泥归。卫女嫁齐子，未及夫与妻，青缡绾素结，一死与之齐。人言卫女荡且离，乌得冢中有雉飞？琴声鼓之闻者悲。

蟫精隽：是作端可以洗乐府之陋矣。

○石妇操

章琬曰：石妇即望夫石也，在处有之。补入琴操，悲其志与精卫同，不必问其主名也。

山夫折山华，山头朝 【 音「潮」。】 石妇。行人几时归？东海山头有时聚。行人归，啼石柱，石妇岑岑化黄土。

铁崖复古诗集：太史曰：「啼」字妙，非啼妇也，乃化鹤来归语华表意。

案：吴复编铁崖古乐府在至正六年，章琬编铁崖复古诗集在至正二十四年，两集相复者数十首，而时有异同。如此首「山夫折山华」句上，乐府本尚有「峨峨孤竹冈，上有石鲁鲁」二句；「山头朝石妇」句，乐府本作「岁岁山头歌石妇」。殆乐府本编后，维桢又有所改定，故琬本据之欤？

○花游曲 【 并序】

至正戊子三月十日，偕茅山贞居老仙、玉山才子烟雨中游石湖诸山。老仙为妓者璚英赋点绛唇词。已而午霁，登湖上山，歇宝积寺，行禅师西轩。老仙题名轩之壁，璚英折碧桃花。下山，予为璚英赋花游曲，而玉山和之。

三月十日春蒙蒙，满江花雨湿东风。美人盈盈烟雨里，唱彻湖烟与湖水。水天虹女忽当门，午光穿漏海霞裙。美人凌空蹑飞步，步上山头小真墓。华阳老仙海上来，五湖吐纳掌中杯。宝山枯禅开茗碗，木鲸吼罢催花板。老仙醉笔石阑西，一片飞花落粉题。蓬莱宫中花报使，花信明朝二十四。老仙更试蜀麻笺，写尽春愁子夜篇。

六研斋笔记：至正戊子三月十日，会稽杨维桢同贞居张伯雨诸人游石湖，有侑者琼英与坐，各为花游曲一章，词情美丽，实一时之盛。

○嬉春体五首 【 钱塘湖上作　一云赋俏唐体遗钱塘诗人学杜者。】

今朝立春好天气，况是太平朝野时。走向南邻觅酒伴，还从西■〈野上土下〉买花枝。陶令久辞彭泽县，山公祇爱习家池。宜春帖子题赠尔，日日春游日日宜。

西子湖头春色浓，望湖楼下水连空。柳条千树僧眼碧，桃花一株人面红。天气浑如曲江节，野客正是杜陵翁。得钱沽酒勿复较，如此好怀谁与同。

何处被花恼不彻，嬉春最好是湖边。不须东家借骑马，自可西津买蹋船。燕子绕林红雨乱，凫雏冲岸浪花圆。段家桥头猩色酒，重典春衣沽十千。

入山十里清凉国，三百楼台迤■〈辶里〉开。岳王坟前吊东渡，隐君寺里话西来。接果黄猿呼一个，探花白鹿走千回。风流文采湖山主，坡白应须属有才。

杨子休官日日闲，桐江新棹酒船还。叮咛旧客兼新客，漫浪南山与北山。好怀急就一斗饮，佳人能作五弦弹。君看此地经游辇，彷佛春风梦未残。

草堂雅集：先生所谓嬉春体，即老杜以「江上谁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为体也。先生自谓代之诗人为宋体所梏，故多作此体变之云。

