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部,杂家类,杂考之属,续古今考>
钦定四库全书
古今考卷六
元 方回 续
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
公论之所予而有其名无其实不可也公论之所疵而有其名遂有其实尤不可也沛公号为寛大长者公论之所予也然而未有其实也不诛秦王子婴则有其实矣是可以得天下矣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此公论之所疵也一入咸阳遂欲奄有秦之宫室帷帐重宝狗马妇女居之如此则贪财好色有其名而又有其实而天下不可得矣赖樊哙谏张良又谏然後还军霸上不然则天下之兵皆得而争之何独一项羽不能平也萧何传有云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此诸将皆庸人耳萧何独收律令图书又以樊哙张良谏而沛公货财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独此十字足为汉四百年之根本萧张固号人杰不意屠狗如哙亦颇有识也盖尝考之五子之歌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圣人垂戒後世存此为书孔安国谓此六者弃德之君必有其一有一必亡况兼有乎秦其所谓兼有者也其破灭六国仿其宫室作於咸阳北阪上徙其钟鼓美人以充之帷帐重宝妇女狗马张良传谓皆数千则尤不道之极也公羊传谓周制诸侯一娶九女天子一娶十二女汉儒谓商制天子一娶亦不过九女礼记昏义谓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然周礼天官有九嫔世妇御妻而无三夫人九嫔言九而世妇御妻不言数郑康成曲为之说谓不立夫人者犹三公之於王坐而论道妇礼无官职谓世妇不言数者君子不苟於色有妇德者充无则阙其说恐无所据皆不可考内宰掌教六宫教九嫔大夫士十四人府史胥徒百人皆男子不知教妇人如之何而施其法王后之外夫人嫔御计一百二十人而左右执役者女祝仅四人女史仅八人奚仅二十四人多少亦不相当康成又谓羣妃御见之法女御八十一人当九夕世妇二十七人当三夕九嫔九人当一夕三夫人当一夕后当一夕十五日而遍自望後反之苟如此则王后一月之间不过两御於王除王后当夕独进之外其余则三夫人而一夕九嫔九御世妇一百一十七人当十三夕每九人而一夕虽金石之躯不足支也况古者天子祭天地祖宗社稷山川朝日夕月为礼不一动辄三日斋七日戒而可以无夕不御女乎康成释经穿凿往往难信涪州罗端良作内官问谓嫔妇女御则信有之矣若夫人则诸侯之妃不在王宫稽之周礼九嫔亚后而夫人不与浆人之职夫人致饮掌客之职夫人致礼此职之在诸侯国中者耳周礼所记有掌侯国之事掌客亦谓诸侯相见之礼故夫人致礼王后有酒正致饮侯国无之故以浆人致饮王后无夫人也后之六宫以象王之六寝王后之所治世妇为后之属实分掌之九室以象卿之九室以象卿之列九嫔之所居女御为九嫔之属实分处之二十七世妇者先世御女之老而无子者虽在王后六宫掌事不在於进御之列九嫔与九御五日一见王后无夕不见五日一洗沐则一嫔与其御进四十有九日而九嫔九御毕见一时再见四时八见每见则十人共进一夕不如王后一月二十四日见而专其夕也此说又通於康成第天子一娶九女十二女莫知其的谓诸侯一娶九女则如鲁之宋共姬至於三国来媵乃十二女矣僭也管仲有三姓之女亦大夫之僭也左氏传秦伯纳女五人则五而已齐桓公之夫人三内嬖如夫人者又六则九人也晋文公逆怀嬴曰班在九人则亦九人也齐襄公九妃之外又有六嫔则十五人也大抵春秋作而王制废战国之世又甚於春秋孟子论堂高数仞榱题数尺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孔子之时未至於如此而孟子所云不必诸侯或大夫陪臣四公子之徒皆是也按古天子之内称后诸侯称夫人亦称妃诗序关雎言后妃谓文王为诸侯则太姒为妃追王以後称后也鹊巢言夫人则周之大夫之妻如召公後为国君则亦追称夫人也战国僭王皆称王后而以妾为夫人秦於夫人之下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汉兴因之武帝元帝制婕妤昭仪凡十四等具见班固书外戚传序而後世至于三十六宫或宫女五千人三千人晋隋唐尤盛有后有妃有夫人杂号不一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人主率以此事天其天年盖自战国与秦始也
附考秦汉唐后夫人之名
秦 太皇太后 皇太后 皇后 夫人 美人
良人 八子 七子 长使 少使
汉【初同前】 汉武后以上不书 婕妤【比上卿列侯】
娙娥【比中二千石关内侯】 傛华 充依
