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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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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性理书

性理书,历周、程、张、朱诸大儒,已透辟无遗蕴,后人读其书,守其说,尽得性分以内事,无欠缺足矣。王文成公一生,可谓尽得性分以内事,无欠缺者。只缘多其词说,反滋拟议,世之伪君子,尽有假谈性理,冒得道学名者,尤不可不察也。

◎李德裕

唐自贞观、开元以后,政治无过于会昌。卫公之卒,宜书“故太尉卫国公李德裕卒”,以表其相业;不然,或书“崖州司户”,以讥当时执政者之倾轧。宣宗之信谗,而《纲目》削其官皆不书,释之者曰:以党祸未解也。夫牛、李之党,人孰不知有君子小人之辨哉?知牛党之多小人,则不得以党祸罪德裕矣。元、绍圣之际,君子未尝议司马公也。

◎静领得趣

炉香烟袅,引人神思欲远,趣从静领,自异粗浮。品茶亦然。

◎撤帘下帷

内室之施帘帷尚矣,移之厅事看戏,移之户前看张灯赛会,久已成俗,然犹不失障蔽之义。近闻吴趋有并此撤之者。

◎先祖匪人

《毛诗·四月》章“先祖匪人”句,愚意作先祖匪犹夫人也解。

◎十二戒

古之箴言者,曰兴戎,曰阶厉,曰起羞,曰生后,至括囊针口、远佞放淫,详哉其言之矣,不假樵一二谈也。乃有乘于人之所易忽,而发于心之所不及觉,矢口而出,造业无穷,约略十余条,举为炯戒。

逢人骨肉之诉,而漫插一语,缘以增怨增嫌,衅不自我,而隙深由我。其所当戒者一也。

闻人闺阃之私,而微逗片言,以至传一传十,谤不自我,而声溢由我。其所当戒者二也。

见人词讼,而稍参末议,虑非不周也,而此之得计,何以处彼?有阴受其祸者。其所当戒者三也。

见人交易,而偶谈价值,意非不公也,而卖者之情急于买者,有难言之隐焉。其所当戒者四也。

文字之工拙何常,瞥见而转述其短,至造就改观,而名犹锢于前诋,为害岂浅乎?其所当戒者五也。

赋形之妍媸何别,当前而戏嘲其丑,倘采择有人,而事或偾于偶绰,抱憾何穷乎?其所当戒者六也。

高谈雄辩之余,不检者容有失误,而于广众中攻其破绽,使人神蕊而形茹。其所当戒者七也。

交游声气之场,务名者岂无过情,而于谈谐间证其伪假,使人声销而价减。其所当戒者八也。

人以无能滥竽,正欲借人包荒,而或出一精察之语,使彼无可容身。其所当戒者九也。

民以末技丐食,亦属无计谋生,而或沮以老成之说,使彼缺一饱饭。其所当戒者十也。

谑言即不为虐,而轻浮失其长厚,终非积德之源。其所当戒者十一也。

绮语非不怡情,而心志缘以沉迷,即为导邪之路。其所当戒者十二也。

凡此皆冲口易犯,驾驷难追,而人心风俗之厚薄系焉,亦祸福灾祥之机所由伏也。我同人其三复之乎!

◎读古文能中节

予于后俊中,极许李凤诏为知音,以其读古文能中节也。

◎置身画图中

常思遍游名山水,而阻于无事之忙,限于不足之力。今老矣,虚愿难酬矣!披览名人图画,恍若置身其中,亦可少补游屐所未至。

◎金世宗元武宗

金世宗感昭德皇后之节,终身不复立后;元武宗兄弟之让,皆极人伦之至,而为三代以后谊主之所难。书之史策,感人正复不浅。

◎妹倩招游西湖

妹倩严效羲曾有西湖之游,招予同往。予曰:“西湖烟景,梦寐不忘。有尊舟之便,不须办得游资。君于西湖为客,仆视君直西湖主人矣。”已,予病发不果。效羲没,常念此情不置也。

◎吕蒙与秦桧

关仁勇至大至刚,阴谋或不及防,故白衣摇橹,吕蒙得袭其后。岳忠武至纯至粹,诏令终不忍违,故金牌猝至,贼桧得售其奸。天不欲汉、宋复兴,生此二贼,千古恨事!或疑各为其主,吕蒙不得例秦桧;不知仁勇之生死,汉室之存亡系焉。亡汉之罪,孙权不逭贼名,蒙之坐贬奚疑?