○六客诗

有客有客来洞庭，驾罔象兮骖奔鲸。千家含景双龙精，玲珑七窍罗天星。莫邪出匣铿有声，一鸣一止三千龄。

有客有客来西域，龙高昂兮颈雌霓。腹如巴蚺凤非翼，口牙夜光集月魄。奇声劈山椎霹雳，道人因之写胸臆。

有客有客来象山，渡青海，飞龙湾。陪道主，登玉坛；吐星宿，呈琅玕。出入爪甲冰雪寒。号鬼母，惊神肝，一声吹裂虎豹关。

有客有客来文山，如金如铁坚非顽。文山颓，不可攀，留尔亦足消羣奸。静以安，方以直；带苍玉，佩文石，文星灿然守玄默。

有客有客来赤城，碧梧风裁光珑玲。音含太古文七星，直如赤丝清如冰。洗秋壑，鸣秋声，金舂玉应和以平。

有客有客来滈池，皤然其腹蠢以痴。曾太古，春风知，至今面肉凝如脂。祖龙朽腐不足奇，和风自活千年枝。

杨维桢七客者志：抱遗老人尝得断剑于洞庭湖缑氏子，炼为笛；又得古琴于赤城，相传贾师相故物；得胡琴于大陵吕氏；得管于杭老宫人所，云宋道君内府物；又得玉带砚一，古陶瓮一，砚为文文山之手泽，瓮为秦祖龙藏中器也。既而辟一室以居六者，老人时燕居其中，六者皆以客遇之，而又命之名焉。以铁笛形如龙状，而声如龙吟也，故名之曰「洞庭铁龙君」。以胡斛声相近，琴又主于律，口噤以珠，而声又如贯珠然，故名胡琴曰「西域斛律珠」。以象出于象山，而以其齿为管，管又同于筒，故名之曰「象山管氏筒」。以古琴有焦尾材，又声如秋声，故名之曰「赤城焦氏秋」。砚本石，而玉带文，且出文山氏，故名之曰「文山玉带石」。古陶出于滈池君之墓也，盛酒于中，经岁不变，而折花其中，又能自葩实不死，故名之曰「陶氏太古春」。书洞庭，书西域者，纪异也。书文山者，尊忠臣也。书筒管而不书道君，书秋声而不书秋壑，书太古春而不书滈池君，以其所遇非其主也。老人古之廉士，今之怪奇人也。以不遇于世，又自客六者之间而七焉，总而颜客之所曰「七客者之寮」。客主道人，而道人亦以客自目，盖相忘于六者之间，不知主为客，客为主也。说光阴者，谓百代过客。人托一室于宇宙之内，虽亦客耳，人于形骸之外，有主客之分，是以物我相形，而闲闲之智，詹詹之言，锋然而起，惟达者不与物竞而与化往来，至我忘物物忘我，主客何有哉？道人既自志，而且歌六客之诗云云。

○香奁八咏 【 并序　录四】

吴间诗社香奁八咏，无春芳才情者，多为题所困。纵有篇辞，鄙妇学妆院体，终带鄙状可丑也。晚得玉树余音为甲，而长短句、乐府绝无可拈出者。一日，云庵王先生寄示踏莎行八阕，读之惊喜。先生盖松雪翁门人，今年八十又三矣。而坚强清爽，出语娟丽，此殆为月中神仙。谨付翠儿度腔歌之，又评付龙洲生附八诗后绣梓，以见王孙门中旧时月色，虽曰丧乱，固无恙也。至正丙午春三月初吉，锦■〈穴上委下〉老人杨维桢序 【 按此序录自铁崖逸编卷七，亦见铁崖复古诗集卷五香奁集序，异文甚伙。如「晚得玉树余音为甲」句，复古诗集作「晚得玉楼子八作，众推为甲」；「虽曰丧乱」，复古诗集作「虽阅丧乱」；似均当从改。】 。