元帝 昭仪【比丞相诸侯王】 媫妤 娙娥 傛华美人 八子 充依 七子 良人 长使少使 五官 顺常 无? 共和 娱灵保林 良使 夜者 上家人子 中家人子
唐 贵妃 淑妃 德妃 贤妃【为夫人】 昭仪昭容 昭媛 修仪 修容 修媛 充仪充容 充媛【为九嫔】 婕妤九人 美人九人才人九人【为二十七世妇】 宝林 御女 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代御妻】 六尚【分典采典服御等】
开元改 惠妃 丽妃 华妃 六仪
四美人 七才人 尚官三 尚仪三
天宝有杨妃 前又有宸妃 太子有妃良娣
六籍遭秦之後出於汉者礼记不可尽信周礼有多疑而难信诗序又全不足信如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周礼礼记自有异同郑康成所释诸经又当後汉之末愈支离穿凿大率亦不可信如十五日王后一御决无此理诗序兼下后妃二字便已疎脱文王为商之诸侯固未可以妻为后太姒乃其夫人称曰妃可也武王有天下追王其先则夫人称后可也今其兼曰后妃者乃汉儒耳因当时朝廷之事如匡衡所谓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兼王母与妾并言之如高祖有吕后又有戚夫人文帝有慎夫人武帝有李夫人是也文士循习称后夫人无嫡媵之别殊为可叹又姬者周之姓诗序曰虽则王姬亦下嫁於诸侯如云齐姜宋子耳汉史因俗称谓书薄姬栗姬宪姬则以姬为妾而非姓之谓故蔡京当国改公主为帝姬其失久矣又如诗序召南国君妻大夫妻之类亦不分晓文王为诸侯其臣如召伯之等皆大夫商未灭称其内为大夫妻周灭商大夫封为诸侯始可称国君妻毕竟周南诸诗指文王之妻召南诸诗指召公之妻诸侯及大夫之妻耳如麟趾关雎之应尤为曲说不通於理若曰文王所以三分天下有二至武王得天下不无内助而君臣之间家道皆齐则可也
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
沛公西入咸阳还军霸上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萧何传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如此则所过无得卤掠恐是虚文谨封府库还霸上亦十取七八矣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班史纪传同异抵牾甚多此事於纪止言丞相府图籍文书传兼言御史律令当是纪畧传详如田荣欲楚杀田假楚不肯杀田儋传书谓楚之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宜项籍传书则谓项梁曰田假与国之王穷来归我不忍杀其言同而二人异如此不一今具考秦所谓图籍律令文书者按秦之始皇在位之三十四年焚书三十五年坑诸生焚书之年并天下九年矣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见知不举者同其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欲学法令以吏为师此所焚者一曰诸国之史非秦所记虽博士官亦不许藏六国及周之所记者皆灰灭矣二曰诗书百家语前乎孔子所删定後乎子思孟子庄老杨墨申商韩非吕不韦所着民间一切不许复存惟博士官尚许秘藏之也吕东莱谓所烧者天下之书博士官所职固自若也萧何独收图籍而遗此惜哉 回谓始皇焚书四年而身死二世立三年而秦亡七年之间天下常读书之人老师宿儒存者宜不为少屋壁之藏不止一泗上孔氏沛公元年十月入咸阳十一月召秦父老约法三章固已云除去秦法矣所引秦苛法谓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岂但除此二法而已乎焚书之年令谓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以沛公所引二语观之则又毒矣偶语即弃市不必语诗书也诽谤凡出口皆可坐不必以古非今而後谓之诽谤也其法之苛虐如此沛公与萧何宜委曲详备其辞举秦之焚书之事明以谕衆自今而後诸书百家语并再许习诵召老师宿儒能记忆者出典学校而许百姓师之山岩野坞屋壁有藏诗书能出以上之官者有赏如此则汉之为汉非苟且之汉矣萧何刀笔之吏也其能收丞相御史府图籍文书已是见识过人远甚特博士官所职不遑收取致为项羽所焚而後天下无副本汉王还定三秦日不暇给又不能尽除挟书之令大槩悉遵秦所立官制刑辟而行之至于今近一千五百年皆秦法令也呜呼痛哉图谓绘画山川形势器物制度族姓原委星辰度数籍谓官吏版簿户口生齿百凡之数律与令则前王後王之刑法文书则二帝三王以来政事议论见於孔子之所删定着作战国以来百家迭兴大率龎驳不纯去非取是在乎择耳此乃有国家者不可缺一而不完者也秦既悖矣汉亦昧焉萧何者号人杰本一县吏也张良亦号为人杰然乃专尚老氏之学故於儒学亦漫不加意其余无足责矣呜呼痛哉汉高祖元年乙未至五代周显德己未一千一百六十五年至今戊子一千四百九十四年春秋己未至今戊子二千七十年
