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翰林院检讨加詹事府赞善衔六合徐鼒譔
纪第六
永历(下)
永历(下)
我大清顺治十五年(戊戌、一六五八)春正月戊戌朔,上在滇都,称永历十二年。遣漳平伯周金汤册封朱成功为延平王、招讨大将军,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并封其部将王秀奇祥符伯、马信建威伯、甘辉崇明伯、黄廷永安伯、万礼建安伯、陈辉忠靖伯、洪旭忠振伯、郝文兴庆都伯,余拜爵有差。授鲁兵部右侍郎张煌言为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鲁左佥都御史徐孚远为左副都御史。以程源为礼部尚书、钱邦芑掌都察院事。横州再陷,知州郑云锦死之。
二月,我大清命贝子洛托、都督卓布泰偕降臣洪承畴、吴三桂、线国安将兵,分楚、蜀、粤三路取云、贵。李定国遣刘正国、杨武等分守四川之三陂、红关,马进忠驻贵州。
三月,吴三桂兵至合州,重庆总兵杜子香弃城走。
〔夏四月〕王自奇、关有才据永昌反,李定国自将讨平之;用是不及援贵州。贝子洛托至贵阳,马进忠弃城遁;巡抚冷孟銋死之。
庚辰(十四日),吴三桂兵至三陂,刘正国走遵义;遂陷。
庚寅(二十四日),大招讨蜀王刘文秀卒。
五月,吴三桂败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兴宁伯王兴、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阳宣慰使冉奇镳、蔺州宣慰使奢保受降。
秋七月丙申朔,命李定国为招讨大元帅,赐黄钺。大学士文安之督川东诸军袭重庆,不克。
是月,朱成功、张煌言会师大举北伐以援滇;次羊山,飓风作,旋师舟山。
八月,授前江西总兵邓凯为随扈总兵。
九月,朱成功取象山。
冬十月,我大清信郡王铎尼会三路兵于平越之杨老堡。李定国使冯双礼扼鸡公背以拒中路、张先璧扼南盘江之黄草坝拒东路,自守北盘江之铁索桥,图复贵州;别遣白文选出西路率众四万守七星关,抵生界立营若欲攻遵义者,以牵制三桂之师。先是,三桂驻遵义、信郡王驻武陵、卓布泰驻独山州,惟洛托一军驻贵阳;大众未集,其势可乘,定国逡巡观望。比杨老堡戒期,定国始悉众出拒,而事机已不可为矣。先由中路出关岭;东路告急,乃移师黄草坝。久之,逾石关,营于炎遮河。而中路鸡公背之绝顶粮少运艰,士不宿饱;右路之生界孤悬滇、蜀之表,声援不及:识者俱以为忧。
十二月甲子(初二日),吴三桂兵出遵义,由水西趋天生桥,入乌撒;文选弃七星关走可渡桥,守桥之马宝亦奔,文选乃焚桥走沾益。其广西卓布泰一军,至盘江之罗颜渡,扼险不得渡;得泗城土司岑继禄为向导,由间道入安龙。怀仁侯吴子圣御之,败绩;我军取船以济。定国闻之,以兵三万人倍道趋战于炎遮河。大清兵初战不利,诘朝悉师压其营而阵;南兵枪炮、北兵弓矢,日中不决。忽大风北来,炮火及茅苇,野燎滔天;大清兵乘火驰射,兵火俱烈。定国惊惧,弃营保北盘江,我广西兵遂由普安州入滇。而信郡王中路兵亦溃冯双礼于鸡公背,追至北盘江。诸将北走不相顾,定国焚铁索桥而遁。大清兵以浮桥济师,遂抵曲靖;知府盖世禄降。定国奔还云南,请上出幸。
