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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    書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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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論衡超奇篇

若夫陸賈、董仲舒,論說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於外,然而淺露易見,觀讀之者,猶曰傳記。

陸賈消呂氏之謀,與新語同一意。

又書解篇

高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呂氏橫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策,帝室不寧。蓋材知無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有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者也。

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楊子雲,其材能若奇,其稱不由人。

又案書篇

新語陸賈所造,蓋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知所言,參貳經傳,雖古聖之言,不能過增。陸賈之言,未見遺闕;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應天,土龍可以致雨,頗難曉也。

又對作篇

高祖不辨得天下馬上之計未轉,則陸賈之語不奏。

班固答賓戲

陸子優繇,新語以興。(漢書敘傳上)

案:鄭氏注曰:「優繇,不仕也。」文選四五載此文,「繇」作「游」。

又漢書高帝紀下

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

孔融上書薦謝該

臣聞:高祖創業……陸賈、叔孫通進說詩、書。(後漢書儒林下謝該傳)

陸喜自序

劉向省新語而作新序,桓譚詠新序而作新論。(晉書陸喜傳)

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

若夫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揚雄法言,劉向說苑,王符潛夫,崔寔政論,仲長昌言,杜夷幽求,或敘經典,或明政術,雖標論名,歸乎諸子。何者?博明萬事為子,適辨一理為論,彼皆蔓延雜說,故入諸子之流。

案:「新語」原作「典語」,今據王惟儉訓故本校改。孫詒讓札迻曰:「案『典』當作『新』,新語十二篇,今書具存,史記賈本傳及正義引七錄並同,皆不云『典語』。隋書經籍志儒家云:『梁有典語,十卷,吳中夏督陸景撰。』(亦見馬總意林)與陸賈書別。彥和蓋偶誤記也。」

又才略篇

漢室陸賈,首發奇采,賦孟春而選典誥,其辯之富矣。

器案:「選典誥」當作「進新語」,諸子篇之「陸賈新語」,本亦誤作「陸賈典語」,不知何以竟一誤再誤也。

黃震黃氏日鈔卷五十六

新語十二篇,漢太中大夫陸賈所撰。一曰道基,言天地既位,而列聖制作之功。次曰術事,言帝王之功,當思之於身,舜棄黃金,禹捐珠玉,道取其至要。三曰輔政,言用賢。四曰無為,言舜、周。五曰辨惑,言不苟。六曰慎微,言謹內行。七曰資質,言質美者在遇合。八曰至德,言善治者不尚刑。九曰懷慮,言立功當專一。十曰本行,言立行本仁義。十一曰明試,言君臣當謹言行。十二曰思務,言聞見當務執守。此其大略也,往往多合於理,而又黜神仙之妄,言墨子之非,則亦有識之言矣。然其文煩細,不類陸賈豪傑士所言。賈本以詩、書革漢高帝馬上之習,每陳前代行事,帝輒稱善,恐不如此書組織以為文。又第五篇云:「今上無明正(當作「王」)聖主,下無貞正諸侯,鉏奸臣賊子之黨。」考其上文,雖為魯定公而發,豈所宜言於大漢方隆之日乎?若賈本旨謂天下可以馬上得,不可以馬上治之意,十二篇咸無焉,則此書似非陸賈之本真也。

楊維禎山居新話序

經史之外有諸子,亦羽翼世教者,而或議之說鈴,以不要諸六經之道也。漢有陸生,著書十二篇,號新語,至今傳之者,亦善著古今存亡之徵。(據知不足齋叢書本)

錢福新刊新語序

漢班固論列劉向父子所校書為藝文志,又即歆所奏七略中序六藝為九種,首之以儒家者流,稱其「出於司徒之官,游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宗師仲尼,以重其言」,雖未必盡然,要亦有近似者矣。書凡五十三家,而陸賈新語十二篇實存焉。予讀其書,信固之知言,又歎司馬遷之雄於文也。遷傳:「賈拜太中大夫,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以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今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今其書不下數千言,而其要旨,不越遷數言,於是乎知遷之雄於文,序事覈而明可指也。然遷尚豪俠,喜縱橫,而稱其「固辯士。」固稍知重儒術,既列其書於儒,又贊身名俱榮,為優於酈、婁、建、通輩。賈固有以致之哉!故知人不可以無所見,有所見,必不能掩矣。先儒議其逆取順守之說,及秦雖行仁義,不可及者。秦、漢辨士,豈足及此?要之,亦為高帝既定天下而言之耳。其書亦不復見此論,豈遷以己見文飾其說而致然歟?若其兩使南粵,調和平、勃,以平諸呂,自為大有功於漢,其識見議論,非惟椎埋屠狗之輩所不及,而一時射利賣友,採芝綿蕞之徒,亦豈可企哉?其書所論亦正,且多崇儉尚靜等語,似亦有啟文、景、蕭、曹之治者。但無段落條理,如先儒所論賈誼之失,自是當時急於論事,動人主聽,不暇精擇渾融,觀遷謂其「每奏一篇,帝輒稱善」,其稱新語,又出於他人,可見其隨時論奏,非若後世之著述次第成一家言也。其所分篇目,則固所稱「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奏之」者,必非其所自定。然其言既與遷傳合,而篇次至於今不訛,且雄偉粗壯,漢中葉以來所不及,其為真本無疑。秦、漢之書傳於今,無訛妄如此者,良亦鮮哉!方久承平既久,文章煥興,有識者或病其過於細而弱也,故往往搜秦、漢之佚書而梓之。然辨鑒未精,以偽為真,則害道壞教亦有之矣。予竊病焉。適過桐鄉,訪宗合族,而得其令莆陽李君梓是書見視。予素聞李君學博意誠,履朴守謙,而敏於政事;今觀是,益可見其見之明而擇之精也,樂書其首。君名廷梧,字仲陽,以己未進士,來已二年,此又仕優而學之一端云。皇明弘治壬戌歲(十五年)日長至,翰林國史修撰儒林郎華亭錢福序。(據李廷梧本、程榮本)

都穆新語後記

新語三(原如此作)卷,凡十二篇,漢大中大夫楚人陸賈譔。賈以客從高帝定天下,名有口辨,其論秦、漢之失得,古今之成敗,尤為明備。高帝雖輕士善罵,不事詩、書,而獨於賈之語,每奏稱善,蓋前此固帝之所未聞也。惜其書歲久殘闕,人間少有藏者。予同年李君仲陽,宰淛之桐鄉,嘗得其本,鋟之於木。昔人謂文章與時高下,質而不俚,必曰先秦、西漢,此書殆其一也。然則李君之行之者,豈直取其文字之古,而其失得成敗之論,固有國有家者之當鑒也。弘治壬戌(十五年)九月十有一日,前進士吳郡都穆記。(據李廷梧本、程榮本)

李廷梧刻本,每半頁十行,行十七字。余所據本為北京圖書館藏。有錢謙益題識云:「此書亦余十五時所收,用紫色點過。辨惑篇云:『眾口之毀譽,浮石沈木。』後為文喜用此語。癸卯九月七日,東澗遺老書。」有「聾騃道人」白文篆書印。

陸子題辭

史記列傳:「陸賈者,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居左右,常使諸侯。及高祖時,中國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陸賈賜尉他為南越王,陸生卒拜尉他為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祖大悅,拜賈為大中大夫。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祖罵之曰:『迺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迺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據子彙本)

案:此僅迻錄史記本傳文,而亦謂之題辭。子彙收刻此書,列為儒家四,並易其名曰陸子。版心記「萬曆四年刊」及「萬曆五年刊」云。

胡維新刻兩京遺編序

余按陸賈習短長者也,然當斲雕破觚之初,氣輪屯而不流,詞莽鬱而不炫。

案:萬曆十年,胡維新刻兩京遺編,收入新語為第一種。

范大沖陸賈新語序

陸生,漢初異人也。其人何以異?而稽其言與行,人異甚矣。方漢祖龍興於沛上,若蕭、曹以刀筆,張、陳以智謀,勃、嬰以織販,布、噲以屠黥,凡有一技一能者,靡不各逞所長,以赴攀龍附鳳之會,而竟得名垂竹帛,勳列鼎彝,何偉偉也!斯時也,陸生安在哉?淵潛豹隱,相時而出,不驅馳於草昧劻勷之時,而乃仗齒頰於泰定康靖之日,馬上得之治之之一語,足開卯金刀溺冠之顓蒙,故特命一一錄奏,輒以新語目之,其語異矣,而非異人能之乎?此語其語也。若出使南越,和諧將相,戮呂氏,定漢鼎之數百年,如太山磐石,而不動聲色,行更何異也!此足知蕭、曹、張、陳輩,均當在其下風矣。吾先大人喜其語,錄置左右。茲不肖檢閱殘編,特付剞劂,仰承先志云爾。時萬曆辛卯(十九年)夏日,光祿署丞范大沖子受甫書于天一閣中。

案:是本題署為:「明兵部侍郎范欽訂,男大沖校刻」。

傳歸有光蒐輯諸子彙函雲陽子題辭

姓陸名賈,楚人,以客從漢高帝定天下,拜大中大夫。所著書號曰新語,其卓識宏議,為漢儒首唱。

案:傳歸有光蒐輯諸子彙函卷十四之雲陽子,即陸賈新語,此明人慣為古書易名之惡習。諸子彙函有文震孟丙寅序,亦黎丘之鬼耳。

閔景賢纂諸子斟淑新語題辭

西漢陸賈,號為有口辯士。今所傳新語,乃和雅典則,與漢初文氣不類,疑東漢人膺作。

案:此收入快書第三十二種,云「朱君復刪本」也。

臧琳記漢魏叢書

獨斷、西京雜記、新語、新序、說苑、潛夫論、申鑒、中論、新論、論衡、星經,亦多善者,但少雜耳。(經義雜記十九)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附余嘉錫辨證)

新語二卷,舊本題漢陸賈撰。案漢書賈本傳稱著新語十二篇,漢書藝文志儒家陸賈二十七篇,(案漢志實二十三篇,此「七」字誤。)蓋兼他所論述計之。隋志則作新語二卷。此本卷數與隋志合,篇數與本傳合,似為舊本。然漢書司馬遷傳稱:「遷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楚漢春秋,張守節正義猶引之,今佚不可考。戰國策取九十三事,皆與今本合,惟是書之文,悉不見於史記。

辨證曰:「嘉錫案:自來目錄家皆以新語為陸賈所作,相傳無異詞,至提要始創疑其偽,而其所考,至為紕繆,不足為據。如所引漢書司馬遷傳,考之漢書,實無其文,遷傳終篇,未嘗言及陸賈新語,其贊中惟言:『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于大漢。」亦無取陸賈新語作史記之語。惟高似孫子略卷三云:『班固稱太史公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此蓋似孫誤記,而提要誤信之,未及覆考之漢書本傳也。(卷五十一雜史類戰國策提要後案語引班固語,尚不誤。)考後漢書班彪傳、史通古今正史篇述史記所采書,皆與遷傳贊同,他書亦無取新語作史記之說,則是書之文,悉不見於史記,固其宜也。」

王充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本亦無其文。

辨證曰:「案:是書賈本傳作十二篇,漢志儒家陸賈二十三篇,提要既知為兼他論述計之,則論衡本性篇所稱引之語,稱『陸賈曰』,不稱『新語曰』,自是賈他論述中之文。故嚴可均鐵橋漫稿卷五新語敘謂:『本性篇所引,當在漢志二十三篇中。』則今本之無其文,亦不足異。論衡書虛篇引陸賈曰:『離婁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內,師曠之聰,不能聞百里之外。』其文亦不見於今本。又薄葬篇云:『聖賢之業,皆以薄葬省用為務。然而世尚厚葬,有奢泰之失者,儒家論不明,墨家議之非故也。墨家之議右鬼,以為人死輒為神鬼而有知,能形而害人,故引杜伯之類以為效驗。儒者不從,以為死人無知,不能為鬼;然而賻祭備物者,示不負死以觀生也。陸賈依儒而說,故其立語,不肯明處。』今新語無論鬼神之語,此亦引賈他著述也。西京雜記卷三曰:『樊將軍噲問於陸賈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於天,云有瑞應,豈有是乎?陸賈應之曰:有。夫目瞤得酒食,燈火花得錢財,乾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小既有徵,大亦宜然。故目瞤則咒之,燈火花則拜之,乾鵲噪則餧之,蜘蛛集則放之;況天下大寶,人君重位,非天命何以得之哉?瑞者,寶也,信也。天以寶為信,應人之德,故曰瑞應。無天命,無寶信,不可以力取也。』太平廣記卷一百三十五引殷芸小說略同。西京雜記乃晉葛洪雜鈔諸書為之,說詳彼書條下,此所記陸賈之語,以意度之,必出於陸賈二十三篇之中,蓋就論衡所引觀之,知賈喜論性命鬼神之事;此條之論瑞應,與書之宗旨體裁,正復相合也。賈所著書,除新論外,其可考者如此,提要及嚴氏僅引本性篇一條,蓋猶考之未詳矣。」

又穀梁傳至漢武帝時始出,而道基篇末乃引穀梁傳曰,時代尤相牴牾。其殆後人依託,非賈原本歟?

