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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山房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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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山房诗说

孔子删诗

太史公曰:“古者《詩》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于幽、厉之缺……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颖达曰:“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迁言未可信也。”欧阳修曰:“迁说然也。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也。以《诗谱》推之,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有二十馀君而取一篇者。由是言之,何啻三千。”

四始六义之说

“四始”、“六义”之说始于《大序》。大序或云作于孔子,或云作于子夏,或云汉儒。古列国之诗,劳人怨女所作,太史采而达之天子。孔子论次,删存三百馀篇,自《关雎》至《殷武》,皆可佩以弦歌,见美刺,以裨政教。如谓“四始”独明兴衰之由,将其馀遂无关政教而工歌所不及者乎?《吕氏春秋》曰:孔甲作《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禹娶于涂山,涂山女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周昭王将征荆,辛余靡……,实始作为西音。有娀氏二佚女作歌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诗云:“以雅以南。”则《雅》、《南》宜并称。今以二南为风之始,国风置而不论,且雅一也,小雅、大雅分而为二,则南一也,周南、召南讵不可分而为二乎?吕氏先秦,似为可据,既云南、雅、颂,则“六义”之说不应舍《南》而称《风》。孔颖达云“比赋兴原来不分”,则惟有风、雅、颂三诗而已。至《周礼》有六诗之文,始分为六诗。或又云:“比赋兴别为篇卷,孔子始合于风、雅、颂之中。”颖达云:“若然,则离其章句,析其文辞,乐不可歌,文不可诵。”窃意小雅中有近于风者,周南中有近于雅者,豳诗则兼风、雅、颂而有之,或古之太师聆音而知其孰为风,孰为雅,非章句之士拘于卷轴之谓也。至于赋比兴之说,凡举一物者即谓之兴,质言其事则渭之赋,其谓之比者与兴无异。夫赋者,诗之流也。后世之论作赋者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虫鱼花鸟,杂陈其中,无非赋也。是赋可以兼比兴,咏一物,纪一事,而意别有在,亦赋此物赋此事也。必欲分章断句,以为此赋而非比兴,此比兴而非赋,恐作诗者不若是之繁琐也。且于其赋物者谓之兴,乃有时亦谓之赋,何乃自乱其例耶?体物之工,无逾诗人,今悉牵合于兴,其于物情物态转多拘窒不通者矣。圣人之于诗,期适于用。作诗之人所咏在此,所感在彼;读其诗者所闻在彼,所感在此,浸淫于肺腑肌骨之间,而莫可名状。闻男女赠答之言,而感发于朝廷之事;闻花鸟虫鱼之注,而感发于性命之功。故曰“兴于诗”,又曰”不学诗,无以言”。所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者,于诗亦有之。如必循其义例,所言在此,所感即在此,又于其体物之工者,尽牵合于他义,是诗人但能言人之情,而不能言天地万物之情,而诗之为教亦狭矣。朱子不信《序》说,辨之不遗馀力,而独于比赋兴则兢兢守其绳墨,若断然不可易者,何也?如“四始”、“六义”之说为说《诗》者必不可废,则《论语》之言《诗》者,未尝及之;孟子最善于诗,未尝及之;子贡、子夏,孔子所许可与言诗者,未尝及之。自汉以后有是说。欲以得诗之纲领统纪,转于三百篇轇轕决裂,而不免牵扭附会之病。至毛公以”雄雉于飞,差池其羽”为兴卫宣美其衣服以悦妇人,其泥亦太甚矣。信乎,章句之学非圣人意也。

