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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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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嘉佑集>

钦定四库全书

嘉佑集卷九

宋 苏洵 撰

史论序

史之难其人久矣魏晋宋齐梁隋间观其文则亦固当然也所可怪者唐三百年文章非三代两汉无敌史之才宜有如丘明迁固辈而卒无一人可与范晔陈夀比肩巢子之书世称其详且博然多俚辞俳状使之纪事当复甚乎其尝所讥诮者唯子餗例为差愈吁其难而然哉夫知其难故思之深思之深故有得因作史论三篇

史论上

史何为而作乎其有忧也何忧乎忧小人也何由知之以其名知之楚之史曰檮杌檮杌四凶之一也君子不待褒而劝不待贬而惩然则史之所惩劝者独小人耳仲尼之志大故其忧愈大忧愈大故其作愈大是以因史修经卒之论其效者必曰乱臣贼子惧由是知史与经皆忧小人而作其义一也其义一其体二故曰史焉曰经焉大凡文之用四事以实之词以章之道以通之法以检之此经史所兼而有之者也虽然经以道法胜史以事词胜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非一代之实录史非万世之常法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夫易礼乐诗书言圣人之道与法详矣然弗验之行事仲尼惧後世以是为圣人之私言故因赴告策书以修春秋旌善而惩恶此经之道也犹惧後世以为巳之臆断故本周礼以为凡此经之法也至於事则举其略词则务於简吾故曰经以道法胜史则不然事既曲详词亦夸耀所谓褒贬论赞之外无几吾故曰史以事词胜使後人不知史而观经则所褒莫见其善状所贬弗闻其恶实故曰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使後人不通经而专史则称赞不知所法惩劝不知所沮吾故曰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或从伪赴而书或隐讳而不书若此者衆皆适於教而已吾故曰经非一代之实录史之一纪一世家一传其间美恶得失固不可以一二数则其论赞数十百言之中安能事为之褒贬使天下之人动有所法如春秋哉吾故曰史非万世之常法夫规矩准绳所以制器器所待而正者也然而不得器则规无所效其圆矩无所用其方凖无所施其平绳无所措其直史待经而正不得史则经晦吾故曰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噫一规一矩一凖一绳足以制万器後之人其务希迁固实录可也慎无若王通陆长源辈嚣嚣然冗且僭则善矣

史论中

迁固史虽以事辞胜然亦兼道与法而有之故时得仲尼遗意焉吾今择其书有不可以文晓而可以意达者四悉显白之其一曰隐而章其二曰直而寛其三曰简而明其四曰微而切迁之传廉颇也议救阏与之失不载焉见之赵奢传传郦食其也谋挠楚权之缪不载焉见之留侯传固之传周勃也汗出洽背之耻不载焉见之王陵传传董仲舒也议和亲之疏不载焉见之匈奴传夫颇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过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後之庸人必曰智如廉颇辩如郦食其忠如周勃贤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赎一过则将苦其难而怠矣是故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则其与善也不亦隐而章乎迁论苏秦称其智过人不使独蒙恶声论北宫伯子多其爱人长者固赞张汤与其推贤扬善赞酷吏人有所褒不独暴其恶夫秦伯子汤酷吏皆过十而功一者也苟举十以废一後之凶人必曰苏秦北宫伯子张汤酷吏虽有善不录矣吾复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坚其肆恶之志也故於传详之於论於赞复明之则其惩恶也不亦直而寛乎迁表十二诸侯首鲁讫吴实十三国而越不与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载国十三何也不数吴也皆诸侯耳独不数吴何也用夷礼也不数而载之者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国也春秋书哀七年公会吴于鄫书十二年公会吴于槖臯书十三年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此其所以虽不数而犹获载也若越区区於南夷豺狼狐狸之与居不与中国会盟以观华风而用夷俗之名以赴故君子即其自称以罪之春秋书定五年於越入吴书十四年於越败吴于檇李书哀十三年於越入吴此春秋所以夷狄畜之也苟迁举而措之诸侯之末则山戎猃狁亦或庶乎其间是以絶而弃之将使後之人君观之曰不知中国礼乐虽勾践之贤犹不免乎絶与弃则其尊中国也不亦简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书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则加其姓而首目之曰号諡姓名此异姓列侯之例也诸侯王其目止号諡岂以其尊故不曰名之邪不曰名之而实名之岂以不名则不着邪此同姓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为二上则曰号諡名名之而曰名之杀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则曰号諡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异姓之例何哉察其故盖元始之间王莽伪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亲亲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从异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将使後之人君观之曰权归於臣虽同姓不能有名器诚不可假人矣则其防僭也不亦微而切乎噫隐而章则後人乐得为善之利直而寛则後人知有悔过之渐简而明则人君知中国礼之为贵微而切则人君知强臣专制之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为春秋继而使後之史无及焉者以是夫