辨證曰:「案穀梁傳出世時代,御覽卷六百十引桓譚新論云:『左氏傳世後百餘年,魯穀梁赤為春秋,殘略多所遺失。又有齊人公羊高,緣經作傳,彌失其本事矣。』禮記王制天子諸侯無事則歲三田章,疏引鄭玄云:『穀梁近孔子,公羊正當六國之亡。』(此鄭釋廢疾之文)漢書儒林傳云:『漢興,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於魯南宮,申公卒以詩、春秋授,而瑕丘江公盡能傳之。』又云:『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於魯申公。』並無穀梁傳至武帝時始出之說。提要之意,蓋以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於魯申公,申公之學,惟江公盡能傳之,申公至武帝時年八十餘乃卒,而江公在武帝時與董仲舒並,(以上並見儒林傳)因謂穀梁傳至是始出,為賈所不及見;不知申公為浮邱伯弟子,其穀梁春秋之學,自當是受之於伯,高祖過魯,申公以弟子從師入見,師蓋即浮邱伯,其時賈方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居左右;呂太后時,浮邱伯在長安,楚元王遣子郢客與申公俱卒業,(見楚元王傳及儒林傳)賈亦方為陳平畫與絳侯交驩之策,(均見賈傳)是賈與浮邱伯正同時人,又同處一地,何為不可以見穀梁春秋乎?新語資質篇云:『鮑丘之德行,非不高於李斯、趙高也,然伏隱蒿廬之下,而不錄於世,利口之臣害之也。』鹽鐵論毀學篇云:『李斯與包邱子俱事荀卿,包邱子不免於甕牖蒿廬。』又云:『方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無二,而荀卿為之不食,睹其罹不測之禍也。包邱子飯麻蓬藜,條道白屋之下,樂其志,安之於廣廈芻豢,無赫赫之勢,亦無戚戚之憂。』與新語所言鮑丘、李斯之事合,飯麻蓬藜修道白屋之下,即所謂伏隱蒿廬之下,包邱即鮑邱,古字通用。(文苑英華卷八百五顧況華亭縣令包公壁記云:「鮑靚通靈之士,秦有包邱,漢有包咸。」是唐人尚以鮑邱與包邱為一姓也。)包又與浮通,左氏隱八年經浮來,穀梁作包來,是其證。鮑邱子即浮邱伯,(汪中荀卿子通論、顧千里鹽鐵論考證後序、沈欽韓漢書疏證卷二十七,均謂包邱子即浮邱伯,今參用其意,更詳加考證如此。)浮邱伯為孫卿門人,見楚元王交傳。賈著新語,在申公卒業之前,浮邱尚未甚老,賈之年輩當亦與相上下,而賈極口稱之,形於奏進之篇,其意蓋欲以此當薦書,則其學出於浮邱伯,尤有明徵。穀梁傳序疏云:『穀梁子名俶,字元始,魯人,一名赤。受經於子夏,為經作傳,傳孫卿,孫卿傳魯人申公,申公傳博士江翁。』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卷四云:『申公受詩浮邱伯,伯,荀卿門人,申於詩為再傳,何獨於春秋而親受業乎?且申至武帝初年八十餘,計其生當在秦初并天下日,荀卒已久,疏凡此等,俱悠謬不勝辨。』沈欽韓漢書疏證卷三十四云:『案申公之年,不能逮事荀卿,而其師浮邱伯也,蓋荀卿傳浮邱伯,浮邱伯傳申公。』其說是也。浮邱伯以詩及穀梁傳授弟子,賈與之同時,敬其德行,安知其不從之問春秋大義,如司馬遷之問故於孔安國耶?特賈非專門名家,故儒林傳不列其名耳。則其引穀梁傳,曾何足異乎?(劉歆移太常博士書所云:『漢興,天下惟有易、卜。至文帝時,詩始萌芽。至武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者,特謂文、景以前諸儒,皆孤經傳授,至武帝時,鄒、魯、梁、趙,皆有先師,其傳始廣耳。考之漢書楚元王傳:『交與申公受詩浮邱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及秦焚書,各別去,元王至楚,高后時,浮邱伯在長安,元王遣子郢客與申公俱卒業。』又儒林傳云:『漢興,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書,自濟南伏生;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言禮,則魯高堂生;言春秋,於齊,則胡毋生,於趙,則董仲舒。』又云:『漢興,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而魯徐生善為頌。孝文時,徐生以頌為禮官大夫。胡毋生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太傅賈誼皆修春秋左氏傳。』是則詩之萌芽,早在高后之時,而禮與春秋,自漢興已有先師矣,安得執劉歆之言,謂穀梁傳至武帝時始出乎?)辨惑篇引魯定公與齊侯會于夾谷事,與穀梁傳略同,而其詞加詳。公羊既無其事,左傳所載復不同,知其用穀梁義也。『兩君升壇,兩相處下,而相欲揖』,傳作『兩君就壇,兩相相揖』,『夷狄之民何求為』,傳作『夷狄之民何來為』,『使優旃儛於魯公之幕下』,傳作『使優施舞於魯君之幕下』,可以考見古今傳文之異。至德篇云:『魯莊公一年之中,以三時興築作之役,(案謂三十一年春築臺于郎,夏築臺于薛,秋築臺于秦也。)規固山林草澤之利,與民爭田漁薪菜之饒,刻桷丹楹,眩曜靡麗,收十二之稅,不足以供回邪之欲,膳不用之好,以快(「快」字原缺,據治要補。)婦人之目,財盡於驕盈,人力罷於不急,上困於用,下飢於食,乃遣臧孫辰請(原缺二字)於齊,倉廩空匱,外人知之,於是為宋、陳、衛所伐。』考穀梁莊二十八年冬築微傳云:『山林藪澤之利,所以與民共也,虞之,非正也。』臧孫辰告糴于齊傳云:『國無三年之畜,曰國非其國也。古者稅什一,豐年補敗,不外求而上下足也。雖累凶年,民弗病也。一年不艾,而百饑,君子非之。』三十一年秋築臺於秦傳云:『不正,罷民三時,虞山林藪澤之利,且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君子危之,故謹而志之也。』賈說全出於此。所謂規固山林草澤之利,與民爭田漁薪菜之饒者,左氏、公羊皆無此事,知賈為用穀梁師說也。明誡篇云:『聖人察物,無所遺失,上及日月星辰,下至鳥獸草木昆蟲,(原缺三字)鷁之退飛,治五石之所隕,所以不失纖微。至於鴝鵒來,冬多麋,言鳥獸之類(原缺三字)也。十有二月李梅實,十月殞霜不殺菽,言寒暑之氣失其節也。鳥獸草木尚欲各得其所,綱之以法,紀之以數,而況於人乎?』案穀梁僖十六年六鷁退飛過宋都傳云:『子曰:石,無知之物;鶂,微有知之物。石無知,故日之。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君子之於物,無所苟而已。石、鶂猶且盡其辭,而況於人呼?故五石、六鷁之辭不設,則王道不亢矣。』(范甯注云:「不遺細微,故王道可舉。」)此亦左氏、公羊所未言,知賈說本於此也。以此數條推之,知全書所言春秋時事,皆用穀梁家法,又不獨道基篇所引一條而已。(近人劉師培左菴集卷二春秋三傳先後考云:「周季漢初之儒,凡治春秋,均三傳並治,非惟荀卿之書可徵也,觀陸賈新語道基篇,明引穀梁傳,而輔政、無為、至德、懷慮、明誡諸篇,均述公羊誼,為繁露所本。若辨惑一篇,甄引孔子論嘉樂諸言,則又悉本左傳。」又左氏學行於西漢攷云:「新語之說,多本公、穀,然辨惑篇載孔子『嘉樂不野合』二語,均本左傳,則賈兼通三傳。」余謂賈兼左傳,誠如劉說,但不過引用其語耳;至其說春秋大義,實用穀梁家法。若春秋繁露之說,或有與賈相似者,此自仲舒被服新語耳,不得以賈為述公羊誼也。蓋公羊傳至漢景帝時始由公羊壽與齊人胡毋子都著於竹帛,當漢初時,尚是口說相傳,賈未必得聞之。若穀梁則賈親從浮邱伯游,自得從之問故也。)又至德篇末有『故春秋穀』四字,其下文闕佚,蓋亦引穀梁傳也。楊士勛穀梁疏謂『穀梁子為經作傳』,而徐彥公羊疏則謂:『穀梁亦是著竹帛者,題其親師故曰穀梁傳。』二說不同,今亦不敢斷其孰是。(四庫提要卷二十六云:「疑徐彥之言為得其實。」)然既為賈所徵引,足知其著竹帛先於公羊,桓譚、鄭玄之言,信而有徵矣。漢儒諸經師說雖多亡佚,然其遺文,散見諸書者,多可裒集;惟穀梁春秋,以後人治之者鮮,漢儒之說幾希殆絕,賈書幸而僅存其說,猶在申公、瑕邱江公之前,去著竹帛時未遠,微言大義,皆有所受,治經者宜若何寶重之乎?有清一代,經學極盛,而於賈之穀梁義,鮮稱述之者,豈非為提要不根之說所惑耶?」

考馬總意林所載,皆與今本相符。李善文選注於司馬彪贈山濤詩引新語曰:「楩梓仆則為世用。」於王粲從軍詩引新語曰:「聖人承天威,承天功,與之爭功,豈不難哉?」於陸機日出東南隅行引新語曰:「高臺百仞。」於古詩第一首引新語曰:「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鄣日月。」於張載雜詩第七首引新語曰:「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垂名於萬世也。」以今本核校,雖文句有詳略異同,而大致亦悉相應,似其偽猶在唐前。惟玉海稱:「陸賈新語,今存於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當作「質」)、至德、懷慮纔七篇。」此本十有二篇,乃反多於宋本,為不可解;或後人因不完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舊目也。

辨證曰:「案嚴氏新語敘曰:『史記本傳十二篇,漢書同,藝文志作二十三篇,疑兼他論譔計之。史記正義引梁七錄:新語二卷,陸賈撰。隋志、舊、新唐志同。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書錄解題皆不著錄。王伯厚漢藝文志考證云:今存道基、術事、無為、資質、至德、懷慮七篇。蓋宋時佚而復出,出亦不全。至明弘治間,莆陽李廷梧字仲陽,得十二篇足本,刻版於桐鄉縣治,後此有姜思復本、胡維新本、子彙本、程榮、何鏜叢書本,皆祖李廷梧。或疑明本十二篇,反多於王伯厚所見,恐是後人因不全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篇數;今知不然者,群書治要載有八篇,(按見治要卷四十)其辨惑、本行、明誡、思務四篇,皆非王伯厚所見,而與明本相同。文選張載雜詩注引「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垂名於萬世也」,古詩行行重行行注引「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鄣日月」,今在辨惑篇;王粲從軍詩注引「聖人承天威,承天功,與之爭功,豈不難哉」,今在本行篇;意林所載「眾口毀譽,浮石沈木,群邪相抑,以直為曲」,今在辨惑篇;「玉斗酌酒,金碗刻鏤,所以夸小人,非厚己也」,今在本行篇;足知多出五篇,是隋、唐原本。』嚴氏所考,足以釋提要之疑。群書治要為修四庫書時所未見,提要不知其所載新語同於今本,固不足怪;獨是提要既謂此書之偽,似在唐前,又謂後人因不完之本補綴五篇。夫所謂不完之本者,即王伯厚之所見也,伯厚為南宋末人,信如提要之言,則必伯厚所見之七篇為唐以前人所偽作,今本多出之五篇,出於宋以後人之偽作而後可;乃其所引意林及選注所謂與今本雖有詳略異同而大致亦悉相應者,竟多見於後出之篇;然則此五篇者,究出於唐以前耶?宋以後耶?可謂自相矛盾,多所牴牾者矣。考宋黃震日鈔卷五十六云:『新語十二篇,漢大中大夫陸賈所撰。一曰道基,言天地既位,而列聖制作之功。次曰術事,言帝王之功,當思之於身,舜棄黃金,禹捐珠玉,道取其至要。三曰輔政,言用賢。四曰無為,言舜、周。五曰辨惑,言不苟合。六曰慎微,言謹內行。七曰資質,言質美者在遇合。八曰至德,言善治者不尚刑。九曰懷慮,言立功當專一。十曰本行,言立行本仁義。十一曰明誡,言君臣當謹言行。十二曰思務,言聞見當務執守。此其大略也。』其所敘篇目,與今本皆合,且能每篇言其作意,是十二篇未嘗闕也。黃氏與王伯厚皆生於宋末,正是同時之人;然則當時自有兩本,一只七篇,一則十二篇,王氏偶見不全之本耳。乃提要遽謂宋本只七篇,餘出後人補綴,嚴氏亦謂宋時佚而復出,出亦不全,皆不考之過也。」

今但據其書論之,則大旨皆崇王道,黜霸術,歸本於修身用人。其稱引老子者,惟思務篇引「上德不德」一語,餘皆以孔氏為宗,所援據多春秋、論語之文,漢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流傳既久,其真其贗,存而不論可矣。