◎武王封箕子

箕子去之朝鲜,故武王即以朝鲜封之,而迂儒遂疑武王有防箕子之心,置之外徼,此真小人之腹也。

◎金仁山善辩

金仁山先生识力极高,如《西伯戡黎辩》,以戡黎事属武王;《微子不奔周辩》,以面缚事属武庚。皆足以破后世之惑。

◎丁祭

向传丁祭至虔者,炉烟结篆,有使子路来享、子贡来享等字。又闻我吴文文肃公震孟祭圣,圣座前放大光明,悬如星斗,直是夫子亲临,不仅遣贤来享矣。今乾隆二十二年,学使李公因培案临我邑,时值秋丁,预令所司整饬祭器,亲率诸生演习礼仪,临祭严肃,亦数十年来所未有。公又于新进外,取备卷童生充圣庙佾生。

◎社仓厉民

事有名为利民,而其实厉民者,今之社仓是已。周制,县都各有委质,以待凶荒。自汉至隋唐,常平义仓迭举,其犹有古之遗意欤!日久弊生,朱夫子已极言之矣。今上乾隆七年,江苏徐中丞倡立社仓,勒写两邑谷数千石,归县勾稽;而以粮户之有家者点充社长,轮转交代,以致出纳弊生。惧累者多不愿任,承办吏益复多开户名,索钱免点。于是任社长者靡有不空,空则扳连亲族,贻累无穷。比年岁不登,试问社谷有一粒在民间否?为法不善,可为太息!金华社仓记云:“王氏青苗,本意未尝不善,弊在以县不以乡,以官吏而不以乡人士君子也。”我乡旧有同善会,建立社仓,其始付托得人,贫民颇沾实惠;以后交代日非,此举遂废。世情多伪,即所谓乡人士君子,亦似难信,在官在乡,均无善术。迂愚之见,不如以社仓谷附贮官仓,备民间旱潦浚筑之费,是或一道。空名滋累无为也。

◎阴德

《隋书》隐士李士谦云:“阴德譬犹耳鸣,惟己独闻,人无知者。”此论阴德最精。

◎科试改表为诗

予前拟作《试士说》有“表多浮词,不若诗之可以道性情,歌功德,且声律既谐,骈体不患不工”等语。近奉旨改表为诗,草茅愚见,亦竟有适合者。

◎片言偶合

予尝诣学宫看廪保先生保结,其时朱有成带醉容于忙中趋而揖予,连呼“海内第一知己”,予愕然。有成握予手曰:“君不忆三年前批阅拙文乎?”予曰:“读君试作超妙,可冠场,抑置二等,尔时殊不平,僭评数语,恐未当。”有成曰:“惟其字字中肯,所以日夕不忘;不然,朱大传岂好谀者哉?”片言偶合,深入感叹如此。

◎老圃初志

予少时联句郊园,有“有莱一畦忘世味”句,尔时即慕斯境,以农圃老,初志也。

◎茧园

茧园鬻于邑庙,人多惜之。然原始要终,有不幸之幸焉。茧园,即春玉圃,在叶文庄公居第之东,公之元孙孝廉恭焕,焕孙水部国华,并敦风雅,相继创辟。其竹木泉石,蔚然深秀,其堂曰“大云”、曰“小有”,其亭榭曰“烟鬟”、曰“霞笠”,其轩曰“据梧”,其阁曰“樾阁”,其径曰“绿天”。雕栏萦绕,缀景如画,洵东城胜地也。前后几二百年,士大夫觞咏不绝,不可谓非盛且久矣。邑乘以名园志者,不下数十,今皆荡为冷烟,惟此为鲁灵光殿。且地近试院,苏太人士之来试于昆者,靡不游息其问。一溯园之所自,而知文庄之遗泽,至今未泯;藉神庙以永垂不朽,岂非斯园之甚幸欤!

