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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七十二 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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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武王伐紂,遷九鼎於雒邑,〔一〕伯夷、叔齊薄之,〔二〕餓〔死〕于首陽,不食其祿,〔三〕周猶稱盛德焉。然孔子賢此二人,以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四〕而孟子亦云:「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五〕「奮乎百世之上,(行乎)百世之下莫不興起,非賢人而能若是乎!」

〔一〕師古曰:「九鼎,即夏禹所鑄者也。遷謂從紂都遷之以來。春秋左氏傳曰:『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以鑄鼎象物。桀有昏德,鼎遷于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于周。』」

〔二〕師古曰:「夷、齊以武王父死不葬而用干戈為不孝,以臣伐君為不忠。」

〔三〕師古曰:「馬融云首陽山在河東蒲阪華山之北,河曲之中。高誘則云在雒陽東北。阮籍詠懷詩亦以為然。今此二山並有夷齊祠耳。而曹大家注幽通賦云隴西首陽縣是也。今隴西亦有首陽山。許慎又云首陽山在遼西。諸說不同,致有疑惑,而伯夷歌云『登彼西山』,則當隴西者近為是也。」

〔四〕師古曰:「事見論語。」

〔五〕師古曰:「懦,柔弱也,音乃喚反,又音儒。」

漢興有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一〕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二〕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其後呂后用留侯計,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為重,遂用自安。語在留侯傳。

〔一〕師古曰:「四皓稱號,本起於此,更無姓名可稱知。此蓋隱居之人,匿跡遠害,不自標顯,祕其氏族,故史傳無得而詳。至於後代皇甫謐、圈稱之徒,及諸地理書說,競為四人施安姓字,自相錯互,語又不經,班氏不載於書。諸家皆臆說,今並棄略,一無取焉。」

〔二〕師古曰:「即今之商州商雒縣山也。」

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一〕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詘而終。君平卜筮於成都巿,以為「卜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二〕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三〕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餘萬言。〔四〕楊雄少時從遊學,以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賢者稱君平德。杜陵李彊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謂雄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彊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卒不敢言以為從事,乃歎曰:「楊子雲誠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業終,蜀人愛敬,至今稱焉。及雄著書言當世士,稱此二人。其論曰:「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五〕盍勢諸?名,卿可幾。曰:君子德名為幾。〔六〕梁、齊、楚、趙之君非不富且貴也,〔七〕惡虖成其名!〔八〕谷口鄭子真不詘其志,耕於巖石之下,名震於京師,豈其卿?豈其卿?楚兩龔之絜,其清矣乎!蜀嚴湛冥,〔九〕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一0〕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一一〕舉茲以旃,不亦寶乎!」〔一二〕

〔一〕師古曰:「地理志謂君平為嚴遵。三輔決錄云子真名樸,君平名尊,則君平、子真皆其字也。」

〔二〕師古曰:「裁與才同。閱,歷也。」

〔三〕師古曰:「肆者,巿也,列所坐之處也。」

〔四〕師古曰:「嚴周即莊周。」

〔五〕師古曰:「以身沒而無名為病。」

〔六〕孟康曰:「盍,何不也,言何不因名卿之勢以求名。」韋昭曰:「言有勢之名卿,庶幾可不朽。楊子以為不然,唯有德者可以有名。」師古曰:「或人以事有權力之卿,用自表顯,則其名可庶幾而立。楊雄以為自蓄其德,則有名也。」

〔七〕師古曰:「謂當時諸侯王也。」

〔八〕師古曰:「惡,於何也。惡音烏。」

〔九〕孟康曰:「蜀郡嚴君平湛深玄默無欲也。」師古曰:「湛讀曰沈。」

〔一0〕師古曰:「不為苟顯之行,不事苟得之業。」

〔一一〕師古曰:「隨,隨侯珠也。和,和氏璧也。諸,之也。」

〔一二〕師古曰:「旃亦之也。言舉此人而用之,不亦國之寶乎!自此以上皆楊雄之言也。」

自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鄭子真、嚴君平皆未嘗仕,然其風聲足以激貪厲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貢禹、兩龔之屬,皆以禮讓進退云。

王吉字子陽,琅玡皋虞人也。少(時)〔好〕學明經,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一〕遷雲陽令。舉賢良為昌邑中尉,而王好遊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上疏諫,曰:

〔一〕師古曰:「少府之屬官有若盧令丞。漢書儀以為主治庫兵者。」

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詩云:「匪風發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一〕說曰:是非古之風也,發發者;是非古之車也,揭揭者。蓋傷之也。〔二〕今者大王幸方與,〔三〕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百姓頗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變也。〔四〕昔召公述職,〔五〕當民事時,舍於棠下而聽斷焉。〔六〕是時人皆得其所,後世思其仁恩,至虖不伐甘棠,甘棠之詩是也。〔七〕

〔一〕師古曰:「檜國匪風之篇。發發,飄風貌。揭揭,疾驅貌。{制心},古怛字,傷也。言見此飄風及疾驅,則顧念哀傷,思周道也。揭音丘列反。」

〔二〕師古曰:「今之發發然者非古有道之風也,今之揭揭然者非古有道之車也,故傷之。」

〔三〕師古曰:「縣名也,音房預。」

〔四〕師古曰:「數音所角反。」

〔五〕師古曰:「召讀曰邵。邵公名奭。自陝以西邵公主之。」

〔六〕師古曰:「舍,止息。」

〔七〕師古曰:「邵南之詩也,其詩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邵伯所茇。』蔽芾,小樹貌也。甘棠,杜也。茇,舍也。蔽音必二反。芾音方未反。茇音步末反。」

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一〕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吒,〔二〕手苦於箠轡,〔三〕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四〕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匽薄。〔五〕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六〕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七〕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八〕

〔一〕臣瓚曰:「撙,促也。」師古曰:「撙,挫也,音子本反。」

〔二〕師古曰:「咤亦吒字也,音竹駕反。」

〔三〕師古曰:「箠,馬策,音止橤反。」

〔四〕師古曰:「冒,犯也,音莫克反。」

〔五〕師古曰:「匽與偃同,言遇疾風則偃靡也。薄,迫也。」

〔六〕師古曰:「耎,柔也,音而兗反。」

〔七〕師古曰:「宗,尊也。」

〔八〕師古曰:「隆,高也。」

夫廣夏之下,細旃之上,〔一〕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訢訢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二〕其樂豈徒銜橛之間哉!〔三〕休則俛仰詘信以利形,〔四〕進退步趨以實下,〔五〕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六〕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七〕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轃而社稷安矣。〔八〕