丙子(十四日),召廷臣集议。刘文秀之部将陈建举文秀遗表,请上幸蜀;太仆寺正卿辜延泰亦请幸蜀开荒屯练。中书金公趾极言入蜀之不利。定国曰:『蕞尔建昌,何当十万人之至;不如入湖南之峒乌、车里、里角。诸蛮不相统摄,我今临之,必无所拒。安跸峒内,诸将设御于峒口,胜则六诏复为我有;不胜,则入交址,召针罗诸船航海至厦门与延平王合师进讨』。难之者曰:『清兵乘胜逾黄草坝,则临、沅、广南道路中断;且丧败之余,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敌乎』!黔国公沐天波曰:『自迤西达缅旬,其地粮糗可资,出边则荒远无际。万一追势稍缓,据大理两关之险,犹不失为蒙■〈舌殳〉也』。马吉翔、李国泰咸是天波议。定国泣请留太子督师,以牵制缅甸;上犹豫不忍。明日,发滇都,定国以大兵殿后。国势既摇,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业纠狄三聘等以骁卒伏大寺中谋劫定国而北;定国严队西走,承业等不敢发。百官扈从男妇、马步数十万人,日行不过三十里。兵士乏食,取之民间;所在逃避,御前供顿缺。庶僚贫病,离次不前。从古乘舆奔播,未有若此之艰难者。
我大清顺治十六年(己亥、一六五九)春正月癸巳朔,上次永平,称永历十三年。
乙未(初三日),我大清兵取滇都,卫国公胡一青、提学道徐心箴、光禄寺少卿黄复生、提督刘之扶、土司龙世荣等降。户部主事刘之谦不屈,死之。
丙申(初四日),上驻永昌,下诏罪己。李定国还黄钺,自请削秩;上曰:『是国之祸,王何罪焉』!不许。
是月,川东谭宏、谭诣杀谭文以叛,降于我大清。
二月(明闰正月)辛未(初十日),总兵王国勋败绩于普洱。
丙子(十五日),白文选与张先璧、陈胜之师皆败绩于玉龙关。文选由沙木和走右甸;寻走镇康,入木邦。
丁丑(十六日),闻玉龙关之败,定国使总兵靳统武以兵四千扈上入腾越;沐天波、马吉翔随行,文武官尚四百余人。
己卯(十八日),上至腾越。
辛巳(二十日),定国渡潞江。江不甚宽而水势汹恶,每岁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虽土人亦恶之。过江二十里,有磨盘山,鸟道窔箐屈曲,仅通一骑。定国度大清兵累胜穷追,必不戒;设栅数重三伏以待之: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玺为三伏,每伏兵二千。约俟大清兵度山巅,号炮起,首尾横突截攻,必无一骑返。而吴三桂之追白文选至澜沧江也,编筏而渡。再渡潞江,逐北数百里,无一夫守拒;谓定国远窜不复虑,队伍散乱,上山者已万有二千人。忽大理寺卿卢桂生来降泄其计,三桂则大惊;时前驱已入二伏,急传令舍骑而步,以炮发其伏,丛莽中矢炮雨下。民望不得已,举炮出战;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自卯迄午短兵相接,僵尸如堵墙。民望血战不已,枪弹穿胁过,战如故;持刀溃围。不数里,血涌仆地死。定国坐山巅,闻号炮失序,大惊;忽飞炮落其前,击土满面,乃奔。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鏖战死者亦三之一,王玺阵殁;而大清亦亡都统以下十余人,丧精卒数千。追至腾越西百二十里,中原界尽矣;诸军初犹踞险守,闻定国走,乃夜遁。我大清亦惩是役之罹不测,不复穷追矣。
壬午(二十一日),上自腾越出奔。时李国泰、马吉翔辎重甚厚,趣上乘夜走南甸;上南行二日,尚未知磨盘之败也。二十四日,野次未定,忽总兵杨武至,言定国远逃,追者将及;上遂接淅踉跄行,昏黑迷路大谷中,群臣妻子不相顾。乱兵乘机劫掠,火光烛天,惊扰奔驰;及天明,仍在故处也。而贵人宫女已失去过半,扈将平阳侯孙崇雅劫杀尤烈。上以从臣多叛,决意入缅甸;遂出铁壁关。戊子(二十七日),抵囊木河,是为缅境。上命沐天波谕之,缅人奉迎具表如常仪;请从官勿佩戎器,马吉翔遽传旨从之。从臣皆谏,不听。晦日,至蛮漠;土司思绵迎入城,执礼甚恭。时沐天波与外戚华亭侯王维恭、典玺李崇贵谋拥太子入关,由茶山出鹤丽调度各营为声援;王后不可,乃不果行。
是月,雅州伯高承恩率诸土司敛兵拒守。昆明诸生薛大观举家赴水死。