约法三章
附论萧何律九章 广律令考别见
十一月召诸县豪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苛法吏民皆安堵如故
紫阳方氏曰三章之法何其简易明白也而惜乎其易言难行也秦之毒甚矣今俗语谓杀人偿命必杀人然後处死而秦以偶语弃市诽谤致族伤人与盗财物罪有轻重不至於死而秦法不吿奸者腰斩盖自秦文公始为三族之法秦孝公得商鞅又尽废周法而肉刑上及公子师傅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步过六尺者有罚弃灰於道者被刑一旦临渭论囚七百余人渭水尽赤秦惠王之立鞅亡而莫敢舍车裂之民不恤也沛公三章之约仁矣一时之言易而久远行之则难汉书刑法志曰汉兴约法三章网漏吞舟之鱼然则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趾笞之且枭其首菹其骨肉於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彭越韩信之属皆受此诛囘谓吕后斩韩信长乐宫室未必依此施行恐是急枭其首乃残其肌肤骨肉此乃秦以来惨法也三章未足以禁奸而萧何采摭秦法作律九章亦见刑法志惠帝四年三月始省法令妨民者始除挟书律则是悉除去秦法之言未尝践也吕后元年正月始除三族罪妖言令则是萧何所申律令犹明着此等苛法也文帝元年十二月始除收孥诸相坐律令二年五月始除诽谤妖言律十三年五月始除肉刑文帝号为寛仁然新垣平之反亦夷其三族终汉之世有大逆不道之刑有非所宜言之刑以言语文致坐夷灭者不一且如许广汉从上甘泉误以他郎鞍被马坐从行而盗抵死募下蚕室司马迁谏救李陵坐游说沮贰师军下蚕室一何其太惨也入关初约竟成虚言亦可悲夫然则近世用法寛大宜莫如宋误国大臣无诛止於流窜命官自非赃罪不加杖责兵不强地不广而延三百一十七年之天下厥有自来绍圣崇宁奸党以私意徙佑符诸贤於南方遂失中原似道隂杀旧相决黥士类用刑残酷亦以殒国亡身云
余悉除去秦法
法始於伏羲成於尧大备於周是法也非但谓刑法而已矣周平王东迁赐秦襄公以岐西之地遂立西畤祭天周自己卯至己未於是四百单一年矣孔子作春秋书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伤王道之既衰悯宗周之不复其所定之书所删之诗所赞之易所正之礼乐皆古圣人治天下之法也春秋後七十八年入通监周纪犹有一百四十八年而赧王亡秦自昭王书于纪秦纪起丙午历六君至甲午二世亡凡四十九年而入汉纪盖尝考之春秋迄于甲子五年当敬王之四十三年而秦悼公卒厉共公立其二十六年当周贞定王十八年秦左庶长城南郑左庶长非周官制也秦起自西戎未尝用周法始见於此厉共公三十四年卒躁公立十四年卒怀公立怀公四年弑孙灵公立十年卒季父简公立七年初租禾计亩而收不用周十一法始见於此十五年简公卒惠公立十三年出公立二年庶长弑出公迎灵公之子是为献公立秦数有乱魏夺其河西地二十一年秦章峤伐魏赵与韩救之战于石门败魏赵韩斩首六万王以黼黻贺秦春秋传书战胜败绩未尝书斩首之数秦渐强战渐力书斩首之数始见于此秦前此未有天子所赐命服王赐以黼黻乃侯伯七命下裳之饰秦人不识周之命服书赐曰贺始见於此献公二十三年卒孝公立当周显王之八年去春秋後己未一百二十年矣秦孝公元年庚申商鞅自卫来见变易法令秦益愈强大积以灭周鞅者卫康叔之後曰公孙鞅实姬姓也盖周室支子之不肖远孙辅异姓灭同姓扶不道之强秦以毁周室实始见于此是年伐戎斩?王二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待以齐桓公之礼始见于此三年商鞅为左庶长变法修刑劝耕战置法官其法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谓一家有罪五家纠发否则十家连坐【周礼地官比长五家相授相和亲有罪奇衺则相及回疑周礼不可尽信一家有罪五家连坐恐不当耳又邻长五家则一人掌相纠相授王昭禹谓亦相反】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谓告奸人得爵一级与斩敌首一级同】匿奸者与降敌同罚【诛其身没其家】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律受上赏为私鬭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戮