〔一〕師古曰:「廣夏,大屋也。旃與氈同。」

〔二〕師古曰:「訢,古欣字。」

〔三〕師古曰:「銜,馬銜也。橛,車鉤心也。張揖以橛為馬之長銜,非也。橛音其月反。」

〔四〕師古曰:「形,體也。信讀曰伸。」

〔五〕如淳曰:「今人不行,則膝已下虛弱不實。」

〔六〕師古曰:「臧,五臧也。練,練其氣也。適,和也。」

〔七〕師古曰:「喬松,仙人伯喬及赤松子也。」

〔八〕師古曰:「轃與臻同。臻,至也。」

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一〕於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孅介有不具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臣吉愚戇,願大王察之。

〔一〕師古曰:「皇帝謂昭帝也。言武帝晏駕未久,故尚思慕。」

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慰)〔尉〕甚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復放從自若。〔一〕吉輒諫爭,甚得輔弼之義,雖不治民,國中莫不敬重焉。

〔一〕師古曰:「從音子用反。」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將軍霍光秉政,遣大鴻臚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闇,三年不言。〔一〕今大王以喪事徵,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二〕且何獨喪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三〕願大王察之。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四〕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五〕其仁厚豈有量哉!〔六〕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嘗)〔常〕以為念。」

〔一〕師古曰:「已解於上。」

〔二〕師古曰:「發謂興舉眾事。」

〔三〕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故吉引之。」

〔四〕師古曰:「屬音之欲反。」

〔五〕師古曰:「援,引也,音爰。」

〔六〕師古曰:「言其深多也。量音力向反。」

王既到,即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一〕皆下獄誅。唯吉與郎中令龔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

〔一〕師古曰:「道讀曰導。」

起家復為益州刺史,病去官,復徵為博士諫大夫。是時宣帝頗修武帝故事,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而上躬親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圖籍日陳于前,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一〕

〔一〕師古曰:「言天子如此,雖於百姓為至恩,然未盡政務之本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一〕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二〕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一〕師古曰:「言有時遇之不常值。」

〔二〕師古曰:「三代,夏、殷、周。」

臣聞聖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遠。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咸言之。行發於近,必見於遠,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一〕此其本也。

〔一〕師古曰:「大雅文王之詩。」

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一〕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繇,〔二〕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復修也。〔三〕是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詐偽萌生,刑罰亡極,〔四〕質樸日銷,恩愛寖薄。〔五〕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六〕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七〕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八〕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九〕唯陛下財擇焉。〔一0〕

〔一〕師古曰:「解在董仲舒傳。」

〔二〕師古曰:「繇與由同。」

〔三〕師古曰:「言其敝深難久行。」

〔四〕師古曰:「萌生,言其爭出,如草木之初生。」

〔五〕師古曰:「寖,漸也。」

〔六〕師古曰:「孝經載孔子之言。」

〔七〕師古曰:「以仁撫下,則群生安逸而壽考。」

〔八〕師古曰:「高宗,殷王武丁也,享國百年。」

〔九〕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向也。」

〔一0〕師古曰:「財與裁同。」

吉意以為「夫婦,人倫大綱,夭壽之萌也。〔一〕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聘妻送女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二〕使男事女,夫詘於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以褒有德而別尊卑,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三〕是以貪財(趨)〔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冥冥,絕惡於未萌也。」〔四〕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五〕不仁者遠。〔六〕今使俗吏得任子弟,〔七〕率多驕驁,不通古今,〔八〕至於積功治人,亡益於民,此伐檀所為作也。〔九〕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抵,減樂府,省尚方,〔一0〕明視天下以儉。〔一一〕古者工不造琱瑑,商不通侈靡,〔一二〕非工商之獨賢,政教使之然也。民見儉則歸本,本立而末成。」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闊,不甚寵異也。〔一三〕吉遂謝病歸琅邪。

〔一〕師古曰:「由之而生,故云萌。」

〔二〕晉灼曰:「娶天子女則曰尚公主。國人娶諸侯女曰承翁主。尚承皆卑下之名也。」師古曰:「翁主者,言其父自主婚也。解具在高紀。」

〔三〕師古曰:「言無節度。」

〔四〕師古曰:「冥冥,言未有端緒。」

〔五〕李奇曰:「不繼世而爵也。言皋陶、伊尹非三公九卿之世。」

〔六〕師古曰:「任用賢人,放黜讒佞。」

〔七〕張晏曰:「子弟以父兄任為郎。」

〔八〕師古曰:「驁與傲同。」

〔九〕師古曰:「伐檀,詩篇名,刺不用賢也,在魏國風也。」

〔一0〕師古曰:「尚方主巧作。」

〔一一〕師古曰:「視讀曰示。」

〔一二〕師古曰:「瑑者,刻鏤為文。瑑音篆。」

〔一三〕師古曰:「迂,遠也,音于。」

始吉少時學問,居長安。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一〕吉後知之,乃去婦。東家聞而欲伐其樹,鄰里共止之,因固請吉令還婦。里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其厲志如此。

〔一〕師古曰:「啖謂使食之,音徒濫反。啖亦啗字耳。此義與高紀『啗以利』同。」

吉與貢禹為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一〕言其取舍同也。〔二〕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徵貢禹與吉。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復遣使者弔祠云。

〔一〕師古曰:「彈冠者,且入仕也。」

〔二〕師古曰:「取,進趣也。舍,止息也。」

初,吉兼通五經,能為騶氏春秋,以詩、論語教授,好梁丘賀說易,令子駿受焉。駿以孝廉為郎。左曹陳咸薦駿賢父子,經明行修,宜顯以厲俗。光祿勳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一〕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二〕遷趙內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後,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復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而薛宣從左馮翊代駿為少府,會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三〕考績用人之法,〔四〕薛宣政事已試。」〔五〕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餘,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宣為御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駿為少府時,妻死,因不復娶,或問之,駿曰:「德非曾參,子非華、元〔六〕,亦何敢娶?」