◎以父母礼事外舅姑

先业师朱维英先生无后,婿周鲲庄振邰以父母礼事外舅姑。先生没,迎外姑陈夫人养于家,并嫁其季女,居心厚矣。而鲲庄亦竟以无后终,天道洵难知哉。

◎妻死记异

山妻王氏,以六十一岁终,颜色槁悴久矣。其敛也,忽端好如少时,举体甚轻,异哉!予闻重者沦坠石不上举,轻者飞越云不下沉。举体轻,当得好处去矣。氏方数岁,外舅丰城公请名于乩仙,仙大书“琼林”二字,知其根气本清,一生虔奉二氏。发病之夕,犹燃灯香,诵经更余,至痰壅而止。呜呼,此其所以致斯异欤!

◎邑中花卉

邑中花卉之盛,今惟观庙矣。太乙殿之老梅、碧梧,道院之绣球、牡丹,昆庙四美亭之桂花,皆可观。马鞍胜迹久湮,四美亭遂为山间最佳处。

◎不知死从何去

生从何来不必问,不知死从何去?一生以花月为命,脱不得仙,化作花间蝶、月中蟾,亦不恶。

◎原妒

人皆以妒为妇人病,《国策》不曰“妒者情乎”?以情而妒殊可原,黑心符只做得一面文字,予持论极平,作《原妒》云:“人之生也,不能冥情以处,而夫妇人伦之始,情尤深焉!妇人从一而终,情何如其专也!使为之夫者,亦由敖由房,坚其偕老之思、同穴之誓,岂非闺房之福,妒何从生?惟是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或赋嘒彼,或歌期我,始之如胶如漆者,渐且有有溃。于是以爱夫之心,激而怼夫;终亦不忍竟置其夫,因迁怒于所爱所私之人。而所爱所私之人,又或工掩袖之谗,使狂惑迷乱者,虚恭而实怨,外惧而内猜,转辗以成妇之恶名。究其所以被此名者,特迫于情之不能自已耳。是夫负其妇,非妇负其夫也。而世不察,概目为狮子吼、胭脂虎。夫果如狮如虎,我亦不能为妒者贷,然所以酿此狮虎者,又不能为其夫宽。天下之至近者,莫如夫妇,平日之云为动静,讵不知其性之刚与柔、乖与和乎?逆知后之必不可制,正不当撄其所忌,而姑以渔色者一尝试之,卒之累已累人,其责不仍在夫哉?故召妒酿恶,其夫皆不得免于罪。而妒有差等,处分亦自有别,其甚至于狮虎者,暴戾恣睢,本属情外之物,不可恕。而不至如狮虎者,怒言怒色,只由情之所激,故可原。夫天下情外之物不常有,大抵激于情者多耳。自有此原,不独召妒者自反知悔,即妒者亦且心平气和,未始非疗妒之一术也。”

◎业报

有乡民铸一铁叉而钅至其柄尾,刺解两用,戕贼物命不数计矣。一日渡桥,见一大鲤,奋叉直刺,失足堕河,而柄尾之锤倒刈其颈,身首异处。业报之奇如是哉!

◎杀兄放火发于幼儿

邑有凶民吴才,杀兄放火,嫂及侄女皆灰。一侄方数岁,蛇行出槛下,奔告其舅,报官刑讯;供与保正协谋,患兄常作偷儿故也。狱上,剐才于市;保论斩,而先已毙狱。此事发于数岁之儿,且出诸烈焰中,岂非天哉!

◎陆孙评湖山记游

陆罗源评予《湖山记游》云:“笔墨间无非香气,町畦外别具炉锤;极才子之能事,销骚人之怨思。予尝读其游黄山诗,知其山水兴本浓,故于斯记不禁欣赏。孙正凝谓绝似《水经注》。”

◎鹿善继非凡人

周忠介公识鹿公善继于白须过堂时,谓天下岂少乌须药?此公独存本色,不避时忌,定非凡人。公之留心相士如此。鹿公后殉国难。

◎三十年前雅贶

癸丑三十初度,妹倩陈篁屿以竹刻仙人暨盆树四种为寿:一桧尖,一迎春,一山桃,一黄杨,并有佳致。今又三十年,仅存黄杨、桧尖二种,亦以不善剪裁,蔓非昔观矣。然犹幸留此,以表雅贶。

