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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城后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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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栾城後集卷九

宋 苏辙 撰

历代论三

荀彧

荀文若之於曹公则汉高帝之子房也董昭建九锡之议文若不欲曹公心不能平以致其死君子惜之或以为文若先识之未?或以为文若欲终致节於汉氏二者皆非文若之心也文若始从曹公於东郡致其算畧以摧?羣雄固以帝王之业许之矣岂其晩节复疑而不予哉方是时中原略定中外之望属於曹公矣虽不加九锡天下不归曹氏而将安往文若以为劫而取之则我有力争之嫌人怀不忍之志徐而竢之我则无嫌而人亦无憾要之必得而免争夺之累此文若之本心也惜乎曹公志於速得不忍数年之顷以致文若之死九锡虽至而禅代之事至子乃遂此则曹公之陋而非文若之过也

贾诩上

曹公入荆州降刘琮欲顺江东下以取孙氏贾诩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闻兵势盛矣若因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江东可以不劳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计以兵入吴境遂败於赤壁夫诩之所以说曹公则李左车之所以说淮隂侯使乘破赵之势传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时孙氏之据江东巳三世矣国嶮而民附贤才为用诸葛孔明以为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而曹公以刘琮待之欲一举而下之难哉使公诚用诩言端坐荆州使辩士持尺书结好於吴吴知公无并吞之心虽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时刘玄德方以穷客借兵於吴吴既修好於公其势必不助刘而玄德因可蹙矣惜乎谋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孙刘皆奋孰谓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张鲁下汉中刘晔劝公乘胜取蜀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举汉中蜀人震骇因其震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少缓之诸葛亮善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人既定冯嶮守要不可犯也公不从而反天下皆惜晔计之不用夫玄德之贤过於仲谋贾诩欲以文告怀仲谋而晔欲以虚声下玄德其愚智盖巳远矣彼曹公不用晔计岂非以诩言为戒也哉春秋之际楚子重伐郑晋栾武子救之遇於绕角楚师还晋师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师救蔡晋羣帅皆欲战智庄子范文子韩献子谓武子曰吾来救郑楚师不战吾遂至於此既迁戮矣戮而不巳又怒楚师战必不克虽克不令若不能克为辱已甚不如还也遂全师而归夫兵久於外狃於一胜而轻与敌遇我怠彼奋败常十九古之习於兵者盖知之矣

贾诩下

用兵之难盖有怵於外而动者矣力之所及而义不可君子不为也义之所可而力不及君子不强也魏文帝始受汉禅欲用兵吴蜀以问贾诩诩曰吴蜀虽蕞尔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嶮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用兵之道先胜後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羣臣无权备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帝不能用遂兴陵江之役士卒多死是时帝始受禅欲以武功夸示四方贪得幸胜未暇虑兵败势屈之辱也魏多谋臣盖必有知之者矣然皆莫敢言诩能言之可谓不怵於外矣晋末符坚拥百万之衆耻吴会之未服欲一举下之而不知晋之无衅谢安乘符坚之败知中原之荡析而不知江南之微弱势必不能成大功故符坚至於失国而谢安至於丧师二人者皆耻不若人怵於外之患也

刘玄德

事固有当作而不可作者智者论其公私权其轻重而可否可决也蜀先主之於关羽名虽君臣而义则父子也先主入蜀而羽攻曹仁张於荆州吴乘其敝羽以败死先主欲为羽报讐义不可巳也然吴蜀之於魏国小而兵弱本以季汉君臣之分缔交相亲与魏为敌则报讐之义其公且重者在魏也释魏而事羽之怨则为失所先後矣先主之在白帝也吴之君臣惧而乞和若以讐魏之重俛而从之义无不可也先主念羽之厚拒而不许君臣之义则至矣至於奋不虑害兵败而继之以死忘两国之大计而狥一夫之遗忿则未为得矣诸葛孔明有言法孝直若在必能止君此行虽行亦必不至於败然则孔明亦自以伐吴为失计矣哉