〔一〕師古曰:「專對謂見問即對,無所疑也。論語稱孔子曰:『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二〕師古曰:「以其有口辭。」

〔三〕師古曰:「言不聽虛名。」

〔四〕師古曰:「言用人之法,皆須考以功績。」

〔五〕師古曰:「言有效也。」

〔六〕如淳曰:「華與元,曾參之二子也。韓詩外傳曰曾參喪妻不更娶,人問其故,曾子曰:『以華、元善人也。』一曰曾參之子字華元。」師古曰:「二子是也。」

駿子崇以父任為郎,歷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徵入為御史大夫數月。是時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養長信宮,〔一〕坐祝詛下獄,崇奏封事,為放言。放外家解氏與崇為昏,〔二〕哀帝以崇為不忠誠,策詔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踰列次。〔三〕在位以來,忠誠匡國未聞所繇,〔四〕反懷詐諼之辭,〔五〕欲以攀救舊姻之家,大逆之辜,舉錯專恣,〔六〕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左遷為大司農,後徙衛尉左將軍。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罷,崇代為大司空,封扶平侯。歲餘,崇復謝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國。歲餘,為傅婢所毒,薨,國除。〔七〕

〔一〕師古曰:「放者,夫人之名也。共音居用反。養音弋亮反。」

〔二〕師古曰:「婚姻之家。」

〔三〕師古曰:「謂自祖及身皆有名也。」

〔四〕師古曰:「繇與由同。由,從也。」

〔五〕師古曰:「諼,詐言也,音虛袁反。」

〔六〕師古曰:「錯,置也。」

〔七〕師古曰:「凡言傅婢者,謂傅相其衣服衽席之事。一說傅曰附,謂近幸也。」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稱稍不能及父,而祿位彌隆。皆好車馬衣服,其自奉養極為鮮明,而亡金銀錦繡之物。及遷徙去處,所載不過囊衣,〔一〕不畜積餘財。〔二〕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傳「王陽能作黃金」。〔三〕

〔一〕師古曰:「一囊之衣也。有底曰囊,無底曰橐。」

〔二〕師古曰:「畜讀曰蓄。」

〔三〕師古曰:「以其無所求取,不營產業而車服鮮明,故謂自作黃金以給用。」

貢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經絜行著聞,徵為博士,涼州刺史,病去官。復舉賢良為河南令。歲餘,以職事為府官所責,〔一〕免冠謝。禹曰:「冠壹免,安復可冠也!」遂去官。

〔一〕師古曰:「太守之府。」

元帝初即位,徵禹為諫大夫,數虛己問以政事。〔一〕是時年歲不登,郡國多困,禹奏言:

〔一〕師古曰:「虛己謂聽受其言也。」

古者宮室有制,宮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一〕牆塗而不琱,木摩而不刻,〔二〕車輿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稅,亡它賦斂繇戍之役,使民歲不過三日,千里之內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已。〔三〕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

〔一〕師古曰:「秣,養也,謂以粟米(飯)〔飤〕也。」

〔二〕師古曰:「琱字與彫同。彫,畫也。」

〔三〕師古曰:「言天子以畿內賦斂自供,千里之外令其以時入貢,不欲煩勞也。」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宮女不過十餘,廄馬百餘匹。孝文皇帝衣綈履革,〔一〕器亡琱文金銀之飾。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盛)〔甚〕,臣下亦相放效,〔二〕衣服履絝刀劍亂於主上,〔三〕主上時臨朝入廟,眾人不能別異,甚非其宜。然非自知奢僭也,猶魯昭公曰:「吾何僭矣?」

〔一〕師古曰:「娣,厚繒,音徒奚反。」

〔二〕師古曰:「放音甫往反。其下亦同。」

〔三〕師古曰:「絝,古袴字。」

今大夫僭諸侯,諸侯僭天子,天子過天道,其日久矣。承衰救亂,矯復古化,在於陛下。〔一〕臣愚以為盡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論語曰:「君子樂節禮樂。」〔二〕方今宮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三〕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歲費數鉅萬。蜀廣漢主金銀器,歲各用五百萬。三工官官費五千萬,〔四〕東西織室亦然。廄馬食粟將萬匹。臣禹嘗從之東宮,〔五〕見賜杯案,盡文畫金銀飾,非當所以賜食臣下也。〔六〕東宮之費亦不可勝計。天下之民所為大飢餓死者,是也。今民大飢而死,死又不葬,為犬豬(所)食。〔七〕人至相食,而廄馬食粟,苦其大肥,氣盛怒至,乃日步作之。〔八〕王者受命於天,為民父母,固當若此乎!天不見邪?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九〕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專事,不知禮正,妄多臧金錢財物,鳥獸魚鱉牛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盡瘞臧之,又皆以後宮女置於園陵,大失禮,逆天心,又未必稱武帝意也。昭帝晏駕,光復行之。至孝宣皇帝時,陛下(烏)〔惡〕有所言,〔一0〕群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一一〕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內多怨女,外多曠夫。〔一二〕及眾庶葬埋,皆虛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一三〕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一〕師古曰:「正曲曰矯。復音方目反。」

〔二〕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益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也。」

〔三〕師古曰:「三服官主作天子之服,在齊地。笥,盛衣竹器,音先嗣反。」

〔四〕如淳曰:「地理志河內懷、蜀郡成都、廣漢皆有工官。工官,主作漆器物者也。」師古曰:「如說非也。三工官,謂少府之屬官,考工室也,右工室也,東園匠也。上已言蜀漢主金銀器,是不入三工之數也。」

〔五〕師古曰:「從天子往太后宮。」

〔六〕師古曰:「食讀曰飤。」

〔七〕師古曰:「食人之骸骨。」

〔八〕師古曰:「日日行步而動作之,以散充溢之氣。」

〔九〕師古曰:「此填字讀與寘同。」

〔一0〕師古曰:「不能自言減省之事。」

〔一一〕師古曰:「取讀曰娶。」

〔一二〕師古曰:「曠,空也。室家空也。」

〔一三〕師古曰:「自,從也。上謂天子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乘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子產多少有命,審察後宮,擇其賢者留二十人,餘悉歸之。〔一〕及諸陵園女亡子者,宜悉遣。獨杜陵宮人數百,誠可哀憐也。廄馬可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二〕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復其田,以與貧民。〔三〕方今天下飢饉,可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故詩曰:「天難諶斯,不易惟王;」「上帝臨女,毋貳爾心。」〔四〕「當仁不讓」,〔五〕獨可以聖心參諸天地,揆之往古,〔六〕不可與臣下議也。若其阿意順指,隨君上下,〔七〕臣禹不勝拳拳,不敢不盡愚心。〔八〕