史论下

或问子之论史鈎抉仲尼迁固濳法隐义善矣仲尼则非吾所可评吾意迁固非圣人其能如仲尼无一可指之失乎曰迁喜杂说不顾道所可否固贵谀伪贱死义大者此既陈议矣又欲寸量铢称以摘其失则烦不可举今姑告尔其尤大彰明者焉迁之辞淳健简直足称一家而乃裂取六经传记杂於其间以破碎汩乱其体五帝三代纪多尚书之文齐鲁晋楚宋卫陈郑吴越世家多左传国语之文孔子世家仲尼弟子传多论语之文夫尚书左传国语论语之文非不善也杂之则不善也今夫绣绘锦縠衣服之穷美者也尺寸而割之错而纫之以为服则绨缯之不若迁之书无乃类是乎其自叙曰谈为太史公又曰太史公遭李陵之祸是与父无异称也先儒反谓固没彪之名不若迁让美於谈吾不知迁於纪於表於书於世家於列传所谓太史公者果其父耶抑其身耶此迁之失也固赞汉自创业至麟趾之间袭蹈迁论以足其书者过半且褒贤贬不肖诚已意也尽已意而已今又剽他人之言以足之彼既言矣申言之何益及其传迁扬雄皆取其自叙屑屑然曲记其世系固於他载岂若是之备哉彼迁雄自叙可也巳因之非也此固之失也或曰迁固之失既尔迁固之後为史者多矣范晔陈寿实巨擘焉然亦有失乎曰乌免哉晔之史之传若酷吏宦者列女独行多失其人间尤甚者董宣以忠毅槩之酷吏郑衆吕强以廉明直谅槩之宦者蔡琰以忍耻失身槩之列女李善王忳以深仁厚义槩之独行与夫前书张汤不载於酷吏史记姚杜仇赵之徒不载於游侠远矣又其是非颇与圣人异论窦武何进则戒以宋襄之违天论西域则惜张骞班勇之遗佛书是欲相将苟免以为顺天乎中国叛圣人以奉佛法乎此晔之失也寿之志三国也纪魏而传吴蜀夫三国鼎立称帝魏之不能有吴蜀犹吴蜀之不能有魏也寿独以帝当魏而以臣视吴蜀吴蜀於魏何有而然哉此寿之失也噫固讥迁失而固亦未为得晔讥固失而晔益甚至寿复尔史之才诚难矣後之史宜以是为监无徒讥之也

谏论上

古今论谏常与讽而少直其说盖出於仲尼吾以为讽直一也顾用之之术何如耳伍举进隐语楚王婬益甚茅焦解衣危论秦帝立悟讽固不可尽与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顾用之之术何如耳然则仲尼之说非乎曰仲尼之说纯乎经者也吾之说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如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为桀纣者吾百谏而百听矣况虚已者乎不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若尧舜者吾百谏而百不听矣况逆忠者乎然则奚术而可曰机智勇辩如古游说之士而已夫游说之士以机智勇辩济其诈吾欲谏者以机智勇辩济其忠请备论其效周衰游说炽於列国自是世有其人吾独怪夫谏而从者百一说而从者十九谏而死者皆是说而死者未尝闻然而抵触忌讳说或甚於谏由是知不必乎讽而必乎术也说之术可为谏法者五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隐讽之之谓也触龙以赵后爱女贤於爱子未旋踵而长安君出质甘罗以杜邮之死诘张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赵卒以两贤王之意语燕而立归武臣此理而谕之也子贡以内忧教田常而齐不得伐鲁武公以麋鹿胁顷襄而楚不敢图周鲁连以烹醢惧垣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势而禁之也田生以万户侯啓张卿而刘泽封朱建以富贵饵闳孺而辟阳赦邹阳以爱幸悦长君而乐王释此利而诱之也苏秦以牛後羞韩而惠王按剑太息范雎以无王耻秦而昭王长跪请教郦生以助秦凌汉而沛公辍洗听计此激而怒之也苏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缴感襄王蒯通以娶妇悟齐相此隐而讽之也五者相倾险詖之论虽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则理而谕之主虽昏必悟势而禁之主虽骄必惧利而诱之主虽怠必奋激而怒之主虽懦必立隐而讽之主虽暴必容悟则明惧则恭奋则勤立则勇容则寛致君之道尽於此矣吾观昔之臣言必从理必济莫如唐魏郑公其初实学纵横之说此所谓得其术者欤噫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无苏秦张仪之术也苏秦张仪不免为游说无龙逢比干之心也是以龙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