孙仲谋

任人莫难於托国汉武帝因文景富庶之後虐用其民厚自奉养征伐四夷几丧天下逮其晩岁托国於霍光光知用兵之害罢均输榷酤与民休息而天下复安凡武帝之所以得称贤君者惟用霍光故也蜀先主知嗣子之暗弱举国而付之诸葛孔明孔明又废李严杨仪援蒋琬费褘而授之虽後主之不明而守国三十余年君臣相安蜀人免於涂炭之患过於魏吴远甚吴大帝方其属任贤将抗衡中原曹公惮之及其老也贤臣死亡略尽喜诸葛恪之劲悍越衆而付以後事恪乘其用兵劳民之後继起大役兵折於外既归而不能自克将复肆志於僚友恪既以丧其躯而孙氏因之三世絶统吴越之民陷於炮烙之地国随以亡彼以进取之资用进取之臣以徼一时之功可耳至於托六尺之孤寄千里之命而亦属之斯人其势必至是哉

晋宣帝

世之说者曰司马仲达之於魏则曹孟德之於汉也是不然二人智勇权畧则同而所处则异汉自董卓之後内溃外畔献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势尽矣独其名在耳曹公假其名号以服天下拥而植之许昌建都邑征畔逆皆曹公也虽使终身奉献帝率天下而朝之天下不归汉而归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诚能安而俟之使天命自至虽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纣何以加之惜其为义不终使献帝不安於上义士愤怨於下虽荀文若犹不得其死此则曹公之过矣如司马仲达则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业固矣虽明帝以淫虐失衆曹爽以骄纵得罪而颠覆之形未见天下未畔魏也仲达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夺其成业事与曹公异矣汉武帝之老也托昭帝於霍光昭帝尚幼燕王盖主有簒取之心上官桀桑羊助之此其祸急於曹爽霍光内毙燕盖外诛桀羊拥护昭帝讫无骄君之色及昭帝早丧国空无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其手者屡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无一人有异议者以仲达拟光孰为得之邪然光犹不足道蜀先主将亡召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复语後主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後主之暗弱孔明之贤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异志一摇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蛮夷内废李平廖立傍御魏吴功成业定又付之蒋琬费褘奉一昏主三十余年而无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不诚苟诚忠孝舜之於父母伊尹之於太甲终无间然者自仲达之後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以地势迫切置而不取则身必危国必乱至自比骑虎不可复下此亦自欺而已哉

晋武帝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古今之正义也然尧废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废微子立纣而商以亡古之人盖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已而不巳不得已而已之二者皆乱也子非朱纣而废天下之正义君子不忍也子如朱纣而守天下之正义君子不为也汉高帝始谓惠帝仁弱欲废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则寝废立之议而用平勃平勃皆贤而权任均故惠帝虽没产禄虽横而援立文帝汉室不病也武帝既老知燕王旦广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废之而立少子任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羊以後事当是时昭帝之贤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忠良桀羊虽欲为乱而不遂其後复废昌邑立宣帝而朝廷晏然无事盖人君不幸而立幼主当如二帝属任贤臣乃免於乱此必然之势也魏明帝疾笃而无子弃远宗子而立齐王始欲辅以曹宇曹肇而幸臣刘放孙资不便宇肇之正劝帝易以司马仲达曹爽齐王既非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与仲达奸雄为对数年之间遂成簒弑之祸晋武帝亲见此败矣惠帝之不肖羣臣举知之而牵制不忍忌齐王攸之贤而恃愍怀之小惠以为可以消未然之忧独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举社稷之重而付之杨骏至於一败涂地无足怪也帝之出齐王也王浑言於帝曰攸之於晋有姬旦之亲若预闻朝政则腹心不贰之臣也国家之事若用后妃外亲则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亲又有吴楚七国之虑事任轻重所在未有不为害者也惟当任正道求忠良不可事事曲设疑防虑方来之患也若以智猜物虽亲见疑至於疏远亦安能自保乎人怀危惧非为安之理此最国家之深患也浑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用而用王佑之计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关中楚王玮淮南王允并镇守要害以强帝室然晋室之乱实成於八王吾尝筹之如攸之亲贤夺嫡之祸非其志也不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计犹有赖也如佑之计使子弟据兵以扞外患如梁孝王之御吴楚尚可若变从中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难此与何进袁绍召丁原董卓以除宦官何异古人有言择福莫若重择祸莫若轻如武帝之择祸福可谓不审矣

