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武字君公,蜀郡郫縣人也。〔一〕宣帝時,天下和平,四夷賓服,神爵、五鳳之間婁蒙瑞應。〔二〕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辯士王褒頌漢德,作中和、樂職、宣布詩三篇。〔三〕武年十四五,與成都楊覆眾等共習歌之。是時,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達茂異士,召見武等於宣室。〔四〕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當之哉!」以褒為待詔,武等賜帛罷。
〔一〕師古曰:「郫音疲。」
〔二〕師古曰:「婁,古屢字也。」
〔三〕師古曰:「中和者,言政教隆平,得中和之道也。樂職,謂百官萬姓樂得其常道也。宣布,德化周洽,遍於四海也。」
〔四〕師古曰:「殿名也,解在賈誼傳。」
武詣博士受業,治易。以射策甲科為郎,與翟方進交志相友。光祿勳舉四行,〔一〕遷為鄠令,坐法免歸。
〔一〕師古曰:「元帝永光元年詔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義各一人。時詔書又令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官,故武以此四行得舉之也。」
武兄弟五人,皆為郡吏,郡縣敬憚之。武弟顯家有巿籍,租常不入,縣數負其課。〔一〕巿嗇夫求商捕辱顯家,〔二〕顯怒,欲以吏事中商。〔三〕武曰:「以吾家租賦繇役不為眾先,奉公吏不亦宜乎!」武卒白太守,召商為卒吏,州里聞之皆服焉。
〔一〕師古曰:「以顯家不入租,故每令縣負課殿。」
〔二〕師古曰:「求,姓;商,名也。」
〔三〕師古曰:「中傷之也,又音竹仲反。」
久之,太僕王音舉武賢良方正,徵對策,拜為諫大夫,遷揚州刺史。所舉奏二千石長吏必先露章,服罪者為虧除,免之而已;〔一〕不服,極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一〕師古曰:「虧,減也。減(係)〔除〕其狀,直令免去也。」
九江太守戴聖,禮經號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優容之。及武為刺史,行部錄囚徒,有所舉以屬郡。〔一〕聖曰:「後進生何知,乃欲亂人治!」〔二〕皆無所決。武使從事廉得其罪,〔三〕聖懼,自免。後為博士,毀武於朝廷。武聞之,終不揚其惡。而聖子賓客為群盜,得,〔四〕繫廬江,聖自以子必死。武平心決之,卒得不死。自是後,聖慚服。武每奏事至京師,〔五〕聖未嘗不造門謝恩。〔六〕
〔一〕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
〔二〕師古曰:「言武仕學未久,故謂之後進生也。」
〔三〕師古曰:「廉,察也。」
〔四〕師古曰:「聚為群盜而吏捕得也。」
〔五〕師古曰:「刺史每歲盡,則入奏事於京師也。」
〔六〕師古曰:「造,至也,音千到反。」
武為刺史,二千石有罪,應時舉奏,其餘賢與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國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行部必先即學官見諸生,〔一〕試其誦論,問以得失,然後入傳舍,出記問墾田頃畝,五穀美惡,〔二〕已乃見二千石,以為常。〔三〕
〔一〕師古曰:「即,就也。學官,學舍也。」
〔二〕師古曰:「記謂教命之書。」
〔三〕師古曰:「常依次第也。」
初,武為郡吏時,事太守何壽。壽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後壽為大司農,其兄子為廬江長史。時武奏事在邸,壽兄子適在長安,壽為具召武弟顯及故人楊覆眾等,〔一〕酒酣,見其兄子〔二〕,曰:「此子揚州長史,〔三〕材能駑下,未嘗省見。」〔四〕顯等甚慚,退以謂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職在進善退惡。吏治行有茂異,民有隱逸,乃當召見,不可有所私問。」顯、覆眾強之,不得已召見,賜卮酒。〔五〕歲中,廬江太守舉之。〔六〕其守法見憚如此。
〔一〕師古曰:「具謂酒食之具也。」
〔二〕師古曰:「令出見顯等。」
〔三〕師古曰:「言揚州部內長史也。」
〔四〕師古曰:「省,視也。言不為武所識拔也。」
〔五〕師古曰:「對賜一卮之酒也。」
〔六〕師古曰:「終得武之力助也。」
為刺史五歲,入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出為清河太守,數歲,坐郡中被災害什四以上免。久之,大司馬曲陽侯王根薦武,徵為諫大夫。遷兗州刺史,入為司隸校尉,徙京兆尹。二歲,坐舉方正所舉者召見槃辟雅拜,〔一〕有司以為詭眾虛偽。〔二〕武坐左遷楚內史,遷沛郡太守,復入為廷尉。綏和(三)〔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遷廷尉,武為御史大夫。成帝欲修辟雍,通三公官,〔三〕即改御史大夫為大司空。〔四〕武更為大司空,封氾鄉侯,食邑千戶。氾鄉在琅邪不其,〔五〕哀帝初即位,褒賞大臣,更以南陽犨之博望鄉為氾鄉侯國,〔六〕增邑千戶。
〔一〕服虔曰:「行禮容拜也。」師古曰:「槃辟猶言槃旋也。辟音闢。」
〔二〕師古曰:「詭,違也。」
〔三〕師古曰:「通,開也,謂更開置之。」
〔四〕師古曰:「就其所任之人而并官俱改,不別拜授也。」
〔五〕師古曰:「為後改食博望鄉,故此指言在琅邪不其也。氾音凡。其音基。」
〔六〕師古曰:「犨音昌牛反。」
武為人仁厚,好進士,獎稱人之善。〔一〕為楚內史厚兩龔,在沛郡厚兩唐,〔二〕及為公卿,薦之朝廷。此人顯於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三〕然疾朋黨,問文吏必於儒者,問儒者必於文吏,以相參檢。欲除吏,先為科例以防請託。其所居亦無赫赫名,去後常見思。
〔一〕師古曰:「獎,勸也,進而勸之。」
〔二〕師古曰:「兩龔,龔勝、龔舍也。兩唐,唐林、唐尊也。」
〔三〕師古曰:「多,重也,重武進賢也。」