金盆沐发

月奁匀面

玉颊啼痕

黛眉颦色

金盆沐发

华清春昼赐温泉，绾脱青丝散一编。翠雨乱跳花底月，黑云半卷镜中天。铜仙盘冷添甘露，玉女盆倾拾翠钿。拢得云鬟高一尺，罟冠新上玉台前。

月奁匀面

一片清光照胆寒，玉容满镜掩飞鸾。素娥照见黄金阙，绛雪镕开白玉盘。翠点柳尖春未透，红生樱颗露初干。好风为我披罗幙，一朵芙蓉正面看。

玉颊啼痕

天然玉质洗铅华，怪底偏将半面遮。红滴香冰融獭髓，彩黏腻雨上梨花。收干通德言难尽，点湿明妃画莫加。聚得斑斑在何处？软绡寄与薄情家。

黛眉颦色

按乐图开列画堂，春愁何独损清扬。蜀山烟雨双尖瘦，汉柳风霜两叶苍。索画未成京兆谱，欲啼先学寿阳妆。萧郎忽有归期报，喜得天庭一点黄。

诗薮：廉夫香奁八咏，「收干」云云，「索画」云云，「铜仙」云云，「翠点」云云，皆精工刻骨，古今绮辞之极，然是曲子语约束入诗耳。句稍参差，便落王实甫、关汉卿。

○小游仙十二首 【 录一】

麻姑今夜过青丘，玉醴催斟白玉舟。莫向外人矜指爪，酒酣为我擘箜篌。

诗薮：梦得竹枝，长吉锦囊，飞卿金荃，致光香奁，唐人各擅。至老铁乃奄四家有之。如「劝郎莫上」云云，其宛丽梦得靡加；「麻姑」云云，其瑰崛长吉莫过。

○元夕与妇饭

问夜夜何其，睠兹灯火夕。月出屋东头，照见琴与册。老妇纪节序，清夜罗酒席。右蛮舞袅袅，左琼歌昔昔。妇起劝我酒，寿我岁千百。仰唾天上蜍，誓作酒中魄。劝君饮此酒，呼月为酒客。妇言自可听，为之浮大白。

铁网珊瑚：老妇曰：人言「天孙思妃不如月娥守孤」，不知羿妇相弃以奔，曷若织女相望以久之愈也。

○庐山瀑布谣 【 并序】

甲申秋八月十六夜，予梦与酸斋仙客游庐山，各赋诗。酸斋赋彭郎词，予赋瀑布谣。

银河忽如瓠子决，泻诸五老之峯前。我疑天仙 【 一作「孙」。】 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便欲手把 【 一作「借」。】 并州翦，翦取一幅玻璃烟。相逢云石子，有似捉月仙。酒喉无耐夜渴甚，骑鲸吸海枯桑田。居然化作十万丈，玉虹倒挂清泠渊。

尧山堂外纪：至正甲申秋八月十六夜，杨廉夫梦与酸斋仙客游庐山，各赋诗。酸斋赋彭郎词，廉夫赋瀑布谣。诘旦，以语富春吴复。复拍几大叫曰：「酸斋之词，滑稽谑浪，固风流才仙；而先生之谣，雄伟俊逸，真天仙也。」

○佛顶菊

莲社渊明手自栽，头颅终不惹尘埃。东篱若为摩挲看，西域亲曾受记来。妙色尽从枝上发，慧香直奔脑门开。明年九月重阳节，再托摩耶圣母胎。

七修类稿：元人谢伯理，居松之泖湖，富而好礼，构光渌亭为宴乐之所。九日，会友于其间，有园丁以佛顶菊花方开，献之筵间求诗，众为赋之。时铁笛道人杨廉夫在座，走笔云云。座客顾仲瑛奉觞称曰：「先生之作，诚可谓虎穴得子矣！」

○王烈妇诗

介马驮驮百里程，青枫一夜血诗成。祇应刘阮桃花水，不似巴陵汉水清。

南濠诗话：宋王烈妇青枫岭事，昭灼在人耳目，士大夫过而题诗者甚众。杨廉夫诗云云。后廉夫得梦悔之，乃更作诗，有「宁从湘瑟声中死，不向胡笳拍里生」之句，则与前诗迥不侔矣。

○改作

天随地老妾随兵，天地无情妾有情。指血啮开云峤赤，苔痕化作雪江清。愿从湘瑟声中死，不逐胡笳拍里生。三月子规啼断血，秋风无泪写哀铭。

高坡异纂：杨廉夫题临海王节妇诗云云。后廉夫无子。一夕，梦一妇人谓曰：「尔知所以无后乎？」曰：「不知。」妇人曰：「尔忆题王节妇诗乎？尔虽不能损节妇之名，而心则伤于刻薄，毁谤节义，其罪至重，故天绝尔后。」廉夫既寤，大悔，遂更作诗云云。后复梦妇人来谢。未几，果得一子。

○题刘阮山

两壻原非薄幸郎，仙姬已识姓名香。问渠何事归来早，白首糟糠不下堂。

南濠诗话：元微之题刘阮山诗云云。后元遗山诗云云。予顷见杨廉夫诗迹，亦有是作，云云。较之二元，情致不及，而忠厚过之。

○题宋宫观潮图

八月十八睡龙死，海龟夜食罗剎水。须臾海劈龛赭门，地卷银涛薄于纸。艮山移来天子宫，宫前一箭随西风。劫灰欲洗蛇鬼穴，婆留朽铁犹争雄。望海楼头夸景好，断鳌已走金银岛。天吴一夜海水移，马蹀沙田食沙草。崖山楼船归不归，七岁呱呱啼轵道。

