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在狱中,死前一个月,宋金双方已经签订了和议,南宋方面称之为"建炎第二次和议",金人称之为"皇统和议".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阴历十一月,金兀术派金臣萧毅等人为"审议使",与宋使 魏良臣一道来江南,议定宋金双方以淮水为界,"求割唐、邓二州及陕西余地,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仍许归梓宫(徽宗尸体)、太后(高宗生母韦氏)",高宗全部答应下这些条件,定下议和盟誓.
"皇统和议"比起"天眷和议",南宋一方吃亏吃大了,而且是在军事方面占优势的情况下接受了屈辱的条件.这些和议,南宋把黄河以南、淮水以北大片国土拱手让与金人,而第一次合约中南宋君臣觉得难接受的"岁贡"、"正朔"、"册命"等事体,高宗一概应承,其本人完全承认了自己是金国的藩属国主地位,"誓文"内容大致如下:
"臣(赵)构言:今来画疆,合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州,其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籓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始,每春季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蚤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称臣纳贡,卑微至极.
宋使见到金熙宗,先言及太后韦氏还朝一事,金熙宗仍旧吊起来卖,故意为难说:"先朝业已如此,岂可辄改!"宋使再三跪请,金帝才"勉强"答应,同意归还宋徽宗梓宫及高宗生母韦氏.但是,金人又提出新的过份要求,让南宋再割让商州以及战略要地和尚原以及方山原.出乎金人意料,南宋高宗赵构非常爽快,"分划京西康、邓二州,陕西商、秦之半畀金(国),止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及陇西、成纪余地,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南宋如此"大方",金人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金帝立刻下命金兀术迅速落实宋金边界勘定及高宗向金称臣等具体事宜,双方终于在大打十五、六年之后,实现了各自大喘一口气的"和平".
金宋"皇统和议",客观上讲,宋朝方面吃亏吃大了,称臣、纳贡、割地,该现眼全都现眼了,丢人到家,到手的仅仅是被金人轮奸多年并为金将生过二子的赵构生母韦氏,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宋高宗终于为自己扯上一块"孝道"的遮羞布.金国方面,喜出望外,得到了在战场上不可能得到的一切.金兀术作为"皇统和议"的大功臣,自然举国欢呼,直升飞机一样官位一直往上窜:侍中、太保、都元帅、领行台尚书省事,又进拜太傅、太师,领三省事.
于宋朝而言,金兀术是个残暴不仁的大魔头;对金国而言,此人可是开疆拓土、鼎鼎忠心的大能臣."皇统和议"后七年,金兀术病死(并非评书、演义上所讲被牛皋骑在身上气死),临终遗表,把他对时局的分析以及对南宋的政策一展无遗:
"吾天命寿短,恨不能与国同休.少年勇锐,冠绝古今.事先帝南征北讨,为大元帅左都监,行营号太子军,东游海岛,南巡杭越,西过兴元,北至小不到云城,今契丹、汉儿,侍吾岁久,服心于吾.吾大虑者,南宋近年军势雄锐,有心争战,闻韩、张、岳、杨,列有不协,国朝之幸(此点可疑,当时岳飞已死,可能是金兀术泛指南宋军将之间有矛盾).吾今危急,虽有其志,命不可保,遗言于汝等:吾身后,宋若败盟,任贤用众,大举北来,乘势撼(收)中原人心,复故土如反掌,不为难矣.吾分付汝等,切宜谨守,勿忘吾戒.如宋兵势盛敌强,择用兵马破之;若制御所不能,向与国朝计议,择用(智臣)为辅,遣天水郡公桓(即宋钦宗赵恒)安坐汴京,其礼无有弟与兄争(金兀术熟知汉族礼仪),如尚悖心,可辅天水郡王,并力破敌.如此又可安中原人心,亦未深为国朝患害,无虑者一也;宋若守吾誓言,奉国朝命令,时通国信,益加和好,悦其心目,不数岁后,供需岁币,色色往来,竭其财赋,安得不重敛于民,江南人心奸狡,既扰乱非理,其人情必作叛乱,无虑者二也(此招狠毒,疲南宋国力以消弱之);十五年后,南军衰老,纵用贤智,亦无驱使,无虑者三也(这点倒是自作多情,十五年后,惯战金军也老矣);俟其失望,人心离怨,军势隳坏,然后观其举措,此际汝宜一心,选用精骑,备其水陆,谋用材略,取江南如拾芥,何为难耳!尔等切记吾嘱.吾昔南征,目见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畏,今付样造之."
金兀术遗嘱中,对南宋可谓是阴坏损招出全,却也透漏出这样一种消息:金军的战斗力和金朝的国力在当时均处于由盛而衰的下坡路,"取天下如拾芥"的黄金岁月已成昨日黄花.
宋金和议成后,绍兴十三年,被拘多年的宋使洪皓、张邵、朱弁皆被放还."自建炎以来,奉使如金(国)被拘囚者三十余人,多已物故,惟三人以和议成,许归."历经百死千辛,三人一直保持臣节.归宋后,皆为秦桧一伙儿所不喜,或贬或放.郁郁而终.值得一提的是,洪皓有三子,洪适、洪遵、洪迈,"相继登词科,文名满天下,适位极台辅".特别是洪迈,其巨著《容斋随笔》泱泱数卷,也是晚年毛泽东的必读之书.