及為御史大夫司空,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往者諸侯王斷獄治政,內史典獄事,相總綱紀輔王,中尉備盜賊。今王不斷獄與政,〔一〕中尉官罷,職并內史,郡國守相委任,所以壹統信,安百姓也〔二〕。今內史位卑而權重,威職相踰,不統尊者,難以為治。臣請相如太守,內史如都尉,以順尊卑之序,平輕重之權。」制曰:「可。」以內史為中尉。初武為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復復故,〔三〕語在朱博傳。唯內史事施行。
〔一〕師古曰:「與讀曰豫。」
〔二〕師古曰:「令百姓信之而安附也。」
〔三〕師古曰:「又依其舊也。下復音扶目反。」
多所舉奏,號為煩碎,不稱賢公。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經術正直過之。武後母在郡,遣吏歸迎。會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盜賊,後母留止,左右或譏武事親不篤。〔一〕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舉錯煩苛,不合眾心,〔二〕孝聲不聞,惡名流行,無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綬,罷歸就國。」後五歲,諫大夫鮑宣數稱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對,而高安侯董賢亦薦武,武由是復徵為御史大夫。月餘,徙為前將軍。
〔一〕師古曰:「左右謂天子側近之臣。」
〔二〕師古曰:「錯,置也,音千故反。」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國,數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徵莽還京師。莽從弟成都侯王邑為侍中,矯稱太皇太后指白哀帝,為莽求特進給事中。哀帝復請之,事發覺。〔一〕太后為謝,上以太后故不忍誅之,左遷邑為西河屬國都尉,削千戶。後有詔舉大常,莽私從武求舉,武不敢舉。後數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辟丁、傅,〔二〕眾庶稱以為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朝皆舉莽。武為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為往時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三〕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四〕方當選立親近輔幼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五〕親疏相錯,為國計便。〔六〕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太后竟自用莽為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七〕皆免。
〔一〕師古曰:「哀帝反更以此事請於太后,太后本無此言,故矯事發覺也。復音扶目反。」
〔二〕師古曰:「辟讀曰避。」
〔三〕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四〕師古曰:「比,頻也。」
〔五〕師古曰:「異姓謂非宗室及外戚。」
〔六〕師古曰:「錯謂間雜也。」
〔七〕師古曰:「風讀曰諷。」
武就國後,莽寖盛,為宰衡,〔一〕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甄豐承莽風指,〔二〕遣使者乘傳案治黨與,〔三〕連引諸所欲誅,上黨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四〕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徵武,武自殺。眾人多冤武者,莽欲厭眾意,令武子況嗣為侯,〔五〕諡武曰剌侯。〔六〕莽篡位,免況為庶人。
〔一〕師古曰:「寖,漸也。」
〔二〕師古曰:「風謂風采也。指,意也。」
〔三〕師古曰:「傳音張戀反。」
〔四〕師古曰:「彭偉及杜公子二人皆南陽人。」
〔五〕師古曰:「厭,滿也,音一贍反。」
〔六〕師古曰:「剌音來曷反。」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為郎,坐戶殿門失闌免。〔一〕光祿勳于永除為掾,察廉為南陵丞,〔二〕復察廉為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朴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超遷太中大夫。出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徵入為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一〕師古曰:「戶,止也。嘉掌守殿門,止不當入者而失闌入之,故坐免也。春秋左氏傳曰『屈蕩戶之』。」
〔二〕師古曰:「南陵,縣名,屬宣(州)〔城〕。」
嘉為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一〕嘉上疏曰:
〔一〕師古曰:「匡,正也,正其乖失者。」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一〕」「故繼世立諸侯,象賢也。」〔二〕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三〕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繫,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以安。〔四〕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劾敞賊殺人,〔五〕上逮捕不下,〔六〕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徵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一〕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材難,謂有賢材者難得也。與讀曰歟。」