辨證曰:「案班固賓戲云:『近者,陸生優游,新語以興;董生下帷,發藻儒林;劉向司籍,辨章舊聞;楊雄覃思,法言、太玄;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聖之壼奧,婆娑虖術藝之場,休息虖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漢書敘傳、文選卷四十五)漢書高祖本紀云:『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高紀此節,史記所無,班固采自太史公自序,但自序無「陸賈造新語」一句,又班氏所自增。)論衡案書篇云:『新語陸賈所造,蓋董仲舒相被服焉,(案漢書河間獻王傳云:「被服儒術,造次必於儒者。」注:「師古曰:『被服,言常居處於其中也。』」通鑒卷十八胡注:「被服者,言以儒術衣服其身也。」與顏注雖異,而意亦不甚相遠。王先謙漢書補注定從胡注,未為不可;乃又云:「史記作『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則謂不服奇邪,不苟行止也。」此則純出臆說,未免畫蛇添足。如此文之董仲舒相被服,可以不服奇邪解之乎?)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知所言,參貳經傳,雖古聖之言,不能過增。陸生之言,未見遺闕;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應天,土龍可以致雨,頗難曉也。』又超奇篇:『陸賈、董仲舒論說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於外。』又云:『陸賈消呂氏之謀,與新語同一意。』其為漢人推重如此。王充謂其言君臣政治得失,論說世事,與今本體裁亦復相合,知新語確為敷陳治道之書,非記事之書。且班固稱之曰:『究先聖之壼奧,婆娑術藝,休息篇籍。』王充稱之曰:『參貳經傳,雖古聖之言,不能過增。』則其崇王道,黜霸術,援據春秋、論語,以孔氏為宗,正不待作提要之時,讀其書而始知之也。況班固以之與董仲舒、劉向、揚雄並言,又與蕭何、韓信、張蒼、叔孫通諸家之開國制作同稱,其重之也至矣。王充謂新語蓋董仲舒相被服,是仲舒固亦推服其書,故充屢以二人之書相衡較,且謂仲舒不如賈;然則提要所謂漢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者,不獨不足為奇,尚嫌高視仲舒,所以贊賈者,未及其量也。黃震日抄卷四十六謂:『漢初諸儒,未有賈比。』卷四十七又謂:『賈庶幾以道事君者。』其稱譽賈甚至;然其卷五十六又謂:『此書似非賈之本真。』則其識亦尚未足以知賈矣。嚴氏敘云:『子書,新語最純最早,貴仁義,賤刑威,述詩、書、春秋、論語,紹孟、荀而開賈、董,卓然儒者之言,史遷目為辨士,未足以盡之。』嚴氏此論甚善。雖其意亦取之於提要,然提要非真能知新語者,惟嚴氏乃能知之耳。但嚴氏又謂穀梁傳孝武始立學,非陸賈所預見,則猶未免惑於提要之說。穀梁傳由荀卿、浮邱伯以授之申公,賈與浮邱伯同時相善,何為不可預見乎?且據儒林傳,穀梁春秋至宣帝時始徵江公孫為博士,孝武時未嘗立諸學官也。道基篇所引穀梁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今穀梁傳無其文,鍾文蒸穀梁補注謂此語乃漢志所稱穀梁外傳、穀梁章句之語,而通謂之傳。』(見補注卷首論傳篇)其說似為得之。嚴氏謂賈所見者,穀梁舊傳,疑瑕邱江公所受于魯申公者,其本復經改造,非穀梁赤之舊。亦未必然也。要之,賈在漢初,粹然儒者,於詩、書煨燼之餘,獨能誦法孔氏,開有漢數百年文學之先,較之賈、董為尤難,其功不在浮邱伯、伏生以下,故班固、王充皆亟稱之,漢高以馬上得天下,不知重儒,賈獨為之稱說詩、書,陳述仁義,本傳言其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論衡書解篇云:『高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後漢書儒林謝該傳載孔融上書薦該曰:『臣聞高祖創業,陸賈、叔孫通進說詩、書。』則漢初之撥亂反正,賈有力焉。融以賈與叔孫通、范升、衛宏而言,亦以賈為經學之儒也。然賈實具內聖外王之學,非叔孫通輩陋儒所敢望,惜乎未盡其用,否則經術之興,不待漢武時也。史遷乃曰:『余讀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當世之辨士。』夫新語豈飛箝捭闔書耶?然則國人皆以孟子為好辯,又何為讀之廢書而歎也!本傳敘賈著新語,但粗述存亡之徵,蓋其不足以知陸生如此;班固之智雖足以知之,而其為賈作傳,僅刪去粗述存亡之徵一語,(此蓋不以史記為然,有意刪去。)其他皆沿襲史記,無所發明,傳贊雖改作,但稱其附會將相,以彊社稷,身名俱榮,竟不復道及新語;敘傳亦只言從容諷議,博我以文而已。(博我以文,即指新語言之。)後儒因之,遂鮮稱述之者。幸而遺書具在,猶可考見其學問,而提要不能博考,臆決唱聲,誣為贗作,豈不重可歎哉!愚故逐條辨駁,表而出之,無使讀者惑焉。」

所載衛公子鱄奔晉一條,與三傳皆不合,莫詳所本。中多闕文,亦無可校補。所謂文公種米,曾子駕羊諸事,劉晝新論、馬總意林皆全句引之,知無訛誤,然皆不知其何說。又據冰嗝報之語,訓詁亦不可通。古書佚亡,今不盡見,闕所不知可也。

辯證曰:「案新語明誡篇云:『故春秋書衛侯之弟鱄出奔晉,書鱄絕骨肉之親,棄大夫之位,越先人之境,附他人之域,窮涉寒饑,織履而食,不明之效也。』考穀梁襄二十七年傳云:『衛殺其大夫甯喜,衛侯之弟專出奔晉。專,喜之徒也。專之為喜之徒何也?己雖急納其兄,與人之臣謀弒其君,是亦弒君者也。專,其曰弟何也?專有是信者,君賂不入乎喜而殺喜,是君不直乎喜也,故出奔晉,織絇邯鄲,終身不言衛。專之去,合乎春秋。』是穀梁未嘗以絕骨肉之親責鱄;左氏敘鱄事,意多褒美;公羊亦無貶辭。故提要以新語為與三傳不合。然新語之織履,即穀梁之織絇也,(禮記玉藻注云:「絇,履頭飾也。」)此事左氏、公羊皆不載,則仍是用穀梁義也。穀梁雖謂鱄之去合乎春秋,然又謂鱄亦弒君者,則於鱄有所不滿,陸生因謂之不明。公羊何休注云:『傳極道此者,是獻公無信,刺鱄兄為彊臣所逐,既不能救,又移心事剽,背為姦約,獻公雖因喜得反,誅之小負,未為大惡,而深以自絕,所謂守小信而忘大義,拘小介而失大忠。』夫所謂忘大義失大忠者,正責其棄骨肉之親,而輕去其國也。或者,穀梁先師亦有此說,而賈敘之耳。何休之說公羊,與新語同,則不得謂之與三傳皆不同矣。(何休之說亦非公羊傳本意,故陸賈之說不必定為穀梁本傳所有。)淮南子泰族訓云:『夫觀逐者於其反也,而觀行者於其終也。故舜放弟,周公殺兄,猶之為仁也。文公樹米,曾子架羊,猶之為智也。』高誘注云:『文公,晉文公也。樹米,而欲生之也。架,連架,所以備知也。』(末句不甚可解。)此亦望文為說,而不能詳其本事者。說苑雜言篇亦云:『文公種米,曾子駕羊,孫叔敖相楚,三年,不知軛在衡後,務大者固忘小。』然則此固相沿古語,漢人習用者矣。劉子新論觀量篇作『晉文種米,曾子植羊』,文又小異。世說尤悔篇云:『簡文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劉孝標注云:『文公種菜,曾子牧羊,縱不識稻,何所多悔?此言必虛。』亦用此二語,『米』作『菜』,『駕』作『牧』,疑後人不得其解而妄改之。詳數書之意,蓋言米不可種,羊不可駕,此眾人之所知,而晉文、曾子不知,世或以為不智;然君子之智,有大於此者,故新語曰:『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長。』(見輔政篇)說苑曰:『務大者固忘小。』劉孝標亦謂『無所多悔』也。但終不能得其本事耳。資質篇云:『夫窮澤之民,據冰嗝報之士,或懷不羈之才。』各本皆同,故提要以為訓詁不可通。然考群書治要卷四十引此句作『據冰接耜之士』,則固文從字順,無不可通者,今本傳寫誤耳。」(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子部一儒家類一)

王謨漢魏叢書識語

右陸賈新語二卷。按史記本傳:「賈為高帝麤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正義引劉向七錄云:「新語二卷。」班固論列劉向父子所校書為藝文志,而賈書乃有二十三篇,似不止此十二篇;然自隋、唐志及崇文書目相承皆止二卷,至王伯厚著玉海,言「今存於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當作「質」)、至德、懷慮纔七篇」,則此書至宋末又闕其五篇。故文獻通考備錄漢世儒家諸書,獨遺新語,必其未見全書也。而今本錢序乃云「篇次至今不訛」,又謂:「秦、漢之書傳至於今無訛妄,如此者亦鮮。」則又元、明以來裒集得之者也。今讀其書,所敷奏蓋不獨稱說詩、書,發明帝王所以治天下之道而已,又多引論語、孝經,於孔子誅少正卯,會夾谷,厄陳、蔡事,以及顏、曾諸賢,皆樂舉而頌揚之,漢世儒家者流,固未能或之先也。夫以暴秦禁學,有敢偶語詩、書棄巿,以古非今者族,宜乎舉世瘖啞,不知經學,而浮丘公、伏生之徒,各抱遺經,以相教授,陸生且能以其所學,昌言於人主之前,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天降時雨,山川出雲,其於消息存亡之幾,所關非細故也。鳴呼,是豈得以辯士當之也!汝上王謨識。

新語總評

王充玩子雲之篇,樂於居千石之官,挾桓君山之書,富於積猗頓之財。韓非之書,傳在秦庭,始皇歎曰:「獨不得與此人同時。」陸賈新語,每奏一篇,高祖左右稱曰萬歲。夫歎思其人,與喜稱萬歲,豈可空為哉?誠見其美,懽氣發於內也。

又云:世儒之愚,有趙他之感,鴻文之人,陳陸賈之說。都穆云:「文章與時高下,質而不俚,必曰先秦、兩漢,若陸賈新語,殆其一也。」(王謨編漢魏叢書)

周廣業意林附注

陸賈新語(舊訛「書」)二卷。本注:「大中大夫陸賈也。」案:賈,楚人,漢高帝拜大中大夫。史記本傳:「著書十二篇,號新語。」漢志作二十三篇,隋、唐、宋志二卷,今存十二篇。新語之名,史及七錄、隋、唐、宋諸志並同。又班固賓戲曰:「陸子優繇,新語以興。」論衡書解篇曰:「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則知舊作「新書」者,又因下晁、賈二子書而訛寫也。

按此漢人著書之始,新語外,又有楚漢春秋、感春賦,文心雕龍所謂「首發奇采,賦孟春而選典誥」也。承秦燔之後,遇罵儒之主,而能使每篇稱善,左右皆呼萬歲,斯其啟沃之功大矣。王仲任謂:「新語參貳經傳,言可采,行足觀。」王弇州譏其淺顯,無甚高倜儻之見,過矣。

章學誠校讎通議

劉歆七略亡矣,其義例之可見者,班固藝文志注而已。(原注云:「班固自注,非顏注也。」)七略於兵書權謀家有伊尹、太公、管子、荀卿子(原注云:「漢書作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九家之書,而儒家復有荀卿子、陸賈二家之書,道家復有伊尹、太公、管子、鶡冠子四家之書,縱橫家復有蘇子、蒯通二家之書,雜家復有淮南一家之書,兵書技巧家有墨子,而墨家復有墨子之書,惜此外之重複互見者,不盡見於著錄,容有散逸失傳之文;然即此十家之一書兩載,則古人之申明流別,獨重家學,而不避重複著錄明矣。

器案:漢書藝文志兵書略兵權謀云:「右兵權謀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本注:「省伊尹、太公、管子、孫卿子、鶡冠子、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三百五十九篇,(原作「種」,今從劉奉世說改正)出司馬法,入禮也。」古書殺青繕寫,著於竹帛,往往裁篇別出。漢書藝文志六藝略禮類中庸說二篇,師古曰:「今禮記有中庸一篇,亦非禮本經,蓋此之流。」今案:以其別出,故有說,猶弟子職之有說三篇也。又六藝略論語類孔子三朝記七篇,師古曰:「今大戴禮有其一篇。」又六藝略孝經類弟子職一篇,師古注引應劭曰:「管仲所作,在管子書。」案今為管子第五十九篇。隋書經籍志著錄夏小正一卷,戴德撰,今載於大戴禮記;又月令章句十二卷,蔡邕撰,今月令載於禮記,蓋漢代一家之書,就其性質而分別單行者,固不乏其例矣。七略以伊尹以下九家之言兵權謀者,別出單行,班固則以之併入儒、道、縱橫、雜各家之全書,故於七略之兵權謀省去此九家也。漢志道家鶡冠子一篇,韓愈所見為十六篇(讀鶡冠子),今本十九篇,其中多與龐煖問答之語,尋兵權謀有龐煖三篇,蓋當時即以龐煖書傅合,羼入鶡冠,班固以其複出,故省兵家之鶡冠而留龐煖。又六藝略禮軍禮司馬法百五十五篇,此即班氏所云「出司馬法入禮也。又諸子略道太公謀八十一篇,兵八十篇及今本管子之兵法,荀子之議兵,淮南子之兵略等篇,皆當在所省二百五十九篇之內。至藝文志儒家陸賈二十三篇,本傳十二篇,今本篇數與本傳合,與漢志不合,蓋漢志所著錄者乃合併兵權謀家之陸賈,故得二十三篇,然則兵權謀家之陸賈為班氏所省者,當為十一篇也。陸賈蓋以儒家而兼兵家,故於漢之得天下與治天下,於新語「粗述」之餘,復有專言「馬上」之道也。然則今傳世之新語,當為七略分別著錄於儒家之本即新語,而非班氏省兵權謀家十一篇入儒家二十三篇之本,儒家新語十二篇,既合於陸賈二十三篇之中,故漢志不見著錄,非班氏之大忘也。然則新語是七略本行世,而漢志著錄本失傳耳。前賢言陸賈書者多不了,蓋未注意及兵權謀家所省之陸賈耳。