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谓懈怠不事之人而贫者收录其妻子没为官奴婢】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又按商子有率民篇及杜佑通典谓诱三晋之民利其田宅复之三世无知兵事任其所耕不限多少而使秦人应敌於外为耕战富强两成之术又商子定分篇为法令置官有迁徙物故使吏民学读法有敢剟定一字罪死不赦诸官吏及民间法法官明告之各为尺六寸之符以左券予吏之问法者主法令之官藏其右券木柙以室藏之封以法令之长印即後有物故以券书从事法令皆副置一副天子之殿中天子置三法官殿中及御史丞相诸侯郡县皆置一法官天下之民无不知法商鞅得志以行其令始见於此又商鞅为法战斩一首赐爵一级欲为官者输粟五十石以爵一级赏斩一首者名曰爵级又曰首级始见于此欲官而不欲爵则为五十石之官官自五十石以至二千石始见于此汉书记秦爵二十级一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秦不用周公侯伯子男附庸之制自为爵名始见于此孝文十年鞅为大良造十一年鞅围魏固阳降之十二年坏井田开阡陌废周之夫井沟洫民得尽力占耕田许买卖始见于此筑冀阙宫庭於咸阳如鲁卫自栎阳徙都之秦旧戎狄未有庙朝制度宫室奢僭始见於此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谓子弟纳妻而生子则不许同居古礼不下庶人命士以上始父子异居今商鞅刑则上於公子师傅缪以父子有别罔庶民俾之离析则户口多致民自顾妻子不顾父母始见于此聚小都邑为三十一县置令丞周置邦国都鄙六乡有乡老曰乡大夫乡一人有州长曰中大夫一人党正曰下大夫一人族师曰上士一人闾胥曰中士一人比长曰下士一人六遂有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县正曰下大夫一人鄙师上士鄼长中士里宰下士皆一人邻长五家长一人秦不用周制大率以方百里为县後世县令县丞之名始见于此县不满万户为长又有尉後世某县长某县尉之名亦始见于此十三年置有秩史比长闾胥邻长里宰乡遂大夫之制秦既不用县设令长丞尉为长吏之外则又设为百石以下斗食佐史之秩曰少吏十里有亭长伺行旅奸盗十亭曰乡有三老以掌教化又有秩以掌一乡之人有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有游徼循禁贼盗凡汉所因仍县之职任始见於此二十二年鞅以诈虏魏公子卬破其军封为列侯食商於十五邑秦擅封列侯始见於此二十四年周显王三十一年孝公卒子惠王立鞅出奔魏魏人不纳入於商於以叛秦克之于黾池车裂鞅而灭其族车裂之刑灭族之法亦始见於此其所谓刑法者大较惨毒不道而其诱魏公子卬也秦魏相距鞅与卬书约公子面相见盟乐饮罢兵既盟已饮伏甲士袭虏卬遂破其军以归秦後祖用此诈袭虏楚怀王终以亡其天下此何等禽兽所为而忍为之乎按商子开塞篇谓人主所以劝民者官爵不以农战而巧言虚道者其国必削今境内之民皆曰农战可避而官爵可得故豪杰务学诗书以避农战故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辨惠国有此十者上无使守战敌至必削不至必贪国去此十者敌不敢至敌至必却然则诗书礼乐何负于人之国善与不善对修与不修对仁与不仁对廉与不廉对去善修仁廉而得不善不修不仁不廉之人如此而敌不至者未之有也鞅之不善不修不仁不廉亦甚矣其裂之以车灭其家族非不幸也秦之坑儒焚书万罪千恶自取灭亡一皆根本於此於是秦惠王用公孙衍张仪十三年而称王又用樗里疾司马错甘茂惠王卒子武王立二年初置丞相丞相之名始见於此而周之三公三孤天官冢宰所谓经邦论道掌百官均四海者不可复矣武王扛鼎絶膑卒异母弟昭王立七年魏冉相八年诱执楚怀王十三年白起为左庶长十九年昭王称帝去帝复称王四十一年范睢相四十八年白起破赵长平坑降卒及斩首前後四十五万五十年杀白起五十一年乙已灭周去春秋末己未二百二十六年矣五十二年蔡泽相五十六年昭王卒孝文王立一年卒子楚为庄襄王立吕不韦相四年卒始皇立是年甲寅汉高祖生九年诛嫪毐十年吕不韦免用李斯十二年吕不韦自杀二十六年六国尽灭更号皇帝命为制令为诏称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除諡法定为水德以十月为岁首从李斯议不置诸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置守尉监销天下兵收大半之赋租赋盐铁二十倍於古更戍力役三十倍於古以黄金为上币以铜钱半两为下币龟贝玉不为币二十七年作庙治驰道二十八年东巡三十二年坏城郭决堤防入海求方士蒙恬将三十万击匈奴三十三年击南越闽越东越置桂林南海象郡闽中筑长城起临洮至辽东万里三十四年焚书偶语诗书者弃市是古非今者族三