风雅分正变

或曰:“风、雅之分正变也,有之乎?”曰:有。诗之所言夫妇、父子、君臣、昆弟、朋友之事,如夫妇居室为正,则淫奔为变;君明臣良为正,则篡逆为变。孔颖达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安之极也;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乐之至也;民莫不谷,我独何害,怨之至也;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怒之甚也;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哀之甚也。”然此皆言诗,非言音也。《大序》云:“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季札观乐曰:“其细已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或古人聆音,必有得其兴亡之故于语言文字之外者,今已失其传,唯子其所陈之美刺求之。则当据一诗而各言其孰为正、孰为变,不当以国次、世次拘也。可美者为正,可刺者为变。则美之者诗之正,刺之者诗之变。如谓其诗虽正,而其音实变,夫孰从聆音而知其故也?汪琬曰:“二南,正风也,然而有《野有死麇》,可不谓之变乎?十三国,变风也,然而《柏舟》之为妇,《淇澳》、《缁衣》之为君,《七月》之陈王业之艰难,可不谓之正乎?《鹿鸣》以下二十二篇,《文王》以下十八篇,皆正雅,然而《常棣》之吊管、蔡,虽谓之变可也。《六月》以下五十八篇,《民劳》以下十三篇,皆变雅,然而《六月》、《车攻》、《崧高》、《烝民》、《常武》诸篇,皆以美宣王之中兴,夫既从而美之,则异于《圻父》、《白驹》之属审矣,虽谓之正亦可也。”余心韪其说而推言之:夫黄帝使素女鼓瑟,帝悲不止,乃破其五十弦而为二十五弦;师旷知南风之不竞;螳螂捕蝉,琴有杀声;山崩钟应;路逢牛铎,识其声为黄钟——凡此皆有声无文,可以占吉凶兴亡之理。天下不乏知音之人,必能辨之,则风、雅之变在音而不在诗。今必断其卷轴,以十三国为变风,以《六月》以下、以《民劳》以下为变雅,而于其中称美之同亦文致其为讥刺,则说《诗》者之过也。至变风之有《豳风》,断不能解以为刺,则云“乱极思治,而以《豳风》终焉。”虽或一道,其说亦牵强矣。古人聆音皆见于几先,不知音而据词以定正变,如后世以唐玄宗“鸾舆出狩”之诗占其所以中兴,以南唐后主“春花秋月”之词为“亡国之音哀以思”,皆事后之论,强作解事,不足据也。

后妃

《关雎》,《序》:“后妃之德。”后,君也。妃,夫人也。盖言君与夫人之德也。东汉孝明帝《纪》云:“应门失守,《关雎》刺世。”因举古之贤臣与贤夫人,周人所称,则其为文王太姒可知也。先儒或以为太姒欲得贤辅,或以为宫中之人美太姒而作。要之,“后夫人之行不侔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则以“寤寐”“辗转”为太姒思得荇菜以供宗庙之祭,未为不得诗人之意也。

钟鼓亦房中之乐

《北史》:“隋文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遂言无,房晖远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王者房中之乐,不得言无。南唐后主立小周后,廷臣疑房中之乐无钟,亦举《关雎》为证。

卷耳

杨慎曰:“予尝爱《荀子》解《卷耳》云:卷耳,易得也;顷筐,易盈也。而不可以贰周行。深得诗人之心矣。《小序》以为‘求贤审官’,似戾于荀旨。朱子直以为‘文王朝会征伐而太姒思之’,是也。但‘陟彼崔嵬’下三章,以为托言,亦有病。妇人思夫而陟冈、饮酒、携仆、望砠,虽曰言之,亦伤于大义矣。原诗人之旨,以太姒思文王之行役而云也。陟冈者,文王陟之也;马玄黄者,文王之马也;仆痡者,文王之仆也;金罍兕觥者,冀文王酌以消忧也。盖身在闺门而思在道途,若后世诗词所谓‘计程今日到梁州’、‘计程应说到常山’之意耳。曾与何仲默说及此,仲默大称赏,以为千古之奇;又语予曰:“宋人尚不能解唐诗,以之解《诗》,真是枉事,不若直从毛、郑可也。’”

画工图雷

王仲任曰:“图画之工,图雷之状,累累如连鼓;又图一人,若力士之容,谓之雷公,使之左于引连鼓,右手推椎,如击之状。”予阅《五经》之图,其图罍正如此。尝谓此异状莫觌,古人不应鄙俚乃尔。后见《博古图》,始知所谓雷者,盖镂为迴文,以其似“霌”字而名也。霌,古雷字,《论衡》又引《礼》曰:“刻尊为雷形,一出一入,一屈一伸,为相较轸则鸣。”出入屈伸,正似今之迴文,与《博古图》合。竖儒目不见古器,误人多矣。

桃夭

冯复京曰:“朱《传》宗郑《义》,以《桃夭》为婚姻之候。今俗多用其说。不知毛、郑二义,合之则两得,离之则两偏也。为毛说者,以秋冬为期,《孔子家语》云:‘霜降而妇功成,嫁娶者行焉。冰泮而农桑起,婚始杀于此。’又曰:‘冬合男女,秋班时位。’孙卿、韩婴皆曰:‘霜降逆女,冰泮杀止。’董仲舒曰:‘圣人以男女阴阳,其道同类。天道向秋冬而阴气结,向春夏而阴气去。故霜降而逆女,冰泮而杀止,与阴俱近而阳远也。’为郑说者,以二月为期,《夏小正》曰:二月,‘绥多士女。’绥,安也,冠子娶妇之时也。《月令》:仲春‘祠于高禖。’盖玄鸟生乳之月,以为嫁娶之候,天子重之而祀焉。《白虎通》曰:‘嫁娶以春,何也?春,天地始通,阴阳交接之时也。’凡此诸书,皆二家证据,未易评定得失。然郑本据《媒氏》之文,愚请即以《周礼》正之。《周礼·媒氏》云:‘仲春令会男女,奔者不禁,会女之无夫家者。’盖时至仲春,则农桑巳兴,婚姻过晚,故不禁奔者。或无夫家,则汲汲然伺而会之,若正为婚姻之时而复不禁奔,则男女必多野合者矣,岂礼也哉!据荀卿云‘霜降逆女,冰泮杀止’,意谓九月至二月皆可婚也,此近得其实矣。或曰:然则《朱传》以此《桃夭》及‘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为婚候,又何耶?予按《孔晁》曰:‘女心伤悲,谓蚕事始起,感事而出;熠燿其羽,喻嫁娶盛饰;此篇《桃夭》,以喻女之少壮。’各自有说。且仲春亦可婚,何害其为感时咏事哉。”