嚴可均新語敘

史記本傳:「陸賈者,楚人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迺粗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漢書本傳同。藝文志作二十三篇,疑兼他所論譔計之。史記正義引梁七錄,新語二卷,陸賈撰。隋志、舊新唐志同。崇文總目、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皆不著錄。王伯厚漢藝文志考證云:「今存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質、至德、懷慮七篇。」蓋宋時此書佚而復出,出亦不全。至明弘治間,莆陽李廷梧字仲陽得十二卷足本,刻版于桐鄉縣治,後此有姜思復本、胡維新本、子彙本、程榮、何鏜叢書本,皆祖李廷梧。或疑明本十二篇,反多于王伯厚所見,恐是後人因不全之本,補綴五篇,以合本傳篇數。今知不然者,群書治要載有八篇,其辨惑、本行、明誡、思務四篇,皆非王伯厚所見,而與明本相同。文選張載雜詩注引「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垂名於萬世也」,古詩行行重行行注引「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鄣日月」,今在辨惑篇;王粲從軍詩注引「聖人承天威,承天功,與之爭功,豈不難哉」,今在本行篇;意林所載「眾口毀譽,浮石沈木,群邪相抑,以直為曲」,今在辨惑篇;「玉斗酌酒,金碗刻鏤,所以夸小人,非厚己也」,今在本行篇;足知多出五篇,是隋、唐原本。至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十二篇無此文,論衡但云陸賈,不云新語,或當在漢志之二十三篇中。又穀梁傳孝武始立學,非陸賈所預見,今此道基篇引穀梁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乃是穀梁舊傳,故今傳無此文;因知瑕丘江公所受于魯申公者,其本復經改造,非穀梁赤之舊也。漢代子書,新語最純最早,貴仁義,賤刑威,述詩、書、春秋、論語,紹孟、荀而開賈、董,卓然儒者之言,史遷目為辨士,未足以盡之。其詞皆協韻,流傳久遠,轉寫多訛,今據明各本,以群書治要之八篇,及文選注、意林等書,改正刪補,疑者闕之,間有管見一二,輒附案語,不敢臆定;後之覽者,或有取乎此。嘉慶乙亥歲(二十年)夏六月,烏程嚴可均謹敘。(鐵橋漫稿卷五)

案:鐵橋漫稿卷三答徐星伯同年書附所著書目,有「陸賈新語二卷,可均輯。」其鄉人范鍇花笑廎雜筆卷四亦登載嚴氏所著書目,大半未刊行,陸賈新語其一也。

周中孚鄭堂札記一

高氏子略三,戰國策條,首云:「班固校太史公,取戰國策、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作史記,三書者,一經太史公采擇,後之人遂以為天下奇書。」此下將戰國策辨駁。後又云:「況于楚漢春秋、陸賈新語乎?三書紀載,殊無奇耳。然則太史公獨何有取于此?夫載戰國、楚、漢之事,舍三書,他無可考者,太史公所以加之采擇者在此乎?」中孚案:漢書遷傳贊祗云:「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不曾數及新語,高氏頻言三書,甚誤已甚。況新語一書,漢志著錄在儒家,繹其文,絕非戰國策、楚漢春秋之類,且亦不見有為太史公所采擇者,何得相提而並論乎?予於子書,考縱橫家、戰國策下,全采高氏此條,竟將兩陸賈新語刪去,三書俱改作二書,免滋學者之惑。

案:周氏謂漢志儒家著錄者為新語,而不知實乃陸賈,亦可謂魯莽滅裂矣。

戴彥升陸子新語序

新語十二篇,漢大中大夫陸賈撰,今分二卷。史記陸賈傳:「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迺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迺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陸生迺麤述存亡之徵,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漢書略同)陸生作書之本末具此。漢藝文志儒家有陸賈二十三篇,彥升謂即新語也,高帝號為新語,七略但署生名耳。「二十三」當為「二十二」,蓋向校中書,每篇析為上下,晏子春秋亦向所定,諫、問、雜皆分上下,是其證。或以漢志為兼他所論述計之者非也。史記正義引七錄云:「新語二卷,陸賈撰也。」則分十二篇為二卷,始於阮孝緒。隋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藝文志、崇文總目、通志藝文略、宋史藝文志並云二卷,因梁舊也。案顏師古漢書本傳「稱其書曰新語」注:「其書今見存。」可徵唐世未有闕佚。而玉海藝文志及漢志攷證并云:「今存於世者,道基、術事、輔政、無為、資賢(當作「質」)、至德、懷慮纔七篇。」則宋世本缺五篇。季滄葦藏書目宋、元板書中有陸賈新語一本,不知歸誰氏,無從取證。明陳第世善堂書目載新語十三篇,「三」乃「二」之誤。今所據為明程榮本,二卷與七錄合,十二篇與本傳合,是明世此書校宋世轉完,或疑後人補綴五篇,以合舊目。彥升案,今所有辨惑、慎微、本行、明誡、思務五篇,協句皆古韻,詞義與道基等七篇一律。辨惑篇「趙高駕鹿而從行,王曰:『丞相何為駕鹿?』高曰:『馬也。』王曰:『丞相誤也,以鹿為馬。』高曰:『陛下以臣為不然,願問群臣。』」今始皇本紀作「持鹿獻於二世」,似不若駕鹿為近。又無高請問群臣語。陸生在二世時,具知其詳,所述較史公為得實,若是偽為,不能立異也。慎微篇「故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鄣日月也」,文選古詩十九首注、太平御覽八並引為新語文,若後人偽為,唐、宋人不得引也。以斯言之,此五篇非後人補綴明矣。蓋宋世館閣書籍,悉淪於金,王伯厚所見,或南宋時殘本,至明而全本復出耳。考證引吳儔曰:「輔政篇曰:『書不必起於仲尼之門。』」今此語在術事篇,可見殘本之錯互矣。陸生書本列儒家,惟崇文總目移入雜家,宋史志因之。彥升謂雜家者,兼儒、墨,合名、法,本書惟思務一篇稱墨子之門多(下缺),絕未道其學。輔政篇歎商鞅顯於西秦,世無賢知之君,能別其形。蓋於法家深疾之。獨陳儒術,無所兼合,入之雜家,謬矣。本傳稱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則十二篇非一時所作。道基篇原本天地,歷敘先聖,終論仁義,知伯杖威任力而亡,秦二世尚刑而亡,語在其中,蓋即面折高帝語,退而奏之,故為第一篇也。術事篇謂言古者必合之今,述遠者必考之近,故云書不必起仲尼之門,藥不必出扁鵲之方,以因世而權行故也;吳儔執其單詞而議之,則以辭害志矣。(語見漢志考證)輔政篇言所任之必得其材,秦用刑罰以任李斯、趙高,而推其原于讒夫似賢,美言似信。無為篇言始皇暴兵極刑驕奢之患,而折以虞舜、周公之治。此二篇著秦所以失也。辨惑篇道正言之忤耳,傷流言之害聖,而深惡縱橫家之阿從意旨,規則乎孔門也。慎微篇言脩于閨門之內,行于纖微之事,故道易見曉,而求神仙者,乃避世,非懷道,此亦取鑒秦皇,而早有見於新垣平等之事也。資賢(「賢」,今本誤作「執」,依玉海及漢志考證。器案:當作「質」,王伯厚所見亦誤本。)篇慮賢才之不見知,而歸責於觀聽之臣不明,謂公卿子弟、貴戚黨友,無過人之才,在尊重之位,此終漢世之弊也。至德、懷慮二篇,稱晉厲、齊莊、楚靈、宋襄、魯莊,蓋著古成敗之國,而警乎馬上得天下之言也。本行篇大旨在貴德賤財。明誡篇陳天文蟲災之變,謂天道因乎人道,開言春秋五行、陳災異封事者之先。思務篇言聖人不必同道。此三篇缺字較多。綜其全書,誠孟堅所謂從容風議,博我以文者乎。(漢書敘傳語,注:「李奇曰:『作新語也。』」)或以道基篇末引穀梁傳,非賈所及見,疑出依託。彥升案:本書凡兩引穀梁傳,至德篇末,故春秋穀(下缺)似引傳說魯莊公事,而缺其文。考漢書儒林傳:「申公,魯人也,少與楚元王交俱事齊人浮邱伯受詩。」又云:「申公以詩、春秋授,而瑕邱江公盡能傳之。」又云:「瑕邱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楚元王交傳:「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同受詩于浮邱伯,伯者,孫卿門人也。」夫穀梁家始自江公,而江公受之申公,申公受之浮邱伯,浮邱伯為孫卿門人,今荀子禮論、大略二篇具穀梁義,則荀卿穀梁之初祖也。荀卿晚廢居楚,陸生楚人,故聞穀梁義歟?鹽鐵論包邱子與李斯俱事荀卿,本書資賢篇:「鮑邱之德行,非不高於李斯、趙高也,然伏隱於蒿廬之下,而不錄於世。」鮑邱即包邱子,即浮邱伯也。楚元王傳注,服虔曰:「浮邱伯,秦時儒生。」陸生蓋嘗與浮邱伯游,故稱其德行,或即受其穀梁學歟?辨惑篇說夾谷之會事,與穀梁定十年傳大同。至德篇說齊桓公遣高子立僖公事,本穀梁閔二年傳。懷慮篇言魯莊公不能存立子糾,亦本穀梁莊九年傳,可徵陸生乃穀梁家矣。故所述楚漢春秋,向、歆入之春秋家。但輔政篇說鄭儋歸魯,至德篇說臧孫辰請糴,明誡篇說衛侯之弟鱄出奔晉,今穀梁傳無此義。道基篇所引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今穀梁傳亦無此二語。彥升案:穀梁之著竹帛,雖不知何時,而出自後師,陸生乃親受之浮邱伯者,實穀梁先師。古經師率皆口學,容有不同,如劉子政說穀梁義,亦有今傳所無者,可證也。或乃以穀梁傳為賈所不及見,既昧乎授受之原,且亦不檢今傳文矣。本傳言時時前說稱詩、書,而本書多說春秋,穀梁微學,藉以存焉。論語、孝經,亦頗見引,蓋所謂「游文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者,生書有以當之。太史公謂:「陸生新語書十二篇,固(原誤「因」,今改)當世之辨士。」以辨士目生,何淺之乎讀是書哉!答賓戲云:「陸子優游,新語以興。」與董生、劉向、楊雄並稱其「及時君之門闈,究先聖之壼奧,婆娑乎術藝之場,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用納乎聖聽,列炳於後人。」高帝紀言:「天下既定,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而終之以陸賈之造新語,班孟堅蓋深知生書者,識過馬遷矣。彥升以為陸生猶及見未焚之書,及七十二子後學者,在賈、董諸人之先,西京儒者,未能或之過也。今是書昧晦,為章句鄙儒所莫窺,故詳為校定,如術事篇:「舜棄黃金於嶄巖之山,禹沈珠玉於五湖之淵,將以杜淫邪之欲。」據御覽八十一卷引無「禹」字,「杜」作「塞」。辨惑篇:「夷、狄之民何求為?」以穀梁定十年傳校,「求」當作「來」,皆由傳寫者妄有增改,此類不可枚數。彥升是正粗畢,乃檃括體要,別白群疑,為此敘錄,不嫌詳盡,後之君子,庶有考焉。道光六年十月,丹徒戴彥升記。(宋翔鳳浮溪精舍叢書新語校本序)

宋翔鳳新語校本題記二則

歲丁亥(道光七年)孟夏,桐孫自丹徒來,訪余於旌德學舍,出所作陸子新語序,考據詳密,論斷條析,嘗手錄之;而余固自校此書,以後求其序稿,則已失去,在湘中刻新語時,不能錄入,頗以為憾。去夏還家,檢點舊籍乃得之。聞其於全文皆有注釋;然桐孫之沒,年甫弱冠,如假以年壽,則深造於道,又何可量哉!咸豐三年三月五日,翔鳳記。

戴桐孫攜孫淵翁家藏子彙本(萬曆四年刻)及舊影抄明胡維新本(序作於萬曆間),抄本內有朱筆添改處,淵翁跋云:「不知何人據別本所增(余校中所引別本指此),兩家互有詳略,群書治要所不載者,兩本差備,然皆不能無肊改也。」又有姜思復本(明弘治間刻),亦出淵翁家,雖在子彙本之前,而訛脫尤甚。余此所校,係漢魏叢書本,首載(原誤「在」)弘治間錢福序,稱莆陽李廷梧始梓是本,當就李本重刻,故中間闕字多於他本,而文少訛錯,尚無肊改也。道光七年閏月,長洲宋翔鳳記。(俱見浮溪精舍叢書新語宋翔鳳校本)

黃式三讀徐刊陸氏新語

王仲任論衡屢稱陸賈新語,其二十九案書篇云:「新語陸賈所造,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智所言,參貳經傳,雖古聖之言,不能過增。」其推譽可謂至矣。慎微篇云:「說道者所以通凡人之心,而達不能之行,道者人之所行也。夫大道履之而行,則無不能,故謂之道。」鄭君注禮中庸、朱子注論語皆用之。資執篇云:「名木生於深山之中,商賈所不至,工匠所不窺,知者所不見,見者所不知。」又云:「人君莫不知求賢以自助,近賢以自輔,然聖賢或隱於田里,而不預國家之事,乃觀聽之臣不明於下,則閉塞之譏歸於君。」反復諸篇,感慨係之。式三家藏舊鈔本有「揖臣」「築民」諸印,其書與漢魏叢書同本,中有稍異,後得徐天池所刊本,較鈔本為勝,辯惑篇第五自「邑土單於彊齊,夫用人若彼,失人若此,然定公不覺悟」起,至「不操其柄,則無以制其剛」止,皆舊本慎微第六之錯簡,讀之文順意適;知古書錯訛,類此者多,恨不能多得古本以校正之。(儆居集四讀子集一)