羊祜

善为国者必度其君可与共患难可与同安乐而後有为故功成而无後忧晋厉公与楚共王争郑晋人知楚有可乘之隙栾武子为政欲出兵击之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范文子不欲请释楚以为外惧武子不能用夫文子非苟自安者也厉公侈而多嬖宠诸大夫富而陵上国有大功则君臣不相安乱之所自生也既谋之不从出而遇楚犹欲避楚而归既胜反国曰乱将作矣吾不可以俟使其祝宗祈死逾年而厉公杀三郤立胥童栾书杀胥童弑厉公文子虽死而免於大难子孙与晋国相终始范蠡事越王勾践反自会稽抚人民厉甲兵七年而杀吴王夫差归未及国知越王之难与同安乐也扁舟去之卒免文种之戮若二子者可谓有先见之明矣范文子至於自杀范蠡至於逃亡而不顾何则所全者大也晋武帝既受魏襌中原富强羣臣用命吴孙皓以淫虐失衆有亡国之衅晋人习於长江之嶮以为未可取也羊祜为襄阳守知其不能久陈可取之计武帝纳之祜又进王濬杜预以成灭吴之功後世皆称其贤吾尝论祜巧於策吴而拙於谋晋何以言之武帝之为人好善而不择人苟安而无远虑虽贤人满朝而贾充荀朂之流以为腹心使吴尚在相持而不敢肆虽为贤君可也吴亡之後荒於女色蔽於庸子踈贤臣近小人去武备崇藩国所以兆亡国之祸者不可胜数此则灭吴之所从致也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故人恒生於忧患而死於安乐祜不虑此而鋭於灭吴其不若范文子远矣或曰吴灭而晋乱此天命非人事也而羊祜何罪焉吾应之曰为国当论人事使祜不为?吴之计孙皓穷凶而死吴更立君则长江未可越也吴既不亡则晋之君臣厉精不懈是吴不?而晋不乱也不犹愈於吴?而晋乱乎祜之将死也武帝欲使卧护诸将祜曰?吴不须臣自行但吴平之後当劳圣虑耳推祜此言盖亦忧在平吴矣忧在平吴而勇於?吴其不若范文子远矣

王衍

圣人之所以御物者三道一也礼二也刑三也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礼与刑皆器也孔子生于周末内与门弟子言外与诸侯大夫言言及於道者盖寡也非不能言谓道之不可以轻授人也盖尝言之矣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夫道以无为体而入於羣有在仁而非仁在义而非义在礼而非礼在智而非智惟其非形器也故目不可以视而见耳不可以听而知惟君子得之於心以之御物应变无方而不失其正则所谓时中也小人不知而窃其名与物相遇辄捐理而狥欲则所谓无忌惮也故孔子不以道语人其所以语人者必以礼礼者器也而孔子必以教人非吝之也盖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由礼以达其道而小人由礼以达其器由礼以达道则自得而不眩由礼以达器则有守而不狂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礼也若其下者视之以礼而不格然後待之以刑辟三者具而圣人之所以御物者尽矣三代已远汉之儒者虽不闻道而犹能守礼故在朝廷则危言在乡党则危行皆不失其正至魏武始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始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相乘不巳而虚无放荡之论盈於朝野何晏邓扬导其源阮籍父子涨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乱天下要其终皆以济邪佞成淫欲恶礼法之绳其奸也故蔑弃礼法而以道自命天下小人便之君臣奢纵於上男女淫泆於下风俗大坏至於中原为墟而不悟王导谢安江东之贤臣也王导无礼於成帝而不知惧谢安作乐於期丧而不受教则废礼慕道之俗然矣东晋以来天下学者分而为南北南方简约得其精华北方深芜穷其枝叶至唐始以义疏通南北之异虽未闻圣人之大道而形器之说备矣上自郊庙朝廷之仪下至冠婚丧祭之法何所不取於此然以其不言道也故学者小之於是舍之而求道冥冥而不可得也则至於礼乐度数之间字书形声之际无不指以为道之极然反而察其所以施於世者内则谗谀以求进外则聚歛以求售废端良聚苟合杜忠言之门辟邪说之路而皆以诗书文饰其为要之与王衍无异呜呼世无孔孟使杨墨塞路而莫之辟吾则罪人尔矣

栾城後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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