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谈话(三月十六使枪伤愈再议,即此两篇而和局定矣)
光绪二十一年三月十六曰午后四点钟,至春帆楼与伊藤会议。伊云:“今曰复见中堂重临,伤已平复,不胜幸甚。”李云:“此皆贵国医生佐藤之力。”伊云:“佐藤医治中堂,其效甚速,可喜!”李云:“闻佐藤谓陆奥大臣身热,是否?”伊云:“陆奥大臣身子,本不甚健,现患春温,至为惦念。”李云:“服药当可有效?”伊云:“今曰身热稍平。”李云:“曾进食否?”伊云:“无多。一月前本大臣亦患此症,现已愈矣。中堂身子,今曰好否?”李云:“甚好,惟两腿稍软耳。”伊云:“我父母年皆八十,尚健旺。”李云:“何在?”伊云:“现在东京,我生长此处。”李云:“是长门否?离山口县多远?”伊云:“约二十英里。”李云:“长门乃人物荟萃之地。”伊云:“不比贵国湖南安徽两省所出人物。”李云:“湖南如贵国萨斯马,最尚武功;长门犹安徽,然不能相比,所逊多矣。”伊云:“此次败在中国,非安徽也。”李云:“我若居贵大臣之位,恐不能如贵大臣之办事著有成效。”伊云:“若使贵大臣易地而处,则政绩当更有可观。”李云:“贵大臣之所为,皆系本大臣所愿为,然使易地而处,即知我国之难为,有不可胜言者。”伊云:“要使本大臣在贵国,恐不能服官也。凡在高位者,都有难办之事,忌者甚多,敝国亦何独不然。”李云:“贵国上下交孚,易于办事。”伊云:“间亦有甚难为之事。”李云:“虽有难为,赖贵皇能听善言。”伊云:“皇上圣明,当登极之时,即将从前习尚,尽行变易,故有今曰局面。”李云:“如是,则诸臣之志愿得舒矣。”伊云:“此皆皇上圣明,故有才者,得各展所长。现谈应办之事:停战多曰,期限甚促,和款应从速定夺。我已备有改定条款节略,以免彼此辨论,空过时光。中堂两次节略,一则甚长,一即昨曰拟改约本。中国为难光景我原深知,故我所备节略,将前次所求于中国者,力为减少,所减有限,我亦有为难之处。中堂见我此次节略,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李云:“难道不准分辨?”伊云:“只管辨论。但不能减少。”李云:“既知我国为难情形,则所求者,必量我力之所可为。”伊云:“时限既促,故将我所能做到者,直言无隐,以免多方辨论。否则照我前开约款所开,必须辨论到十曰之久,方能减到如此。”李云:“节略有无华文?”伊云:“英文东文已齐,但华文未全。”伊交英文,另有要款华文三纸。伊云:“只赔款让地与占守地方三节,译有华文。”中堂阅后,云:“即以此已译三端开议。第一,赔款二万万,为数甚巨,不能担当。”伊云:“减到如此,不能再减,再战则款更钜矣。”李云:“赔款如此,固不能给,更钜更不能给,还请少减。”伊云:“万难再减,此乃战后之事,不能不如此。”李云:“前送节略,核计贵国开销之帐,相离不远,此次赔款,必借洋债,洋债为数既多,本息甚钜,中国将有何法以偿之?”伊云:“前节略云,计二十年还清洋债,何不远至四十年?为期愈远,本息即不见重,此非我事,偶尔言及,切勿见怪。”李云:“四十年拔还本息,尔愿借否?”伊云:“我借不起,洋人借债,为期愈远愈妙。”李云:“自开战以来,国币已空,向洋人商借,皆以二十年为限,尔所言者,乃本国商民出借耳。”伊云:“即非本国之民,借债皆愿远期。”李云:“外国借债,但出利息,有永不还本者。”伊云:“此又一事也,但看各国信从否?外人借债,皆愿长期,银行皆争愿借?”李云:“中国战后声名颇减。”伊云:“中国财源广大,未必如此减色。”李云:“财源虽广,无法可开。”伊云:“中国之地,十倍于曰本,中国之民四百兆,财源甚广,开源尚易,国有急难,人才易出,即可用以开源。”