◎王阮翁轻信不稽

王阮翁问亦轻信不稽,随手撰记,如会稽诸生徐蔼病瘕死,死时云见一白衣少妇,以蔼为张睢阳公后身,妇即公杀以享士之妾,寻之十三世,始得报复云云。试思公之精忠大节,睢阳之人感激而为公死者,不知凡几,宁独一妾?使妾死而公屈身以生,公诚无辞于妾。公死于忠,妾义不得独生;死于守城之日,与死于公死之时,先后一间耳。若以前死为恨,设公不杀妾,妾其偷生于城亡之后乎?报复之说,使死义之妾负不义之名,是诬妾之甚者也!公尝显灵于正德年间,自叙归天之后,押案东岳,侍直蓬莱,为景佑真君,为忠烈大夫,其在天之灵赫赫也。即使应运下降,亦必命世大贤,而乃以一病措大当之耶?是又诬公之甚者也!昔晦师为诸生时,应试江阴,亲见一生以慢公击死。以此按之,诬公者危矣!

◎做官做家截然两事

做官做家,截然两事,并而为一,不祥莫大焉。

◎师子林

吴城之东北隅,有师子林。地以林名者,有竹万竿成林也;林以师子名者,缘竹外多怪石如狻猊状也。相传为贵家别业,未详其所自始?殆如孙承佑之占胜沧浪,后得苏子美而始著者欤?元至正二年,有天如禅师之弟子建寺于此,赐额“菩提正宗”。于是以“含辉”、“吐月”、“立王”、“昂霄”名其峰,以“小飞虹”名其桥,以“卧云”名其室,以“立雪”名其堂,以“栖凤”名其亭,以“指柏”名其轩而柏曰“腾蛟”,以“问梅”名其阁而梅曰“卧龙”。凡诸品题,并饶韵趣。又有名公钜笔炳著其间,如欧阳承旨序其胜,倪高士、高太史辈赋其景物,以视南城之沧浪亭尤称瑰伟绝特焉。几百年来兴废不常,恭逢銮舆巡幸,焕复旧观。不然颓废于荒烟蔓草中,宁惟不得与沧浪竞爽,即其名亦几几乎湮没不传矣!予既幸斯林之遭际,因叹凡物之瑰伟绝特,不能自致其美以芜没空山者,为不少也!

◎巨石落水

庭前双桂颇高,负风有拔势,思得巨石镇之,适孙氏废园有六角花台石四块,腠合如两大盆,每块约重二千余斤,予值售之。一庸匠载以小舟,舟覆石落,用三十余人,力挽累日始起。

◎作传须如绘像

为人作传状志铭,须如绘像肖其人方好。即加修饰,亦须存四五分真面目。今人只雕一具足好相,逢人便印耳。子孙无不乐道其祖父,然亦必予之以可受。

◎史记好本

《史记·秦本纪》黼黻字左边本从字,裴龙驹云:“《史记》有此等字,乃为好本。”今《史记》有此字者绝少。

◎临文持扯

临文而ㄎ扯类书,常有自构文字,而叩之不得其解者。

◎高文襄题覆海忠介被谴疏

高文襄题覆海忠介公被谴疏,有云:“伏乞优容候用,许令陶镕,正直而济以中和,刚方而文以礼乐,将来建竖,必有胜于今日,不止为一节之士。”为忠介作进步语,极于粹精,合着我朝汤文正公所造。

◎不必仕不必不仕

苏文忠《灵壁张氏园记》:“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是极有斤两语。下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便是写滑语。

◎郗选能熟读左传

郗选初见予,年才十四五,便有欣慕之色。后欲执贽于予,予力辞之而之读。古友辈中能熟左氏全传者推此,亦太原镂之选也,而无如其遭际不偶何!

◎年来懒入骨

年来懒入骨,几几着衣吃饭,亦觉多事;惟与书卷有缘,清谈有兴,花月山水有情。

◎宋玉才

王鹤书尝称宋玉才不二色,伉俪并饶清韵;每当月夜,尝玩联吟,必俟月沉而后睡。果尔,岂尘世中人耶?玉楼召速,亦其所乐赴者欤!