入金宋使最值一提的,当属王伦和宇文虚中.这两个人在《宋史》、《金史》中皆有传,但《金史》作者立场有问题,把两个人评述得很不堪,以王伦为"纨绔之子",讥笑宇文虚中受两朝官职为人反复.特别让人反感的是,现代刘兰芳的评书把王伦完全丑化成一个金国奸细,刻划为一个十足的汉奸.其实,王伦百分百的爱国者,大忠臣一个.王伦,字正道,是北宋名相王旦之弟王勖的玄孙,年轻时家道中落,王伦放荡不羁,"为任侠,往来京洛间,数犯法,幸免".靖康之变,国乱识诚臣,钦宗面临宣德门下乱民喧嚷不知所措时,王 伦以布衣身份挺身而出,大叫"臣能弹压之",钦宗皇帝解身上所佩夏国宝剑赐之,立授兵部侍郎."(王)伦下楼,挟恶力数人,传旨抚定,都人(汴京人)乃息",可见,此人可谓临危定乱的人杰.建炎元年,赵构择官员去虎狼金国,众官推诿,惟王伦挺身而出,事先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仍慷慨请行,真是男儿本色,忠胆映日.众人或腐儒日后诟病王伦,大都是对他二次金宋和议的促成,但王伦与秦桧完全不是一码事,他为国为君,可称是无纤介私心.废刘豫、定第一次绍兴和议,王伦居功甚巨.宋金绍兴年间二次和议达成后,金国欲以王伦为平滦三路都转运使,这可是个有权有利的肥缺,对此,王伦傲然答道:"奉命而来,非降也."严拒金国的官封,被恼羞成怒的金帝下诏缢杀,时年六十一.被杀前,王伦让临刑金使略给一些时间,整理宋朝的冠服南向跪拜,恸哭道:"先臣文正公(王旦)以直道辅相两朝,天下所知.臣今将命被留,欲污以伪职,臣敢受一死以辱命!"堂堂正正宋朝大丈夫.死后,王伦被南宋追谥为"愍节".《金史》泼污,讲王伦先受官封不久又辞官激起金帝愤怒才导致被杀,完全是抹黑这位宋朝忠臣.
宇文虚中,字叔通,成都人,大观三年进士及第.宣和年间,承平日久,童贯等人又开边生事,宇文虚中深知宋朝将有纳侮自焚自祸,上书建策,"皆不报".金军第一次侵汴,宇文虚中殚精竭虑,出谋划策,亲入金营与金酋周旋,最终金军退走.事后,窝里反的宋朝言官弹劾他议和误国,被贬放青州,又窜韶州.高宗赵构登基后,寻求出使金国使者,宇文虚中毅然应诏.转年,由于宋金之间关系略有松动,金人放宋使回江南,宇文虚中言道:"二帝未归,我不能回去."独留虎狼之国.由于宇文虚中仪表堂堂,文采卓然,金人爱其才艺,"加以官爵,(宇文虚中)即受之",使得后来的宋使洪皓等人很鄙视他,实际上宇文虚中心中怀有更大的抱负,忍辱负重,以成将来大事.宇文虚中在金朝官做得很大,封河内郡开国公,进金紫光禄大夫,礼部尚书,金人尊称其为"国师".他在金朝,每每派人持密信告以金国虚实,金人每次南侵,他也想方设法予以阻劝,真正是身在金营心在宋.可恨的是,秦桧奸邪,为报答金兀术在宋金和议中要宋朝保证不能轻易废掉宰相(主和的秦桧本人),他便把宇文虚中为宋朝内探的实情告予金国.更缺德的是,秦桧为金人出主意,尽迁宇文虚中家属于金国.宇文虚中得讯,密奏高宗说:"若金人索取我家属,请告知他们我的家属早已在靖康乱中失散."不料,高宗赵构不仅不保护这个功臣,反而亲自下诏派中使前往时在闽中的宇文虚中一家,一个不留,全部派人监视着送往金国.金熙宗皇统六年(公元1146年),被高宗、秦桧出卖的宇文虚中被金朝杀害,全家百余口也遭屠戮.《金史》称宇文虚中因恃才轻肆被女真贵族以文字案致死,《宋史》也大概如此说,估计皆是陋儒文人认为宇文虚中政治"失节",才一致对他没好感.其时,清人袁枚在《随园随笔》摘选散佚的宋人施德操笔记,发现有这样一条记载:"绍兴十五年,(宇文虚中)谋挟渊圣(宋钦宗)南归,为人告变.(宇文)虚中急发兵直至金主帐下,金主几不能脱,事不成而诛."可见,孤胆英勇,差点先于"海陵王"完颜亮之前就把金熙宗直接解决了.这些记载,均被金宋元的腐儒和文臣"选择性遗忘",清朝御用奴才更会删去这样的记载,活活把大英雄宇文虚中埋没了,青史浩瀚,只留下如下的讥讽字句:"(宇文虚中)即受其(金国)命,为之定官制,草赦文,享富贵",殊不知大英雄早有诗言:"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一个如此怀有家国深情的人,一个如此笑看死亡的人,又怎可能是贪生怕死、追求富贵荣华的宵小!
