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钱时 撰
武帝
太初元年太中大夫公孙卿壸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厯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儿寛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内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厯以正月为嵗首
夏正寅商正丑周正子而孔子独言行夏之时何也盖建子之月一阳潜动于黄钟之管至于三阳天地交泰而发生之功于是着焉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则寅月孟春为嵗首得时之正的的乎其不可易矣此孔子答为邦之问所以首欲正之欤周官正月之吉始和説者谓周之正月而正嵗十有二月令斩氷则曰夏正愚谓二者皆夏正也岂不见秦纪以十月为嵗首及是书以正月为嵗首之文乎例而推之则建子者特以十一月为嵗首建丑者特以十二月为嵗首而四时之序十二月之建未始变也故自秦止太初以前建亥每嵗首必曰某年冬十月而春正月则相次于后夫如是则正月之吉岂可以为建子若建子则十一月正隆寒而谓之始和固不可也然观春秋传则又不同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是直以建子为春正月而亥月为季冬时与月皆变矣然则凌人所谓正嵗十有二月令斩氷春始治鉴夏颁氷秋刷者岂卯月寒方退而遽颁午月以后方盛暑而遂不用乎不然必用一代之正朔而周公六典孔子春秋何乃不同如此得非六典作时虽以子月为嵗首而夏正固未尝废其后悉废夏正而时与月皆变故孔子伤之遂欲行夏之时欤説者谓孔子以夏时冠周月殆不然也
二年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顿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汉杀大臣其祸萌于鄼侯之械系而成于晁错周亚夫之死至于武帝则视之犹常事矣公孙贺涕泣不肯受而征和二年父子竟死狱中逆知其必然若符契之合者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髙宗相傅説命之曰朝夕纳诲安有此祸也哉皆由汉承秦弊不知天官冢宰之为重而居是任者亦不知天官冢宰之为何官耳且在坐为起在舆为下有病亲问不幸而死亲吊论道经邦为师为保此非可以吏事苛责之者也武帝求可为将相之材乃欲得跅弛之士而御之取其跅弛则不以良弼望之明矣而体貌大臣之道又岂可以御言也御之术杀之阶欤
四年冬匈奴呴犂湖单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天汉元年春正月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防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衞律所将降者隂相与谋劫单于阏氏归汉虞常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衞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胜许之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使衞律治其事常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尹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衞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衞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温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絶半日复苏防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劒斩虞常衞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劒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劎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防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聴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诀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鬭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其饮食天雨雪武卧齧雪与氊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此不可夺之志即天徳之刚即易之大壮即曽子之大勇所以独立不惧者此也所以中立不易者此也人同此心所以国有道不变塞国无道至死不变者此也人同此心同有此志杲杲明白本未始不刚健一囿于外物即夺之矣呜呼死所我恶也而所恶有甚于死贵富我所欲也而所欲有甚于富贵彼其临之以白刃而不挠诱之以美利而不动閴处海濵无人之地独抱孤忠凛凛不屈者几二十年果何所见而自若如是哉从古以来有一旦身处危难不顾分义幸生茍免为万世名教之罪人者于苏中郎可以观矣
三年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覊縻不絶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甚矣人主之心不可有所溺也文成五利相继伏诛亦可以省矣而公孙卿之诈愈甚后虽厌怠而犹庶几其万有一焉者无他心有所溺耳自今观之妖妄之言动以万计如狎弄婴孩于掌股之上可怪可笑而帝不虞其诈也舜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聴一聴无稽即所执者揺矣益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熈疑于去邪即此心之清明者惑矣后世异端邪説万径千蹊何限为人主者盍以圣言为的而反求其本心哉
太始三年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隂事太子坐废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竒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寛之江充不聴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小人进身用事未尝不托忠直以行其狡险人主弗察而轻授之权则鲜有不为大奸剧恶以乱天下江充卢之徒是也充为赵王客而诣阙告赵太子隂事则其人可知矣一旦骤用举劾不避权贵此如市井恶少得所依凭即逞其暴豪肆其凌轹而无所顾忌谓之忠直固不可也观其奏白太子家使与劾不下司马门无以异然而君子之论若黑白之不侔者释之之志在守法奉公而充之志在立威取宠耳日胎月醖卒至以巫蛊杀皇后太子而帝不悟推原祸贼与前日之谗赵太子同一机也吁戒之哉