◎银工出宰相

银工出宰相,世俗以为美谈。不知此银工,乃宋奸相李邦彦父李浦也。昔人谓朱温称帝,重累朱诚之五经。予以邦彦之为宰相,虽贱如银工,亦当以为大辱。

◎李荆山赠诗

“羸马萧然路建章,十年烟雨忆吴阊。得亲仪羽鸿盘远,却逐氛埃蝶阵忙。泥劫永怀怜国士,石田宁解笑荒庄。别来为问云亭彦,草绣瑶阶字几行?”此宁都李公荆山赠予诗也。公出先君门,故有荒庄之谦,风致飘逸,迥异时下投赠。

◎葛韶九

交亲零落,常切逝者之思,有贫苦而能全其傲者,表兄葛韶九其人也。性孤耿,不肯受人颜色,遇势利人辄避。喜棋酒,能鉴别书画;作诗必沉思苦吟,不落俗调。尝于寒夜共饮小斋,酒后剖西瓜相饷,诘朝别去,见桌上遗诗一绝,有“殷勤捧出非无意,一片冰心沁我肠”句,其风致可想。子庄亮,补诸生,有名。

◎柴葵阳

柴葵阳长予四岁,须鬓皓白,俨然自居长老。“予先与令尊为忘年交”,戏称为“小友”,因此小龃龉。然其古貌古心,固知其非世俗人。寻自讼其儇也,后见予所著记序文数篇,时方患疟,抄录不辍,谢予曰:“君他日吴中文献也。”其去世前一月,简予犹谬称不置。

◎陈检讨集

今世盛行《陈检讨集》,陈固才子,予却嫌其才太多而不知所裁。才多,则捃摭富而益浮;不知所裁,则语无分寸,施受俱不能无愧。作俑虽由于昔人,而滥觞实至此而斯极。

◎孤栖村墅

村墅孤栖,柴门静掩,虽少韵人清话,亦免俗物填豗。

◎烟瘾

饥则思食,渴则思饮,人生莫此急矣。烟草一物,无与饮食之数,何以系人之思,更甚于饥渴?长洲韩宗伯烟酒并嗜,或问公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公沉吟半响,曰:“去酒”。

◎疑檀弓失实处

曾子养到之器,必无疾言遽色。尝疑《檀弓》所载失实。如子游裼裘而吊,礼未行而遽讥之,后乃引过,殊少蕴藉。子夏丧明节,斥名数罪,辞色亢激,朋友责善,当不尔。

◎张肇生

老友中吾敬张肇生,为馆师有品,为廪保雅道。

◎陆清献息讼示

往见村民言及官吏,俱有怖色,此风最好;今则不然。家小裕,便与胥吏亲热,遇细故,辄控吏一二事,遂视公庭如熟路。乡村如此,城市可知,案牍之所以日繁也。昔陆清献公两治剧邑,几于无讼。其在灵寿时示息讼云:“健讼之风,最为民间大患。欲争气,则讼之受气愈多;欲争财,则讼之耗财愈甚。即幸而胜,亦成一刻薄无行之人,况未必胜耶?且如有一事,我果无理,固当开心见诚,自认不是;我果有理,亦当退让一步,愈见高雅。与其争些些之气,何如享安静之福?我愿尔民为耕田凿井之民,不愿尔民为匍匐公庭之民;但愿尔民为孝友睦姻之民,不愿尔民为便给善讼之民。”语既透彻,而一种慈祥恺悌之意,溢于言表。若作格言刊布,家悬一纸,苟有人心者,未始不可感格,亦拯浇之一助也。

◎国朝诗选奉旨删辑

长洲沈宗伯进呈《国朝诗选》,奉旨删辑:凡明臣而仕本朝者,都不入集。圣主重文教,励名节,不独操觚家知所法则矣。前修《江南通志》者,盛称洪承畴诸臣,亦义在必删,是所望于续修者。

◎毋得作威陵士

学宪梁公试太属童生时,太提调邵公点名,颇加声色,公传谕毋得作威陵士,邵有惭色。人谓只此便见邵非科目,梁公之为状元也。予曰,以公之贤,但以状元重公,浅矣!