〔二〕師古曰:「象其先父祖之賢耳,非必其人皆有德也。」
〔三〕師古曰:「命卿,命於天子者也。」
〔四〕師古曰:「言梁孝王得免罪也。」
〔五〕師古曰:「覆音芳目反。」
〔六〕師古曰:「言使者上奏請逮捕敞,而天子不下其事也。下音胡稼反。」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一〕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二〕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三〕下材懷危內顧,〔四〕壹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五〕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六〕眾庶知其易危,〔七〕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九〕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為縱,〔一0〕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為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
〔一〕師古曰:「更亦變也。」
〔二〕師古曰:「悉,盡也。言事無大小盡皆舉劾,過於所察之條也。」
〔三〕師古曰:「不敢操持群下也。」
〔四〕師古曰:「常恐獲罪,每為私計也。」
〔五〕師古曰:「易亦輕也,音弋豉反。」
〔六〕師古曰:「依其所上之章而下令治之。」
〔七〕師古曰:「言易可(輕)〔傾〕危也。」
〔八〕師古曰:「從音子用反。橫音胡孟反。」
〔九〕師古曰:「守,郡守也。相,諸侯相也。素奪,謂先不假之威權也。」
〔一0〕孟康曰:「二千石不以故縱為罪,所以優也。」
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一〕有章劾,事留中,會赦壹解。〔二〕故事,尚書希下章,為煩擾百姓,證驗繫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三〕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四〕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五〕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之利也。前蘇令發,〔六〕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七〕召盩厔令尹逢拜為諫大夫遣之。(令)〔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一〕師古曰:「良,善也。良人吏,善治百姓者。」
〔二〕師古曰:「不即下治其事,恐為擾動,故每留中。或經赦令,一切皆解散也。」
〔三〕師古曰:「所以丁寧告者之辭,絕其相誣也。」
〔四〕師古曰:「不求備於一人也。」
〔五〕師古曰:「當寬恕其小罪也。」
〔六〕師古曰:「謂蘇令等初發起為盜賊也。」
〔七〕師古曰:「謂見在大夫皆不堪為使也。」
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天子納而用之。
會息夫躬、孫寵等因中常侍宋弘上書告東平王雲祝詛,又與后舅伍宏謀弒上為逆,雲等伏誅,躬、寵擢為吏二千石。是時,侍中董賢愛幸於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緣,傅嘉勸上因東平事以封賢。上於是定躬、寵告東平本章,〔一〕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二〕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欲封賢等,上心憚嘉,乃先使皇后父孔鄉侯傅晏持詔書視丞相御史。〔三〕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咸曰賢貴,其餘并蒙恩,〔四〕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五〕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平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六〕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眾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七〕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八〕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九〕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感其言,止,數月,遂下詔封賢等,因以切責公卿曰:「朕居位以來,寢疾未瘳,〔一0〕反逆之謀相連不絕,賊亂之臣近侍帷幄。前東平王雲與后謁祝詛朕,使侍醫伍宏等內侍案脈,〔一一〕幾危社稷,殆莫甚焉!〔一二〕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為之側席而坐;〔一三〕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之故。〔一四〕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咸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一五〕其封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為宜陵侯。」
