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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麓川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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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正统二年冬十月,云南麓川宣慰司思任叛,侵南甸州。洪武中,麓川思伦发内附,授麓川宣慰。按思伦所居本麓川地,与缅接境,皆在金沙江之南,在元为平缅宣慰司,思伦不言麓川,盖已据缅为己有。洪武中,大兵下云南,改平缅为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麓川之名始见。至二十九年,平缅入贡,更立宣慰司,不相混一。未几思伦叛,黔国公沐英讨平之。其后失官,改孟养宣慰使,以刁氏代之。正统初,宣慰使刁宾玉弱不能辑诸夷,思伦发次子思任者狡狯踰父兄,差发金银,不以时纳,朝廷稍优容之。会缅甸危,思任侵有其地,遂欲尽复父所失故地,于是拥众叛于麓川。先是,侵孟定、湾甸,大杀掠,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晟以闻。至是复侵南甸州土官刁贡罕地,命沐晟遣官赍金牌信符,谕还所侵地,思任不奉诏。

三年冬十二月,思任侵掠腾冲、南甸,略取孟养地,刁宾玉奔永昌,死,无嗣。思任屠腾冲,据潞江,仍自称曰“法”。“法”,滇王号也,中国遂讹为思任发云。事闻,上遣刑部主事杨宁往谕之,不服。

四年春正月,命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率师讨思任发,太监吴诚、曹吉祥监军。兵至金齿,思任发遣其将缅简断江立栅而守,师不得渡。初,思任未叛时,刁宾玉尝遣诣晟,晟儿畜之。至是晟遣指挥车琳等谕之降,思任佯许诺,晟信之,无渡江意。刑部主事杨宁曰:“不可。兵未加,称降,此诈也。惧有后悔。”晟不从,檄宁督饷金齿。贼将缅简数挑战,政怒,造舟六十艘,欲渡江。晟不可,政不胜愤,夜独率其麾下渡击缅简,走之,破贼栅。贼奔景罕寨,指挥唐清击败之,指挥高远等又追败之高黎共山下。共斩三千余级,乘胜深入,逼思任上江。上江,贼重地也。远攻疲甚,求援于晟。晟怒其违即制渡江,不遣。久之,以少兵往,至夹象石不进。政渡江追至空泥,知晟不力援已,贼伏兵四起,出象阵冲击,乃遣其子瑛还曰:“若急归,吾死分也。”遂策马突阵死,军歼焉。晟闻败,适春暮,虑瘴发,遂焚江上积聚,仓卒奔还永昌。至楚雄,上遣使者责状,仍以四万五千人助之。晟惧罪,暴卒。思任发犯景东、孟定,杀大侯知州刁奉汉等,破孟赖诸寨,降孟达等长官司。

五月,以沐昂为左都督征南将军,右都督吴亮为副将军,马翔、张荣为左右参将,进讨思任发。昂上潞江之捷,升赏有差。

五年春二月,沐昂讨麓川,军抵陇把,去贼巢甚近,右参将都督佥事张荣先令都指挥卢钺击贼,大败。荣弃符验军器遁,昂等不能救。师还,敕责沐昂等,留昂镇守,右都督吴亮、左参将马翔俱逮下理。

秋七月,思任发屯孟罗,大掠,据者章硬寨。沐昂率都指挥方瑛、柳英等进克之,贼宵遁。威远川土知州刁盖罕战威江,亦败之。已而思任发遣流目陶孟、忙怕等入贡,礼部议减其飨赉,上曰:“彼来虽缓我师,而朕不逆诈。”遂赉而不宴,赐敕谕之。