◎朱注诗经

读朱注《诗经》,必兼读古序,朱子注《四书》数易稿而后定,诗注恐未是定本。陈止斋尝讥其以千七百年之彤管,与三代之学校,为淫奔之具,偷期之所。朱子闻之,即移书求其诗说,盖亦自疑其未尽,的有参考之意。以是知朱子于诗注正需斟酌,未始不如《四书》之详慎。其或著述殷繁,而岁月易逝,有未及尽订正欤?独怪止斋承朱子之问,何不直抒所见,而但以未注诗答之,殊负朱子一片虚怀,前此讥评,亦徒费饶舌耳。

◎洛蜀分党贤者之累

孟子之时,杨、墨之言盈天下,圣道几熄,故孟子不得不辨。后儒一宗孔、孟,不过意见微有不同,何必互相攻击?愈攻击,则意见愈生;洛、蜀分党,终不免为贤者之累。

◎王飞藻拔贡

旧例选贡,分县合选一人,今得广额,特恩也。外间多拟顾开基、王飞藻两君,皆以世家能文,而顾尤宿学。科试案发,顾复第一,连前三领案矣,外议愈稳;及出贡榜,新邑拔王,而昆山之顾竟出意外。王君先受知于邑令康侯(名基田,山西名进士),侯改调昭文,恐其艰于膏火,携之去,故其业益进。侯喜造就人材,其莅新时,建玉峰书屋。

◎崇祯有亡国之罪

明怀宗言:“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甚矣,其自恕也!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又曰:“不用贤则亡。”皆专责其君之词也。崇祯朝,未尝无仁贤,而信之不专,用之不久,则偾事之小人日益进,而国亡矣。此所谓虽有善者,亦末如何之候,而概责之曰“诸臣皆亡国之臣”哉!且亦思用此亡国之臣者谁乎?奈何其不自反也?故帝之贤,贤在死社稷,而言乎亡国,则不得但诿罪于诸臣。

◎改文之法

为初学改文,其法在申其未申之旨,达其未达之词,通其未通之线,接其未接之榫,传其未传之神,足其未足之气;呆板则启其灵机,径遂则导之层折,单薄则加以衬托,枯竭则生以波澜,夹杂则芟其芜词,累坠则镌其赘字,苶弱则振以健笔,俚俗则泽以经腴,蹈虚则益以精实,太实则提以翻空;因题体而绳墨之,就思路而引伸之,即文境而开拓之。昔先业师朱维英先生能尽其妙。

◎昆邑人才

我邑人才蔚起,而黄律阳兼诗文书画,尤其表表者也。

◎寿狗喜虫丧鬼

庆贺吊之施于年亲世契,礼也。匪其俦类,瞰富者而仆仆往拜,国人皆贱之,有寿狗、喜虫、丧鬼之目,始于无藉子,浸假而至绅士,猥极矣!然昔之富人,犹厚礼以招绅士,而引以为荣;今之绅士,或轻身以希微利,而反以取厌。呜呼,尚忍言哉!

◎好物不坚牢

吴中后来之秀,断推刘企山潢,两应召试,皆第二等第一。今春圣驾大巡,潢已不及试矣,惜哉!予前极叹常熟宋玉才之才焉而夭,既又伤元和朱邓云如宋,今又悼刘,四十余年来所见诸名士试卷多矣,此三人,实为隽异,而皆不得年,洵乎好物不坚牢也!

◎孙登标南闱第一

我昆国朝解元王太史哲生,中顺天第一。莱州戴汝槐迁此,中山东第一。南闱自故明李太史胤昌以后无人,今科孙登标继之,于邑有光。

◎朱丽苍不寿

诸生朱丽苍,试必高等,年未壮,而从学者已盈门矣。其父有亲威间嫌怨,能以至诚调解,和而益亲。邑中施棺局之设,亦与有劳焉。如此人而不寿,可胜悼惜!

◎嫁娶恶习

《汉书·地理志》载燕俗嫁娶之夕,男女无别。今江浙间有嬲亲之俗,亦何以异此。又闻山左州郡有所谓讨喜者,秽亵益复不堪。士大夫生圣人之世,处礼义之乡,有此恶习而不知革,亦可怪矣!