汉神

《韩诗章句》曰:“游女,汉神也。言汉神时见,不可求而得之。”《韩诗传》曰:“郑交甫过汉皋,遇二女妖服,佩两珠。交甫与之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解佩与交甫而怀之,去十步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张衡《南都赋》:“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水经注·方山》下:“水曲之隈,云汉女昔游处。”据此,则《汉广》之诗,祠汉神而作也。“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犹云“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也。“翘翘错薪,言刈其楚”,“刈楚”以秣,犹云”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也。“之子于归”,言神之倏来倏去,犹云“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也。“汉广不可泳,江永不可方”,重叠言之,犹云“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也。江、汉之人,佩文王之德化而不得见文王,因祠汉神以致其缠绵爱慕之意,幽渺恍惚之思,盖《九歌》之滥觞,而后人迎神送神之曲,皆托始于此。想唐人犹能知其源也,谈理之儒必谓江、汉之女被文王之化,变淫乱之俗,男子叹其昔可求而今不可求。曲为之解者,谓男子无犯礼之思,女子有不可犯之色,自然不相求。又谓秣马为行亲迎之礼,以娶此女。几经曲折矣,舍《骚》赋而谈《诗》,欲为道学,不知俱堕入俗情也。

父母孔迩

《后汉书》“周磬居贫养母,俭薄不充,尝诵《诗》至《汝坟》之卒章,慨然而叹,乃解韦带,就孝廉之举。”盖以《韩诗》解“父母孔迩”为父母迫饥寒之忧,辞家为禄仕故也。意是汝旁之国,有家贫亲老之君子,仕于商纣之朝,知国事之日非,见伐木于汝水之侧者,动良禽择木之思。“君子”,谓文王也。“既见”、“未见”,皆拟议之辞。既知其终不可见,故虽劳苦憔悴,犹私幸得近其父母,以遂其孝养之愿。而说《诗》者必为妇人,何也?

采蘩

《采蘩》,夫人亲蚕也。《祭义》:“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近川而为之,筑宫仞有三尺,棘墙而外闭之。及大昕之朝,君皮弁素积,卜三公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奉种浴于川,桑于公桑,风戾以食之……世妇卒蚕,奉茧以示于君,遂献茧于夫人。夫人……遂副帏而受之,因少牢以礼之……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遂朱绿之,玄黄之,以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

申女

申女者,申人之女,既许嫁于酆,夫家礼不备而欲迎之,女氏拒之。夫家讼之于理。《毛传》云:“昏礼财帛,不过五两。”郑《笺》云:“室家不足,谓媒妁之言不和,六礼之来,强委之。”据此,蓋两家争讼之辞,非女子自言也。《摽有梅》,女父母择婿之诗,《野有死麇》,女父母恶无礼之作,莫不明白显易。诸儒或以为女子自作,或云诗人探女子之心而为言,纷纷曲为回护,以致作《诗疑》者删去《野有死麇》。以孔子所不敢删者而彼毅然删之,其所由来者渐矣。

群妃御见

方回云:“郑康成谓群妃御见之法:女御八十一人,当九夕;世妇二十七人,当三夕,十五日而遍。自望后反之。苟如此,则王后一月之间不过两御于王。除王后当夕独进之外,其馀则三夫人而一夕。九嫔九御、世妇每九人而一夕。虽金石之躯,不足支也。况古者天子,祭天地、祖宗、社稷、山川、朝日夕月,为礼不一,动辄三日斋七日戒,而可以无夕不御女乎?涪州罗端良谓:‘王之六宫,以象王之六寝,王后之所治。世妇为后之属,实分掌之。九室以象卿之九室,列九嫔之所居。女御为九嫔之属,实分处之。二十七世妇者,先世御女之老而无子者,虽在王后六宫掌事,不在于进御之列。九嫔与九御五日一见,王后无夕不见。五日一洗沐,则一嫔与其御进,四十九日而九嫔九御毕见。一时再见,四时八见,每见则十人共一夕,不如王后一月二十四日见而专其夕也。’此说又通于康成。”