忠臣诛窜,贼臣在位,宋高宗、秦桧君臣一唱一和,江南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滋滋润润.特别是老贼秦桧,国权在手,任情恣意,一直到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才病死,富贵荣华享受尽."(秦)桧自和议之成,擅国柄者十五年,偷安江左,专为粉饰太平计,劝帝(高宗)立太学,耕籍田,修举弥文,殆无虚日……自是四方祥瑞之奏日上,举朝晏然不知有兵事矣."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悲夫!
金朝天德四年(公元1152年)的一天,在燕京新建成的宏壮侈丽的皇宫内,一男一女在明安殿内相对而立.男人身着青罗衮服,五彩错金满绘其上,一大绶一小绶披挂于身.不顾周身上下累赘的皇帝"行头",男人一边围着女人走,一边厉声数落:"你喜欢大官,官职有能大过皇帝的吗!你爱男人才能,有文武全才似朕的吗!你喜欢床上舒爽,有丰伟魁梧过于朕的吗!"听其言,读者定能忖知这位爷正是金朝皇帝完颜亮,也就是日后南侵被自己人杀掉又废为"海陵庶人"的"金海陵".完颜亮越说越气,头上的二十四旒冠冕前后左右乱 摇,一边说,他一面把手中用于上朝礼器的玉制大圭猛砸殿柱,使那长达二尺的无价之宝顿时折成数截.长身玉立、相貌俊奇的金朝皇帝面如编贝,唇似激朱,愤怒更使他白皙的脸上忽涌红晕,眼中杀机顿现.
立于当地的女子二十多岁,头戴花珠冠,以铺翠滴粉缕金珍珠结扎束金蝉鑻金两博鬓,面似银盘,似羞似恼,脸上并无惶恐和畏惧,只是略垂粉颈,以手指捻着自己身上所穿的深青色罗缝制的袆衣.此人,乃完颜亮的堂妹,金朝宗室之女莎里古真,而站在殿门外垂手而立的一彪形大汉,正是莎里古真的丈夫撒速,这位绿帽王八头的职务是完颜亮的近卫军宿卫长.
杀人如麻的美男子完颜亮狂怒之下,斥喝间因气塞竟然说不成句,脸憋得青白.既为堂妹又为"贵妃"的莎里古真反而越来越镇静,高扬起下巴,斜瞥他处,就是不正眼看完颜亮.仔细推敲,促使这位金帝勃然大怒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这位美貌堂妹抽空回家之余,又与别的"野汉子"数度欢合,放肆张扬,淫声传入这位皇帝自己的耳中,当然激起他的雷霆之怒.所以,完颜亮才发出上面一席"责问".身为莎里古真丈夫的撒速对自己老婆"偷食"没有过多"表示",近亲乱伦的完颜亮却反应如此激烈,显然是醋劲上翻,不能自抑.
宿卫长撒速站在殿门,色如死灰,甭看他一米八多的身板,胆子却比芝麻还小,惟恐殿内给自己戴了无数顶绿帽的老婆惹起皇帝杀心.只要皇帝完颜亮一个口令,他撒速三宗九族近千号人会在一天之内全部脑袋搬家.愈想愈怕,撒速冷汗湿遍了全身.在他身旁,另外一个高大汉子稍喝面露幸灾乐祸的冷笑,双眼一直盯着撒喝习惯性按握刀柄的手.这位稍喝是撒速的上级,主掌禁宫侍卫的指挥权,他本人也是位绿帽老公,其妻习捻(金兀术之女)与莎里古真一样,常常陪皇帝完颜亮宫内淫戏,与自己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尤为尴尬的是,金帝完颜亮非常喜欢群奸,常常让宗室妇女和嫔妃全部脱光光,在殿内的"地衣"(地毯上)逐一肉搏,眼见耳闻自己老婆与皇帝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打情骂俏天地一家春,撒速和稍喝常常在对视时交流怨毒的目光,但任谁也没有胆量显露心中的羞恼,他们唯一所剩的卑微乐趣,就是细看对方谁的处境更狼狈些.假若完颜亮下令让他们干掉对方,这两个人会毫不犹豫地率兵把对方族诛的干干净净.
正当撒速吓得要尿裤子时,出人意料,暴怒的完颜亮忽然走近莎里古真,强压怒气,好言抚慰道:"别让别人知道我知道你在外面的事,也别为今天的事情上脸,日后大众宴会,要装得没事人一样,行立自如,千万别让大臣妃嫔们猜测你我什么事发生,以免别人笑话……"这一席话,出自完颜亮这位千古"淫暴"之君的口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历史的细节,人性的弱点,皆在这一瞬间让后人屏息凝神,回思不已.汉化的女真皇帝完颜亮,在"爱面子"方面比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