谏论下

夫臣能谏不能使君必纳谏非真能谏之臣君能纳谏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之君欲君必纳乎向之论备矣欲臣必谏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触神忤雷霆亦明矣圣人知其然故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犹惧其选耎阿谀使一日不得闻其过故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正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谏哉赏与刑不设则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触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谁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尽得性忠义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与怯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予千金不然则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庄矣然则人岂有勇怯哉要在以势驱之耳君之难犯犹渊谷之难越也所谓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者勇者也故无不谏焉悦赏者勇怯半者也故赏而後谏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後谏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其前有所趋後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末世不然迁其赏於不谏迁其刑於谏宜乎臣之噤口卷舌而乱亡随之也间或贤君欲闻其过亦不过赏之而已呜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渊谷乎此无他墨刑之废耳三代之後如霍光诛昌邑不谏之臣者不亦鲜哉今之谏赏时或有之不谏之刑缺然无矣苟增其所有有其所无则谀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诚如是欲闻傥言而不获吾不信也

制敌

兵何难曰难乎制敌曷难乎制敌曰古者六师之中士不能皆鋭马不能皆良器械不能皆利故其兵必有上中下辈力扼虎射命中捕敌敢前攻垒敢先乘上兵也习行阵晓撃刺进而进退而退中兵也奔则蹶负则喘迎刃而殪望敌而走下兵也凡上兵一支中兵十中兵十支下兵百此非独吾有敌亦不无也为将者不以计用之而曰敌以上兵来吾无上兵乎以中兵来吾无中兵乎以下兵来吾无下兵乎然则胜负何时而决也夫胜负久而不决不能无老师费财吾故曰难乎制敌也若其善兵者则不然堂然而阵填然而鼓视敌之兵有挺刃大呼而争奋者此其上兵也以吾下兵委之吾进亦进吾退亦退者此其中兵也以吾上兵乘之满镞而向之其色动介马而驰之其辙乱者此其下兵也以吾中兵袭之夫如此敌之上兵乐吾下兵之易攻也必尽鋭不顾而击之吾得以上兵临其中中兵临其下此皆以一克十以十克百之兵也焉往而不胜哉是则敌三克吾一而吾三克敌二况其上兵虽胜而中兵下兵即既为吾克其势不能独完亦终为吾所并耳噫一失而三得与三失而一得为将者宜何取耶昔田忌与齐诸公子逐射孙膑见其马有上中下因教之曰以君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忌从之一不胜而再胜卒获千金夫膑之说乃吾向之说也徒施之射是以知其能获千金而止耳苟取而施之兵虽穰苴吴起何以易此哉

喾妃论

史记载帝喾元妃曰姜原次妃曰简狄简狄行浴见燕堕其卵取呑之因生契为商始祖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忻然践之因生稷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其妃之所以生者神奇妖滥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年是其享天之禄以能久有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使圣人而有异於衆庶也吾以为天地必将构隂阳之和积元气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堕卵於前取而吞之简狄其丧心乎巨人之迹隐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践之何姜原之不自爱也又谓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简狄姜原为婬泆无法度之甚者帝喾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虽然史迁之意必以诗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厥初生民时维姜原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而言之吁此又迁求诗之过也毛公之传诗也以鳦鸟降为祀郊禖之候履帝武为从高辛之行及郑之笺而後有吞践之事当毛之时未始有迁史也迁之说出於疑诗而郑之说又出於信迁矣故天下皆曰圣人非人人不可及也甚矣迁之以不祥诬圣人也夏之衰二龙戏於庭藏其漦至周而发之化为鼋以生褒姒以灭周使简狄而吞卵姜原而践迹则其生子当如褒姒以妖惑天下奈何其有稷契也或曰然则稷何以弃曰稷之生也无菑无害或者姜原疑而弃之乎郑庄公寤生惊姜氏姜氏恶之事固有然者也吾非恶夫异也恶夫迁之以不祥诬圣人也弃之而牛羊避迁之而飞鸟覆吾岂恶之哉楚子文之生也虎乳之吾固不恶夫异也