征和元年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劒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収之男子捐劒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
天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本在一心心无所蔽则清明澄照百志惟熈矣一有所夺则颠迷瞀百怪并出矣志曰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况武帝惑于方士妖巫之言浮海而求筑宫而候揺揺神驭若将且至则其精神慌惚志气飞扬蓬莱方壸固无时而不望也如醉如梦以妄为真建章宫中岂果有所见哉心迷而眼乱耳巫蛊之祸于是遂兴杀人无数妻子不保由武帝之失其主宰故也禹曰安汝止伊尹曰钦厥止不钦则不安不安则外邪客气用事古圣垂训所以为万世帝王传心之要法云
二年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輙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若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衞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上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云
执左道以惑政者杀此先王之教也盖视之如稂莠蟊贼惟恐为嘉禾之害安有作君作师作民父母而顾崇奬之为风俗倡哉上有好者则下必有甚焉者矣羣聚于京师乱宫禁祸骨肉无足怪也姑以妖巫言之今之俚俗所在而有苐一愚夫愚妇假托鬼神操死生祸福之説以相荡惑虽至鄙陋天地间万万必无之理而黔首之徒往往多惧而易摇相与弥缝附防以神其怪诞市井驵黠平时狙诈百端不肯负人以智数亦且甘心聴命输财致祷而不敢吝焉独不知其何以然也吁抑愚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内不愧心外不愧人天地鬼神临之在上固非一妖巫所能妄加祸福于我也祸淫降殃无所逃罪区区淫昏之祀又岂能回天而易命也哉且夫端方有道之士莅官临民不可干以私则其不肯黩货以挠法也明矣况神者聪明正直而壹者也载俎束币惟巫之从而遂能使死者生祸者福是死生祸福之权假妖巫以行其私而天命可以货取矣尚得谓之神乎又可谓之天命乎故曰丘之祷乆矣又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此圣人之言也此惠迪而吉之防也此作善而降祥之防也外是无他道也而何有于妖巫也呜呼豺獭有祭农圃不忘其先夫所贵于春秋祭祀以时思之者履霜露之变凄怆怵惕发于人子之情自然不可诬也黔首之徒何足多罪公卿大夫之家诗书礼义之族不谨先祠而黩淫祀不修礼典而聴妖巫不信君子之言而惑于村氓贱之説是可叹也必也为父则慈为子则孝为兄则友为弟则悌为士则志学为农则力田为工商则各安其分尊卑上下有辨冠昏丧祭以礼异端邪説抑絶其萌左道怪民不使为幻庶乎其可也武帝已矣可以监矣有王者作此化民成俗之先务云
四年三月上耕于钜定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见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羣臣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武帝即位至是五十有二年矣颠防狂过失万端盖无日而不履祸败之途无事而不蹈覆亡之辙方其安于所习而未悟也肯自谓狂悖乎肯自谓愚惑乎肯自谓受欺妖妄自谓伤害百姓愁苦天下乎追悔昔非一朝感动如乆处幽暗而见天日如乍脱荆而行康庄何其幸也此虽多厯年所老成定虑然其端的正由太子之死于巫蛊贰师之败于匈奴摧折顿挫困心衡虑而后得之耳使武帝移后日之悔为初政之端则五十二年祸乱之天下皆治平之世矣岂不美哉虽然斥仙人之尽为妖妄知节食服药之差可少病固也以愚观之武帝虽有此悔终未知所归宿之地也周公谓荒宁罔寿孔子亦云仁者寿仁者心无所累血气和平不为事物凋耗不为嗜欲戕贼一荒宁惟酖乐之从凡逐逐于外者无非自伐之具矣圣人所以养生所以进徳所以祈天求命其要防的的在是穆王驰八骏求神仙几丧天下及其悔也则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绳愆纠谬格其非心用力处固不在节食服药兾少病而已也所以齿百篇之义为三代之王欤
先是搜粟都尉桑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逺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霸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阙母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武帝悔过方新其言哀矜恻怛蔼然有三代仁民爱物之意的的真实闻之使人感动无他发于本心故也心一而已前日此心也今日亦此心也一差之谬如彼一悔之美如此为人君者可不兢兢业业夙谨此心之用哉
后元元年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嵗形体壮大多知上竒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穉母少犹豫乆之欲以大臣辅之察羣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二年春二月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喻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防金日防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嵗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防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武帝好大喜夸多欲之主也一时人材纷然猬集凡有以中其欲者皆得而从臾之是故赵绾王臧之言一投则议明堂吾丘寿王之言一投则起上林唐防之言一投则通夜郎司马相如之言一投则通卭莋张骞之言一投则通西域庄助之言一投则徙东瓯王恢之言一投则诱击匈奴李少君之言一投则信祠灶少翁之言一投则欲致天神栾大之言一投则冀安期羡门之可见公孙卿之言一投则真若封禅之可以登天以至张汤之徒之峻刑法桑羊之徒之言利事江充之徒之治巫蛊皆随其所投而輙为之动东飘西泊泛泛然如风萍之在江湖略无主宰良可悯笑及其晚年辅少主受顾命则有以得霍光于平时身后之谋先事而定所见卓然断不他属虽田千秋一言寤主数月而取宰相封侯亦且不得而与于此见帝天姿本髙从前浮念至是扫灭而真见特达乃如此汉祚之所以未艾欤惜乎上官桀未几从逆有误委寄知人自古所难又足以为世戒也
右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崩年七十一
昭帝
始元三年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嵗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聴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善説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倢伃安为骑都尉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夏六月皇后见髙庙