三月(明二月)壬辰朔,上抵缅甸之大金沙江。缅人以四舟迎上,从官自觅江舟随行者六百四十余人,陆行者自故岷王子而下九百余人,期会于缅。初,定国潞江之败,求上所在,则上西行去腾越已百里,念君臣俱死无益,闻白文选在木邦,就之谋再举;文选以上左右无重兵,请身自捍卫,意不合。定国引所部从孟定府过耿马,抵猛缅;各营溃兵陆续集,势稍振。文选以兵抵阿瓦城。
己酉(十八日),上驻井梗。缅人报明兵四集,请敕阻之。从官会御舟前,议所使;总兵邓凯、行人任国玺请行。马吉翔恐二臣暴其罪恶,阴尼之,不果。文选不得命,与缅人战;不胜,走孟艮。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命吉翔弟雄飞与御史邬昌琦往;缅人问神宗时事,二臣不能答,用是益见轻侮。
闰三月(明三月),黔国公沐天波、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谋奉上走护腊撒、孟艮,入李定国军;吉翔阻之,亦不果。从臣陆行者不知上之尚在井梗也,竟抵阿瓦城。缅人疑其有阴图也,发兵围之;总兵潘世荣降于缅,通政使朱蕴金、中军姜承得自缢死,副总兵高升、千户谢安祚、向鼎忠、范存礼、温如珍、李胜、刘兴隆、段忠皆被杀,余安置远方。久之,无存焉;惟岷王子等八十人流入暹罗国。
是月,吴三桂兵至姚安,大学士张佐辰、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翰林刘■〈艹洍〉、布政司宋企鋘等皆降。又有少卿刘泌、兵科胡显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还至云南,大学士扶纲、侍郎尹三聘、淮国公马宝、叙国公马维兴、武靖侯王国玺、怀仁侯吴子圣、宜川伯高启隆、公安伯李如碧降。延长伯朱养恩、总兵龙赞阳以嘉定州降,德安侯狄三品执庆阳王冯双礼以降。
夏四月,咸阳侯祁三升以兵迎上,缅人请敕止之;吉翔请遣锦衣卫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往,三升痛哭撤师。阿瓦城,缅酋所居也;有地名者梗,即大鹧鸪城旧地也。界大金沙、小盈沙之间,地饶而险。缅人自祁三升奉敕止师之后,知上威令尚行;虑后得罪,乃优奉之为缓急自救之策,且以阻内外声闻。于〔五月〕初四日(甲子),遣其都官备龙舟鼓乐迎上于井梗。乙丑(初五日),移跸;丁卯(初七日),至阿瓦城,距河止焉。戊辰(初八日),陆行五、六里,至者梗。草庐十余间,上居之;编竹为城,守兵百余人。从臣自备竹木,结宇而聚处焉。缅妇来贸易者,杂沓如市。从臣久亦习之,屏礼貌,短衣、跣足阑入缅妇队中,踞地喧笑,呼卢纵酒;缅人颇哂之。
是月癸酉(十三日),朱成功、张煌言复会师大举北上以援滇。
六月,我大清兵取马湖,叙州提督陈希贤降;取成都,总兵赵友鄢、御史庞之泳、主事贺奇等皆降。雅州伯高承恩为其弟承裔所杀。
是月丙午(初五日),朱成功攻瓜洲,克之;癸丑(二十四日),克镇江。
秋七月,张煌言徇江南、北府州县,下二十九城。
壬午(二十三日),成功败绩于江宁,崇明伯甘辉等死之;退攻崇明,不克。煌言亦败于铜陵。寻皆入海,所复府州县皆复归于我大清。
八月,缅酋以中秋日张会享群蛮,来招沐天波渡河并索礼物;上欲为好于酋,命天波往。至则胁令白衣、椎■〈髟上言下〉、跣足,领诸海郡■〈〈束束〉上火下〉夷酋而拜;天波不得已从之。
九月,缅人进新稻,颁诸从官。
冬十月戊子朔,颁历于缅甸。
是月,李定国移营孟连,承制加土司勋爵;孟艮之女酋某为梗,诛之,据其城。川将郝承裔、王友进皆降于我大清。
十一月癸亥(初六日),沅江陷,总督衔土知府那嵩死之。
十二月,白文选移军猛壈。