管仲论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戎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桓公薨於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顾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呜呼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桓公处几年矣亦知桓公之为人矣乎桓公声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虽桓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邪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於桓文文公之才不过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得为诸侯之盟主者百有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须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鰌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後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明论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虑有所及有所不及圣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贤人以其所及而济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丧其所及故圣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贤人之治天下也以时既不能常又不能时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济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时常也者无治而不治者也时也者无乱而不治者也日月经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无用此区区小明也故天下视日月之光俨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於今而未尝可以一日无焉天下尝有言曰叛父母?神明则雷霆下击之雷霆固不能为天下尽撃此等辈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时而不测也使雷霆日轰轰遶天下以求夫叛父母?神明之人而击之则其人未必能尽而雷霆之威无乃?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圣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独爱夫贤者之用其心约而成功博也吾独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劳而功不成也是无他也专於其所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将曰是惟无及及则精矣不然吾恐奸雄之窃笑也齐威王即位大乱三载威王一奋而诸侯震惧二十年是何修何营邪夫齐国之贤者非独一即墨大夫明矣乱齐国者非独一阿大夫与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易知也从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约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举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历数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举一之不可测也而况乎不至於九也

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着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疎濶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隂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昔者羊叔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顔渊孟轲复出而隂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巨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於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三子知圣人污论

孟子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吾为之说曰污下也宰我子贡有若三子者其智不足以及圣人高深幽絶之境而徒得其下者焉耳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子贡曰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有若曰出乎其类抜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之盛也是知夫子之大矣而未知夫子之所以大也宜乎谓其知足以知圣人污而已也圣人之道一也大者见其大小者见其小高者见其高下者见其下而圣人不知也苟有形乎吾前者吾以为无不见也而离娄子必将有见吾之所不见焉是非物罪也太山之高百里有却走而不见者矣有见而不至其趾者矣有至其趾而不至其上者矣而太山未始有变也有高而已耳有大而已耳见之不逃不见不求见至之不拒不至不求至而三子者至其趾也顔渊从夫子游出而告人曰吾有得於夫子矣宰我子贡有若从夫子游出而告人曰吾有得於夫子矣夫子之道一也而顔渊得之以为顔渊宰我子贡有若得之以为宰我子贡有若夫子不知也夫子之道有高而又有下犹太山之有趾也高则难知下则易从难知故夫子之道尊易从故夫子之道行非夫子下之而求行也道固有下者也太山非能有趾而不能无趾也子贡谓夫子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贬焉夫子不悦夫有其大而後能安其大有其小焉则亦不狭乎其小夫子有其大而子贡有其小然则无惑乎子贡之不能安夫夫子之大也

利者义之和论

义者所以宜天下而亦所以拂天下之心苟宜也宜乎其拂天下之心也求宜乎小人邪求宜乎君子邪求宜乎君子也吾未见其不以至正而能也抗至正而行宜乎其拂天下之心也然则义者圣人戕天下之器也伯夷叔齐殉大义以饿於首阳之山天下之人安视其死而不悲也天下而果好义也伯夷叔齐其不以饿死矣虽然非义之罪也徒义之罪也武王以天命诛独夫纣揭大义而行夫何恤天下之人而其发粟散财何如此之汲汲也意者虽武王亦不能以徒义加天下也乾文言曰利者义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义呜呼尽之矣君子之耻言利亦耻言夫徒利而已圣人聚天下之刚以为义其支派分裂而四出者为直为断为勇为怒於五行为金於五声为商凡天下之言刚者皆义属也是其为道决裂惨杀而难行者也虽然无之则天下将流荡忘反而无以节制之也故君子欲行之必即於利即於利则其为力也易戾於利则其为力也艰利在则义存利亡则义丧故君子乐以趋徒义而小人悦怿以奔利义必也天下无小人而後吾之徒义始行矣呜呼难哉圣人灭人国杀人父刑人子而天下喜乐之有利义也与人以千乘之富而人不奢爵人以九命之贵而人不骄有义利也义利利义相为用而天下运诸掌矣五色必有丹而色和五味必有甘而味和义必有利而义和文言之所云虽以论天德而易之道本因天以 言人事说易者不求之人故吾犹有言也

嘉佑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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