〔一〕師古曰:「言人產子多少自有定命,非由廣妾媵也,故請止留二十人。」

〔二〕師古曰:「舍,置也。獨留置之,其餘皆廢去。」

〔三〕師古曰:「復音方目反。」

〔四〕師古曰:「大雅大明之詩也。諶,誠也。上帝亦天也。言承天之意,此誠難也。王者之命不妄改易,天常降監,信可畏也,毋貳爾心,機事易失,勿猶豫也。」

〔五〕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當仁不讓於師』,故引之。」

〔六〕師古曰:「揆,度也。」

〔七〕師古曰:「上下猶言高下,謂苟順從也。上音時掌反。」

〔八〕師古曰:「拳拳,解在劉向傳。下鮑宣傳。(倦倦)〔惓惓〕音義亦同。」

天子納善其忠,乃下詔令太僕減食穀馬,水衡減食肉獸,省宜春下苑以與貧民,又罷角抵諸戲及齊三服官。遷禹為光祿大夫。

頃之,禹上書曰:「臣禹年老貧窮,家訾不滿萬錢,妻子穅豆不贍,裋褐不完。〔一〕有田百三十畝,陛下過意徵臣,〔二〕臣賣田百畝以供車馬。至,拜為諫大夫,秩八百石,奉錢月九千二百。〔三〕廩食太官,〔四〕又蒙賞賜四時雜繒綿絮衣服酒肉諸果物,德厚甚深。疾病侍醫臨治,〔五〕賴陛下神靈,不死而活。又拜為光祿大夫,秩二千石,奉錢月萬二千。祿賜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誠非屮茅愚臣所當蒙也。〔六〕伏自念終亡以報厚(恩)〔德〕,日夜慚愧而已。臣禹犬馬之齒八十一,血氣衰竭,耳目不聰明,非復能有補益,所謂素餐尸祿洿朝之臣也。〔七〕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為臣具棺槨者也。誠恐一旦蹎仆氣竭,不復自還,〔八〕洿席薦於宮室,骸骨棄捐,孤魂不歸。不勝私願,願乞骸骨,及身生歸鄉里,〔九〕死亡所恨。」

〔一〕師古曰:「裋者,謂僮豎所著布長襦也。褐,毛布之衣也。裋音豎。」

〔二〕師古曰:「過猶誤也。」

〔三〕師古曰:「奉音扶用反。其下亦同。」

〔四〕師古曰:「謂太官給其食。」

〔五〕師古曰:「侍醫,天子之醫也。」

〔六〕師古曰:「屮,古草字。」

〔七〕師古曰:「洿與污同,音一故反。」

〔八〕師古曰:「蹎音顛,蹶躓也。仆音赴。仆,頓也。不自還者,遂死也。還讀曰旋。」

〔九〕師古曰:「及身生,謂及未死之前。」

天子報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魚之直,〔一〕守經據古,不阿當世,孳孳於民,俗之所寡,〔二〕故親近生,幾參國政。〔三〕今未得久聞生之奇論也,而云欲退,意豈有所恨與?〔四〕將在位者與生殊乎?〔五〕往者嘗令金敞語生,欲及生時祿生之子,既已諭矣,今復云子少。夫以王命辨護生家,雖百子何以加?傳曰亡懷土,〔六〕何必思故鄉!生其強飯慎疾以自輔。」後月餘,以禹為長信少府。會御史大夫陳萬年卒,禹代為御史大夫,列於三公。

〔一〕師古曰:「生謂先生也。史魚,衛大夫史鰌也。論語稱孔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言其壹志。」

〔二〕師古曰:「孳與孜同。孜孜,不怠也。寡,少也,言少有此人。」

〔三〕師古曰:「幾讀曰冀。」

〔四〕師古曰:「與讀曰歟。」

〔五〕師古曰:「言志趣不同。」

〔六〕師古曰:「論語孔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

自禹在位,數言得失,書數十上。禹以為古民亡賦算口錢,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賦於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重困,〔一〕至於生子輒殺,甚可悲痛。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年二十乃算。

〔一〕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又言古者不以金錢為幣,專意於農,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飢者。今漢家鑄錢,及諸鐵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銅鐵,一歲功十萬人已上,中農食七人,是七十萬人常受其飢也。鑿地數百丈,銷陰氣之精,地臧空虛,不能含氣出雲,斬伐林木亡有時禁,水旱之災未必不繇此也。〔一〕自五銖錢起已來七十餘年,民坐盜鑄錢被刑者眾,富人積錢滿室,猶亡厭足。民心(搖動)〔動搖〕,商賈求利,東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歲有十二之利,〔二〕而不出租稅。農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屮杷土,手足胼胝,〔三〕已奉穀租,又出槁稅,〔四〕鄉部私求,不可勝供。〔五〕故民棄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貧民雖賜之田,猶賤賣以賈,〔六〕窮則起為盜賊。何者?末利深而惑於錢也。是以姦邪不可禁,其原皆起於錢也。疾其末者絕其本,宜罷採珠玉金銀鑄錢之官,亡復以為幣。市井勿得販賣,〔七〕除其租銖之律,〔八〕租稅祿賜皆以布帛及穀。使百姓壹歸於農,復古道便。〔九〕