马鹿

《雅翼》云:“古称马之似鹿者,值百金。”今荆、楚之地,其鹿绝似马。当解角时,望之无辨。土人谓之马鹿。是知赵高指鹿为马,盖以类尔。

驺囿

欧阳修云:“《召南》,风人美其国君……顺时畋于驺囿之中,蒐索害田之兽。其驺囿之虞官,乃翼驱五田豕以待君之射。君有仁心,惟一发矢而已,不尽杀也。故诗之首句言田猎之得时,次言君仁而不尽杀,卒叹虞人之得礼。”按《月令》:“田猎,命仆及七驺咸驾。”则虞者,马御也。《舜典》益作“朕虞”,周有山虞、泽虞,大田猎采山泽之野。则虞者,虞人也。故《韩诗》云:‘驺虞,天子掌鸟兽官。“贾谊《新书》云“驺者,天子之囿。虞者囿之司兽者也”。据诸儒之言,永叔洵非臆说。

七子之母

“卫之淫风流行,虽有七子之母,犹不能安其室。故美七子能尽孝道,以慰其母心而成其志,作《凯风》之诗。”《孟子》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如因淫风流行,背其死夫,弃其生子而思再嫁,谓之“过小”可乎?窃意“不安其室”云者,或因饮食兴居稍不快意,年老妇人未免嚣凌诟谇。七子故痛自刻责不能善其孝养以慰母耳,未必因思再嫁也。古者女子二十而嫁,已生七子,三年乳哺,至第七子成立之时,母年殆将五十,岂有作半百老媪而欲执箕帚为新妇者哉!读孝子之诗而诬孝子之母,予心有不忍焉。故立此说以俟后之君子。

简兮

余反复《简兮》之诗,而叹硕人之所见浅也。“士君子得志则大行,不得志则龙蛇。遇不遇,命也。”“鸿飞冥冥,弋人何纂”,何必以仕为?即不得已而仕,抱关击柝可矣,孰迫之而伶官?既俯首于伶官,即当安于龠翟之役,必曲折引伸以自明其所思于庸夫耳目之前,谁其听之耶?《卞和论》云:“兰生幽谷,不以无人不芳。玉产深山,不以无工不良。雕之琢之,取以为器,人之乐,非玉之幸也。和既以玉刖矣,以玉殉可也,以玉隐可也,必涕泣涟洏以自明其为玉,何其愚也!”观此可为诗人进一解。

翟茀

“翟茀以朝”,诸家注皆作车。今按:翟,榆翟也;茀,首饰也。国君夫人翟衣而嫁。兹云“衣锦”者,在途之所服也。“说于农郊”,说《说文》作襚。言庄姜始來,更正衣服于卫近郊,至是翟茀以朝于君耳。“茀”训首饰,见王辅嗣“妇丧其茀”注。

降王为国风

孔子删诗,降“王”为国风,此陋儒之说也。《左传·襄二十九年》:季札观乐于鲁,已为之歌“王”矣。孔子至哀十一年始自卫反鲁,乐正《雅》《颂》得所。今按王风十篇,惟《黍离》似箕子《麦秀》之歌,故以为大夫闵周之作。其他既无宴享聘问之文,亦不见亡国之感,则不过因其地所采之诗,故冠之以“王”,无所谓升降也。

鸡鸣

朱子读《女曰鸡鸣》之诗曰:“此诗意思甚好,读之有不知使人手舞足蹈者。”诸儒所解亦甚多,究未得此诗之妙在何处。窃意此士乃乐天知命而有化及闺房者也。人惟功名富贵之念热于中,则夙兴夜寐,忽然而慷慨自许,忽焉而潦倒自伤。凡琴瑟罇罍,衣裳弓缴,无一而非导欲增悲之具。妻子化之,五花诰、七香车,时时结想于梦魂中,蒿簪綦缟,亦复自顾而伤怀矣。故王章牛衣之泣,泣其贫也,所以终不免于刑戮。即伯鸾之妻,制隐者之服,犹欲立隐之名也。此士与女,岂惟忘其贫,亦未尝有意于隐,遇凫雁则弋,有酒则饮,御琴瑟则乐,有朋友则相赠。士绝无他日显扬之语以骄其妻,女亦无他日富贵之想以责其夫。优游暇日,乐有馀闲。此惟在三代太和宇宙时,民间或不乏此。而郑当淫摩贪乱之世,乃有此修身齐家之君子。故诗人述其夫妇之私言,佩诸管弦,便可使威凤翱翔而游鱼出听也。比户尽如此士女,倘所谓风动时雍者矣。其所关于人心政治者,岂细故哉!