〔一〕師古曰:「定謂改治也。」
〔二〕師古曰:「掇讀曰剟。剟,削也,削去其名也。音竹劣反。」
〔三〕師古曰:「視讀曰示。」
〔四〕師古曰:「言董賢以貴寵故妄得封,而躬、寵等遂蒙恩。」
〔五〕師古曰:「暴謂章露也。」
〔六〕師古曰:「說讀曰悅。」
〔七〕師古曰:「蒙,被也。」
〔八〕師古曰:「稱,副也。」
〔九〕師古曰:「迕,逆也。」
〔一0〕師古曰:「瘳,差也,音丑留反。」
〔一一〕師古曰:「案謂切診也。」
〔一二〕師古曰:「幾音鉅依反。殆亦危也。」
〔一三〕師古曰:「已解於上。」
〔一四〕師古曰:「悉,盡也。務聰明者,廣視聽也。厭音一涉反。」
〔一五〕師古曰:「商書盤庚之辭也。」
後數月,日食,舉直言,嘉復奏封事曰: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一〕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用側頗辟,民用僭慝。」〔二〕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陰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僭差不壹,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三〕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四〕,至於臣弒君,子弒父。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況異姓之臣?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五〕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內蒙恩,為漢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六〕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溫恭少欲,都內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七〕嘗幸上林,後宮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八〕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眾謝。〔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一0〕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飢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內振貧民,終無傾危之憂,以府臧內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一一〕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貲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一二〕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內譏,朝廷安平,〔一三〕傳業陛下。
〔一〕師古曰:「虞書咎繇謨之辭也。言有國之人不可傲慢逸欲,但當戒慎危懼,以理萬事之機也。敖讀曰傲。」
〔二〕師古曰:「周書洪範載箕子對武王之辭也。玉食,精好如玉也。而,汝也。頗,偏也。僭,不信也。慝,惡也。」
〔三〕師古曰:「言武王能履法度,故至成康之時,德化隆盛也。」
〔四〕師古曰:「陵遲即陵夷也,言漸頹替也。」
〔五〕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道,治也。千乘謂兵車千乘,說在刑法志。」
〔六〕師古曰:「忽,忘也。」
〔七〕師古曰:「言不費用,故蓄積也。」
〔八〕師古曰:「此言雖嘉其義而賞亦不多。」
〔九〕師古曰:「掖庭宮人,有親戚來見而帝賜之者,屬其家勿使於眾人中謝也。屬音之欲反。」
〔一0〕師古曰:「見在之錢也。」
〔一一〕師古曰:「燕出謂微行也。」
〔一二〕師古曰:「榜,笞擊也,音彭。」
〔一三〕師古曰:「雖有好內之譏,而不害政也。」
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徵來所過道上稱誦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一〕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二〕共皇寢廟比比當作,〔三〕憂閔元元,惟用度不足〔四〕,以義割恩,輒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為賢治大第,開門鄉北闕,〔五〕引王渠灌園池,〔六〕使者護作,〔七〕賞賜吏卒,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廚給祠具,〔八〕道中過者皆飲食。〔九〕為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宮,猶不至此。〔一0〕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一一〕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護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一二〕道路讙譁,群臣惶惑。詔書罷菀,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一三〕奢僭放縱,變亂陰陽,災異眾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一四〕被髮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為籌者策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