〔一〕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二〕師古曰:「若有萬錢為賈,則獲二千之利。」

〔三〕師古曰:「捽,拔取也。屮,古草字也。杷,手掊之也。胼,併也。胝,繭也。捽音才兀反。杷音蒲巴反,其字從木。胼音步千反。胝音竹尸反。掊音蒲交反。」

〔四〕師古曰:「槁,禾稈也。」

〔五〕師古曰:「言鄉部之吏又私有所求,不能供之。」

〔六〕師古曰:「賣田與人而更為商賈之業。」

〔七〕師古曰:「賤買貴賣曰販。」

〔八〕師古曰:「租稅之法皆依田畝,不得雜計百物之銖兩。」

〔九〕師古曰:「追遵古法,於事便也。復音扶目反。」

又言諸離宮及長樂宮衛可減其太半,以寬繇役。〔一〕又諸官奴婢十萬餘人戲遊亡事,稅良民以給之,歲費五六鉅萬,宜免為庶人,廩食,〔二〕令代關東戍卒,乘北邊亭塞候望。〔三〕

〔一〕師古曰:「繇讀曰傜。」

〔二〕師古曰:「給其食。」

〔三〕師古曰:「乘,登也。」

又欲令近臣自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販賣,與民爭利,犯者輒免官削爵,不得仕宦。禹又言:

孝文皇帝時,貴廉絜,賤貪汙,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賞善罰惡,不阿親戚,罪白者伏其誅,〔一〕疑者以與民,〔二〕亡贖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內大化,天下斷獄四百,與刑錯亡異。武帝始臨天下,尊賢用士,闢地廣境數千里,自見功大威行,遂從耆欲,〔三〕用度不足,乃行壹切之變,使犯法者贖罪,入穀者補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亂民貧,盜賊並起,亡命者眾。郡國恐伏其誅,則擇便巧史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以為右職;〔四〕姦軌不勝,則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五〕故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欺謾而善書者尊於朝,〔六〕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七〕故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何以禮義為?史書而仕宦。何以謹慎為?勇猛而臨官。」故黥劓而髡鉗者猶復攘臂為政於世,行雖犬彘,家富勢足,目指氣使,是為賢耳。〔八〕故謂居官而置富者為雄桀,處姦而得利者為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壞敗,乃至於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贖罪,求士不得真賢,相守崇財利,〔九〕誅不行之所致也。

〔一〕師古曰:「白,明也。」

〔二〕師古曰:「罪疑從輕也。」

〔三〕師古曰:「從讀曰縱。耆讀曰嗜。」

〔四〕師古曰:「上府謂所屬之府。右職,高職也。」

〔五〕師古曰:「操,持也。切,刻也。操音千高反。」

〔六〕師古曰:「謾,誑也。謾音慢,又音武連反。」

〔七〕師古曰:「誖,亂也。音布內反。」

〔八〕師古曰:「動目以指物,出氣以使人。」

〔九〕師古曰:「相,諸侯相也。守,郡守也。崇,尚也。」

今欲興至治,致太平,宜除贖罪之法。相守選舉不以實,及有臧者,輒行其誅,亡但免官,〔一〕則爭盡力為善,貴孝弟,賤賈人,進真賢,舉實廉,而天下治矣。孔子,匹夫之人耳,以樂道正身不解之故,〔二〕四海之內,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三〕況乎以漢地之廣,陛下之德,處南面之尊,秉萬乘之權,因天地之助,其於變世易俗,調和陰陽,陶冶萬物,化正天下,易於決流抑隊。〔四〕自成康以來,幾且千歲,〔五〕欲為治者甚眾,然而太平不復興者,何也?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義廢也。

〔一〕師古曰:「不止免官而已。」

〔二〕師古曰:「解讀曰懈。」

〔三〕師古曰:「微亦無也。折,斷也。非孔子之言則無以為中也,音竹仲反。斷音丁煥反。」

〔四〕師古曰:「決欲流之水,抑將隊之物,言其便易。」

〔五〕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陛下誠深念高祖之苦,〔一〕醇法太宗之治,正己以先下,選賢以自輔,開進忠正,致誅姦臣,遠放諂佞,〔二〕放出園陵之女,罷倡樂,絕鄭聲,去甲乙之帳,退偽薄之物,修節儉之化,驅天下之民皆歸於農,如此不解,〔三〕則三王可侔,五帝可及。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一〕師古曰:「言取天下艱難也。」

〔二〕師古曰:「遠,離也。音于萬反。讇,古諂字。」

〔三〕師古曰:「解讀曰懈。」

天子下其議,令民產子七歲乃出口錢,自此始。又罷上林宮館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宮衛卒,減諸侯王廟衛卒省其半。餘雖未盡從,然嘉其質直之意。禹又奏欲罷郡國廟,定漢宗廟迭毀之禮,皆未施行。〔一〕

〔一〕師古曰:「迭,互也。親盡則毀,故曰迭毀。迭音大結反。」

為御史大夫數月卒,天子賜錢百萬,以其子為郎,官至東郡都尉。禹卒後,上追思其議,竟下詔罷郡國廟,定迭毀之禮。〔然通儒或非之〕,語在韋玄成傳。

兩龔皆楚人也,勝字君賓,舍字君倩。〔一〕二人相友,並著名節,故世謂之楚兩龔。少皆好學明經,勝為郡吏,舍不仕。

〔一〕師古曰:「倩音千見反。」

久之,楚王入朝,聞舍高(明)〔名〕,聘舍為常侍,不得已隨王,歸國固辭,願卒學,復至長安。〔一〕而勝為郡吏,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再為尉,壹為丞,勝輒至官乃去。州舉茂材,為重泉令,〔二〕病去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已聞其名,徵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舍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三〕有詔皆徵。勝曰:「竊見國家徵醫巫,常為駕,徵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邪?」勝曰:「唯唯。」〔四〕有詔為駕。龔舍、侯嘉至,皆為諫大夫。甯壽稱疾不至。

〔一〕師古曰:「卒,終也,終其經業。」

〔二〕師古曰:「重泉,左馮翊縣也。」

〔三〕師古曰:「亢音抗。父音甫。」

〔四〕師古曰:「唯唯,恭應之詞也,音(戈)〔弋〕癸反。」

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憂。制度泰奢,刑罰泰深,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夫二歲餘,遷丞相司直,徙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復還勝光祿大夫〔一〕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繇是逆上指。〔二〕

〔一〕師古曰:「依舊官。」

〔二〕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後歲餘,丞相王嘉上書薦故廷尉梁相等,尚書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下將軍中朝者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為嘉應迷國不道法。勝獨書議曰:「嘉資性邪僻,所舉多貪殘吏。位列三公,陰陽不和,諸事並廢,咎皆繇嘉,〔一〕迷國不疑,〔二〕今舉相等,過微薄。」日暮議者罷。明旦復會,左將軍祿問勝:「君議亡所據,今奏當上,宜何從?」〔三〕勝曰:「將軍以勝議不可者,通劾之。」〔四〕博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五〕勝以手推常曰:「去!」