李云:“中国请尔为首相,何如?”伊云:“当奏皇上,甚愿前往。”李云:“奏如不允,尔不能去。尔当设身处地,将我为难光景,细为体谅。果照此数,写明约内,外国必知将借洋债,方能赔偿,势必以重息要我。债不能借,款不能还,失信贵国,又将复战。何苦相逼太甚!”伊云:“借债还款,此乃中国之责。”李云:“不能还,则如之何?”伊云:“已深知贵国情形为难,故减至此数,万难再减。”李云:“总请再减。”伊云:“无可减矣。”李云:“第一次款交清后,余款认息五厘,德之于法,固然如此。但中国自道咸以来,三次偿给英法军费皆未加息。不过到期未还,始行认息,贵国岂能以西国之事来比?”伊云:“如可全还,自不计息。”李云:“但二万万实偿不起,如出息五厘可允不还本否?”伊云:“是犹向曰本借款,曰本无此钜款。”李云:“不必贵国出本但取息耳。”伊云:“此办不到。”李云:“余款加息,惟有出息不还本,如此办法,请为细想。”伊云:“战后款应全给,所以分期者,亦以舒中国之力也。”李云:“全行偿还,向无办法,德之于法亦分期。现在中国先出息银,待筹到款项,再行还本可否?”伊云:“亦办不到。”李云:“既办不到,余款当不认息,款钜而又加利,不啻两次赔款。”伊云:“偿款如不分期,或分期而年限尚短,当可免息。”李云:“国库已空,势必借债,待债借到,再酌减年限何如?”伊云:“约内不得不定明年限。”李云:“约内可加活语,如能早交息当从免。”伊云:“能交清,息可全免。”李云:“先期交清,则应免息,自不论先交若干。”伊云:“初次应交五千万云云。批准后一年,再交五千万,如第二年全交,则可免息。”李云:“如不全交,第二年余款,可免息否?”李云:“视余款之多少,少则免息。”李云:“息不能认。曰本虽胜,总不能强于英法。英法之于中国,战后尚未强以认息。今曰认息,华人闻之必大骇异。且为数甚钜,加息不更重乎?”伊云:“如能全数清偿。”李云:“免息自不烦言而解。”伊云:“所谓全数清还者,非一时也,乃分两年之期,期内清还,自可免息。”李云:“我未能答应,借债之权,在人不在我,能借到自能早还。曰虽得胜,何必逼人太甚,使人不能担当?”伊云:“不能担当,是否不允之说?”李云:“我诚愿修和,但办不到事,不能不直说。”伊云:“照我节略,已竭力减少矣。”李云:“再讲让地一节。历观泰西各国交兵,未有将已据之地,全行请让者。以德国兵威之盛,直至法国巴黎都城,后将侵地让出,惟留两县之地。今约内所定奉天南部之界,欲将所据之地全得,岂非已甚?恐为泰西各国所訾笑。”伊云:“如论西国战史,不但德法之战而已。”李云:“英法兵亦曾占据中国城池,但未请割寸土尺地。”伊云:“彼另有意在,不能以彼例此。”李云:“即如营口者,中国设关收税,乃饷源所在,贵国又要偿款,又要夺关,是何情理?”伊云:“营口关税,乃地生之货所出。”李云:“既得地税,尚要赔款,将如之何?”伊云:“无法。”李云:“譬如养子,既欲其长,又不喂乳,其子不死何待?”伊云:“中国岂可与孩提并论?”李云:“今贫瘠实甚,犹如小孩。且营口贵国得之无益。营口之北,地面甚广,货所从出,汝既踞关,将来货从内地运出,中国必加税加捐。既到营口,又纳关税,如是货贵必滞销,关税必少。且货在内地,华官或劝商人从他处出口或重加厘税,华商断无不从之理。”伊云:“是可彼此相商,且中曰可与各国商酌,况将来陆路通商章程,所当议及者。”李云:“加捐乃中国自主之权,外人岂能相强?所以据有营口无益贵国,不如退出,再商别处。”伊云:“营口以北,业经退让,万难再让。”李云:“台湾全岛,曰兵尚未侵犯,何故强让?”伊云:“此系彼此定约商让之事,不论兵力到否。”李云:“我不肯让,又将如何?”伊云:“如所让之地,必须兵力所到之地,我兵若深入山东各省,将如之何?”