我大清顺治十七年(庚子、一六六○)春正月丁巳朔,上在缅甸之者梗,称永历十四年。德阳王至浚自交址降于我大清。
三月,大学士方端士、颍国公杨武亦降。李定国部将广国公贺九仪将降事泄,定国诛之。
是月,张煌言驻军林门;寻移驻桃渚。
夏四月,白文选移军景线。
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厦门,朱成功御却之,诛叛将陈鹏。
秋七月,白文选由木邦举兵薄阿瓦。阿瓦有新旧二城,上居旧城之者梗而缅酋自居于新城。文选假道奉迎不得,乃急攻新城。缅人招沐天波过河敕止之;始知诸将临缅迎驾,疏至三十余道。从臣无以出险为念者,第草敕令毋进兵。文选曰:『蛮人不足信也』。急攻新城;垂克矣,缅人绐之曰:『三日后,出新城让上』。文选信之,却兵十里,城中得固备;攻之,反为所败,望鹧鸪城痛哭而去。
八月,降将郝承裔复以雅州叛大清来归。时举朝醉梦,招权纳贿如平时,马吉翔请以湖广道御史邬昌琦掌六科。乌撤知府王祖望以医中宫疾,授礼部主客司。行人任国玺谋转江西道;国玺又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相讦。上欲面质之,不果;惟吉翔传旨,云『邓某当学好』而已。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大臣有三日不举火者;马吉翔、李国泰以语激上,上掷「皇帝之宝」,令碎之以给从臣。典玺太监李国用叩头不奉诏;吉翔、国泰竟錾以分饷,拥赀自赡不顾也。蒲缨大开赌肆,昼夜呼卢;上焚其居,缨赌如故。华亭侯王维恭与杨太监拳殴,喧讙声彻内外:用是缅人益轻之。
是秋九月,太白经天,凡十有五旬。
我大清顺治十八年(辛丑、一六六一)春正月辛亥朔,上在者梗,称永历十五年。
丁巳(初七日),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崩。
己未(初九日),圣祖仁皇帝即皇帝位,以明年为康熙元年。时李定国据孟艮,地饶鱼稻,诸将稍集,军声复振。白文选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闻也;既攻缅不克,知定国取孟艮,并有贺九仪之众,移书责以大义。定国遂全师而西,中途遇文选,购缅人密奏上速计;且曰:『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则生内变也。谕令扈送出险,方为上策。何诸臣泄泄不以为意也』!玺书慰劳。文选造浮桥迎跸,距行在纔六、七十里;缅人断其桥,计不行。乃刑牲歃血,誓必克缅。缅酋拔其豪边牙鲊、边牙■〈牛果〉为大将,集兵十五万;遇于锡箔江,巨象千余夹以枪炮,阵横二十里,鸣鼓震天,呼噪而进。
定国、文选兵不及十一,且戎器耗散,惟操长刀、手槊、白棓以斗;定国前队稍却,文选警众横截之,缅兵大败,僵死万计,边牙■〈牛果〉死于阵。而边牙鲊犹收余众,栅大熔树林中,荫翳百里,鸣鼓竟夜如列阵;晓视之,则已走空无一人。遂渡锡箔江;既济,乃谋渡大金沙江焉。咸阳侯祁三升与定国不和,走户腊;吴三桂招之,遂率孟津伯魏勇、总兵刘芝林、王有功、邵文魁等降。马乃陷,土司龙吉兆、龙吉佐死之。
三月,锦衣卫赵明鉴谋诛马吉翔、李国泰,奉太子出缅甸;不克。
是月,朱成功进兵台湾,克赤嵌城。