鸡鸣与丰皆齐诗

子贡《诗传》以《鸡鸣》与《丰》皆齐诗,误入于郑。以为齐桓公相管仲,以匡天下,齐人美之,赋《风雨》;公子小白适莒,齐人慕之,赋《丰》。

子矜

《序》曰:“《子矜》,刺学校废也。”孔颖达曰:郑国衰乱,不修学校,学者分散,或去或留。《诗》三章皆陈留者责去者之辞。程子曰:世治,则庠序之教行,有法以率之;不率教者,有至于移屏不齿。又礼义廉让之风所渐陶,父兄朋友之义所劝督,故人莫不强于进学。及夫乱世,上不复主其教,则无以率之,风俗杂乱浮偷,父兄所教者趋利,朋友所习者从时,故人情莫不肆情废惰为自弃之人。虽有贤者欲强于学亦岂能也?故悲伤之而已。

野有蔓草

《韩诗外传》:孔子遭齐程本于郯,倾盖而语,顾子路曰:“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对曰:“士不中道相见。”孔子乃咏《野有蔓草》以晓之。则其为贤人君子班荆定交之作无疑也。

魏风

魏为舜、禹之故都。昔舜耕于历山,陶于河滨;禹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一帝一王俭约之化于时犹存。其地硗确,民贫俗俭,有圣贤之遗风焉。晋献徒欲武与威以临诸侯,竟灭其地而赐毕万。魏以国小兵弱无如之何。斯时魏之君子,岂无如郑所南、谢皋羽其人者,伤心故国形为咏歌?今按其诗:《葛屦》,似恶晋献之褊心不能容诸侯也;《汾沮如》,似言毕万虽美,非我族类也;《园有桃》,所南之“一砺再砺,至于数十砺”也;《陟岵》,蔡子英之歌《七章》也;《十亩之间》,渊明之《归去来》也;《伐檀》,西台痛哭也。至于《硕鼠》,则恶晋已极,宁适他国,不乐居此。不转瞬间而晋之公族尽矣,献公身没,国乃大乱。则亟亟于灭魏,何为也哉!

角枕锦衾

《正义》曰:《葛生》,“《传》以妇人怨夫不在而言,角枕锦衾则是夫之衾枕也。夫之衾枕非妻得服用。且若得服用,则终常见之,又不得见其衾枕始恨‘独旦’。知其衾枕是有故乃设,非常服也。家人之大事也不过祭祀,故知衾枕,斋乃用之,故云‘斋则角枕锦衾’。夫在之时,用此以斋;今夫既不在,妻将摄祭,其身既斋,因出夫之斋服,故睹之而思夫也。《传》又自明己意以《礼》:夫不在,敛枕箧衾席,韣而藏之。此无故不出夫衾枕,明是斋时所用,是以斋则出角枕锦衾也。”朱子尽去此说,则顾衾枕而思夫,竟是“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之意,似非诗人温厚之旨也。

驷驖

黄幼玄曰:襄公既驱犬戎,遂有西周之地,于是观薮泽于中原漆、沮之间,此《驷驖》所由作也。夫秦受岐、丰八百里之地,不闻延访遗老,讲求政教,而唯田猎是务。所同行者,公之媚子也;所从禽者,猎狗也。以鸾车而载田犬,所尚可知矣。不独此也,鼓瑟鼓簧而云“并坐”,则犹然酋长杂处之习。盖先王之礼乐,至此而荡然矣。观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可胜叹哉!

秦人不用周礼

《蒹葭》之诗,《序》以为秦不能用周礼,致知周礼之人,遥遥在水一方,而不知访求。此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乎?徐笔峒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喻秦家肃杀景象也。是时先有避秦者,《秋水篇》其《桃源记》邪?

秦之士贱

冯复京云:“无馀”、“不饱”,简亵极矣,犹徘徊叹息而咏《权舆》,是弹铗而歌之陋习也。秦之士贱,良然。厥后鞅任而法苟,仪相而约乱,睢修睚眦,泽始呻吟。其用秦者皆非士也。《诗》歌《权舆》,吾于其来秦也悲其遇,而犹于其去秦也信其贤。

污泽

魏黄初中,有鹈鹕鸟集灵芝池。《诏》曰:“此诗人所谓污泽也。曹诗刺恭公远君子而近小人,今岂有贤智之士处于下位乎?否则,斯鸟何为而至?其博举天下俊德茂才独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据此,则马端临所云,魏晋有《左氏》、《国语》、《孟子》书出,学者舍三家诗而从毛氏,此其渊源深矣。惟朱子力辨之。