〔一〕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二〕文穎曰:「信必迷國,不疑也。」

〔三〕師古曰:「今欲奏此事,君定從何議也?」

〔四〕師古曰:「并劾勝。」

〔五〕師古曰:「謂如尚書所劾奏也。」

後數日,復會議可復孝惠、孝景廟不,議者皆曰宜復。勝曰:「當如禮。」常復謂勝:「禮有變。」勝疾言曰:「去!是時之變。」〔一〕常恚,謂勝曰:「我視君何若,〔二〕君欲小與眾異,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屬耳!」〔三〕

〔一〕師古曰:「疾,急也。言時人意自變耳,禮不變也。」

〔二〕師古曰:「何若,言無所似也。」

〔三〕服虔曰:「殷之末世介士也,自沈於河者。」

先是常又為勝道高陵有子殺母者。勝白之,尚書問:「誰受?」〔一〕對曰:「受夏侯常。」尚書使勝問常,常連恨勝,〔二〕即應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三〕奏事不詳,妄作觸罪。」〔四〕勝窮,亡以對尚書,即自劾奏與常爭言,洿辱朝廷。事下御史中丞,召詰問,劾奏「勝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給事中,與論議,〔五〕不崇禮義,而居公門下相非恨,疾言辯訟,惰謾亡狀,〔六〕皆不敬。」制曰:「貶秩各一等。」勝謝罪,乞骸骨。上乃復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勝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

〔一〕師古曰:「言於誰聞之也。」

〔二〕師古曰:「連恨謂再被(謂)〔譖〕去。」

〔三〕服虔曰:「聞之白衣耳,戒君勿言之,如何便上之邪?」師古曰:「白衣,給官府趨走賤人,若今諸司亭長掌固之屬。」

〔四〕師古曰:「言奏事不審,妄有發作自觸罪。」

〔五〕師古曰:「與讀曰豫。」

〔六〕師古曰:「疾,急也。媠,古惰字。謾讀與慢同。亡狀,無善狀也。」

上復徵為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

初,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徵用,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勝與漢俱乞骸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徵至京師,賜策書束帛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舍傳舍,〔一〕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二〕長吏以時存問,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酒二斛。不幸死者,賜複衾一,祠以中牢。」於是王莽依故事,白遣勝、漢。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祿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太皇太后使謁者僕射策詔之曰:蓋聞古者有司年至則致仕,所以恭讓而不盡其力也。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職之事煩大夫,其上子若孫若同產、同產子一人。〔三〕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終高年。賜帛及行道舍宿,歲時羊酒衣衾,皆如韓福故事。所上子男皆除為郎。」於是勝、漢遂歸老于鄉里。漢兄子曼容亦養志自修,為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其名過出於漢。

〔一〕師古曰:「於傳舍止宿,若今官人行得過驛也。」

〔二〕師古曰:「道次給酒肉,並飤其從者及馬也。食讀曰飤。」

〔三〕師古曰:「同產,兄弟也。同產子,即兄弟子也。」

初,龔舍以龔勝薦,徵為諫大夫,病免。復徵為博士,又病去。頃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為太山太守。〔一〕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縣請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綬。〔二〕舍曰:「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縣官?」遂於家受詔,便道之官。既至數月,上書乞骸骨。上徵舍,至京兆東湖界,〔三〕固稱病篤。天子使使者收印綬,拜舍為光祿大夫。數賜告,舍終不肯起,乃遣歸。

〔一〕師古曰:「即猶就也。」

〔二〕師古曰:「廷謂縣之庭內。」

〔三〕師古曰:「湖,縣也,時屬京兆。」

舍亦通五經,以魯詩教授。舍、勝既歸鄉里,郡二千石長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師弟子之禮。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攝中卒。

莽既篡國,遣五威將帥行天下風俗,將帥親奉羊酒存問勝。明年,莽遣使者即拜勝為講學祭酒,〔一〕勝稱疾不應徵。後二年,莽復遣使者奉璽書,太子師友祭酒印綬,安車駟馬迎勝,即拜,〔二〕秩上卿,先賜六月祿直以辦裝,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三〕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四〕東首加朝服拕紳。〔五〕使者入戶,西行南面立,致詔付璽書,遷延再拜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制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六〕無益萬分。」使者要說,〔七〕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八〕有詔許。使者五日壹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動移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九〕「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冢,種柏,作祠堂。」〔一0〕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使者、太守臨斂,賜複衾祭祠如法。門人衰絰治喪者百數。有老父來弔,哭甚哀,既而曰:「嗟虖!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一一〕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趨而出,莫知其誰。勝居彭城廉里,後世刻石表其里門。

〔一〕師古曰:「即,就也。就其家而拜之。」

〔二〕師古曰:「就家迎之,因拜官。」

〔三〕師古曰:「行義謂鄉邑有行義之人也。諸生謂學徒也。行音下更反。」

〔四〕師古曰:「牖,窗也。於戶之西室之南牖下也。」

〔五〕師古曰:「拕,引也。臥著朝衣,故云加引大帶於體也。論語稱孔子『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拕紳』,故放之也。拕音土賀反。」

〔六〕師古曰:「示若尊敬使者,故謂之使君。」

〔七〕師古曰:「要音一遙反。說音式銳反。」

〔八〕師古曰:「須,待也。」

〔九〕師古曰:「棺音工煥反。斂音力贍反。」

〔一0〕師古曰:「若葬多設器備,則恐被掘,故云動吾冢也。亦不得種柏及作祠堂,皆不隨俗。」

〔一一〕師古曰:「薰,芳草。」

鮑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好學明經,為縣鄉嗇夫,守束州丞。〔一〕後為都尉太守功曹,舉孝廉為郎,病去官,復為州從事。大司馬衛將軍王商辟宣,薦為議郎,後以病去。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為西曹掾,甚敬重焉,薦宣為諫大夫,遷豫州牧。歲餘,丞相司直郭欽奏「宣舉錯煩苛,代二千石署吏聽訟,所察過詔條。〔二〕行部乘傳去法駕,〔三〕駕一馬,〔四〕舍宿鄉亭,為眾所非。」宣坐免。歸家數月,復徵為諫大夫。