譚獻復堂日記卷四

閱陸賈新語,義富文密,七十子之緒言,非必陸生所創。篇體頗有似東方朔者,而法語為多。宋于庭浮溪精舍叢書中有校本。

汪之昌書新語後

陸賈撰新語,具詳馬、班書賈傳中,藝文志著錄於儒家。案:自戰國時橫議蜂起,儒術幾為天下裂,論者謂漢武表章六經,儒術漸近於古,爰開一代崇儒之規模。吾謂漢高過魯,以太牢祠孔子,實為後來崇儒肇基;而漢高之崇儒,當以稱說詩、書者,朝夕於左右。考漢高初起時,與共周旋者,微論販繒屠狗徒所不知,刀筆吏所未習,即義士如張蒼,緒正者律歷,叔孫通號儒者,進言罔非大猾壯士;獨陸賈以行仁義,法先王為言,見於此十二篇中者,陳說古事,每引經文以證成其義,於春秋、論語,見采尤多。殆以春秋經孔子所筆削,論語記孔子之言行,凡為儒者準繩在斯。案:王充論衡本性篇引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謂之道。」今新語並無此文,似非完書。攷藝文志陸賈二十三篇,殆統賈之論述計之,新語則定箸為十二篇,論衡所引,安知非在新語外十一篇中?攷意林引新語八條,其見文選注五條,雖或與此本微別,大致無甚懸殊,是唐人所見新語,即此十二篇本矣。夫漢初箸述流傳完本,於今殊罕,其為儒家者流尤罕;況賈撰斯書,尚在漢武表章六經之先,守先王之道,以待後學,不可謂非有志之士矣。此本篇數,揆之馬、班兩家,亦復相符,爰書數語於後。(青學齋集卷二十三)

唐晏陸子新語校注序

自始皇滅學,負大疚於天下,至今談古籍之亡,必歸其疚於始皇。然以史考之,始皇三十四年,李斯上言燒書,三十五年,阬儒於驪山,此後三年,二世之二年而秦亡,又後五年,漢高即位,其間不過八年耳。陸生以客從高祖,時已在學成之後。或者謂陸生為荀卿弟子,然則陸生固及見全經矣,其視漢初諸儒抱殘守缺者何如?故其說經之言,與漢人不同,而說穀梁尤精;世以穀梁學出申公,烏知申公尚在陸生後乎?今人知重公羊,而以董生為巨子;不知公羊齊學也,為歷下游士之餘緒,穀梁魯學也,為闕里諸儒之雅言,而陸生為穀梁大師,又前乎董公,人知重董,而不知重陸,傎矣。陸生之書,自隋、唐志皆著于錄,顏師古注陸生傳云:「其書今現在。」文選注亦引之,至宋崇文總目尚有之,南宋人書目,則未之見,殆亡於靖康之亂矣。比及明代,其書復出,非復出也,亡于南,存于北耳。金、元史不志藝文,是以存亡無考。今代所傳漢魏叢書本,訛脫之處,均經妄人改失。余得明范氏天一閣刻本,雖訛誤不免,而第六篇中有第五篇錯簡一段,漢魏叢書本妄改,不復可尋,范本則起止宛然。後復見子彙本,則第五篇完然不誤,又勝范本。又漢魏本十二篇之末,脫字累累,不可以句,范本存字固多,而子彙本尤多,遂合三本,正其訛誤,補其脫字,間引他書,以為注釋,雖未必有當大雅,而亦可云首闢蠶叢矣。夫高帝木強人也,又不悅儒,卒之,陸生陳書,未嘗不稱善,遂能以太牢祀闕里焉,漢代重儒,開自陸生也。迨其末季,王莽不臣,而楊雄頌美功德,讇言無實,法言、太玄,亦儒林之側調也,乃千載下法言昭昭,新語冥冥,亦事理之難解者也。漯川居士唐晏自敘于海上飛塵小駐。(據龍谿精舍校刊本)

案:扉頁紀年為丁巳夏五,則一九一七年也。

又陸子新語校注跋

陸氏此書,見於漢、唐志,及崇文總目,流傳有序,決無可疑。乃四庫提要獨引漢書司馬遷傳遷取此書作史記之言,而是書之文不見史記為疑;不知史記載趙高指鹿為馬事,正本之此書也。提要又以此書引穀梁傳,謂穀梁傳武帝時方出;不知陸氏著此書,去秦焚書纔六年耳,其所讀者,未焚之穀梁傳也,至武帝則為再出矣。故所引者,今本無之也。提要又疑自南宋以後,不見著錄;則楊鐵崖序山居新語固引及此書,且云而今見在,則不得云南宋後無之也。提要之疑,全無影響,而今世和之者多,不得不為分辨之如此。涉江唐晏跋。(據龍谿精舍校刊本)

附錄四史記漢書陸賈傳合注

史記卷九十七酈生陸賈傳第三十七,漢書卷四十三酈陸朱劉叔孫傳第十三。史記太史公自序:「結言通使,約懷諸侯,諸侯咸親,歸漢為藩輔。作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漢書敘傳:「……賈作行人,百越來賓;從容風議,博我以文。……述酈陸朱婁叔孫傳第十三。」注:「李奇曰:『作新語也。』師古曰:『論語稱顏回喟然歎曰:夫子博我以文。謂以文章開博我也。此言陸賈嘗之越也。從音千容反,風讀曰諷。』」齊召南曰:「師古謂從容二句亦指使越,非也。此二句指賈著新語,每奏一篇,高祖稱善。李說得之。」

陸賈者〔一〕,楚人也〔二〕。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為有口辯士〔三〕,居左右,常使諸侯。

〔一〕漢書無「者」字。

〔二〕索隱:「案:陳留風俗傳云:『陸氏,春秋時陸渾國之後。晉侯伐之,故陸渾子奔楚。賈其後。』又陸氏譜云:『齊宣公支子達,食菜於陸。達生發,發生皋,適楚。賈其孫也。』」器案:元和姓纂十一屋:「陸,齊宣王田氏之後。宣王封少子通於平原陸鄉,因氏焉。漢大中大夫陸賈,子孫過江,居吳郡吳縣。」唐書宰相世系表同,「陸鄉」上有「般縣」二字。陸氏譜之「齊宣公」,當作「齊宣王」,蓋此乃田氏之齊,非太公之齊也。陸渾氏則戎姓,晉侯謂晉頃公,晉滅陸渾,陸渾子奔楚,見左傳昭公十七年。陳留風俗傳謂賈為陸渾子之後,非是。

〔三〕「名為有口辯士」,漢書作「名有口辯」,說苑奉使篇與史記同。師古曰:「時人皆謂其口辯。」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以下簡稱考證)曰:「藝文類聚(案見卷五十三)引史無『士』字,與漢書合。」

及高祖時〔一〕,中國初定,尉他〔二〕平南越,因王之〔三〕。高祖使陸賈賜尉〔四〕他印為南越王。陸生〔五〕至,尉他魋結〔六〕箕倨〔七〕見陸生。陸生因進說他〔八〕曰:「足下〔九〕中國人〔一0〕,親戚〔一一〕昆弟墳墓在真定〔一二〕。今足下反天性〔一三〕,棄冠帶〔一四〕,欲以區區〔一五〕之越與天子抗衡〔一六〕為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一七〕,諸侯豪桀並起,唯〔一八〕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倍約〔一九〕,自立為西楚霸王〔二0〕,諸侯皆屬,可謂至彊〔二一〕。然漢王起巴、蜀〔二二〕,鞭笞天下〔二三〕,劫略諸侯〔二四〕,遂誅項羽滅之〔二五〕。五年之閒,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二六〕,將相欲移兵〔二七〕而誅王〔二八〕;天子憐百姓新勞苦,故〔二九〕且休之,遣使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三0〕。君王宜郊迎〔三一〕,北面〔三二〕稱臣,迺欲以新造〔三三〕未集〔三四〕之越,屈彊於此〔三五〕。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三六〕,夷滅宗族〔三七〕,使一偏將〔三八〕將十萬眾臨越,則〔三九〕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四0〕。」

〔一〕漢書無「及高祖」三字,藝文類聚引史記,與漢書同。

〔二〕索隱:「趙他為南越尉,故曰『尉他』。他音駝。」正義:「他,音徒何反。趙他,真定人,為龍川令,南海尉任囂死,使他盡行南海尉事,故曰尉他。後自立為南越王。」(據會注考證本)案:漢書、說苑奉使篇作「佗」,師古曰:「佗,音徒何反。」張文虎校史記札記曰:「柯,凌本作『佗』,下同。」

〔三〕史記南越列傳:「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趙氏。秦時已并天下,略定揚、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謫徙民,與越雜處十三歲。佗,秦時用為南海龍川令,至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聞陳勝等作亂,秦為無道,天下苦之,項羽、劉季、陳勝、吳廣等,州郡各共興軍聚眾,虎爭天下,中國擾亂,未知所安,豪傑畔秦相立。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吾欲興兵絕新道,自備,待諸侯變,會病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郡中長吏,無足與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谿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為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

〔四〕漢書無「陸」字「尉」字,藝文類聚引史記同漢書。考證曰:「高山寺本,『陸賈』作『陸生』。」案:此為漢十一年事。

〔五〕漢書「陸生」作「賈」。說苑同史記。案:漢人言生或言先,猶言先生。史記儒林傳:「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正義:「公、生,其處號也。」又曰:「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索隱:「謝承云:『秦氏季代,有魯人高堂伯。』則伯是其字。云生者,自漢已來,儒者皆號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又匈奴傳:「其儒先以為欲說,折其辯。」集解:「先,先生也,漢書作『儒生』也。」漢書高帝紀上:「以魏地萬戶侯封生。」師古曰:「生,猶言先生。」又晁錯傳:「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史記晁錯傳作「張恢先」,集解:「徐廣曰:『先即先生。』」)又:「公卿言鄧先。」師古曰:「鄧先,猶言鄧先生也。」又梅福傳:「夫叔孫先非不忠也。」師古曰:「先,猶言先生也。」又霍光傳先言茂陵徐生,人為徐生上書則稱茂陵徐福。又貢禹傳:「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魚之直。」下文載詔語,凡七稱生,師古曰:「生,謂先生也。」經典釋文敘錄:「魯扶卿,鄭云扶先,或說,先,先生。」

〔六〕集解:「服虔曰:『魋音椎。今兵士椎頭結(漢書注引作「髻」)。』」索隱:「魋,直追反。結音計。謂為髻一撮似椎為結之,故字從結。且案:其『魋結』二字,依字讀之亦得。謂夷人本被髮左衽,今他同其風俗,但魋其髮而結之。」師古曰:「結讀曰髻。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今案:說苑作「椎結」。

〔七〕藝文類聚引史記「倨」作「踞」,與漢書同。師古曰:「箕踞,謂伸其兩腳而坐。亦曰箕踞,其形似箕。」齊樹楷史記意曰:「尉他箕踞見陸生,與高帝洗足見酈生,相映。」

〔八〕漢書、說苑無「進」字,藝文類聚引史記同漢書。

〔九〕酉陽雜俎前集一禮異:「秦、漢以來,於天子言陛下,於皇太子言殿下,將言麾下,使者言節下、轂下,二千石長史言閣下,父母言膝下,通類相稱言足下。」(「稱言」原作「言稱」,今從類說本)事物紀原公式姓諱部:「異苑曰:『介之推逃祿,抱樹燒死。文公拊木哀嗟,伐而製屐,每懷其功,俯視其屐曰:悲乎足下。』足下之稱,當緣此爾。史記,戰國之士,或上書時君,或談說君前,及相與論難,多相斥曰足下,蓋自七國相承至今也。」

〔一0〕藝文類聚引史記「人」上有「之」字。王治皞史記榷參下:「陸生拏把尉他處,只在『真定人』(應曰「中國人」)三字。彼王粵,卻也內顧。文帝修祠其親冢,官其昆弟,真得懷遠之法。」

〔一一〕古代稱父母為親戚。墨子節葬篇:「楚之南有炎人之國者,其親戚死,朽其肉而棄之,然後埋其骨,迺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薪而焚之,熏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荀子議兵篇:「而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新序雜事三作「驩然如父母」,(韓詩外傳三作「歡如父子」)漢書刑法志作「歡若親」。左傳昭公二十年:「棠君尚謂其弟員曰:『……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親戚,謂其父奢也。大戴禮記曾子疾病篇:「曾子曰:『親戚既沒,雖欲孝,誰為孝?』」史記五帝本紀:「堯二女不敢以貴驕,事舜親戚,甚有婦道。」正義:「親戚,謂父瞽叟、後母、弟象、妹顆手等也。」

〔一二〕索隱:「趙地也。本名東垣,屬常山。」

〔一三〕師古曰:「偝父母之國,無骨肉之恩,是反天性也。」

〔一四〕史記天官書:「內冠帶,外夷、狄。」冠帶謂華族,與四夷對言。漢書嚴助傳:「越,方外之地,劗髮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文義與此同,正謂南越非冠帶之國也。

〔一五〕師古曰:「區區,小貌。」

〔一六〕「抗」,漢書作「伉」,景祐本、武英殿本作「抗」,說苑亦作「抗」。索隱:「案:崔浩云:『抗,對也。衡,車軶上橫木也。抗衡,言兩衡相對拒,言不相避下。』」

〔一七〕「政」,漢書作「正」,師古曰:「正亦政也。」

〔一八〕「惟」,漢書作「唯」,古通。

〔一九〕「項羽」,漢書、說苑作「項籍」。「倍」,漢書作「背」,古通。

〔二0〕史記項羽本紀:「項王自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正義:「貨殖傳云:『淮以北,沛、陳、汝南、南郡為西楚也。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為東楚也。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孟康云:『舊名江陵為南楚,吳為東楚;彭城為西楚。』」

〔二一〕漢書「彊」下有「矣」字。

〔二二〕史記項羽本紀:「項王、范曾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正義:「括地志云:『南梁州所理縣也。』」又高祖本紀:「負約,更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正義:「梁州,本漢中郡,以漢水為名。」集解:「徐廣曰:『三十二縣。』」張文虎曰:「集解三十二縣,舊刻作『四十二縣』,漢書云『四十一縣』,漢紀同,據漢志,漢中郡十二縣,蜀郡十五縣,巴郡十一縣,則共三十八縣。」