《豳风·七月》之诗,化工肖物,上下与天地同流,后之君子莫能赞一词矣。晦翁取王氏之言曰:“仰观日星霜露之变,俯察昆虫草木之化,以知天时,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内,男服事乎外。仁以诚爱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养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时,其燕飨也节。此《七月》之义也。”《诗弋》曰:“鸟语虫吟,草荣木实,四时成岁,此豳之《五行志》也。衣桑食稻,敬老慈幼,室家敦和,此豳之《礼乐谱》也。染人冰人,狩猎祭飨,邦国秉礼,此豳之《宪章录》也。周公制礼作乐实本于此。”董子曰:“举显忠孝,表异慈爱,所以奉天本也;垦草植谷,开辟以足民衣食,所以奉地本也;明教化,感以礼乐,所以奉人本也。”按庄元年《公羊传》说“筑王姬之馆”云:于“群公子之舍,则以卑矣。”是诸侯之女亦称公子也。《诗》所云“公子同归”者,《豳》之“女公子躬率其民,同时出,同时归”也。兕觥,罚爵也。此无过可罚而云“称彼”,故知举之以誓戒众,使之不违礼。

东山之四章

杨慎曰:《东山》诗,“熠耀”之训为萤火久矣。今《诗疑》见他章有“仓庚于飞,熠耀其羽”,遂以“熠耀”为明貌,而以“宵行”为萤火。固哉,其为《诗》也! 古人用字有虚有实,“熠罐”之为萤火,实也;“熠耀”为仓庚之羽,虚也。有一明证可以决其疑:《小雅》“交交桑扈,有莺其领”,与此句法相似,此言桑扈之领如莺之文,非谓莺即桑扈也。彼谓仓庚之羽如熠耀之明,非谓熠耀即仓庚也。“《诗》无达诂,《易》无达象,《春秋》无达例”,可为知者道耳。

四牡采薇出车杕杜

徐元扈曰:《四牡》、《采薇》、《出车》、《杕杜》,皆君上之言也。然上之劳下,而但曰使臣在外,如何勤劳忧苦,如何奉公忘私,则下之情未必能尽,而其文亦索然无味矣。今劳其人而反托为其人之言,俱道其明发之怀,仳离之恨,岁月之久,往来之艰,思望之勤,旋归之乐,甚而曰:“将母来谂”,又甚而曰:“莫知我哀”,一时臣下之隐衷伏虑,毕达于黼坐之前,而恻然推赤心以置人腹。盛世君民一体,至于如此!想其至诚所动,真足使人截胫碎首而不悔。文章之用,乃能动天地而感鬼神者,凡以此也。即此可见,诗中托词用意,有入神之妙。如此诸诗,比于正言直述,巧拙之数,岂不相去十倍!所以风人之言,大都托言以见志。如美正刺淫,间或摹画其词,以为惩劝,皆不必正为其人言之也。且《雅》之体,视《国风》为严,王者劳下尚托为其下之言,以拟议情事,感动人心,而《国风》诸诗,《独断》以本文为正,如《行露》、《氓》、《著》之类,皆以为前人所自作,拘之甚矣。如《四牡》、《杕杜》,无《礼经》及《左》、《国》明文可据,其不定为久役而怨其上者乎?毛、郑诸儒,虽百口其何辨哉!

伐木

《伐木》之诗,疑春社祀勾龙而作也。《周礼》:司垣氏以木铎修火禁,及改火之候,则伐木以取榆柳。而暖谷春回,正鸟将出谷之时,故以伐木鸟鸣为咏。祭赛之后,继以燕乐,诸父诸舅兄弟朋友皆在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写盛世之风俗,礼让蔼然,足以感后之君子也。汉宣帝五凤二年诏曰:“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今郡国二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其酒食相贺召。由是废乡党之礼,令民无所乐,非所以导民也。《诗》不云乎:‘民之失德,乾糇以愆。’勿行苛政,故饮食燕乐,三百篇屡言之,所以通民之情,使达其和乐之气,以弥灾疫而召嘉祥,非细故也。”《听雨纪谈》曰:”郑康成训‘沽’为榷沽之‘沽’,毛氏《传》谓‘一宿酒曰沽’。盖三代无沽酒者,至汉武帝时方有榷酤,似以‘一宿酒’为是。”

菁菁者莪

《菁菁者莪》,《序》主于育材。自毛苌以下,迄唐、宋诸儒无异说,紫阳改为燕饮宾客之诗,不可从也。荀子曰:“《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故操舟得人则逸而安,否则,入水必溺矣。”此语特奇。

生刍壹束

东汉徐穉尝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穉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之,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疑其穉也。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及于途,容为设饮,共言稼穑之事。临诀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及林宗有母忧,穉往吊之,置牛刍壹束于庐前而去。众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壹束,其人如玉。’吾何德以堪之。”据此则此诗之为刺宣王不能留贤者之去,允矣。所谓“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也。