〔一〕師古曰:「望為治也。」
〔二〕師古曰:「綈,厚繒也,音徒奚反。」
〔三〕師古曰:「共皇,哀帝之父,即定陶恭王也。比比猶頻頻也。共讀曰恭。」
〔四〕師古曰:「惟,思也。」
〔五〕師古曰:「鄉讀曰嚮。」
〔六〕蘇林曰:「王渠,官渠也,猶今御溝也。」晉灼曰:「渠名也,在城東覆盎門外。」師古曰:「晉說是。」
〔七〕師古曰:「護,監視也。」
〔八〕師古曰:「長安有廚官,主為官食。」
〔九〕如淳曰:「禱於道中,故行人皆得飲食。」
〔一0〕師古曰:「三宮,天子、太后、皇后也。」
〔一一〕師古曰:「見親,親戚相見也。並供,言百官各以所掌事及財物就供之。共讀曰供。」
〔一二〕師古曰:「賈謂販賣之人也。言百賈者,非一之稱也。賈音古。」
〔一三〕孟康曰:「自公卿以下至於吏民名曰均田,皆有頃數,於品制中令均等。今賜賢二千餘頃,則壞其等制也。」師古曰:「菀,古苑字。墮音火規反。」
〔一四〕師古曰:「言行西王母籌也。」
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安用彼相矣!」〔一〕臣嘉幸得備位,竊內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於國,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獨鄉,察眾人之所共疑。〔二〕往者寵臣鄧通、韓嫣〔三〕驕貴失度,逸豫無厭,小人不勝情欲,卒陷罪辜。〔四〕亂國亡驅,不終其祿,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
〔一〕師古曰:「論語稱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孔子以此言責之,以其不匡諫也。」
〔二〕師古曰:「鄉讀曰嚮。」
〔三〕師古曰:「嫣音偃。」
〔四〕師古曰:「卒,終也。」
於是上寖不說,〔一〕而愈愛賢,不能自勝。
〔一〕師古曰:「〈寖,中“彐改帚”〉,漸也。說讀曰悅。」
會祖母傅太后薨,上因託傅太后遺詔,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侯、汝昌侯、陽新侯國。〔一〕嘉封還詔書,〔二〕因奏封事諫上及太后曰:「臣聞爵祿土地,天之有也。書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眾庶不服,感動陰陽,其害疾自深。〔四〕今聖體久不平,此臣嘉所內懼也。高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單貨財以富之,〔五〕損至尊以寵之,〔六〕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為,孝文皇帝欲起露臺,重百金之費,克己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常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戶,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七〕皆陰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易邑,業緣私橫求,恩已過厚,〔八〕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卑)〔尊〕之義,不可以示天下,為害痛矣!臣驕侵罔,陰陽失節,〔九〕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久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祐,柰何輕身肆意,〔一0〕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一一〕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愚(贛)〔戇〕數犯忌諱,唯陛下省察。」
〔一〕師古曰:「傅晏、傅商、鄭業也。」
〔二〕師古曰:「還謂卻上之於天子也。」
〔三〕師古曰:「虞書咎繇謨之辭也。言皇天命於有德者以居列位,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尊卑之服采章各異也。」
〔四〕師古曰:「言此氣損害,故令天子身自有疾也。」
〔五〕師古曰:「單,盡也。」
〔六〕師古曰:「言上意傾惑,為下所窺也。」
〔七〕師古曰:「歲月日之朝也。已解於上。」
〔八〕師古曰:「橫音胡孟反。」
〔九〕師古曰:「罔謂誣蔽也。」
〔一0〕師古曰:「肆,放也。」
〔一一〕師古曰:「言上能納諫,則免於過惡也。」
初,廷尉梁相與丞相長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雜治東平王雲獄,時冬月未盡二旬,而相心疑雲冤,獄有飾辭,〔一〕奏欲傳之長安,〔二〕更下公卿覆治。尚書令鞫譚、僕射宗伯鳳以為可許。〔三〕天子以相等皆見上體不平,外內顧望,操持兩心,〔四〕幸雲踰冬,無討賊疾惡主讎之意,制詔免相等皆為庶人。後數月大赦,嘉奏封事薦相等明習治獄,「相計謀深沈,譚頗知雅文,鳳經明行修,聖王有計功除過,〔五〕臣竊為朝廷惜此三人。」書奏,上不能平。〔六〕後二十餘日,嘉封還益董賢戶事,上乃發怒,召嘉詣尚書,責問以「相等前坐在位不盡忠誠,外附諸侯,操持兩心,背人臣之義,今所稱相等材美,足以相計除罪。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總方略一統萬類分明善惡為職,知相等罪惡陳列,著聞天下,時輒以自劾,今又稱譽相等,云為朝廷惜之。大臣舉錯,恣心自在,〔七〕迷國罔上,近由君始,將謂遠者何!〔八〕對狀。」〔九〕嘉免冠謝罪。