十五年七十余万人作阿房宫坑诸生四百六十余人於咸阳三十七年七月崩於沙丘二世元年十二月杀诸公子公主七月陈胜起九月沛公项梁起二年八月李斯具五刑夷三族三年八月沛公破武关赵高弑二世立子婴九月沛公破嶢关汉元年十月沛公至霸上子婴降十二月沛公约法三章虽尝告喻父老谓今悉除去秦法然其所以不能尽除秦法复周制者沛公之佐惟萧何张良二杰张良尚老子学萧何乃刀笔吏一时姑为大言以慰民心其後奸宂不胜何复摭秦法作律九章三族之诛高帝以施之韩彭文帝以施之新垣平文帝除肉刑而笞箠过多反以陷民於死久之而後渐降渐轻武帝之世至於律令三百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於几阁典者不能遍覩具见班史刑法志呜呼使汉之相臣有孔子孟子周公召公之俦则秦之法可以悉除二帝三王之法可以复行於天下後世矣萧张人品器识至此已极易有攸往夙吉之训岂容以此事望之至今千五百年君臣上下无一人悟秦之非无一事不蹈秦之覆辙其可痛也夫其可痛也夫【商鞅用事二十四年封侯食商於仅五年车裂灭族骨肉无种而其法为万世之戒】
吏民皆安堵如故
秦子婴之降也以属吏沛公不杀子婴付有司守视之耳不知主以何人居之何地亦若俘囚然必自有其人其地而史不可考也秦之未亡一年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请止阿房宫省边戍诏以属吏此乃下之吏而治之下狱是也去疾劫自杀而李斯尚望不死据李斯传其以李斯属郎中令赵高按治拘执束缚居囹圄中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辞服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夷三族赵高为中丞相弑二世立子婴子婴诛高亦夷三族是後左右丞相御史大夫将军九卿莫知为谁而沛公至矣羣臣百官皆叛子婴子婴与妻子系颈以组降沛公沛公入咸阳吏民皆安堵如故未知秦内史为谁而籍吏民封府库以待诸侯疑职掌府库之人必稍易之秦朝廷大吏必皆逃叛他之或悉降沛公耳今所谓安堵如故者恐止是诸县令丞尉三老亭长有秩啬夫游徼父老百姓并不迁易视周胥徒则如沛县有主吏如萧何有狱吏如曹参皆称豪吏并乡里之民皆如其故也此慰安人心之权道也按秦内史地为汉之京兆扶风冯翊及弘农郡孝公时初置县阖秦境仅三十一县其後南有汉中黔中巴郡蜀郡西北有陇西北地上郡太原河东郡而东则三川颍川南阳郡皆按秦故境不知沛公所召诸县豪杰计几县也其所以谕之之辞除约法三章外曰吾所以来者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何其温厚而明白也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见得秦之为县有乡而又有邑也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民又益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此皆沛公之明之寛而萧张之谋之正秦民脱汤火而升袵席可谓幸矣不幸项羽晚至焚剽诛戮不得安堵秦分为四汉徙居南久之而尽为汉有然又不幸张良东归而未复萧何独力而无辅得一韩信图河北窥关东日不暇给增三章之法袭亡秦之制官制爵级刑名法令财赋军旅郡县田土皆如秦旧用秦之吏因秦之民天下虽名为汉而秦之鞅斯之所为卒不尽革以至于今无一而非秦也呜呼痛哉【汉京兆尹县十二左冯翊县二十四右扶风县二十一弘农郡县十一总计三辅县五十七而弘农之县十一在外秦内所治其广如此】
项羽破函谷关至戏
十一月或说沛公今闻章邯降项羽号曰雍王王关中即来可急使守函谷关十二月项羽大怒使黥布攻破关遂至戏下【此一下字可疑戏许宜反戏水也不应言下若他用为麾下之戏则可】戏水也在新丰县东北三十里鸿门在新丰县东十七里以此知戏水西十三里为鸿门沛公时在霸上水经曰新丰县西五十里为霸城城西十里为霸水水西二十里为长安城此汉新丰县长安城也秦咸阳宫阙夹渭而都其朝廷在渭北之咸阳其长乐宫阿房宫在渭南以今形势地理考之沛公在霸上西去汉长安三十里东北去戏水约八十里沛公往会项羽已离戏水十三里即会项伯夜见张良往返百五十里汉王诘朝见项羽驰七十余里也所以考及此者要知函谷关之险不足恃也周文以陈胜之命车千乘军十万入关尝至戏矣关不足恃也章邯击周文自戏败退出关已入关亦不足恃也沛公已入关而黥布破之关不足恃也项羽烧秦宫室不据关中又恶背怀王约王汉南郑及分王三降将舍而东归使羽不出此计守关以令诸侯天下之兵皆得而攻之关亦不足恃也戏字指水言不当云戏下当独书云戏若项羽至鸿门则当书云戏西若罢戏下各就国此谓旌麾之下则当书云戏下然则沛公守关闻章邯欲以雍王就国故拒之耳不意项羽率诸侯兵四十万而自来也邯之来必不能敌沛公羽之来兵多力强非赖张良与项伯有故宁不殆哉然於仁义有一分之蒙乎彼者即天理之所在天理之所在即天命之所在未可以区区陈迹为优劣也