昭帝是年十二后六年始加元服未冠而娶固无是礼且安有上官氏甫六嵗即立为后成妇道见髙庙乎甚矣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学也但知贪宠荣固权位而事之可否理之是非一切不问冒然为之而不知耻霍光于是不得而逃其罪矣安尝语光虽曰尚幼然卒使由径而入可乎夫妇人伦之始朝廷风化之原身受顾命行伊周事甥女方脱襁褓由径入宫立之为后而不能救事孰有大于此者乎使光开陈大义及时止絶则安父子未至尊盛亦必不至于争权谋逆矣人皆咎光内女宣帝以成他日之祸愚谓祸端盖自甥女始甥女之为后与杀许后而竒贵其女同一机也汉世大臣如光者盖寡辅昭帝初政而缪戾如许不学无识良可嗟夫
五年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不学则易骄有权则易横况外戚乎文帝为二窦择师傅賔客与此厚其赏赐而不使在位皆可以为法矣霍光处此良是然而甥女为后竟成乱阶他日内女孝宣大稔身后之祸何也岂灵于人而不灵于己耶由是观之不假赵氏之权者非有国家深逺之虑其殆桀安辈恐母后之族权宠相扼忌嫉而抑逺之耳
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衞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収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衞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輙拒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义者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为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衞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成方遂昭纪作张延年】
圣人作经以垂世诏后非空言也所以明大义示万世人道之标准也自昔圣贤从容一堂之上断大事决大疑定大难如辨白黑如数一二了然而不惑者无他明于义而已义者人心之公天则之不可渝者非外袭而取之也人惟汨于利欲乱其清明中无权衡外物用事是非颠倒首尾衡决趋利乘便夺攘矫防以至三纲沦九法斁人道泯泯与夷狄禽兽无异者大义不明故也是故不可以不学焉学以圣经为的学圣经以明义为的世固有号通经术而不适于用无补于治乱兴亡之变者是腐儒也实未尝知义也虽学犹不学也春秋之时虽极祸乱而当时士大夫去先王未逺学有源流尚多知义至于战国影响不存毎见汉兴以来君臣之间未免以术数相牢笼以权谋相雄长以险诈相屠戮其于经世之用可知矣茍有以便其私遂其欲虽岑娶少季之事亦且安行而不耻乌知所谓义也哉成方遂之诈一时无能决者故因隽不疑而有是语呜呼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通经明谊乆矣昭帝霍光抑何知之晚也
六年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桑羊难之以为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甚矣利端之不可轻啓也其端一啓后来者守为定法以害民蠧国为常事其祸可胜言哉桑羊一贾孺耳天子作民父母而用贾人斗筲之智以争利竭赤子之膏血以事荒逺譬犹伐贞气助狂阳实此曹从臾之武帝末年有志富民而田千秋赵过用选受顾命而得霍光金日防平生谬妄洒然一洗桑羊巨蠧也大盗也可去不去而顾以御史大夫辅少主竟使贤良文学之议排抑而不得伸因观霍光号知时务未几而罢酤则贤良文学固有以切中其心矣向微羊盐铁均输岂不能悉罢乎小人之根不除虽有谠议空言无补机防一失流毒滔滔武帝实遗其祸也
元凤元年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徳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慙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徳盖主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専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懐怨望及御史大夫桑羊建造酒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葢主桀安羊皆与旦通谋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余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羊等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防太宫先置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専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衞察奸臣变候伺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治上不聴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昭帝甫十四而能明燕书之诈昔人谓成王有慙徳固矣虽然昭帝止于昭帝而成王进徳遂至学有缉熈于光明之盛愚于此则深见天姿虽美不足恃而学问之功为大也昭帝享国则固日浅而成王复辟之年亦方弱冠耳洛诰答周公之语非大进所学有见于道能为是言乎因观三代而下英君谊辟非无刚明特达之才而不能跻之二帝三王之盛者皆由不学之故非不学也不以二帝三王之所学者为学也非不学二帝三王之所学者也无二帝三王之佐也由是言之成王虽疑周公而周公不负成王昭帝虽不疑霍光而霍光则有负于昭帝多矣
元平元年夏四月癸未帝崩迎昌邑王贺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既立淫戏无度大将军光忧懑田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隂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光与羣臣连名奏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絶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髙庙子万姓皇太后诏曰可归贺昌邑国除为山阳郡昌邑羣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余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髠为城旦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谕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龚遂王吉可谓忠贞之臣矣痛言苦口悲伤恳恻真膏肓起死之药奈何王之不聴也昌邑羣臣坐亡辅道之谊诛杀者二百余人而遂吉竟以忠谏免事至于此岂其本心之所愿也然为人臣而逢君于昬以茍目前之宠者果何利哉虽然太甲既立而后不明非伊尹之过也昌邑素行如此而霍光迎立之亦不审也已
右昭帝在位十三年崩年二十一
两汉笔记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