〔一〕師古曰:「假飾之辭,非其實也。」
〔二〕師古曰:「傳謂移其獄事也。」
〔三〕師古曰:「鞫及宗伯皆姓也。鞫音居六反。」
〔四〕師古曰:「操音千高反。」
〔五〕師古曰:「收采其功,以(明)〔免〕罪過也。」
〔六〕師古曰:「心怒也。」
〔七〕師古曰:「錯,置也。」
〔八〕師古曰:「近臣尚然,則遠者固宜爾也。」
〔九〕師古曰:「敕令具對也。」
事下將軍中朝者。光祿大夫孔光、左將軍公孫祿、右將軍王安、光祿勳馬宮、光祿大夫龔勝劾嘉迷國罔上不道,請與廷尉雜治。勝獨以為嘉備宰相,諸事並廢,咎由嘉生;〔一〕嘉坐薦相等,微薄,以應迷國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遂可光等奏。
〔一〕師古曰:「孔光以下眾共劾嘉,而勝獨為異議也。」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為「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為「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之職,宜奪爵土,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為「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咸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之於大臣,在輿為下,御坐則起,〔一〕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弔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退之以義,誄之以行〔二〕。案嘉本以相等為罪,罪惡雖著,大臣括髮關械、裸躬就笞,〔三〕非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一〕師古曰:「解在翟方進傳。」
〔二〕師古曰:「言大臣之死,積累其行而為誄也。誄者,累德行之文。」
〔三〕師古曰:「括,結也。關,貫也。祼,露也。」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踵以為故事,〔一〕君侯宜引決。」〔二〕使者危坐府門上。〔三〕主簿復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咀藥而死!」〔四〕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一〕師古曰:「踵由躡也。」
〔二〕師古曰:「令自殺也。」
〔三〕師古曰:「以逼促嘉也。」
〔四〕師古曰:「咀,嚼也,音才汝反。」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勢不得踰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復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嘆曰:〔一〕「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繫獄二十餘日,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語在賢傳。
〔一〕師古曰:「卬讀曰仰。」
嘉為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復以孔光代嘉為丞相,徵用何武為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追諡嘉為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廉為郎。元帝末,為博士,免。建始中,州舉茂材,復補博士,出為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議深博,廉正守道,徵入為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復以光祿大夫給事中,由是為少府、光祿勳、侍中,甚見尊重。成帝末年,立定陶王為皇太子,以丹為太子太傅。哀帝即位,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食邑,領尚書事,遂代王莽為大司馬,封高樂侯。月餘,徙為大司空。
上少在國,見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僭盛,常內邑邑。即位,多欲有所匡正。封拜丁、傅,奪王氏權。丹自以師傅居三公位,得信於上,上書言:「古者諒闇不言,聽於冢宰,〔一〕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二〕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三〕卒暴無漸。〔四〕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五〕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問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患)〔應〕也。〔六〕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七〕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德,〔八〕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德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顏咫尺,〔九〕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群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先帝不量臣愚,以為太傅,陛下以臣託師傅,故亡功德而備鼎足,封大國,加賜黃金,位為三公,職在左右,〔一0〕不能盡忠補過,而令庶人竊議,災異數見,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歸於海濱,恐嫌於偽。誠慚負重責,義不得不盡死。」書數十上,多切直之言。