亚父使人望沛公气皆为龙成五色
灾祥自天降而根於人古帝王不敢忽也而未若春秋战国之间其说诞谩特甚焉尧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舜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协时月正日为敬授民时耳胤征羲和至兴六师以其不知日食引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如今置历争差考验日月食当於某时食若干而或先之後之其分数有余不及则是为艺不精不为无罪何至兴兵如此或者羲和加以湎淫罪当杀而不受诛故至於兴六师也然则其罪亦重而不轻明矣洪范五行五纪稽疑庶政九畴之内凡四畴与隂阳家流相关而周礼春官卜祝巫史凡二十一官太卜下大夫二人而有卜师卜人龟人菙人【菙氏髓反】占人人占梦眡祲共九官大祝下大夫二人而有小祝丧祝甸祝诅祝又有司巫男巫女巫共八官大史下大夫二人而有小史冯相氏保章氏共四官卜祝巫史其重如此司马迁为汉大史乃谓大史卜祝星历上以娼优畜之特怨词耳然则秦汉间所谓望气者其周礼眡祲之谓欤司马迁天官书曰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於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於宋子韦郑则禆竈在齐甘公楚唐昧赵尹臯魏石申太史公推古天变未有可考于今者畧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一作征】五霸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後衆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簒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伐攻取其察禨祥候星气尤急近世十二诸侯七国相王臯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天盘二十八舍主十二州斗柄兼之【柄本文作秉】秦始皇之时十五年彗星四见久者八十日长或竟天其後秦遂以灭六王并六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项羽救钜鹿枉矢西流山东遂合从诸侯西坑秦人诛屠咸阳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平城之围月晕参毕七重诸吕作乱日食昼晦吴楚七国叛逆彗星数丈天狗过梁野及兵起遂伏屍流血其下元光元狩蚩尤之旗再见长则半天其後京师师四出诛夷狄者数十年而北伐尤急越之亡荧惑守斗朝鲜之拔星茀于河戒兵征大宛星茀招揺此其荦荦大者若至委曲小变不可胜道由是观之未有不先形见而应随之者也自汉之为天数者星则唐都气则王朔占岁则魏鲜按此言星亦必兼气其亦必有灾祥而不可诬矣是故太史公记望气一事谓凡望云气仰而望之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上余二千里登高而望之下属地者三千里云气有兽居上者胜自华以南气下黑上赤嵩高三河之郊气正赤恒山之地气下黑上青勃碣海岱之间气皆黑江淮之间气皆白徒气白土功气黄车气乍高乍下骑气卑而布卒气抟前卑而後高者疾前方而高後兑而毕者却【兑当是锐】其气平者其行徐气相遇者卑胜高陈云如立垣杼气类杼轴【索隐曰兵书营上气如织勿与战】王朔所候决於日旁皆如其形以占北夷之气如羣畜穹庐南夷之气类舟船幡旗大水败军破国之墟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卿云见喜气也若雾非雾此望气之大畧也夫自上古至唐虞必有天子以主天下唐虞禅夏商周父子相传为天子近二千年而秦以二三百年强暴力战然後得之未有卒然兴於民间而为天子者也秦知夫得天下之未必可久也惴惴然惟恐天下之复有起者望气之徒或言山东有天子气或言金陵有天子气於是东南游以厌当之刘季之为天子固天之所命然以古今大化生死贵贱言之恐亦偶然而已耳凡傥来之物得之则曰偶然失之则无可奈何而委於命然後可谓之知道矣太公吕后求刘季於芒砀之间常得之则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今范增说项羽又谓沛公其气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撃之勿失先儒尝谓范增愚人既知其气为天子气则不可击矣而又欲击之