◎岁科考绩领案最多者

名士所争,尤在岁科考绩,所知领案最多者,太仓唐吏部东江九次,我邑刘司训湘洲六次,长洲沈宗伯归愚七次,宝山朱贡士觐八次。吏部与宗伯皆晚遇,吏部寿过九十,宗伯今将百岁,未艾也,其孙方应童子试,推恩钦赐举人。

◎上元灯彩

上元灯彩,春社梨园盛象也。升平化日,不可无此点缀,老民近患尥掉,有必鼓兴往观。

◎校字难

陈眉公极言校字之难,始不谓然。小有著述,已对过数次,付梓而误字叠出。过来人语定不差。

◎世人只爱离乡草

诗云:“惟桑与梓,必恭敬止。”而世人只爱离乡草。

◎曹公试士

学宪曹公试士,如春气嘘物,其词令谦冲,亦自来未有。

◎沈敬亭

沈敬亭先生之为名宦,为乡贤,微论舆情允协,即在祠诸公当亦虚左以待。

◎简用举人

国家体士至矣,今奉恩旨,又疏通举人,一时简用者至二千人,自古无此旷典,士之报礼宜何如也?

◎上谕褒前朝忠义

上谕词臣:“隆武诸藩,皆前朝支属,不得加以伪字。吏可法、黄道周诸臣,正当褒其忠义。”圣人至公无我之思,教孝教忠,万世瞻仰。

◎李荆山衡鉴不爽

壬午春寓郡城,有金匮王君名宽者,来访昭儿,予见之,极赏其秀拔;今成进士,出光禄卿李公荆山之门。荆山江右名士,衡鉴不爽,于王君征之矣。

◎蛇神

有许蛇王庙香愿而偶忘者,舟过共处,岸上人群噪舟中有大蛇,舟子遍索不见。幽有鬼神,异类犹如是夫。

◎西园雅集图

《西园雅集图》记黄鲁直已秉蕉箑,而王晋卿犹拥紫裘,富贵风流,毕竟带些虚怯。

◎内侄女与女邻

桐谕徐梅逊之子庆培,孤贫有守,其妇王,予内侄女,自幼视予犹父者也。于归后,父罢官,舅去世,姑老子幼,馆谷不敷半岁粮,而积有遗逋,张皇补苴,忍饥寒不顾,亲操井臼,已自忘其为珠翠纨绮中人矣。有女邻张姓,亦以针指度日,与相往来,通有无,无倦色。予两贤之。

◎苏郡状元

我郡旧属七县一州,国朝状元,自顺治戊戌常熟孙承恩,至今乾隆丙戌吴县张书勋,已十有六人。前人谓状元是苏州土宜,信然。张状元与我昆孙解元登标,同为都宪雷公癸酉拔贡;元和顾声雷、吴县陈嘉琰,皆癸酉进学,四人同登会榜,雷公所拔士中者多矣,今科尤盛云。顾与陈又同举庚辰乡试,顾乡、会并魁。

◎菊花

花中最耐久者,无如菊花,极爱之,而苦于不善培植。犹忆少时有仆嘉定人,知艺菊,先君令栽数十本,中有松子、鹤翎等种。花时陈列,由粗及细,可得一二月赏玩。草堂胜事,已成陈迹久矣。戊午秋杪,过槎溪,适神庙赛会,时有维扬富宦,大陈供具于庙中,旁列菊花甚盛,多细种,惜置之热闹之地,幽赏不足耳。甲申初冬至甫里,与一友谈及菊谱,云邻舍尚有松子,拉与俱往,所见一二株已残,不足观矣。前年,筠侄曾有此兴,小艺数种,颇可观,寻亦兴阑。秋来,辄问亲友家有菊花否?自笑生负花癖,但思看现成花,亦太自适意。