〔二三〕文選賈誼過秦論:「執敲扑以鞭笞天下。」鞭笞,猶今言鞭撻。

〔二四〕漢書、說苑作「劫諸侯」。器案:此即史記高紀所言「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遂入彭城」也。(史記叔孫通傳:「漢二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漢書高紀:「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又漢王數羽之十大罪,有云:「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也。」)史記項羽本紀作「漢王部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集解:「徐廣曰:『一作劫。』」索隱:「按漢書,見作『劫』字。」正義:「凡兵初降,士卒未有指麾,故須劫略而行。」則正釋「部」為「劫略」也。漢紀作「漢王率諸侯之師凡五十六萬人」,通鑑亦作「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項羽本紀下文又云:「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又太史公曰:「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然則劫字自有部、將、率之義,而單言之曰劫,複言之則曰劫略也。

〔二五〕漢書、說苑無「滅之」二字。

〔二六〕漢書此句上有「而」字。

〔二七〕左傳宣公十二年:「晉師右移,上軍未動。」杜預注:「言餘軍皆移去,唯上軍在。」則移兵猶言出師也。

〔二八〕考證:「楓山本『誅王』作『誅君王』。」

〔二九〕漢書、說苑無「故」字。史記南越列傳:「高帝已定天下,為中國勞苦,故釋佗弗誅。」

〔三0〕史記南越列傳:「漢十一年,遣陸賈因立佗為南越王,與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為南邊患害,與長沙接境。」又高祖本紀:「乃論功,與諸列侯剖符行封。」文選王子淵聖主得賢臣頌:「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張銑注:「剖,分也。符者,所以諸侯與天子分之,各執一契,舉動所為,必合於契,然後承命而行之。」

〔三一〕師古曰:「郊迎,謂出郊而迎。」又司馬相如傳注師古曰:「迎於郊界之上也。」

〔三二〕史記田單列傳:「王蠋布衣也,義不北面於燕。」謂北面稱臣也。孟子萬章上:「舜南面而立,堯帥諸侯北面而朝之。」

〔三三〕尚書君奭:「厥亂明我新造邦。」正義:「其治理足以明我新成國矣。」項羽本紀:「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趙。」

〔三四〕師古曰:「集猶成也。」案:尚書武成:「大統未集。」孔氏傳:「大業未就。」漢書荊燕吳傳贊:「天下未集。」師古曰:「集,和也。」

〔三五〕正義:「屈彊,謂不柔服也。」(據會注考證本)漢書作「屈強」,師古曰:「屈音其勿反。屈強,謂不柔服也。」

〔三六〕漢書、說苑「冢」下有「墓」字。考證:「楓山本、三條本『冢』下有『墓』字,與漢書合。」

〔三七〕漢書、說苑作「夷種宗族」,師古曰:「夷,平也,謂平除其種族。」器案:由顏注則「夷種宗族」,實為不辭,疑漢書原文當作「夷種族宗」,今倒植耳。族讀為族誅之族,戰國策趙策上:「犯姦者身死,賊國者族宗。」族宗,謂族滅其宗也。族宗與夷種並言,文從字順。

〔三八〕文選陳孔璋檄吳將校部曲文:「偏將涉隴,則建、約梟夷。」偏將,謂偏裨之將。

〔三九〕漢書「則」作「即」,古通。說苑同史記。

〔四0〕師古曰:「言其易。」器案:杜甫貧交行:「翻手作雲覆手雨。」即本此意,亦言翻雲覆雨之易耳。翻、反古通。

於是尉他迺蹶然起坐〔一〕,謝陸生〔二〕曰:「居蠻、夷〔三〕中久,殊失禮義〔四〕。」因問陸生曰:「我孰與〔五〕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六〕。」復〔七〕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彊〔八〕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理中國〔九〕。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一0〕,人眾車轝,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一一〕,未始有也〔一二〕。今王眾不過數十萬,〔一三〕皆蠻、夷,崎嶇山海閒〔一四〕,譬若〔一五〕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一六〕!」尉他大笑〔一七〕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渠不若漢〔一八〕?」迺大說陸生〔一九〕,留與〔二0〕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二一〕,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二二〕。」賜陸生橐中裝〔二三〕直千金,他送〔二四〕亦千金。陸生卒拜尉他為南越王〔二五〕,令稱臣奉漢約〔二六〕。歸報〔二七〕,高祖大悅〔二八〕,拜賈為太中大夫〔二九〕。

〔一〕漢書無「尉」字。索隱:「蘇林音厥。禮記:『子夏蹶然而起。』埤蒼云:『蹶,起也。』」師古曰:「蹶然,驚起之貌也。音厥。」李慈銘曰:「案顧氏炎武云:『坐者,跪也。』似非。古人坐雖有訓跪者,然此則與上酈生傳『延酈生上坐謝之』一例,尉他初箕踞,至此蹶起端坐也。觀其下云『我孰與皇帝賢』,則此時安肯遽向陸生跪乎?」

〔二〕藝文類聚引史記「陸生」作「賈」,與漢書同。

〔三〕藝文類聚引史記「夷」下有「之」字。

〔四〕藝文類聚「義」作「儀」。

〔五〕師古曰:「與,如也。」

〔六〕考證曰:「高山寺本『似』作『已』。」漢書句末有「也」字。

〔七〕漢書、說苑「復」下有「問」字。

〔八〕說苑「彊」作「強」。

〔九〕漢書作「統天下,理中國」,說苑與史記同。

〔一0〕史記劉敬傳,劉敬說高帝曰:「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索隱:「案戰國策蘇秦說惠王曰:『大王之國,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高誘注云:『府,聚也。』」案:天府,即此下文「萬物殷富」之義也。

〔一一〕漢書、說苑「泮」作「判」,考證曰:「楓山本、三條本、柯維熊本、凌稚隆評林本『泮』作『判』,與漢書合。高山寺本作『泮』。」正義:「剖判,猶開闢也。」(據會注考證本)

〔一二〕漢書、說苑作「未嘗有也」,師古曰:「言自開闢以來,未嘗有也。」齊樹楷曰:「又從陸生口中寫高帝。」

〔一三〕漢書作「數萬」,說苑同史記。

〔一四〕說苑作「踦〈足區〉山海之間」,字同。師古曰:「崎音丘宜反,嶇音區。」考證曰:「高山寺本『山』作『小』。」

〔一五〕漢書「若」作「如」。

〔一六〕考證曰:「高山寺本、楓山本、三條本『何』下有『可』字。」案:說苑作「何可乃比於漢王」。

〔一七〕考證曰:「高山寺本『笑』作『嘆』。」

〔一八〕漢書、說苑「渠」作「遽」,集解:「渠音詎。」索隱:「渠,劉氏音詎,漢書作『遽』字,小顏以為有何迫促不如漢也。」師古曰:「言有何迫促而不如漢也。遽音其庶反。」王若虛諸史辨惑曰:「何遽,猶言豈便也,與越大夫種言『何遽不為福』同意,而注云『有何迫促而不為』,非。」王念孫曰:「顏訓遽為迫促,非也。遽亦何也,連言何遽者,古人自有複語耳。遽字或作詎、距、巨,又作渠,墨子公孟篇曰:『雖子不??福,吾言何遽不善,而鬼神何遽不明。」淮南人間篇曰:『此何遽不能為福乎?』韓子難篇曰:『衛奚距然哉。』秦策曰:『君其試焉,奚遽叱也。』(史記甘茂傳作「何遽叱乎」)荀子王制篇:『豈渠得免夫累乎。』正論篇曰:『是豈詎知見侮之為不辱哉?』呂氏春秋具備篇曰:『豈遽叱哉?』莊子齊物論篇曰:『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釋文曰:「詎,徐本作巨,李云:『詎,何也。』」)淮南齊俗篇曰:『庸遽知世之所自窺我者乎?』史記張儀傳曰:『且蘇君在,儀寗渠能乎?』(索隱曰:「渠音詎,古字少,假借耳。」)或言何遽,或言奚遽,或言豈遽,或言庸遽,或言寗渠,其義一也。『何遽不若漢』,史記作『何渠不若漢』,則遽為語詞而非急遽之遽明矣。」

〔一九〕說苑「說」作「悅」。考證曰:「高山寺本『說』作『悅』。」師古曰:「說讀曰悅,謂愛悅之。」

〔二0〕說苑「留與」作「與留」。

〔二一〕考證曰:「楓山本、三條本『語』下有『及』字。」

〔二二〕師古曰:「言素所不聞者,日聞之。」

〔二三〕集解:「張晏曰:『珠玉之寶也。裝,裹也。』」索隱:「橐音托。案:如淳云『以為明月珠之屬也』。又案:詩傳曰:『大曰橐,小曰囊。』埤蒼云:『有底曰囊,無底曰橐。』謂以寶物以入囊橐也。」師古曰:「有底曰囊,無底曰橐。言其寶物質輕而價重,可入囊橐以齎行,故曰橐中裝也。」周壽昌曰:「有底曰囊,無底曰橐,索隱引作埤蒼語。案左僖二十八年傳:『寗子職納橐饘焉。』宣八年傳:『趙盾見靈輒餓,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是橐可盛食,無底何以能盛?說文:『橐,囊也。』殆與囊一物,而大小分耳。索隱引詩傳曰:『大曰橐,小曰囊。』今毛傳作『小曰橐,大曰囊』,是傳寫異也。埤蒼語未然。」

〔二四〕「他」,漢書作「它」,說苑作「佗」。集解:「蘇林曰:『非橐中物,故曰他送也。』」師古曰:「它猶餘也。」

〔二五〕漢書作「賈卒拜佗為南越王」,說苑作「陸生拜尉佗為南越王」。考證曰:「高山寺本、楓山本、三條本、宋本、中統本、游本、毛本、吳校金板,『為』下有『南』字,與漢書合,當據補。」漢書高帝紀下:「十一年五月,詔曰:『粵人之俗,好相攻擊。前時,秦徙中縣之民(如淳曰:「中縣之民,中國縣民也。」)南方三郡,(如淳曰:「桂林、象郡、南海。」)使與百粵雜處,會天下誅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長治之,甚有文理,中縣人以故不耗減,粵人相攻擊之俗益止,俱賴其力。今立它為南粵王。』使陸賈即授璽綬,它稽首稱臣。」

〔二六〕漢書高帝紀上:「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師古曰:「約,要也,謂言契也。」

〔二七〕考證曰:「楓山本、三條本,『報』下重『高祖』二字。」

〔二八〕漢書「悅」作「說」。師古曰:「『說』讀曰『悅』。」

〔二九〕續漢書百官志二:「太中大夫,千石。本注曰:『無員。』」劉昭注:「漢官曰:『二十人,秩比二千石。』」案:百官志二:「光祿大夫,比二千石。本注曰:『無員。凡大夫、議郎,皆掌顧問應對,無常事,唯詔命所使。』」然則賈之拜太中大夫,蓋掌應對也,故於文帝時又為太中大夫使南越。

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一〕曰:「迺公〔二〕居馬上而得之〔三〕,安事詩、書!」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四〕?且湯、武逆〔五〕取而以順守之〔六〕,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七〕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八〕。鄉使秦已〔九〕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一0〕安〔一一〕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一二〕,迺謂〔一三〕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一四〕,及古〔一五〕成敗之國〔一六〕。」陸生迺粗述存亡之徵〔一七〕,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一八〕,左右呼萬歲〔一九〕,號〔二0〕其書曰新語〔二一〕。

〔一〕案:漢高帝之辱罵儒生,非僅陸生一人而已,史記酈生傳,罵酈生豎儒。又叔孫通傳,叔孫通儒服,漢王憎之。又酈生傳載里中騎士謂酈生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其不好儒,可謂極矣;然終能亡秦滅楚,開炎漢數百年之基者,豈非以聞陸生之言而有慚色,及未嘗不稱善之故耶?然則陸生啟沃之功,誠有大造於漢也。

〔二〕吳曾祺涵芳樓文論曰:「文有敘述事要,而必出於他人口吻,則不得不力求其肖;若一一務從典雅,則牴牾必多,劉子玄所謂『怯書今語,勇效昔言』是也。然此,太史公最為絕技,他人莫之及。觀高祖本紀,屢曰乃公,又曰而公,使後人見之,必想見嫚罵語氣;令當日悉改為朕字,以符詔諭之體,豈不矞皇典重?然而語氣全失。至陳涉世家云:『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儼然是一村俗人語。『佳城蕩蕩,寇來不得上。』儼然是一滑稽人語,而當日並不以鄙俚為病。」

〔三〕漢書無「而」字。「迺」作「乃」。

〔四〕漢書無「之」字。齊樹楷:「一言而高帝轉,寫陸生,正寫高帝。」

〔五〕考證曰:「楓山本、三條本,『逆』上有『以』字。」

〔六〕牛運震史記評注曰:「『逆取順守』四字,道理極深,似涉權術家言,實三代以後有天下者不易之道也。宋儒見此等語,必痛詆之矣。」許鍾璐史記書後下曰:「陸賈、酈生、隨何,皆戰國策士之遺,以用於高祖,遂得竭其智,以顯功名;而吾獨多乎陸生之言也,其對高祖曰:『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高祖謾罵腐儒,故人不敢以儒術進,如陸賈之言,尚未聞於漢廷也,惜當時君相未足語此。」

〔七〕師古曰:「夫差,吳王闔閭子也,好用兵,卒為越所滅。智伯,晉卿荀瑤也,貪而好勝,率韓、魏共攻趙襄子,襄子與韓、魏約,反而喪之。夫音扶。差音楚宜反。」宋祁曰:「浙本注文,『宜』作『崖』。」

〔八〕集解:「趙氏,秦姓也。」索隱:「案:韋昭云:『秦伯益後,與趙同出非廉,至造父,有功於穆王,封之趙城,由此一姓趙氏。」鄭氏曰:「秦之先造父封於趙城,其後以為姓。」張晏曰:「莊襄王為質於趙,還為太子,遂稱趙氏。」師古曰:「據秦本紀,鄭說是。」