七修续稿：尝于先辈叶南屏家见元人题宋宫观潮图诗，皆雄富雅健，感慨悲壮。因假回录之。杨维桢诗云云。练川严恭出宋宫观潮图索余诗为首唱，且曰：得奇语，始可抗浙江之奇观。继遣「金露浇渴颖，饮酣为之吐锦橐」句。时至正廿年秋八月初，杨维桢在玄白亭，试奎章龙香宝剂，书。

○大暑燕朱氏玉井香赋诗

朱公神仙人，冰雪照肺腑。祖帑阅羽化，祖书在册府。门掩一亩宫，虹梁跨风渚。乔木八九株，梧桐杂槐榉。中有玉井香，银云洒零雨。俗士不必来，佳朋来不拒。煮茶不无童，谋酒自有妇。核破玉刃霜， 【 大桃。】 筩卷金茎露。 【 上声读。】 方响歌洞仙，自题舞魔女。梧溪斥琴操， 【 主者极能评诗，谓梧溪子儗琴操为失体，可揩铁雅凤陎云。】 海岳订画谱。 【 米老为书家三变也。】 棹歌发复留，冰花凉欲语。焉知人间世，大火虐如虎。

好古堂书画记：杨铁崖书一轴云：至正景午大暑，燕于朱氏玉井香，赋诗十有二韵。书似西枝、玉海、鸐屋三才子共和之。云云。箕尾叟在草玄阁书，东鲁先生考校。

○赠僧一初

一初阇黎诸法解，吹得道人双剑箫。大道不知宗北秀，看山直欲尽南条。

六研斋笔记：元僧仁一初，隐富阳妙智寺。杨廉夫与之善。廉夫铁篴，惟一初能吹。杨赠之诗云云。

○咏史

买妾千黄金，许身不许心。使君自有妇，夜夜白头吟。

又

生为仲卿妇，死逐仲卿栖。庐江同树鸟，不过别枝啼。

诗薮：老铁咏史如云云。此类甚众，亦大是伎俩人。然惟二十字可耳，更八字便入晚唐。

○玉镜台

郎赠玉镜台，妾挂菱花盘。安得咸阳镜，照郎心肺肝。

○采莲曲

东湖采莲叶，西湖采莲花。一花与一叶，持较阿侯家。同生愿同死，死葬清泠洼。下作锁子藕，上作双头华。

○洞庭曲

道人铁笛响，半入洞庭山。天风将一半，吹度白银湾。

又

仙橘大于斗，浮之过洞庭。江妃浑未识，唤作楚王萍。

又

海上双雷岛，浑如滟滪堆。乖龙拔山脚，飞渡海门来。

○桂水五千里

桂水五千里，潇湘雨气空。衡山七十二，望见女英峯。

诗薮：宋乐府小诗殊寡，元惟杨廉夫才情缥缈，独步当代，名下士信无虚也。如云云，云云，酷是六朝。又洞庭曲云云，率超异神俊，追踪谪仙，非宋元语。

案：铁崖乐府桂水五千里别自一题，非洞庭曲。

○席上作

江南处处烽烟起 【 江南处处烽烟起　七修类稿（乾隆耕烟堂刊本）卷二十一引作「山前日日风尘起」。下一「烽烟」亦作「风尘」。】 ，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烟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

遵闻录：张士诚以厚币招杨廉夫甚急，勉行至姑苏。适元以龙衣御酒赐士诚，廉夫因饮御酒，遂作诗云云。士诚闻之默然，遂不强留。

七修类稿：张士诚开宏文馆，固延致之。廉夫心知其异图也，至无一字一语，终日酒酣卧睡。一日，朝廷颁酒于士诚，廉夫以指写尘桌一绝云云。张见之，知终不就，遂放归。至天朝革命，又令近臣促入京师。廉夫托疾固辞，知不可得也，作诗缢死。其诗云：「天子来征老秀才，秀才懒下读书台。商山肯为秦婴出？黄石终期孺子来。太守免劳堂下拜，使臣且向日边回。袖中一管春秋笔，不为旁人取次裁。」二诗事熟诵人口。然考贝廷臣所作之传，则廉夫于士诚处未尝到也。曾献五论，并复书直诋所用非人，洪武三年正月，又尝至京师，有疾回。或者廷臣之传，尚当信也。

