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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后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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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栾城後集卷七

宋 苏辙 撰

历代论一【并引】

予少而力学先君予师也亡兄子瞻予师友也父兄之学皆以古今成败得失为议论之要以为士生於世治气养心无恶於身推是以施之人不为苟生也不幸不用犹当以其所知着之翰墨使人有闻焉予既壮而仕仕宦之余未尝废书为诗春秋集传因古之遗文而得圣贤处身临事之微意喟然太息知先儒昔有所未悟也其後复作古史所论益广以为畧备矣元符庚辰蒙恩归自岭南卜居颍川身世相忘俛仰六年洗然无所用心复自放图史之间偶有所感时复论着然已老矣目眩於观书手战於执笔心烦於虑事其於平昔之文益以踈矣然心之所嗜不能自巳辄存之於纸凡四十有五篇分五卷

尧舜

尧之世洚水为害以意言之尧之为国当日夜不忘水耳今考之於书观其为政先後命羲和正四时务农事其所先也末乃命鲧以治水鲧九年无成功乃命四岳举贤以逊位四岳称舜之德曰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尧以为然而用之君臣皆无一言及於水者舜既摄事黜鲧而用禹洚水以平天下以安尧舜之治其缓急先後於此可见矣使五教不明父子不亲兄弟相贼虽无水患求一日之安不可得也使五教既修父子相安兄弟相友水虽未除要必有能治之者昔孔子论政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古之圣人其忧深远虑如此世之君子凡有志於治皆曰富国而强兵患国之不富而侵夺细民患兵之不强而陵虐隣国富强之利终不可得而谓尧舜孔子为不切事情於乎殆哉

周公

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详于周礼然以吾观之秦汉诸儒以意损益之者衆矣非周公之完书也何以言之周之西都今之关中也其东都今之洛阳也二都居北山之阳南山之隂其地东西长南北短短长相补不过千里古今一也而周礼王畿之大四方相距千里如画棊局近郊远郊甸地稍地大都小都相距皆百里千里之方地实无所容之故其畿内远近诸法类皆空言耳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一也书称武王克商而反商政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故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郑子产亦云古之言封建者盖若是而周礼诸公之地方五百里诸侯四百里诸伯三百里诸子二百里诸男百里与古说异郑氏知其不可而为之说曰商爵三等武王增以子男其地犹因商之故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如周官之法於是千乘之赋自一成十里而出车一乘千乘而千成非公侯之国无以受之吾窃笑之武王封之周公大之其势必有所并有所并必有所徙一公之封而子男之国为之徙者十有六封数大国而天下尽扰此书生之论而有国者不为也传有之曰方里而井十井为乘故十里之邑而百乘百里之国而千乘千里之国而万乘古之道也不然百乘之家为方百里万乘之国为方数圻矣古无是也语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千乘虽古之大国而於衰周为小然孔子犹曰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然则虽衰周列国之强家犹有不及五十里者矣韩氏羊舌氏晋大夫也其家赋九县长毂九百其余九十县遗守四千谓一县而百乘则可谓一县而百里则不可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二也王畿之内公邑为井田乡遂为沟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亩五口而一夫为役百亩而税之十一举无异也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於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利利者沟洫浍三沟洫之制至於万夫方三十里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沟洫浍川五利害同而法制异为地少而用力博此亦有国者之所不为也楚蒍掩为司马町原防井衍沃盖亦川广泽可以为井者井之原埠堤防之间狭不可井则町之【杜预以町为小顷町】皆因地以制广狭多少之异井田沟洫盖亦然耳非公邑必为井田而乡遂必为沟洫此周礼之不可信者三也三者既不可信则凡周礼之诡异远於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圣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强人者也立法以强人此迂儒之所以乱天下也

五伯

五伯桓文为盛然观其用兵皆出於不得已桓公帅诸侯以伐楚次於陉而不进以待楚人之变楚使屈完如师桓公陈诸侯之师与之乘而观之屈完见齐之盛惧而求盟诸侯之师成列而未试也桓公退舍召陵与之盟而去之夫岂不能一战哉知战之不必胜而战胜之利不过服楚全师之功大於克敌故以不战服楚而不吝也晋文公以诸侯遇楚於城濮楚人请战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军军吏皆谏咎犯曰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师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杀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则文公之服楚亦与齐桓等无战胜之功矣故桓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战此其所以全保保国无敌於诸侯者也至宋襄公国小德薄而求诸侯凌虐邾鄫之君争郑以怒楚兵败身死之不暇虽窃伯者之名而实非也其後秦穆公东平晋乱西伐楚戎楚庄王克陈入郑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风矣然穆公听杞子之计违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袭郑覆师於殽虽悔自誓列於周书而不能能东征诸夏以终成伯业庄王使申舟聘齐命无假道於宋舟知必死而王不听宋人杀之王闻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围之九日与之盟而去之虽号能服宋然君子以为此不假道之师也齐灵公楚灵王之所为王亦为之而尚何以为伯乎於乎此二君者皆贤君也兵一不义而几至於狼狈不能与桓文齿而况其下者哉