冯复京曰:大社,后土也。郑依《孝经纬》,以社为五土之总神,所谓五土者,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也,非《左传》“履后土”之“后土”也。《左传》蔡墨云:“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则后土是官名。句龙配食于社,亦称为社也。祭礼必从稷,以同功均利故也。稷配以柱,商吋又易以弃。《礼》有大社,郑云在库门内雉门外之右,即冢土也。王社,先儒或谓建于大社之西,国社、侯社宜亦如之。贾公彦从崔氏之说,谓王社、侯社在藉田内。然历代藉田但祭先农,不闻祭社也。《白虎通》云:“天子之社,坛方五丈。诸侯半之。其主则石也。其列则社东稷西也。其牲则天子太牢、诸侯少牢也。其祭有三时,仲春命民杜,孟冬大割牲于公社,及《孝经纬》‘仲秋禳禾,拜社稷’是也。大社、国社有稷,而王社、侯社不置稷者,或为民祈报,或但祭国之土示也。此外又有胜国之社,市中之社。若大夫之社,其大者则二千五百家为之,《周礼》所云州社也。其小则二十五家亦为之,《左传》所云书社、千社也。”又《鼓人》注云:“社祭,祭地祇。”则大地与神州之衹俱蒙社名。故《中庸》云:“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此篇首章云“或耘或籽”,已是夏耘之事。此章云“以社以方”,郑氏以为秋报农夫之庆,以为大蜡劳农。下文祭田祖,郑又以为始耕之事。故严氏定为明年春之事。而下章为成王省耕,朱子又以下章为省耘。予以为一篇之诗,首尾联贯,强分二年,甚为无谓。《月令》:仲夏,“大雩帝……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凡祀五精之帝,必配以五人帝。神龙已配赤熛怒,若勾芒、蓐收、句龙、后稷之等,举该于百辟卿士内矣。正应经文“祈甘雨”“介黍稷”之事,于义为允。不必有秋报春祈纷纷之说。《礼》:正月“祈谷于上帝“,不闻祈雨也。

辟雍泮宫

杨慎曰:辟雍泮宫,非学名。予于《鲁颂》引戴埴之说而申之既详矣。近又思之,《说文》辟雍作“廦廱”,解云:“廦,墙也。廱,天子享宴廦廱也。”《鲁诗》解云:“驺虞,文王囿名也。辟雍,太王宫名也。”以《说文》《鲁诗》之解观之,则于《诗》“镐京辟雍”、“于乐辟雍”之意皆合矣。辟雍为天子学名,泮宫为诸侯学名,自《王制》始有此说。《王制》者,汉文帝时曲儒之笔也,而可信乎?孟子曰:“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使天子之学曰辟雍为周之制,孟子固言之矣。既曰“辟雍”,而《颂》云“于彼西雍”,《考古图》又有胥雍,则辟雍也,西雍也,胥雍也,皆为宫名无疑也。《鲁颂》既曰“泮宫”,又曰“泮水”,又曰“泮林”,則泮宫者,泮水傍之宫;泮林者,泮水傍之林无疑也。鲁有泮水,故因水名以名宫。即使鲁之学在水傍而名泮宫,如《王制》之说,当时天下百二十国之学,岂皆在泮水之傍乎?而皆名泮宫耶?予又观宋胡致堂云:“《灵台》诗所云‘于乐辟雍’,言鸟兽昆虫各得其所,鼓钟簴业莫不均调。于此所论之事,惟鼓钟而已;于此所乐之德,惟辟雍而已。辟,君也;雍,和也。《文王有声》所谓‘镐京辟雍’,义亦若此而已。且《灵台》之诗,叙池台、苑囿,与民同乐。故以‘朦瞍奏公’终之。胡为剿入学校之可乐与钟鼓喈韵而成文哉?《文王有声》,止于继武功、作丰邑,筑城池、建垣翰以成京师,亦无缘遽及学校之役。上章曰‘皇王维辟’,下章曰‘镐京辟雍’,则知辟之为君无疑也。《泮水》诗言‘鲁侯戾止’,且曰‘于迈’,固宜非在国都之中。且终篇意旨主于服淮夷,故献馘献囚,出师征伐,皆于泮宫,乌知泮宫之为学校也?特取其中‘匪怒伊教’一句为一篇之证,则末矣。《王制》起于汉文时,其失已久。后世既立太学,又建辟雍,若有两太学者,尤可笑也。”按致堂之言,与予意合,而《说文》、《鲁诗》、戴埴之论,皆可迎刃。特俗见胶滞已久,可与知者道耳。