回窃谓世多以成败论人故高祖既有天下俗人喜恠好奇谓其生有自来龙成五色之说一人倡之千人和之史臣纪之牢不可破矣夫天子者亦不过富贵之极耳二世三年子婴三月亦天子也死不旋踵当其急欲为黔首而不可得也沛公乃太公所生亦人也而谓母媪梦交於龙如此则沛公非太公之子乃龙之子耳龙兽也沛公人也龙交於人而不生龙乃生为人无是理也後世以龙为天子以日为天子故妇人生天子者辄书曰梦龙据胷梦日入怀皆不过神异之辞也项羽不死东城则重瞳子与舜何异王莽不戮渐台则符命无非真孰敢斥之曰伪乎天子气之说予不敢信而望气之术自光武舂陵之後而世无复传今之相人气色者其说出於黄帝素问凡病人色黄为有谷气无不愈青黑白赤皆为殃占星色亦然故以黄气为喜气乃小小利害耳虽然天变之大者尝亲见之甲子七月彗出柳柄长丈余而曲至九月化为直白气亘天十月而有白衣之会又十年甲戌再会而东南以亡亦不可不畏也 新垣平以望气见文帝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若人冠絻於是作渭阳五帝庙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门各如其帝也【恐是一屋而五其殿南面临渭水一殿一门故曰五门】夫帝一而已矣舜典所谓类于上帝焉得有五秦襄公诸侯耳僭作西畤祠白帝此五帝之始也是後白青赤秦祠四畤四帝汉高帝作北畤北帝具而为五此汉儒骨髓深病不可解之惑也周礼言五帝吾恐决非周公之书礼记言九卿即知亦非周官之制凡汉儒所云五帝九卿皆习见秦汉制度而言帝者上帝而已何五之有卿者冢宰至司空六卿而已强攀三孤为九卿决不可信郑玄释经往往引纬书不经之言撰五帝名以实之自当他辨今且着其端於此且如新垣平望气谓见五采若人冠絻亦是习见汉儒五帝之说以罔文帝使人上玉杯则预言有宝玉气来又谓汾隂有金宝气欲衍出周鼎良由文帝富平赐累千金私铸一鼎理之汾隂不难也徐广注史记曰後三十七年鼎出汾隂盖平诈为之鼎也人上书告平所言神气事皆诈诛平夷三族秦汉间所言天子气恐亦不过如此
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汉兵十万号二十万
周制天子之国提封百万井出车万乘可以具六军者十为七十五万人其行军止称六师止用军七万五千人其制出於六乡一乡而出一军也每长毂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其六军之出也为车千乘军七万五千人六遂亦然未闻周天王尽出六乡六遂之兵用至十五万人者也武王伐纣起於诸侯已制六军则视纣为独夫而自为王矣诸侯之国不期而会者八百盖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夏商以来莫不皆然内以犬牙相制维持中国而外以御夷狄戎蛮不使侵陵有方伯连帅以司其征伐诸侯有不庭者方伯纠率旁近之国以问其罪天子之军不轻出也桀为无道汤放之则天子之军而或无道虽十其六军之数不足以御有道之诸侯乃天之理也纣为无道烹伯邑考而赐西伯以羮又囚西伯欲杀之置炮烙之刑剖比干之心天下诸侯不保首领起而诛纣武王虽起六军八百国虽各以兵会然战于牧野不过用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纣率其衆若林前徒倒戈血流标杵纣非无提封百万井非无军七十五万人无道之极则兵虽多而不为用有道之至则兵不在多而足以王此亦天之理也齐桓之霸往往将卑师少晋文以後六卿专国则已僭为天子之六军而卿将一军矣春秋之所以作伤王制之不复恶夫霸之僭王而欲黜乎秦楚吴越之强也降为战国动辄兴兵数十万人乡遂之军井牧之民荡然扫地孙吴骋其诈辨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而匈奴盛于北方入塞率用十万骑秦之白起王翦为甚起攻破长平至坑堑四十五万人翦攻楚必欲用六十万人割生灵如草芥积骸骨如丘山北筑长城南戍五岭加以骊山阿房之役无度近二百万人民生斯时何其不幸混一未几国随以亡沛公之起沛中三千人项羽之起吴中八千人今入关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为百姓者苟恋城市村落之居而不从军必遭劫掳焚掠之苦与其老弱无力衔寃待尽曾不如强而壮者听吏调发或父老发其子弟尽以为军则可万一临陈不死大则享封侯割地之利小则掳掠金帛抄劫妇女以苟且存全其性命丰肥其口体呜呼其破坏先王之法制而求以灭人之国家其亦不仁甚矣自春秋战国秦汉至今二千年动兴兵七八十万至百万以败者不可胜数养兵七八十万以过百万而国力不支随以沦亡者亦班班可考人主不能御其将将不能御其兵皆兵多之为害也惟唐太宗府兵得其法加以听谏知人卒致贞观之治其余率非良法侥幸一时以强胜弱则有之而非久长有国之道也盖始於汉有天下不能复周旧制而兵其一端云【自春秋己未至今戊子三千七十年宝佑六年己未第三十五次己未也春秋战国秦乱之极汉兴不能复至今一千四百九十四年自乙未至戊子】