〔一〕師古曰:「束州,渤海之縣也。」

〔二〕師古曰:「出六條之外。」

〔三〕師古曰:「行音下更反。傳音張戀反。」

〔四〕師古曰:「言其單率不依典制也。」

宣每居位,常上書諫爭,其言少文多實。是時帝祖母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封爵親屬,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何武、大司馬傅喜始執正議,失傅太后指,皆免官。丁、傅子弟並進,董賢貴幸,宣以諫大夫從其後,上書諫曰: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一〕,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柰何反覆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二〕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三〕憂國如飢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四〕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內,甚難。〔五〕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六〕今除一吏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七〕請寄為姦,〔八〕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

〔一〕師古曰:「塞,滿也。」

〔二〕服虔曰:「魁壘,壯貌也。」師古曰:「魁音口賄反。壘音磊。」

〔三〕師古曰:「喟然,歎息貌,音丘位反。」

〔四〕師古曰:「敦謂厚重也。」

〔五〕師古曰:「共讀曰恭。」

〔六〕師古曰:「四罪,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也。」

〔七〕鄧展曰:「不得其人使之,天下惑也。」

〔八〕師古曰:「請寄謂以事私相託也。」

凡民有七亡:〔一〕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二〕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三〕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迣,六亡也;〔四〕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五〕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六〕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七〕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八〕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姦利而已。〔九〕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一0〕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巖穴,誠冀有益豪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一一〕

〔一〕師古曰:「亡謂失其作業也。」

〔二〕師古曰:「更謂為更卒也,音工行反。」

〔三〕師古曰:「並,依也,音步浪反。」

〔四〕晉灼曰:「迣,古列字也。」師古曰:「言聞桴鼓之聲以為有盜賊,皆當遮列而追捕。」

〔五〕師古曰:「毆,擊也,音一口反。」

〔六〕師古曰:「橫音胡孟反。」

〔七〕師古曰:「守,郡守也。相,諸侯相也。」

〔八〕師古曰:「惻隱,皆痛也。」

〔九〕師古曰:「務稱賓客所求也。稱音尺孕反。」

〔一0〕師古曰:「尸,主也。不憂其職,但主食祿而已。」

〔一一〕晉灼曰:「高門,殿名也。」師古曰:「在未央宮中。」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詩。〔一〕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二〕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三〕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四〕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五〕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六〕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七〕

〔一〕師古曰:「尸鳩,曹國風之篇也。其詩云:『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言尸鳩之鳥養其子七,平均如一,善人君子布德施惠,亦當然也。尸鳩,拮掬也。拮音居黠反。」

〔二〕師古曰:「厭,飽足也。空,孔也。」

〔三〕師古曰:「安,焉也。」

〔四〕劉德曰:「視酒如漿,視肉如霍也。」師古曰:「霍,豆葉也。貧人茹之也。」

〔五〕孟康曰:「黎民、黔首,黎、黔皆黑也。下民陰類,故以黑為號。漢名奴為蒼頭,非純黑,以別於良人也。諸給殿中者所居為廬,蒼頭侍從因呼為廬兒。」臣瓚曰:「漢儀注官(如)〔奴〕給書計,從侍中已下為蒼頭青幘。」

〔六〕師古曰:「此官不當加於此人,此人不當受於此官也。」

〔七〕師古曰:「說讀曰悅。」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彊可用獨立,姦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歷三公,〔一〕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二〕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姦,〔三〕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戇,獨不知多受祿賜,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讎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吶鈍於辭,〔五〕不勝惓惓,盡死節而已。

〔一〕師古曰:「更亦歷也,音工衡反。」

〔二〕師古曰:「建,立也。圖,謀也。」

〔三〕師古曰:「委輸謂輸委積者也。委音迂偽反。輸音式喻反。」

〔四〕師古曰:「小有不快於心,不能忍之也。」

〔五〕師古曰:「吶亦訥字也。」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徵孔光,免孫寵、息夫躬,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復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蝕於三始,〔一〕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二〕徵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三〕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四〕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一〕如淳曰:「正月一日為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始猶朝也。」

〔二〕師古曰:「仄,古側字也。」

〔三〕師古曰:「歙音翕。說音悅。次亦同也。」

〔四〕師古曰:「虷音干。」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一〕但以令色諛言自進,〔二〕賞賜亡度,竭盡府藏,并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三〕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四〕上冢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邪!天(下)〔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讎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讎,未有得久安者也。

〔一〕師古曰:「葭音工遐反。莩音孚。葭莩,喻輕薄而附著也,解在景十三王傳。」

〔二〕師古曰:「令,善也。諛,諂也。」

〔三〕師古曰:「時以三第總為一第賜賢,猶嫌陿小,復取暴室之地以增益之也。」

〔四〕師古曰:「為賢第上持時行夜者。音下更反。」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一〕復徵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天心,〔二〕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一〕師古曰:「視讀曰示。」

〔二〕師古曰:「易,改也。」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一〕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二〕願賜數刻之間,〔三〕極竭毣毣之思,〔四〕退入三泉,死亡所恨。〔五〕

〔一〕師古曰:「不被省視也。」

〔二〕師古曰:「瀕,涯也,音頻,又音賓。」

〔三〕師古曰:「刻,漏刻也。間,空隙。」

〔四〕師古曰:「毣音沐。沐〔沐〕猶蒙蒙也。」如淳曰:「謹愿之貌也。」

〔五〕師古曰:「三重之泉,言其深也。」

上感大異,納宣言,徵何武、彭宣,旬月皆復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時哀帝改司隸校尉但為司隸,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一〕官屬以令行馳道中,〔二〕宣出逢之,使吏鉤止丞相掾史,〔三〕沒入其車馬,摧辱宰相。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四〕宣坐距閉使者,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五〕丞相車不得行,又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長雄,〔六〕遂家于長子。〔七〕

〔一〕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二〕如淳曰:「令諸使有制得行馳道中者,行旁道,無得行中央三丈也。」