夏四月,定国等临大金沙江,谕缅人假道入觐,并责其象马、粮糗为入边之计;缅人不从,尽烧其江船,据险设炮以守。定国等粮少气沮;缅中耆老曰:『从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则可渡。上流有大居江,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定国从之,令都督丁仲柳浮蕉为梁,设厂造船。缅人侦知船工将竣,以正兵缀定国而别遣奇兵捣船厂;仲柳弃船走,船悉被焚。时军中挈眷行,老幼累累;疫作军饥,死亡相继。不得已,议还军孟艮。或曰:『缅中瘴疠,夏秋为甚;加以千里无烟,人何以济:孟艮不可得而返矣。西南海上有地高凉,产鱼稻。月余可至,盍往诸』!从之。行至亦渺赖山下,山亘数百里,登岸一览,竟西南大海;遂驻军焉。
五月,御史任国玺、礼部主事王祖望、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疏劾马吉翔、李国泰;不报。缅人罹兵火之厄,怼其酋;酋弟莽猛白守景迈、景线,引蛮众五万人入援,大出金帛犒众,诸蛮遂归心焉。会吴三桂檄缅人献上自效;众欲从之,而酋不可。莽猛白因众怒,缚酋箯舆中,投之江;而自立为缅王,来索贺礼,且言供给之劳。茫无以应,于是咒水之祸作矣。
秋七月十六日,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辞不行。逾二日,缅使再至曰:『虑诸君立心不好,请饮咒水,令诸君得自便贸易。否则,我国安能久奉刍粟邪』!沐天波欲辞焉;马吉翔、李国泰曰:『蛮俗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缅人以兵围行帐,呼诸臣出;诸臣仓卒无寸兵可持,又虑震惊宫闱,不得已相将并出。出则,缚而骈杀之。上闻,与中宫将自缢;总兵邓凯以足疾免于行,与内侍之仅存者劝上曰:『上死固当,如国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弃太后,后世其谓皇上何』!乃止。已而缅人入宫搜财帛,贵人、宫女及诸臣妻缢于树者累累如瓜果。上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聚一小屋中,如待决之囚;忽通事引一缅官大呼曰:『毋得惊害皇帝及沐国公』!麾其众,移上于沐天波之室。大小存三百四十余人,楼居聚哭,声闻一、二里外;寺僧哀之,进以粗粝。上惊悸成疾。缅人虑上死,且无以致词三桂,乃泛洁行宫,迎上复入居之;贡衣被、锦布、杂物曰:『我小邦王子无他意,无介介也』!诸臣之被戕者,自松滋王某以下,沐天波、马吉翔、王维恭、魏豹、马雄飞、王启隆、蒲缨、王自京、龚勋、陈谦、吴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刘广寅、宋国柱、丁调鼎,文臣邓士廉、杨在、邬昌琦、邓居诏、任国玺、王祖望、裴廷谟、杨生芳、潘璜、齐应选、郭璘、张崇伯,内监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杨强益、李崇贵、沈犹龙、周某、卢某、曹某等:凡四十二人。自缢死者,吉王慈偕其妃某氏,贵人杨氏、刘氏,松滋王妃某氏,总兵姚文相、黄华宇、熊相贤、马宝二差官、锦衣卫赵明鉴、王大雄、王国相、吴承允、朱文魁、吴千户、郑文远、李既白、凌云、严麻子、尹襄,宗臣朱议漆:凡二十二人;妇女死者不具录。余皆先后被屠,惟邓凯生还述其状焉。
是月,朱成功部将郭义、蔡禄劫忠匡伯张进以叛,降于我大清;进死之。
八月,李定国、白文选次桐坞,以十六舟攻缅;缅人凿沈其五。张国用、赵得胜以贺九仪之死也,衔定国;谓文选曰:『王毋为九仪之续』!挟文选入山据险自保。定国不得已,引余兵三千还孟艮;其部将吴三省诛叛将唐宗尧,驻军耿马。