六年春正月,命定西伯蒋贵为征蛮将军,总兵计麓川思任发,以太监曹吉祥监督军务,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侍郎徐晞督军饷。初,云南总兵沐晟等议麓川险远,攻之非十二万人不可。宜征兵湖广、川、贵,各委善战指挥,分三道,湾甸、芒布、腾冲,刻期并进。上下廷议,英国公张辅等言分兵势孤,彼或扼险邀我,非万全计,宜择大臣往云南专征。会思任发遣使谢,刑部侍郎何文渊上言:“麓川之在南陲,弹丸耳!疆里不过数百,人民不满万余,宜宽其天讨。官军于金齿,且耕且守。舜德格苗,不劳征伐,而稽首来王矣。”大学士杨士奇主其说。张辅谓思任发世职六十余年,屡抗王师,释此不诛,恐木邦、车里、八百、缅甸等觇视窥觊,示弱小夷,非策。上从之。遂命贵、骥先赴云南,复以副总兵李安、参将宫聚领川、贵兵,副总兵刘聚、参将冉保领南京、湖广兵,大发兵十五万,转饷半天下。骥荐太仆寺少卿李蒉、郎中侯琎、杨宁,主事蒋琳等为参谋。陛辞,上赐骥、贵等金兜鍪细铠弓矢蟒衣以行。侍读刘球上疏言:“麓川荒远偏隅,即叛服不足为中国轻重。而脱欢、乜先并吞诸部,侵扰边境,议者释豺狼攻犬豕,舍门庭之近,图边徼之远,非计之得也。请罢麓川兵,专备西北。”不报。盖王振专政,欲示威荒服也。

十一月,定西伯蒋贵、兵部尚书王骥等讨麓川,大破之,思任发遁去。先是,思任发率众三万,至大侯州,欲攻景东、威远,兵部郎中侯琎、都指挥马让、卢钺击之,骥等遂进至金齿。镇康守陶孟、刁门俸乞降,令右参将冉保以五千人入据之,因其众破昔刺寨,移攻孟通。王骥誓师分三道进取,参将冉保自缅甸趋孟定,会木邦、车里之师;骥同蒋贵中路,至腾冲;内官曹吉祥、副总兵刘聚等自下江、夹象石合攻,径抵上江。上江者,贼砦所在也。攻二日不下,会天大风,骥命纵火焚栅,大破之,拔上江寨。贼千余犹迎战,官军奋长戈蹴之,贼将刁放戛父子俱没,刁招汉合家自焚,生擒刁门项,先后斩五万级。上江平,贼散走。大兵由夹象石、下江通高黎贡山道至腾冲,留副总兵李安戍之。王骥等取道南甸,至罗卜思庄,令指挥江洪等以八千人抵木笼山。思任发乘险以二万人列七营相救,副总兵刘聚、参将宫聚分攻之,不下。骥、贵同奉御监萧保自中路进,左右夹攻,败之,斩数百余级,乘胜至马鞍山,破其象阵,死者十余万,麓川大震。

十二月,王骥等直捣巢穴,山周三十里,深坚堑广,其东南依江壁立。以三千人探之,贼象阵伏泥沟突起,败之。贼又自永毛摩尼寨至马鞍山,伺我后。令都指挥方瑛以六千人攻拔之。瑛,方政子也。而右参将冉保从东路合木邦、车里、大侯之兵,先后斩三千三百九十余级。于是进攻麓川,积薪焚其栅,思任发挈妻子间道渡江走缅甸,焚溺数万。骥等班师,叙平麓川功,进封蒋贵定西侯,王骥靖远伯,以郎中侯琎、杨宁为侍郎,余升赏有差。

七年冬十月,复命定西侯蒋贵、靖远伯王骥征麓川、缅甸。先是,思任发既败走缅,大军还,复出为寇。上谓骥曰:“卿为朕再行。”遂起兵如前,复命骥等往讨之。

八年春二月,定西侯蒋贵、靖远伯王骥军至金齿,遣谕缅甸送思任发军前。缅人佯诺,不遣。骥曰:“缅甸党贼,不可不讨也。”乃至腾冲,分为五营,与蒋贵及都督沐昂分道并进。木邦宣慰使统兵万余,驻于蛮江浒,觇我军容。骥责以忠义,赐牛酒,遂感悦效死。缅人拥众大至,蒋贵率兵蔽江而下,焚其舟数百艘,大战一昼夜,贼溃,思任发复遁去,俘其妻子,班师。蒋贵起自行伍,屡立显功,与士卒同甘苦。凡出征,衣粮器械不役一人。临阵身先士卒,敌皆披靡,必手击杀数十人。不知书。然贵为大将,拱手听人指挥,无傲色,故所向成功。

九年春二月,王骥合木邦等诸部,进兵缅甸,累捷。缅人用大金缕船载思任发至江上觇我,复匿之。欲以麓川予木邦,孟养、戛里予缅甸,始献思任发,诡以思任子思机发致仇为解。骥等乃纵兵捣思机发寨,俘其妻子及从贼九十余人、象十一。事闻,上诏骥还京。然思机发尚窃据孟养,负固不服。