〔一〕師古曰:「論語云子張曰:『書云高宗諒闇,三年不言。』孔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諒,信也。闇,默然也。」
〔二〕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三〕師古曰:「比,頻也。」
〔四〕師古曰:「卒讀曰猝。」
〔五〕師古曰:「牢,堅也。」
〔六〕師古曰:「溷音胡頓反。」
〔七〕師古曰:「取讀曰娶。」
〔八〕師古曰:「燭,照也。至德,指謂哀帝。」
〔九〕師古曰:「言常若在前,宜自肅懼也。」
〔一0〕師古曰:「左右,助也。左讀曰佐。右讀曰佑。」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稱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稱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后皆在國邸,自以定陶共王為稱。高昌侯董宏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一〕及即位後,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為皇太后。」事下有司,時丹以左將軍與大司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而稱引亡秦以為比喻,詿誤聖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謙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於是追尊定陶共王為共皇,尊傅太后為共皇太后,丁后為共皇后。郎中令泠褒、黃門郎段猶等復奏言:〔二〕「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復引定陶蕃國之名以冠大號,車馬衣服宜皆稱皇之意,〔三〕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職,〔四〕又宜為共皇立廟京師。」上復下其議,有司皆以為宜如褒、猶言。丹議獨曰:「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人主與萬民俱蒙祐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諡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遠,故為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今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得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於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毀,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五〕而就無主當毀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六〕
〔一〕師古曰:「莊襄王,始皇之父也。華陽夫人,孝文王之夫人也。子謂養以為子也。」
〔二〕師古曰:「泠音零。」
〔三〕師古曰:「皇者,至尊之號,其服御宜皆副稱之也。稱音尺孕反。」
〔四〕師古曰:「謂詹事、太僕、少府等眾官也。」
〔五〕師古曰:「墮亦毀也,音火規反。」
〔六〕師古曰:「浸,漸也。」
會有上書言古者以龜貝為貨,今以錢易之,民以故貧,宜可改幣。上以問丹,丹對言可改。章下有司議,皆以為行錢以來久,難卒變易。〔一〕丹老人,忘其前語,後從公卿議。又丹使吏書奏,吏私寫其草,丁、傅子弟聞之,使人上書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書。上以問將軍中朝臣,皆對曰:「忠臣不顯諫,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傳寫流聞四方。『臣不密則失身』,〔二〕宜下廷尉治。」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決,給事中博士申咸、炔欽上書,〔三〕言「丹經行無比,〔四〕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發憤懣,奏封事,不及深思遠慮,使主簿書,漏泄之過不在丹。以此貶黜,恐不厭眾心。」〔五〕尚書劾咸、欽:「幸得以儒官選擢備腹心,上所折中定疑,〔六〕知丹社稷重臣,議罪處罰,國之所慎,咸、欽初傅經義以為當治,〔七〕事以暴列,乃復上書妄稱譽丹,前後相違,不敬。」上貶咸、欽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輔善相過,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朕既不明,委政於公,間者陰陽不調,寒暑失常,變異婁臻,〔八〕山崩地震,河決泉涌,流殺人民,百姓流連,無所歸心,司空之職尤廢焉。君在位出入三年,未聞忠言嘉謀,而反有朋黨相進不公之名。乃者以挺力田議改幣章示君,〔九〕君內為朕建可改不疑;〔一0〕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眾雷同,外以為不便,令觀聽者歸非於朕。朕隱忍不宣,為君受愆。朕疾夫比周之徒〔一一〕虛偽壞化,寖以成俗,故屢以書飭君,〔一二〕幾君省過求己,〔一三〕而反不受,退有後言。及君奏封事,傳於道路,布聞朝市,言事者以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獲虛采名,謗譏匈匈,流於四方。腹心如此,謂疏者何?殆謬於二人同心之利焉,〔一四〕將何以率示群下,附親遠方?朕惟君位尊任重,慮不周密,懷諼迷國,〔一五〕進退違命,反覆異言,甚為君恥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國家之意。〔一六〕以君嘗託傅位,未忍考於理,已詔有司赦君勿治。其上大司空高樂侯印綬,罷歸。」