九月,吴三桂以我大清兵追上于缅甸,凡满、汉、土司兵及降卒七万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万人,由大理、腾越出边。三桂与定西将军爱星阿将五万人出南甸、陇川、猛卯;分兵二万,命总兵马宁、王辅臣、马宝将之,出姚关。张国用、赵得胜之挟文选北走也,路过耿马,文选见吴三省不言而涕出;三省察有变,因言云南军降者皆怨恨不得所,人心思明甚于往日。张、赵复心动,与三省合屯于锡箔江。闻大清兵至木邦,文选遣副将冯国恩侦之被获,军情尽泄。三桂选前锋疾驰三百里至江滨,文选毁桥走茶山。三桂虑其窥木邦后路,乃自与爱星阿结筏渡江;而令马宝分兵追文选及于孟养,单骑赴文选营说之,乃降。宫嫔某氏死之。
十二月丙午朔,三桂驻兵缅甸之旧晚坡;上贻书责之曰:『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饮泣秦庭;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雠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也;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性命于蛮服,亦自幸耳。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鸮」之章,能不惨然心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雠、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祀而下,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蒿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戊申(初三日)未刻,缅人绐上以定国兵至,即舁上暨太后、中宫以行;后宫号哭震天,步从五里许渡河,已昏黄不辨径路。有负上登岸者;问之,则平西王前锋高得捷也。上入三桂营,南面坐达旦;三桂标下官入见者,犹跪拜如礼。顷之,三桂入,长揖;上问为谁?三桂噤不能对。再问之,不觉膝之屈也。问之数四,始称名以对。上切责良久,叹曰:『今亦已矣!朕本北人,欲还见十二陵而死;尔能任之乎』?对曰:『能』。上麾之出,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挽之出,面如死灰,汗浃背。自是不复见。越日,邓凯匍匐帐前曰:『事至此,皇上当行一烈事,使老臣得其死所』!上曰:『有太后在;吴某世受国恩,未必毒及我母子也』!初九日(甲寅),三桂拥上北旋。
是月,朱成功取台湾、张煌言驻师福建之沙关。
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春三月丙戌(十二日),吴三桂以上还云南,居故都督府;严兵守之。
夏四月戊午(十五日),辇上及太子出,以弓弦绞于市。太子年十二;大骂曰:『黠贼!我朝何负于汝,我父子何雠于汝!乃至此邪』?上丰颐伟干,貌似神宗。性恶繁华,不饮酒,无声色玩好。不甚学而喜讲忠义事,事两宫尽孝。死之日,大风霾,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蜓而逝;军民无不悲悼者。丛葬于云南郡城之北门外(或曰:死于贵阳藁葬焉)。两宫皆北上,殂于道。沅江总兵皮熊被执不屈死。邓凯入昆阳普照寺为僧。
是岁五月,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朱成功卒。
六月,招讨大元帅晋王李定国卒;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