十年冬十二月,云南千户王政奉敕币谕缅甸宣慰使卜剌浪马哈省索思任发,未即遣。适昼晦二日,术者曰:“天兵至矣。”卜剌浪马哈省惧,以思任发及妻孥部属三十二人付政。思任发不食,垂死,政遂斩首,函献京师。

十三年春三月,初,思机发复据孟养地为乱,屡谕不从。复命靖远伯王骥提督军务,都督宫聚为总兵,张軏、田礼为左右副总兵,方瑛、张锐为左右参将,率南京、云南、湖广、四川、贵州土汉军十三万讨之。以孟养旧宣慰刁孟宾为向道,又敕木邦、缅甸、南甸、千崖、陇川宣慰使刁盖发等,各输兵饷。命户部右侍郎焦宏督饷云南。

十月,师抵金沙江,贼栅西岸以拒。骥造浮梁以渡,攻破之,乘胜进至孟养。贼敛众据鬼哭山及芒崖山等寨,皆攻拔之,斩获无算。贵州都指挥使洛宣、九溪卫指挥使翟亨皆战死。思机竟失所在,或谓死于乱兵也。王师踰孟养至孟那。孟养在金沙江西,去麓川千余里,诸部皆震怖,曰:“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今王师至此,真天威也。”骥还兵,部落复拥思任子思禄为乱,攻银起莽,败之,复据孟养地。骥等虑师老,度贼不可灭,乃与思禄约,许以土目得部勒诸夷,居孟养如故。复与立石金沙江为界,誓曰:“石烂江枯,尔乃得渡。”思禄亦惧。听命。乃班师,以捷闻,诏增骥禄,赐铁券,子孙世袭伯爵。

谷应泰曰:

麓川地接平缅,虽弹丸黑子,然固皇舆以内地也。洪武初,思氏失官,刁氏逐思,据有平缅。至正统时,刁又衰弱,思氏复振,宾玉走死,思任坐大,且争衡上国矣。蛮夷自相攻杀,赵奢所谓两鼠斗穴,天子不必问也。天使亟行,诮让数四,而尉陀箕踞,初无降意,子阳不省,乃更治兵。倔强如是,而讨逆之旗不见于金齿,问罪之旅不战于昆池,尚谓国有人乎?且宣帝即位,已弃交趾,新君践祚,又废麓川。云、贵、二广,土夷环疆,动以百计;溪蛮苗峒,列处内地,耕牧成群。麓川不逞,既有征矣,异类袭是迹而动,诛戮子弟,忧患长老,甚者屠掠郡国,并吞诸部。再复数年,蒟酱不见于番禺,邛杖不来于大夏,使断牂牁之北,地尽越巂之东矣。尔时而欲用兵,败固不测,胜亦大创。且高帝定云南,思氏窃发,沐英以三万骑破其三十万众,思然后俯首归命。既而刁氏又叛,沐春疾驱力战,擒斩诸刁,纳其故主。其谕傅友德曰:“云南虽平,尚烦区置,翠霭诸地,不尽服从,虽有云南,亦难守也。”盖小惩大戒,柔远之良规,一劳永逸,王师之胜算。故殷兴夏绪,必克鬼方;蜀出中原,先渡泸水。控远与绥迩不同功,讨贰与贪功不同道也。

西杨主议,舜德格苗,刘球上书,不称荒服。或亦朝多浊乱,内忧群小。北敌陆梁,外忧方大。文子不愿楚败,山涛方惧吴亡,大臣之用心固如是耶!若乃长驾远驭,则亦公孙弘之罢朔方,淮南安之谏闽、越者也。

蒋贵、王骥,初下麓川,三路分进,斩首三千,思任窜缅,仅以身遁,再攻平缅,五营并进,焚其援舟。思任父子,又窜孟养,然而缅人内惧,传首京师,勒石金沙,誓臣石烂,此亦勋着燕然,功高铜柱,岂仅唐蒙夜郎,相如邛笮者乎?然史称其起兵十五万,转饷半天下,冒躐五等,横被冕玉。嗟乎!陈汤贪黩,曹翰凶残,武臣之故态,而屯守之说不行,飞挽之繁不给,此则其智逊金城,而功比贰师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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