〔一〕師古曰:「卒讀曰猝。」
〔二〕師古曰:「易上繫之辭。」
〔三〕蘇林曰:「炔音桂。」
〔四〕師古曰:「比音必寐反。」
〔五〕師古曰:「厭音一贍反。」
〔六〕師古曰:「折,斷也。取其言以斷事之中而定所疑。」
〔七〕師古曰:「傅讀曰附。」
〔八〕師古曰:「婁,古屢字。」
〔九〕師古曰:「挺,引拔也,謂特拔異力田之人優寵之也。挺音徒鼎反。而說者以挺為縣名,失之遠矣。」
〔一0〕師古曰:「共立此議也。」
〔一一〕師古曰:「比音頻寐反。」
〔一二〕師古曰:「飭與敕同。」
〔一三〕師古曰:「省,視也。自求諸己,不尤人也。幾音冀。」
〔一四〕師古曰:「易上繫辭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故詔書引之。」
〔一五〕師古曰:「諼,詐也,音虛袁反。」
〔一六〕師古曰:「共讀曰恭。」
尚書令唐林上疏曰:「竊見免大司空丹策書,泰深痛切,君子作文,為賢者諱。丹經為世儒宗,德為國黃耇,〔一〕親傅聖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內未見其大過,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師識者咸以為宜復丹邑爵,使奉朝請,〔二〕四方所瞻卬也。〔三〕惟陛下財覽眾心,有以尉復師傅之臣。」〔四〕上從林言,下詔賜丹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一〕師古曰:「黃耇,老人之稱也。黃謂白髮落更生黃者也。耇,老人面色不淨如垢也。」
〔二〕師古曰:「識者,謂有識之人也。請音材性反。」
〔三〕師古曰:「卬讀曰仰。」
〔四〕師古曰:「財與裁同。復,報也,音扶目反。」
丹既免數月,上用朱博議,尊傅太后為皇太太后,丁后為帝太后,與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為共皇立廟京師,儀如孝元皇帝。博遷為丞相,復與御史大夫趙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為丹所劾奏,免為庶人。時天下衰麤,委政於丹。〔一〕丹不深惟褒廣尊親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聖仁,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為庶人。」奏可。丹於是廢歸鄉里者數年。
〔一〕師古曰:「言新有成帝之喪,斬衰麤服,故天子不親政事也。」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發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奪其璽綬,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廢共皇廟。〔一〕諸造議泠褒、段猶等皆徙合浦,復免高昌侯宏為庶人。徵丹詣公車,賜爵關內侯,食故邑。數月,太皇太后詔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賞元功,先聖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故定陶太后造稱僭號,甚悖義理。〔二〕關內侯師丹端誠於國,不顧患難,執忠節,據聖法,分明尊卑之制,確然有柱石之固,臨大節而不可奪,可謂社稷之臣矣。有司條奏邪臣建定稱號者已放退,而丹功賞未加,殆繆乎先賞後罰之義,非所以章有德報厥功也。其以厚丘之中鄉戶二千一百封丹為義陽侯。」月餘薨,諡曰節侯。子業嗣,王莽敗乃絕。
〔一〕師古曰:「隳音火規反。」
〔二〕師古曰:「悖,乖也,音布內反。」
贊曰:何武之舉,王嘉之爭,師丹之議,〔一〕考其禍福,乃效於後。〔二〕當王莽之作,外內咸服,董賢之愛,疑於親戚,〔三〕武、嘉區區,以一蕢障江河,用沒其身。〔四〕丹與董宏更受賞罰,〔五〕哀哉!故曰「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免)〔危〕殆」,〔六〕此古人所以難受爵位者也。
〔一〕師古曰:「何武舉公孫祿為大司馬,王嘉爭益董賢封邑,師丹議丁、傅不宜稱尊號。」
〔二〕師古曰:「終以王莽篡位,董賢遇禍,丁、傅喪敗。」
〔三〕師古曰:「疑讀曰擬。擬,比也。」
〔四〕師古曰:「蕢,織草為器,所以盛土也。一蕢之土,固不能障塞江河,是以其身沉沒也。蕢音匱。」
〔五〕師古曰:「更,互也。宏初建議尊號,為丹所劾而免爵土。及丹廢黜,宏復獲封。至王莽執政,宏為庶人,丹受國邑。故云互受賞罰也。更音工衡反。」
〔六〕師古曰:「言隨時曲直則廢於正道,違忤流俗則其身不安也。」
校勘記
三四八二頁一一行減(係)〔除〕其狀,直令免去也。景祐、殿本都作「除」。王先謙說作「除」是。
三四八四頁一三行綏和(三)〔元〕年,景祐、殿本都作「元」。朱一新說作「三」誤。
三四八八頁一四行屬宣(州)〔城〕。景祐、殿本都作「宣城」。
三四九0頁一五行言易可(輕)〔傾〕危也。景祐、殿本都作「傾」,王先謙說作「傾」是。
三四九一頁七行(令)〔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景祐、殿、局本都作「今」,此誤。
三四九八頁一一行甚傷尊(卑)〔尊〕之義,景祐、殿本都作「尊尊」,通鑑同。
三四九八頁一五行愚(贛)〔戇〕數犯忌諱,景祐、殿本都作「戇」。王先謙說此脫「戇」下「心」。
三五00頁一0行收采其功,以(明)〔免〕罪過也。景祐、殿本都作「免」。王先謙說作「免」是。
三五0四頁二行陰陽溷濁之(患)〔應〕也。景祐、殿本都作「應」。
三五一0頁一三行違俗則(免)〔危〕殆,景祐、殿本都作「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