阳厌

《抑》诗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范王孙曰:“按郑之义,以‘阳厌’为祭末之事,助祭者至此易倦,故以不愧戒之。考之特牲礼,阴厌尊有玄酒;阳厌纳一尊而已。阴厌备鼎俎,阳厌俎实三个而已。则非徒在祭末,而其礼亦略矣。”朱子云:“独居于室,不主祭言故。”《逌旃琐言》云:“不愧屋漏,犹云不愧暗室。”然孔子云:“当室之白,尊于东房,是谓阳厌。”则屋漏非暗室矣。此《笺》云:‘匪隐之处。盖用《仪礼》厞用筵之文。”彼文又云:“佐食、阖牖户,降则室内无人。”故彼注云:“改馔为幽暗。”“有司彻司宫,阖牖户。”注云:“或者神欲幽暗是也。”非以屋漏为暗室也。若《诗》取暗室之义,则宜云“不愧于奥”,不得云“不愧于屋漏”。欲从朱说者,但谓室中虽虚,尚当不愧于东北之隅,理亦自通,何必指明为暗,反孔子之说乎?

彼童而角

“彼童而角,实虹小子”。郑《笺》云:”童羊,譬皇后也。而角者,喻与政事有所害也。此人实溃乱小子之政。天子未除丧,称小子。”朱《传》云:“彼谓不必修德而可以服人者,是牛羊之童者而求其角也。亦徒溃乱汝而已。”窃谓二说皆不达《诗》意。人亦称总角,何必牛羊?此只谓总角之童子溃乱而已,犹云犹有童心者也。

《山海经》:黄帝攻蚩尤冀州之野,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说者魃不列祀典,又岁凶杀以为常,故稍秉权,辄大肆惨虐焉。何不为增特祠以稍杀其焰?不知禳灾于赋灾之鬼,如揖盗而求免也;加礼于不礼之神,如对仇而强颜也。独不闻丛,籍神于人,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从亡乎?故宣王惟号呼于“昊天上帝”“群公先正”,以驱祓之,所以他日于四夷之反侧也,务勤《六月》、《采芑》、《江汉》、《常武》之师,而必不以议和议款遗中国羞,中兴之业已见端于此矣。

时迈

郝经曰:“后王巡守祭告,亦通用《时迈》之诗,故名“肆夏”,取篇末“肆于时夏”语,即《周礼》“钟师九夏”之一也。《国语》云:“金奏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享元侯也。”吕叔玉云:“肆夏,《时迈》也;繁遏,《执竞》也;渠,《思文》也。”肆,遂也;夏,大也。言遂干大位,谓王位也。

太王剪商

胡庭芳曰:“愚读《诗》至太王‘实始剪商’,未尝不慨后之论者皆不能‘不以辞害意’也。何以言之?太王盖当祖甲之时,去高宗、中宗未远也。后二百有六年,商始亡。且武王十三年以前,尚臣事商,则‘剪商’之云,太王不但不出之于口,亦决不萌之于心,特以其有贤子圣孙有传立之志,于以望其国祚之绵洪,岂有一毫觊觎之心哉?议者乃谓太王有是心,泰伯不从,遂逃荆蛮,是太王固已形之言矣。夫以唐高祖尚能骇世民之言,曾谓太王之贤,反不逮乎?”升庵曰:“此言是矣。但未知《诗》之字误也。按《说文》引《诗》作‘实始戬商’。解云:‘戬,作剪。’且《说文》别有‘剪’字,解云:‘灭也。’以事言之,太王何尝灭商乎?改此者必汉儒以口相授,音同而讹耳。许氏曾见古篆文,当得其实。但知‘剪’之为‘戬’,则纷纷之说自可息。若作‘剪’,虽沧海之辨,不能洗千古之惑矣。曾谓古公亶父之贤君,而蓄后羿寒浞之祸心乎?”

玄鸟

余读《玄鸟》诗《传》,而叹其诬也。仲春之月,玄鸟至,祈子于高禖,契之母简狄请子有应,诗人因其事而颂之。诗人之辞,兴深意远。若曰仲春之月,祷而生子,斯言为不文矣。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诬,云“玄鸟衔卵,翔水间而坠,简狄取而吞之。”大卵不出蓐,燕不徙巢,云何得衔?即使衔而误坠,未必不碎,尚安得取而吞之哉?盖好奇之过也。后世祖其说,如谓黄帝之生,电虹绕枢;帝俊生十日,傅说为箕星,萧何为昴星,柳敏为柳星,张丽华为张星,以至嫦娥奔月、织女渡河,种种不经之谈,词赋家所艳称,而儒者不道。乃于玄鸟之说则深信而著之于经,何其惑也!按今世俗祈子,祀张仙子二月之胐仙之象,手弓而立,盖取《礼》文“带以弓韣”之义,高禖废而仙之事举焉,则愈传而事愈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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