◎每当征漕思好官

每当征漕之月,比屋思今相国尹公不置,好官亦尽做得过。

◎汉武忍而至愚

予尝论汉武,忍而至愚者也,不察戾太子冤,愚矣其忍乎!然其始以兵乱,而其后“思子宫”之作,父子之情犹未尽泯也;至欲立昭而先杀钩弋夫人,则至忍与至愚,俱无可解免矣。人苟不肖,强藩重臣,皆足以乱天下,燕王上官之属,能逆亿而先诛之乎?夫人无骄纵之罪,又不闻有父兄席其势,安见异日必不利于孺子,而以猜忍杀之哉?其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帝犹不悔,而沾沾自诩,引吕氏为鉴。夫古来不少贤母,以吕氏一人之阴贼鸷戾概之哉!齐王建而无君王后,能四十年不被兵革乎?后薨而即亡其国,母其有累于子乎?即其后昭帝崩,上官皇后出乱臣之家,武帝处此,其猜忌当更何如?卒之废贺立宣,数更大事,而安静无为以终其身,曾不售帝所言,则以不肖度人者之徒坏心术,而目为至愚,岂诬也哉!且帝以至忍之心而行其至愚,为子而未始不足以害子也。母子天性,与父一体,抚此座而根母死之由,仁人孝子有不能一日以生者,昭帝之不永其年,安知不常抱此不忍其母之思,而忧伤悲痛,勉强以临天下,至于形销骨立,以陨其生乎?则昭之崩,又不啻武杀之矣。而世之论武者未及也。

◎荒年业主仍收租

乾隆二十四年,今相国陈公抚吴,严谕各属粮从租办,勿令顽佃藉荒全吞(时又虫灾,较二十年稍轻),致业户赔粮,各业因得稍取粮资。二十六年亦如之(时遭水灾)。不然,佃且引二十年例不起租矣。君子所以贵平其政也。

◎毕氏不富而好施

毕殿撰外转归里,大叶乡望,毕氏世长厚,以利济侵其家业,前之所以福后也。今殿撰贵而能谦,不富而仍好施,培福于惜福之余,福更何穷乎!书之以风薄俗,以劝善门。

◎五月桂花

时方五月,觉北窗有香气,殊不意桂花欲放也。女孙折以示予,异而志之。

◎今岁轮蠲漕米

皇帝事事法祖,于黎元尤轸念不置,老民望七之年,所奉恩诏多矣,含鼓之余,辄为感泣。今岁又沐天恩,轮蠲漕米,幸须臾无死。及此旷典,万姓欢腾之象,万年无疆之祝,夫岂笔墨所能罄哉。

◎陆汤圣学

平湖尝言,予得《孟子》“好辩”章意,潜庵得“反经”章意。二公于圣学,并不亚于孟,觉汤公持论尤醇。

◎前辈决科

谈次及前辈决科如响,而今不然,何也?龠侄曰:“人但传其决着者耳。”此言得之矣。震川云:“场中只有撞着法。”决者亦然。

◎千总高品

城守千总许君名文焕者,职卑品高,方正足以型俗,清介可以箴官,深人去后之思。

◎重修马鞍塔

马鞍塔废已久,有叶溪庵成琛师先破钵资,募缘兴造,举人张家相董其事,三四年来,心力俱瘁,今可望圆功。依释家言,福因种矣。但华藏寺破为费修,常住又无恒产,正恐保守不易。近闻太仓募造海宁寺,所费不赀,皆陆翁大淳一人肩任。贫邑断无其人。

◎槎溪望老妹

老病疏懒,数年不到槎溪,念妹不置;今力疾来此,篁老夫妇白头如新,两甥愉愉色养,诸孙绕膝。予既喜其家庭聚顺,而老年兄妹畅叙阔情,所患气疾日常三四伸,是日中怀条达,气觉渐平,进酒肴亦加杯箸。

◎访菊佳种

菊花莫盛于嘉邑,向推金氏,予问篁老,金处菊花如旧否?篁曰:“何必舍近求远,此地大德寺天笠师栽菊甚盛,今正开,盍往观乎?”予狂喜,即与同往。净室中分列百余株,高低层叠,浓淡参差。清韵纷霏,五彩不沾脂粉;幽芳静穆,三秋谙尽烟霞。香阜位置于地宜,逸老相对与人合。啜茗欣赏之余,顿使神情开涤,积疴欲瘳。拜花惠,即拜笠师惠矣,何不更效远公一醉陶令也?既反,择其种尤佳者,附录之:

黄薇红幢(有予直二十四金者,师不售)紫幢松针破金鹤翎松子(未开)蜂铃狮蛮蟹爪金超银超蜜珀檀香球月下白青心白

二乔醉杨妃玉楼春三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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