〔三〕師古曰:「鉤,留也。」

〔四〕師古曰:「御史欲捕從事,而司隸閉門不得入也。」

〔五〕師古曰:「朝日謂早旦欲入朝也。」

〔六〕師古曰:「長,為之長帥也。雄,為之雄豪〔也〕。」

〔七〕師古曰:「上黨之縣也。長讀如本字。」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一〕及漢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時名捕隴西辛興,〔二〕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三〕宣不知情,坐繫獄,自殺。

〔一〕師古曰:「風讀曰諷。」

〔二〕師古曰:「詔顯其名而捕之。」

〔三〕師古曰:「飯音扶晚反。」

自成帝至王莽時,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紀逡王思,齊則薛方子容,太原則郇越臣仲、郇相稚賓,沛郡則唐林子高、唐尊伯高,〔一〕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二〕

〔一〕師古曰:「并列其人本土及姓名字也。後皆類此。逡音千旬反。郇音荀,又音胡頑反。今荀郇二姓並有之,俱稱周武王之後也。」

〔二〕師古曰:「飭,謹也,讀與敕同。」

紀逡、兩唐皆仕王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衣敝履空,〔一〕以瓦器飲食,又以歷遺公卿,〔二〕被虛偽名。〔三〕

〔一〕服虔曰:「履猶屨也。」師古曰:「衣音於既反。著敝衣躡空履也。空,穿也。」

〔二〕服虔曰:「以瓦器遺之。」

〔三〕師古曰:「被音皮義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並舉州郡孝廉茂材,數病,去官。越散其先人訾千餘萬,以分施九族州里,志節尤高。相王莽時徵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一〕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於皇太子得託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

〔一〕師古曰:「贈喪衣服曰裞。裞音式芮反,其字從衣。」

薛方嘗為郡掾祭酒,嘗徵不至,及莽以安車迎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也。」〔一〕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二〕方居家以經教授,喜屬文,〔三〕著詩賦數十篇。

〔一〕張晏曰:「許由隱於箕山,在陽城,有許由祠。」

〔二〕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師古曰:「喜音許吏反。屬音之欲反。」

始隃麋郭欽,哀帝時為丞相司直,〔一〕奏免豫州牧鮑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賢,左遷盧奴令,平帝時遷南郡太守。而杜陵蔣詡元卿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王莽居攝,欽、詡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

〔一〕師古曰:「隃麋,扶風之縣也。隃音踰。」

齊栗融客卿、北海禽慶子夏、蘇章游卿、山陽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莽死,漢更始徵竟以為丞相,封侯,欲視致賢人,銷寇賊。〔一〕竟不受侯爵。會赤眉入長安,欲降竟,竟手劍格死。

〔一〕師古曰:「視讀曰示。」

世祖即位,徵薛方,道病卒。兩龔、鮑宣子孫皆見褒表,至大官。

贊曰:易稱「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一〕言其各得道之一節,譬諸草木,區以別矣。〔二〕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春秋列國卿大夫至漢興將相名臣,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三〕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四〕貞而不諒,薛方近之。〔五〕郭欽、蔣詡好遯不汙,絕紀、唐矣!〔六〕

〔一〕師古曰:「上繫辭也。謂發跡雖異,同歸於道。」

〔二〕師古曰:「言蘭桂異類而各芬馨也。」

〔三〕師古曰:「懷,思也,言不能去。」

〔四〕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今龔勝不受莽官,蹈斯之跡也。」

〔五〕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君子貞而不諒』,謂君子之人正其道耳,言不必信也。薛方志避亂朝,詭引巢許為喻,近此義也。」

〔六〕師古曰:「欽、詡不仕於莽,遯逃濁亂,不汙其節,殊於紀逡及兩唐。」

校勘記

三0五五頁三行餓〔死〕于首陽,殿本有「死」字,無「于」字。景祐本有「死」字,又有「于」字。

三0五五頁五行奮乎百世之上,(行乎)百世之下莫不興起,景祐、殿本都無「行乎」二字。

三0五七頁四行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楊樹達說,近人汪榮寶注法言,以「名」一字為句,「卿可幾」三字為句,是也。諸說以「名卿」連讀,非是。

三0五八頁七行少(時)〔好〕學明經,景祐、殿本都作「好」。王先謙說作「好」是。

三0六一頁六行中(慰)〔尉〕甚忠,景祐、殿、局本都作「尉」,此誤。

三0六二頁一行願留意,(嘗)〔常〕以為念。景祐、殿本都作「常」。王先謙說作「常」是。

三0六四頁一六行是以貪財(趨)〔誅〕利,景祐、殿本都作「誅」。

三0六九頁一一行謂以粟米(飯)〔飤〕也。景祐、殿本都作「飤」。

三0七0頁一行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盛)〔甚〕,景祐、殿本都作「甚」,通鑑同。

三0七0頁一三行為犬豬(所)食。宋祁說浙本無「所」字。按景祐本無「所」字。

三0七一頁三行陛下(烏)〔惡〕有所言,景祐、殿本都作「惡」。楊樹達說作「惡」是。

三0七三頁三行下鮑宣傳(倦倦)〔惓惓〕音義亦同,景祐、殿本都作「惓惓」。

三0七三頁一0行伏自念終亡以報厚(恩)〔德〕,景祐、殿本都作「德」。

三0七五頁一二行民心(搖動)〔動搖〕,景祐、殿本都作「動搖」。

三0八0頁一行〔然通儒或非云〕,景祐、殿本都有此六字。

三0八0頁五行聞舍高(明)〔名〕,聘舍為常侍。景祐、殿本都作「名」。王先謙說作「名」是。

三0八0頁一四行音(戈)〔弋〕癸反。景祐、殿本都作「弋」,此誤。

三0八二頁一六行連恨謂再被(謂)〔譖〕去。殿本作「譖」,此誤。

三0九0頁八行官(如)〔奴〕給書計,景祐、殿本都作「奴」,此誤。

三0九二頁一0行天(下)〔不〕可久負,王先謙說「下」字誤。按景祐、殿本都作「不」。

三0九三頁一0行沐〔沐〕猶蒙蒙也。殿本重「沐」字。王先謙說重「沐」字是。

三0九四頁九行雄,為之雄豪〔也〕。景祐、殿本都有「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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