〔九〕漢書「已」作「以」。宋祁曰:「『以』疑作『已』。」師古曰:「『鄉』讀曰『嚮』。」

〔一0〕陛下,已見前「足下」注引酉陽雜俎。尋日知錄卷二十四:「賈誼新書:『天子卑號稱陛下。』蔡邕獨斷:『陛,階也,所由升堂也。天子必有近臣執兵陳於陛側,以戒不虞;謂之陛下者,群臣與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階下者而告之,因卑達尊之義也。』(原注:「記曰:『君子於其所尊弗敢質,敬之至也。』」)上書亦如之。及群臣士庶相與言曰殿下、閣下、執事之屬,皆此類也。據此,則陛下猶言執事,後人相沿,遂以為至尊之稱。」

〔一一〕師古曰:「安,焉也。」

〔一二〕漢書無「而」字。師古曰:「懌,和樂也。」林伯桐史記蠡測曰:「陸賈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出處甚正當。其稱詩、書於高帝前曰:『居馬上得之,寗可以馬上治之乎?』高帝有慚色,憚其人,非徒以其言也。」

〔一三〕漢書無「迺」字。

〔一四〕漢書無「何」字。師古曰:「著,明也,謂作書明言之。」

〔一五〕考證曰:「楓山本、三條本『古』下有『今』字。」

〔一六〕漢紀「國」作「故」,義較勝,當從之。蓋「故」以音近而誤為「固」,而「固」又以形近而誤為「國」也。

〔一七〕李景星漢書評議曰:「『及古成敗之國』下,史有『陸生乃麤述存亡之徵』句,惟麤述故僅十二篇,此刪之,非。」

〔一八〕齊樹楷曰:「為國者須雜許多方面人而擇用之,有一不備,必偏至而終歸於敗。秦人於統一之後,仍以氣吞宇內者行之,不再傳而遽斬。漢有天下,高帝嫚儒已甚,陸賈一言,即知馬上守之之不當;酈生謂不宜倨見長者,猶一時事耳。自陸賈新語一奏,而興亡之概,了然胸中,所謂天授者也。」

〔一九〕趙翼陔餘叢考卷二十一:「萬歲本古人慶賀之詞,呂氏春秋:『宋康王為長夜之飲,室中人呼萬歲,堂上堂下之人,以及國中皆應之。』韓非子:『巫覡之祝人曰,使君千秋萬歲之聲聒耳。』新序:『梁君出獵歸入,廟中呼萬歲。』史記:『優旃憫陛楯郎雨立,有頃,殿上上壽稱萬歲。』『田單偽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紀信誑楚曰,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陸賈奏新語,左右皆呼萬歲。』……蓋古人飲酒,必上壽稱慶曰萬歲,其始上下通用,為慶賀之詞,猶俗所云萬福、萬幸之類耳。因殿陛之間用之,後乃遂為至尊之專稱,而民間口語相沿未改,故唐末猶有以為慶賀者,久之,遂莫敢用也。」

〔二0〕漢書「號」作「稱」。

〔二一〕正義:「七錄云:『新語二卷,陸賈撰也。』」師古曰:「其書今見存。」

孝惠帝時〔一〕,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有口者〔二〕,陸生自度不能爭之〔三〕,迺病免家居〔四〕。以好畤田地善〔五〕,可以家焉〔六〕。有五男,迺出所使越得〔七〕橐中裝,賣千金〔八〕,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九〕。陸生常安車駟馬〔一0〕,從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一一〕,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汝約〔一二〕:過汝,汝給吾人馬酒食,極欲〔一三〕,十日而更〔一四〕。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五〕。一歲中往來過他客〔一六〕,率〔一七〕不過再三過〔一八〕,數見不鮮〔一九〕,無久慁公為也〔二0〕。」

〔一〕漢書無「帝」字。

〔二〕考證:「高山寺本『臣』有『及』字。」案:漢書亦有「及」字。師古曰:「有口,謂辯士。」

〔三〕師古曰:「度音徒各反。」

〔四〕漢書作「乃病免」。

〔五〕正義:「畤音止。雍州縣也。」師古曰:「好畤,即今雍州好畤縣。」案:在今陝西省乾縣西北三十五里。

〔六〕漢書此句作「往家焉」。

〔七〕漢書無「得」字。

〔八〕正義:「漢制:一金直千貫。」

〔九〕齊樹楷曰:「治產,使呂后不疑,且見陸生豪氣,不泥于家人生產之見。不言大略,正其大略處。」

〔一0〕史記儒林列傳:「於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迎申公。」漢書儒林傳作「於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車以蒲裹輪,駕駟,迎申公。」

〔一一〕漢書作「從歌鼓瑟侍者十人」,查慎行曰:「漢書刪卻『舞』『琴』兩字,絕無意義。」器案:漢書武五子傳:「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趙左君等鼓瑟歌舞。」據此,疑史記衍「琴」字,漢書脫「舞」字。

〔一二〕集解:「徐廣曰:『汝,一作公。』」

〔一三〕考證引高山寺本、漢書作「極飲」,宋祁曰:「『欲』疑作『飲』。」杭世駿漢書疏證曰:「愚案:此本史記之文,欲兼酒食,改『極飲』,校偏。」

〔一四〕師古曰:「又改向一子處。」

〔一五〕徐孚遠史記測義曰:「所死家有喪葬費,故得所遺物。」

〔一六〕漢書「往」上有「以」字。

〔一七〕索隱:「率音律。」

〔一八〕漢書無「三」字。索隱:「過音戈。」(案指下「過」字)師古曰:「非徒至諸子所,又往來經過它處為賓客,率計一歲之中,每子不過再過至也。上過音工禾反。」牛運震史記評注曰:「言一歲中尚有他客處可往來,大率不過再三次過汝也。索隱讀率為律,誤。」王文彬曰:「客游於外也,顏專屬為賓客言,非也。一歲之中,或訪問親舊,或留連道塗,其往來經過它處者為日恆多,故於其子所,率不過再過也。」

〔一九〕漢書作「數擊鮮」。索隱:「數見音朔現。謂時時來見汝也。不鮮,言必令鮮美作食,莫令見不鮮之物也。漢書作『數擊鮮』,如淳云:『新殺曰鮮。』」師古曰:「鮮謂新殺之肉也。」劉攽曰:「史記作『數見不鮮』,言人情頻見則不美,故毋久溷女也。馬宮傳:『君有不鮮。』不鮮是漢人語也。」宋祁曰:「按宮傳自云:『三公之位,鼎足承君,不有鮮明固守,無以固位。』劉似誤引。」考證曰:「中井積德曰:『常相見,則意不新鮮,故不數數相過也。』愚按:此承上文『十日而更,……一歲中往來,率不過再三過』句,劉、中井二說得之。漢書作『數擊鮮』,義異。」

〔二0〕漢書作「毋久溷女為也」。集解:「韋昭曰:『慁,污辱。』」索隱:「慁,患也。公,賈自謂也。言汝諸子無久厭患公也。」漢書注:「服虔曰:『溷,辱也。吾常行,數擊新美食,不久辱汝也。』師古曰:『溷,亂也。言我至之時,汝宜數數擊殺牲牢,與我鮮食,我不久住亂累汝也。數音所角反,溷音下困反。』」方苞曰:「我一歲止再三過,無久慁汝為也。公,謂其子。」牛運震曰:「言人情數見則不鮮美,久而易厭也,故一歲中率不過再三過,無久慁苦公,令厭患吾也。索隱解誤。」沈欽韓曰:「『溷』作『慁』是。秦策:『昭王謂范睢曰:天以寡人慁先生。』」王先謙曰:「說文溷下云:『亂也。一曰水濁貌。』慁下云:『憂也。一曰擾也。』此借溷為慁,當訓為擾,於義迺順,服訓辱,顏訓亂,皆未合。禮記儒行注:『慁猶辱也。』與服訓溷為辱同。史記范睢傳:『是天以寡人慁先生。』索隱:『慁猶汨亂之意。』亦與顏訓溷為亂同,足證慁溷二字古多通假。沈云作慁是,要為未達。」李慈銘史記札記曰:「案:此『一歲中往來過他客(句),率不過再(句),三過數見不鮮(句),無久慁公為也。』乃謂一歲中過他客,無三至者,謂數見則不以為鮮少,將令人厭矣。云『無久慁公』者,公指客也。慁猶煩也,與上過諸子是兩事,故上曰汝,下曰公,非稱子為公也。陸生既以好畤地善家居,分食於諸子,若謂一歲不過再過,則計家居者止百日,其餘皆客於他人,無是理也。漢書作『一歲中以往來過他客率不過再過(句),數擊鮮,毋久溷女為也』,自是班氏所見本偶異,以為皆指其諸子言,注家遂以擊鮮為殺鮮,各順其文解之,而索隱並以解史記,以不鮮為莫令見不鮮之物,以公為賈自謂,迂曲甚矣。顧氏炎武以數見不鮮,謂猶今人會常來之客不殺雞,而父子亦如此,當時薄俗可想,以稱公為未安,皆牽於舊說也。」又漢書札記曰:「慈銘案:史記作『一歲中往來過它客,率不過再(句),三過數見不鮮,無久慁公為也』,與此文異。史記『率不過再』以下,皆指它客,言『數見不鮮』者,鮮讀為尠,謂數過人,則人不以為少見難得也。公指客言,慁猶煩也,與漢書義別,注家多誤,說詳史記札記。」李笠曰:「上文謂其子曰:『與汝約。』集解:『徐廣曰:汝一作公。』疑史記『汝』本作『公』,與此『慁公』,並指其子也。後人改上『公』字為『汝』,小司馬遂以下『公』字為賈自謂,失之遠矣。漢書上下並作『汝』。」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一〕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常燕居深念〔二〕,陸生往請,〔三〕直入坐,而陳丞相〔四〕方深念〔五〕,不時見陸生〔六〕。陸生曰:「何念之〔七〕深也?」陳〔八〕平曰:「生揣我何念〔九〕?」陸生曰:「足下位為上相〔一0〕,食三萬戶〔一一〕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柰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一二〕。將相和調〔一三〕,則士務附〔一四〕;士務附,天下雖有變,即權不分〔一五〕。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一六〕。臣〔一七〕常欲謂〔一八〕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一九〕。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二0〕?」為〔二一〕陳平畫呂氏數事。陳平用其計,迺以五百金為絳侯壽〔二二〕,厚具樂飲〔二三〕;太尉亦報如之。此〔二四〕兩人深相結,則呂氏謀益衰〔二五〕。陳平迺以奴婢百人〔二六〕,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陸生以此游漢廷公卿閒〔二七〕,名聲藉甚〔二八〕。

〔一〕器案:史記酈商傳言遷為右丞相,又傅寬傳言為齊右丞相,與此傳之右丞相陳平,皆假虛稱,空職耳,故不見於百官表。

〔二〕漢書句上有「平」字。正義:「國家不安,故靜居深思其計策。」(據會注考證本)師古曰:「念,思也。以國家不安,故靜居獨慮,思其方策。」

〔三〕漢書作「賈往,不請」。考證:「高山寺本『請』下有『也』字。」集解:「漢書音義:『請,若問起居。』」師古曰:「言不因門人將命,而徑入自坐。」王文彬曰:「史記作『往請直入坐』,無『不』字,是請以請謁言,下云『直入』,即不假將命意也。集解引漢書音義云『請謂問起居』,則音義所見漢書本亦但作『往請』,無『不』字。此文『請』上有『不』字,師古即訓請為將命,語意與史記各別。坐者,坐所也。平方深念,故賈至坐前而不見,顏謂為自坐,失之。」器案:說文言部:「請,謁也。」荀子成相篇:「下不私請。」楊倞注:「請,謁也。群下不私謁。」此文謂不先投謁,而徑直入坐也。

〔四〕漢書作「陳平」。

〔五〕漢書作「方念」。索隱:「深念,深思之也。」

〔六〕漢書作「不見賈」。師古曰:「思慮之際,故不覺賈至。」

〔七〕漢書無「之」字。李慈銘曰:「當依史記作『念之深也』。」

〔八〕漢書無「陳」字。

〔九〕考證:「高山寺本無『我』字。」集解:「孟康曰:『揣,度也。』韋昭曰:『揣,音初委反。』」

〔一0〕上相,猶言首相。尚書咸有一德疏:「伊尹,湯之上相,位為三公。」史記天官書:「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一曰上將,二曰次將。」

〔一一〕索隱:「案:陳平傳食戶五千,以曲逆秦時有三萬戶,恐復業至此,故稱。」正義:「陳平世家:『食曲逆五千戶。』後攻陳豨、黥布,凡六出奇計,益邑蓋三萬戶也。」(據會注考證本)

〔一二〕齊樹楷曰:「又以數言而安天下。」

〔一三〕漢書無「調」字。

〔一四〕漢書「務」作「豫」,下同。集解:「徐廣曰:『務,一作豫。』」考證:「高山寺本『附』下有『也』字。」師古曰:「豫,素也。」王文彬曰:「釋詁:『豫,樂也。』言將相和則士乃樂附也。訓為素附,上下文義不屬矣。史記作『務附』,論語:『君子務本。』皇疏:『務,猶向也,慕也。』慕附與樂附意同,益證此訓豫為素之誤。」