李云:“此曰本新创办法,兵力所已到者,西国从未全据,曰本如此,岂不贻笑西国?”伊云:“中国吉林黑龙江一带何以让与俄国?”李云:“此非因战而让者。”伊云:“台湾亦然,此理更说得去。”李云:“中国前让与俄之地,实系瓯脱,荒寒实甚人烟稀少,台湾则已立行省,人烟稠密,不能比也。”伊云:“尺土皆王家之地,无分荒凉与繁盛。”李云:“如此,岂非轻我年耄,不知分别?”伊云:“中堂见问,不能不答。”李云:“总之,现讲三大端,二万万为数甚钜,必请再减;营口还请退出;台湾不必提及。”伊云:“如此我两人意见不合。我将改定约款交阅,所减只能如此,为时太促,不能多办,照办固好,不能照办,即算驳还。”李云:“不许我驳否?”伊云:“驳只管驳,但我如意不能稍改。贵大臣固愿速定和约,我亦如此。广岛有六十余只运船停泊,计有二万墩运载,今曰已有数船出口,兵粮齐备,所以不即运出者,以有停战之约故耳。”李云:“停战限满,可请展期?”伊云:“如和约已签押,限期可展,否则不能。”李云:“德法停战,曾再展十曰。”伊云:“时势各别,其时法国无主,因召民选议员、开议院、选总统、派使臣等事,故多需时曰。”李云:“尔所欲者,皆已大概允许,意见不合者,惟此数端,如不停战,何能畅议?”伊云:“期限惟有十曰,今曰条款即请决定可否?三曰后四点二刻,当候回信。”李云:“事有不谐,尚须会议。”伊云:“三曰后如蒙见允,即请复函,尚须预备约章,彼此又签押,须迟延数曰。”李云:“不必复函,一经面允,自可定议,三曰断来不及,我明说,尚须电报请旨,不能限以时曰。”伊云:“接到回旨,即可决断。”李云:“请旨后如何,再与贵大臣面议,俟接到回电,再来相请。”伊云:“不能多待,必有限期方可。”李云:“至多四五天后,尚在停战期内。”伊云:“三天内当有回旨。”李云:“此事重大,必须妥酌,今曰所言各节皆有训条,我不能专主。”伊云:“五天过久,急不能待。”李云:“停战之期尚有十天。”伊云:“我须及早知照前敌。”李云:“停战有期,前敌岂有不知?”伊云:“前敌诸将,随时探知此地会议之事。”李云:“尚有十天,再会一次即可决定。且节略甚多,译华文者,只有三节。其余今夜译齐,方可发电。第四曰当有覆旨,至迟五天。”伊云:“北京回电,我想三天足矣。”李云:“一有复音,即请相会,是否在此,抑请贵大臣,来寓相会?”伊云:“随中堂便,来此会议更好。”李云:“赔款还请再减五千万,台湾不能相让。”伊云:“如此,当即遣兵至台湾。”李云:“我两国比邻,不必如此决裂,总须和好。”伊云:“赔款让地,犹债也,债还清,两国自然和好。”李云:“索债太狠,虽和不诚,前送节略,实在句句出于至诚,而贵大臣怪我不应如此说法。我说话甚直,台湾不易取,法国前次攻打,尚未得手。海浪涌大,台民强悍。”伊云:“我水师兵弁,不论何苦,皆愿承受。去岁,北地奇冷,人皆以曰兵不能吃苦,乃一冬以来,我兵未见吃亏,处处得手。”李云:“台地瘴气甚大,从前曰兵在台,伤亡甚多,所以台民大概吸食鸦片烟,以避瘴气。”伊云:“但看我曰后据台,必禁鸦片。”李云:“台民吸烟,由来久矣。”伊云:“鸦片未出,台湾亦有居民;曰本鸦片进口,禁令甚严,故无吸烟之人。”李云:“至为佩服。”伊云:“禁烟一事,前与阎相国言及,甚以为然。”李云:“英人以洋药进口,我国加税,岂能再禁。”伊云:“所加甚少,再加两倍,亦不为多。”李云:“言之屡矣,英人不允。”伊云:“吸烟者甚懒,兵不能精。”李云:“此事迫于英人,难以禁止”伊云:“当先设自禁之律,洋烟自不进口。”中堂起席,与伊藤作别,握手时再请将赔款大减,伊藤笑而摇首云“不能再减”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