管仲

先君尝言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以桓公伯孔子称其仁而不能止五公子之乱使桓公死不得葬曰管仲盖有以致此也哉管仲身有三归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而不以为非此固适庶争夺之祸所从起也然桓公之老也管仲与桓公为身後之计知诸子之必争乃属世子於宋襄公夫父子之间至使他人与焉智者盖至此乎於乎三归六嬖之害溺於淫欲而不能自克无已则人乎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四方且犹顺之而况於家人乎传曰管仲病且死桓公问谁可使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公曰开方何如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公曰竪刁何如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管仲死桓公不用其言卒近三子二年而祸作夫世未尝无小人也有君子以闲之则小人不能奋其智语曰舜有天下选於衆举臯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於衆举伊尹不仁者远矣岂必人人而诛之管仲知小人之不可用而无以御之何益於事内既不能治身外复不能用人举易世之忧而属之宋襄公使祸既已成而彼宋人以干戈正之於乎殆哉昔先君之论云尔

知罃赵武

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其义多於晋文然桓公没而齐乱其後不能复伯文公子孙世为盟主二百余年与春秋相终始其故何也虽襄公悼公之贤齐所无有然其所以保伯业而不失者则有在也伯者之盛非能用兵以服诸侯之难而能不用兵以服诸侯之为难耳文公之後前有知罃後有赵武皆能不用兵以服诸侯此晋之所以不失伯也悼公与楚争郑三合诸侯之师其势足以举郑而郤楚晋之羣臣中行偃栾黶之徒欲一战以服楚者衆矣惟知罃为中军将知用兵之难胜负之不可必三与楚遇皆迁延稽故不与之战卒以敝楚而服郑此则知罃之不用兵之功也悼公死平公立公非悼公比也然能属任赵武武尝与楚屈建合诸侯之大夫于宋以求弭兵赵武於此有仁人之心二焉方其未盟也屈建衷甲将以袭武武与叔向谋之叔向曰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人谁与之安能害我武从其言卒事而楚不敢动将盟晋楚争先叔向又曰诸侯归晋之德只非归其尸盟也子务德无争先武亦从而先之此二者非仁人不能何也人将衷甲以袭我我亦衷甲以待之此势之所必至也不幸不胜无可言者虽幸而胜晋楚之祸必自是始晋为盟主尝先诸侯矣晋未失诸侯而楚求先之若与之争楚必不听晋楚之祸亦必自始然此二者皆人情之所不能忍也忍之近於弱不忍近於强而武能忍之晋楚不争而诸侯赖之吾以为武有仁人之心二焉凡晋之所以不失诸侯而赵氏之所以卒兴于晋者由此故也春秋书宋之盟实先晋而後楚孔子亦许之欤

汉高帝

高帝之入秦一战於武关兵不血刃而至咸阳此天也非人也秦之亡也诸侯并起争先入关秦遣章邯出兵击之秦虽无道而其兵方强诸侯虽鋭而皆乌合之衆其不敌秦明矣然诸侯皆起於羣盗不习兵势陵藉郡县狃於亟胜不知秦之未可攻也於是章邯一出而杀周章破陈涉降魏咎毙田儋兵锋所至如猎狐兎皆不劳而定後乃与项梁遇苦战再三然後破之梁虽死而秦之鋭锋亦畧尽矣然邯以为楚地诸将不足复虑乃渡河北击赵邯既北而秦国内空至是秦始可击而高帝乘之此正兵法所谓避实而击虚者盖天命非人谋也项梁之死也楚怀王遣宋义项羽救赵羽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沛公方入关而项羽已至河北与章邯相持邯欲还兵救秦势不得矣怀王之遣沛公固当然非邯羽相持於河北沛公亦不能成功故曰此天命非人谋也

汉文帝

老子曰柔胜刚弱胜强汉文帝以柔御天下刚强者皆乘风而靡尉佗称号南越帝复其坟墓召贵其兄弟他去帝号俯伏称臣匈奴桀敖陵驾中国帝屈体遣书厚以缯絮虽未能调伏然兵革之祸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吴王濞包藏祸心称病不朝帝赐之几杖濞无所发怒乱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则东南之乱无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鼂错之计削诸侯地因之号召七国国西向入关汉遣三十六将军竭天下之力仅乃破之错言诸侯强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疾而祸小不削反迟而祸大世皆以其言为信吾以为不然诚如文帝忍而不削濞亦未必迁延数岁之後变故不一徐因其变而为之备所以制之者固多术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则虎毙不幸则人死其为害亟矣鼂错之计何以异此若能高其垣墙深其陷穽时伺而谨防之虎安能必为害此则文帝之所以备吾也於乎为天下虑患而使好名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为鼂错者鲜矣

汉景帝

汉之贤君皆曰文景文帝寛仁大度有高帝之风景帝忌克少恩少人君之量其实非文帝比也帝之为太子也吴王濞世子来朝与帝博而争道帝怒以博局提杀之濞之叛逆势激於此张释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邓通文帝之幸臣也以吮痈之怨困迫至死鼂错始与帝谋削诸侯违衆用之及七国反袁盎一说谲而斩之东市曾不之恤周亚夫为大将折吴楚之鋭锋不数月而平大难及其为相守正不阿恶其悻悻不屈遂以无罪杀之梁王武母弟也骄而从之几致其死临江王荣太子也以母失爱至使酷吏杀之其於君臣父子兄弟之际背理而伤道者一至於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国与文帝俱称贤君者惟其不改恭俭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称君君之过也称臣臣之罪也然陈侯平国蔡侯般皆以无道弑而弑皆称臣以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犹称贤君岂非躬行恭俭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为不恭俭者戒也

栾城後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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