〔一五〕漢書「即」作「則」,又重「權不分」三字。考證:「高山寺本『即』作『則』。高山寺本、楓山本重『權不分』三字,與漢書合。」

〔一六〕淮南子精神篇:「玩天地於掌握之中。」

〔一七〕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四:「漢初人對人多稱臣,乃戰國之餘習。(原注:「刺客傳聶政稱臣,嚴仲子亦稱臣。」)史記高祖紀:『呂公曰:臣少好相人。』張晏曰:『古人相與言,多自稱臣,猶今人相與言自稱僕也。』(原注:「西都賦李周翰注:『臣者,男子之賤稱,古人謙退皆稱之。』」)至天下已定,則稍有差等,而臣之稱惟施之諸侯王,故韓信過樊將軍噲,噲趨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原注:「陳平、周勃對王陵,亦曰:『臣不如君。』」)至文、景以後,則此風漸衰,而賈誼新書有『尊天子,避嫌疑,不敢稱臣』之說。王子侯表有利侯釘坐遺淮南王書稱臣棄巿,功臣侯表安平侯鄂但坐與淮南王女陵通遺淮南王書稱『臣盡力』,棄巿,平棘侯薛穰坐受淮南王賂稱臣,在赦前免,(原注:「免侯爵。」)皆在元狩元年。而嚴助傳,天子命助諭意淮南王,一則曰『臣助』,再則曰『臣助』,史因而書之,未嘗以為罪;則知釘等三人所坐者交通之罪,而自此以後,廷臣之於諸侯王遂不復有稱臣者爾。(原注:「晉時有自稱民者,世說:『陸大尉對王丞相曰:公長民短。』」)然王官之於國君,屬吏之於府主,其稱臣如故。宋書:『孝武孝建元年十月己未,大司馬江夏王義恭等奏:郡縣內史及封內官長,於其封君,既非在三,罷官則不復追敬,不合稱臣。詔可。』齊、梁以後,王官仍復稱臣,(原注:「隋書百官志:『諸王、公、侯國官皆稱臣,上於天朝,皆稱陪臣。』」)而屬吏則不復稱矣。諸侯王有自稱臣者,齊哀王遺諸侯王書曰『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是也。天子有自稱臣者,高祖奉玉卮起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景帝對竇太后言:『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是也。」

〔一八〕師古曰:「謂者,與之言。」錢大昭曰:「『謂』,閩本作『語』,注同。」

〔一九〕正義:「絳侯與生常戲狎,輕易其言也。」(據會注考證本)師古曰:「言絳侯與我相戲狎,輕易其言耳。」

〔二0〕考證:「高山寺本『相』下有『連』字。」

〔二一〕資治通鑑「為」上有「因」字。

〔二二〕漢書高帝紀上:「莊入為壽。」師古曰:「凡言為壽,謂進爵於尊者,而獻無疆之壽。」

〔二三〕漢書作「厚具樂飲太尉」,師古曰:「厚為共具,而與太尉樂飲。」

〔二四〕漢書無「此」字。

〔二五〕漢書「則」作「即」,「衰」作「壞」。御覽四0六引周昭新撰:「陳平、周勃,感陸生而相親,……所以定劉於幾殆。」

〔二六〕漢代貴族官吏及豪商大賈,蓄養奴婢,動以百數。漢書張良傳:「良家僮數百人。」又司馬相如傳:「臨邛多富人,卓王孫僮客八百人,程鄭亦數百人。」又王商傳:「今商宗族權埶,合貲鉅萬計,私奴以千數。」又王丹傳:「僮奴以百數。」又哀帝紀:「詔曰:『制節謹度,以防奢淫,為政所先,百王不易之道也。諸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蓄奴婢,田宅亡限,與民爭利,百姓失職,重困不足。其議限制。』有司條奏:……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年六十以上,十歲以下,不在數中。……諸名田、畜奴婢過品,皆沒入縣官。」以此文所言者為私奴,其官奴婢未暇覼縷也。

〔二七〕游謂交游,漢書枚乘傳:「乘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並游。」文選任彥升宣德皇后令:「客游梁,則聲華籍甚。」師古曰:「廷謂朝廷。」

〔二八〕集解:「漢書音義曰:『言狼籍甚盛。』」正義:「孟康云:『猶言狼藉,甚盛也。』按藉,言公卿假藉陸生名聲,甚敬重也。」師古注:「孟康曰:『言狼籍之甚。』」周壽昌曰:「『籍甚』,史記作『籍盛』,(案:史記一本「甚」作「甚盛」,故周氏云然。)蓋籍即藉用白茅之藉,言聲名得所藉而益盛也。甚與盛意同。孟言狼籍,失之。」器案:文選任彥昇宣德皇后令:「客游梁則聲華籍甚。」又劉先生夫人墓誌:「籍甚二門,風流遠尚。」又劉孝標廣絕交論:「公卿貴其籍甚。」李周翰注:「籍甚,猶名聲也。」王仲寶褚淵碑文:「風流籍甚。」劉良注:「籍甚,言多也。」文心雕龍論說篇:「陸賈籍甚。」

及誅諸呂〔一〕,立孝文帝〔二〕,陸生頗有力焉〔三〕。孝文帝即位〔四〕,欲使人之南越。陳丞相等乃言陸生為太中大夫〔五〕,往使尉他,令尉他〔六〕去黃屋、稱制〔七〕,令比諸侯〔八〕,皆如意旨〔九〕。語在南越語中〔一0〕。陸生竟以壽終〔一一〕。

〔一〕漢書作「及誅呂氏」。

〔二〕漢書作「立孝文」。

〔三〕漢書作「賈頗有力」。

〔四〕漢書作「孝文即位」。

〔五〕漢書「陳丞相等」作「丞相平」。李慈銘曰:「慈銘案:此謂賈復以太中大夫使尉佗也。乃言者,猶云舉也。」

〔六〕漢書無「令尉他」三字。李景星曰:「『往使尉佗』下,史有『令尉佗』三字,少嫌重疊,此刪之,是。」

〔七〕師古曰:「黃屋,謂車上之蓋也。黃屋及稱制,皆天子之儀,故令去之。」史記項羽本紀:「紀信乘黃屋車。」正義:「李斐云:『天子車以黃繒為蓋裏。』」器案:屋者楃之借,說文木部:「楃,木帳。字一作幄。」又案:漢書高后紀:「太后臨朝稱制。」師古曰:「天子之言:一曰制書,二曰詔書。制書者,謂為制度之命也,非皇后所得稱。今呂太后臨朝,行天子事,斷決萬機,故稱制詔。」後漢書光武紀上注:「漢制度曰:『皇帝之下書有四: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誡敕。策書者,編簡也,其制長二尺,短者半之,篆書,起年月日,稱皇帝,以命諸侯王;三公以罪免,亦賜策,而以隸書,用尺一木兩行,唯此為異也。制書者,帝者制度之命,其文曰制詔三公,皆璽封,露布州郡也。詔書者,詔,告也,其文曰告某官云,如故事。誡敕者,謂敕刺史太守,其文曰有詔敕某官,它皆倣此。』」劉攽曰:「注『告某云』,案文當更有『云』字。」獨斷上:「漢天子正號曰皇帝,……其命令:一曰策書,二曰制書,三曰詔書,四曰戒書。」

〔八〕沈欽韓曰:「御覽一百九十四引裴淵明廣州記曰:『尉佗築臺,以朔望升拜,號為朝拜臺。傍江構起華館,以送陸賈,因稱朝亭。』」

〔九〕漢書「旨」作「恉」。

〔一0〕漢書作「語在南越傳」。史記南越列傳:「高后時,(前文已見上引。)有司請禁南越關巿鐵器。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也,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并王之,自為功也。』於是佗乃自尊號為南越武帝,發兵攻長沙邊邑,敗數縣而去焉。高后遣將軍隆慮侯灶往擊之,會暑溼,士卒大疫,兵不能踰嶺,歲餘,高后崩,即罷兵。佗因此以兵威邊,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迺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及孝文帝元年,初鎮撫天下,使告諸侯四夷從代來即位意,喻盛德焉。乃為佗親冢在真定,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從弟,尊官厚賜寵之。詔丞相陳平等,舉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陸賈,先帝時習使南越。迺召賈以為太中大夫,往使;因讓佗自立為帝,曾無一介之使報者。陸賈至南越,王甚恐,為書謝,稱曰:『蠻、夷大長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異南越,竊疑長沙王讒臣;又遙聞高后盡誅佗宗族,掘燒先人冢,以故自棄,犯長沙邊境。且南方卑溼,蠻、夷中間;其東,閩越千人眾,號稱王;其西,甌駱裸國,亦稱王。老臣妄竊帝號,聊以自娛,豈敢以聞天王哉?』乃頓首謝,願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乃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皇帝賢天子也,自今以後,去帝制、黃屋、左纛。』陸賈還報,孝文帝大說。遂至孝景時,稱臣,使人朝請。」按:又見漢書南粵王傳。

〔一一〕牛運震曰:「陸生竟以壽終,一篇絕好結束,善陸生之以智謀自全也。漢初將相功臣得以壽終者幾人哉!此中感歎不少。」何焯曰:「在兩傳中,不可無此句。」齊樹楷曰:「陸以壽終,反應上酈生,反起下朱建。」

太史公曰:「余讀陸生新語十二篇,固當世之辯士〔一〕」

〔一〕器案:此酈生陸賈列傳太史公贊陸賈語也。索隱述贊云:「陸賈使越,尉佗懾怖;相說國安,書成主悟。」太史公自序云:「結言通使,約懷諸侯,諸侯咸親,歸漢為藩輔。作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此則申明酈、陸合傳之旨也。尋漢書酈陸朱劉叔孫傳贊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縉紳之徒,(師古曰:「縉紳,儒者之服也。」)騁其知辯,並成大業。語曰:『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師古曰:「此語本出慎子。」)信哉!……陸賈位止大夫,致仕諸呂,不受憂責,從容平、勃之間,附會將相,以彊社稷,身名俱榮,其最優乎!」又敘傳曰:「賈作行人,百越來賓,從容風議,博我以文。」(李奇曰:「作新語也。」)蓋自史遷斥言「賈固當世之辯士」,後世或以此少之。查慎行得樹樓雜鈔曰:「陸賈漢初儒生之有體有用者,觀其絀尉佗以禮義,說高帝以詩、書,當呂后朝,不汲汲於功名,既能全身遠患,又能以事外之人,隱然為社稷計安全,有曲逆智所不逮者。子房已從赤松遊,漢之不奪於諸呂,亦賴有此人也。因其與朱建善,史記概以口辯士目之,淺之乎論陸生矣。」齊樹楷史記意曰:「酈陸、劉叔孫二傳,當係前後繼續,以其所言,均關漢之得失安危也。酈、陸二人,一在得天下以前,一在其後。酈、陸乃以書生而事辯說,與蘇、張輩徒事辯說者不同。太史公傳之,令人知別。且亦高帝文學人進用之始也。」李景星漢書評議曰:「贊語曰:『騁其智辯,並成大業。』正言五人合傳之故;而於五人之出處遇合,亦頗有抑揚,雖疏宕不如史記,嚴密則過之。」一查二李辯之是矣。雖然,辯亦非貶辭,孟子稱「予豈好辯哉」,(孟子滕文公下)史記鄒陽傳上書自明,言「孔、墨之辯」,「挾伊、管之辯」,(又見文選鄒陽獄中上書自明)文選李蕭遠運命論:「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於定、哀。」蓋所謂聖賢豪傑之士無不好辯矣,辯何可少哉!且辯亦自有辯也。

賈陸行事,除本傳外,尚有別見者,今最錄於此,省讀者繙●之勞也。

平原君朱建者,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辠去,後復事黥布。布欲反時,問平原君,平原君止之,布不聽,而聽梁父侯遂反。漢已誅布,聞平原君諫,不與謀,得不誅,語在黥布語中。平原君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家於長安,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案:辟陽侯,審食其也。)得幸呂太后。時辟陽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見;及平原君母死,陸生素與平原君善,過之,平原君家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貸服具,陸生令平原君發喪。陸生往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乎?」陸賈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集解:「張晏曰:『相知當同恤災危,母在,故義不知君。』」索隱:「案崔浩云:『建以母在,義不以身許人也。』」)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稅,列侯貴人以辟陽君故往稅,凡五百金。(集解:「韋昭曰:『衣服曰稅。』稅當為襚。」索隱:「案說文:『稅,贈終服也。』襚音式芮反,亦音遂。」案:漢書「稅」作「裞」。)辟陽侯幸呂太后,人或毀辟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后慚,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欲見平原君。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迺求見孝惠幸臣閎孺,(原作「閎籍孺」,今據索隱說刪「籍」字,下同。)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於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驩,兩主共幸君,君貴富益倍矣。」於是閎孺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平原君不見辟陽侯,辟陽侯以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迺大驚。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於諸呂至深,而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史記酈生陸賈傳,案亦見漢書酈陸朱劉叔孫傳)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漢遣陸賈說項王請太公,項王弗聽。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軍皆呼萬歲。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見,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史記項羽本紀,案又見漢書項羽列傳)

案:正義引楚漢春秋云:「上欲封之,乃肯見。曰:『此天下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曰平國君。』」此為史記用楚漢春秋之一例也。

及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以為詐,乃用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憙,秦軍解,因大破之。又戰其北,大破之。乘勝遂破之。(史記高祖本紀,案又見漢書高帝紀)

梁玉繩曰:「月表、留侯世家及漢書紀傳,沛公以秦二世三年八月攻破武關。九月,秦遣將距嶢關。張良說沛公,張旗幟為疑兵,使酈生啗秦將以利,秦軍懈,因引兵繞嶢關,踰蕢山,擊破之藍田關。敘次甚明。此紀不書破武關及踰蕢山事,則武關乃嶢關之誤,當云:『乃用張良計,益張疑兵旗幟,使酈生往說秦將,啗以利,因襲攻嶢關,破之,又與秦軍戰于藍田。』而『陸賈』二字似衍文,留侯世家、陸賈傳及漢書張、陸兩傳,荀悅漢紀皆無之,疑此與漢書高紀並妄攙陸賈耳。」(史記志疑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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