案：尧山堂外纪载杨铁崖不赴召，有诗「商山」云云。明太祖阅之，乃云：「老蛮子欲吾杀之以成名耳。」遂放回。即铁崖集亦载此作，特句法小异。七修类藳至有作诗缢死云云。不知太祖初即位，遣詹同文币征，维桢赋老客妇谣以见志，故宋景濂有「不受君王五色诏，白衣宣至白衣还」之句。若「商山」「黄石」一诗，乃福建邱葵，为宋秀才，不赴元世祖之征而作，见本集，题为御史马伯庸达鲁花赤征币不出有述。林霍诗话亦载是诗。同安县志邱葵载入儒林，亦有却聘述诗事，卒后配享朱子祠。更按闽书称宋末科举废，葵杜门励学，居海屿中，自号钓矶翁，着书甚伙。

○老客妇谣

老客妇，老客妇，行年七十又一九。少年嫁夫甚分明，夫死犹存旧箕帚。南山阿妹北山姨，劝我再嫁我力辞。涉江采莲，上山采蘼，采莲采蘼，可以疗饥。夜来道过娼门首，娼门萧然惊老丑。老丑自有能养身，万两黄金在纤手。上天织得云锦章，绣成愿补舜衣裳。舜衣裳，为妾佩，古意扬清光，辨妾不是邯郸娼。

艺苑巵言：高皇帝征廉夫修元史，欲官之。廉夫作老客妇谣示不屈 【 老客妇谣　「谣」字原无，据艺苑卮言（历代诗话续编本）卷六补。】 ，乃放之归。

案：珊瑚木难谣后注有「臣会稽杨维桢上」七字。

珊瑚木难：詹同文撰老客妇传，老客妇者，会稽杨维桢先生。以高科进士仕有元三十年，今行年几八十，而新天子以前朝老文学，思一见之，将延入礼筵文馆，遣翰林詹同文奉币诣门起之。先生以「老客妇」谢使者曰：「岂有八十岁老妇，去木不远而再理嫁者耶？」明年，又遣松江别驾追趣不已，赋老客妇词一首，彻黈听曰：「皇帝以吾之能以能之，非殚吾所不能则否，否则惟有蹈海死耳。」上允之。已而，赐安车诣阙廷，留百有二十日。礼文毕，史统定，即以白衣丐骸骨。上成其志。弗受爵赏，仍给安车还山。史馆冑监之士，祖帐西门外，行路之人，望之如神仙异人。吁，客妇之谣伸矣！

○钟山诗

钟山千仞楚天西，玉柱曾经御笔题。云护金陵龙虎壮，月明珠树凤凰栖。气吞江海三山小，势压乾坤五岳低。愿效华封陈敬祝，万年圣寿与天齐。

七修类稿：太祖初召杨廉夫见，令赋钟山诗，援笔立就，云云。太祖曰：「此诗值一千贯，今日庶事方殷，姑赐五百贯过日 【 按：此条引自七修类稿卷十二，此下接「涂人邓伯言见，亦命赋钟山诗」云云，则「过日」二字似当属下。】 。」

○无题效商隐体四首 【 与袁子英同赋。】

当轩队子立红靴，龟甲屏风拥绛纱。公子银瓶分汗酒，佳人金胜翦春花。曲调青凤歌声转，觥进黄鹅舞势斜。五十男儿头未白，临流洗马走红沙。

主家院落近连昌，燕子归来旧杏梁。金埒近收青海骏，锦笼初教雪衣娘。卷衣甲帐春容晓，吹笛西楼月色凉。今夜阿鸿新进剧，黄金小带荔枝装。

二月皇都花满城，美人多病苦多情。一双孔雀行瑶圃，十二飞鸿上锦筝。酒掬真珠传玉掌，羹分甘露倒银罂。不堪容易少年老，争遣狂夫作后生。

天街如水夜初凉，照室铜盘璧月光。别院三千红芍药，洞房七十紫鸳鸯。绣靴蹋踘句骊样，罗帕垂弯女直妆。愿汝康强好眠食，百年欢笑未渠央。

○句

小洞桃花落香雪，大堤杨柳舞晴烟。

归田诗话：杨廉夫诗「公子」云云，「金埒」云云。又云云。皆言宴赏游乐之意，亦其平生性格所好也。

○句

安危岂料关天步，生死犹能系俗情。

归田诗话：诗社以杨妃袜为题，杨廉夫一联云云。题目虽小，而议论甚大，所以诸人莫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