项伯夜驰见沛公
沛公还军霸上告谕秦民谓吾当王关中待诸侯而定约束耳不曰待怀王之命而曰待诸侯其舛逆可见也沛公初起为陈涉之县令改事怀王为怀王之砀郡长武安侯攻城掠地有军十万以至入关止称沛公未尽用砀郡武安之号下南阳入武关破嶢关降子婴入咸阳还霸上未闻遣一介之使以尅捷之事告诸怀王而请命焉或者君臣之间情不相通沛公既无使以白事於其君怀王亦不常遣使以劳其军而赐之封否则沛公颛制自为如封拜等事军中以便宜行其意已不奉怀王之命久矣此其失策一也沛公闭关谓备他盗实欲塞絶章邯之来不意项羽自将率四十万人而军戏水亦宜遣一介之使告之项羽谓幸先入关已降子婴既不敢遽自王亦不敢掩有秦之重宝府库一毫髪无所取以待怀王之命也今将军存赵破秦威震天下其亦当有分地以王秦地当属之谁子婴其何以处沛公胷中固已有一定之计要合以审之项羽以观其所答而缺然不讲此其失策二也军事贵乎间探明测度远项羽之来一切不复间探测度其所为曹无伤也间言既入范增之大怒相激项羽已飨士欲旦日合战而沛公不知非项伯尝杀人张良尝藏匿之有此旧好夜驰见良良具以白则以沛公不备之师而当项羽卒然一击之势存亡未可知也此其失策三也良引项伯同见沛公托以婚姻卑辞逊谢俾伯以达之项羽当以高纪与张良传参看则沛公一时之惧可知矣鸿门之会羽固无杀沛公意范增目羽不应项庄入以劔舞卒赖樊哙幸免当以项籍樊哙传参看则沛公一时之窘亦可知矣幸而沛公得多失少其最得策者在於不杀子婴珍宝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还军灞上秦吏民安堵如故虽牛羊酒食无所受不惟秦民心服之虽顽戾如项羽亦心暗服之矣范增不能劝项羽以行仁不能谏项羽残虐卤掠之失亟亟然惟以杀沛公为事沛公何罪纵项羽能杀沛公天下亦非项羽之有从入关之诸侯其心可顷刻变也然则使当时沛公无张良以为之谋遽然入秦宫阙南面而王有其珍宝妻其妇女如此则不必项羽可疾杀之不出於怀王之命夫人而能见攻矣更始之立析人邓晔起兵破王莽九虎开武关迎丞相司直李松攻京师仓未下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右扶风界攻畧及公宾就杀莽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舍东宫妻莽後宫乘其车服後六日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辄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鼔旗收斩之是则王宪之所为沛公之所不为王宪之死宜也沛公之不死乃人心之所归即天命之所佑四百年之天下在於入关而不自王耳在於矫揉其贪财好色之素习一时能自忍耳
沛公约项伯谢项羽
孔门有言语之科春秋列国相往来必修其辞令所以宰我子贡见取於仲尼而禆谌草创世叔讨论又加以子羽修饰子产润色而後郑虽弱国亦足以自立也战国辨士务为纵横口舌游说眩惑是非以败人之国者不一然两敌相当措辞发言一有不善立致颠陨诚不可不谨哉项羽破函谷关欲击沛公项伯夜驰见张良欲与俱去沛公与伯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无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库待将军所以守关者备他盗也日夜望将军到岂敢反耶愿伯明言不敢背德旦日见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复相见今者有小人言令将军与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详味沛公所以语项羽项伯者於仓卒患难之际为从容卑逊之辞何其委曲而谦下也是必张良弥缝其间不至轻鋭然亦高祖性资过人明见事几不如是何以柔项羽之气而平项羽之心俗所谓伸拳不打笑面而言语辞令温厚坦夷岂小补哉高祖异时临广武数羽十罪辞严义正羽之肺肠幽隐洞见无余可谓知彼知己及洛阳置酒论楚所以失天下谓汉能用三杰羽不能用一范增名言确论出人意表又可谓知人知成败然则谓之天授非人力非欤惜乎其有帝王之资而无帝王之学又无帝王之臣故不能革秦法复周制而令後世犹有遗论也
项伯曹无伤
家贼难防所至有之曹无伤真沛公之家贼也欲王关中尽有珍宝沛公初意或然以樊哙张良谏还军霸上则不然矣曹无伤以此谮沛公悦项羽意以求封是所谓叛臣也鸿门幸免沛公至军立诛曹无伤殆天理所不容若项伯殆可谓项羽之家贼乎曰此则尚可议也人臣无外交曹无伤外交项羽不可贷原项伯之心初不外交沛公故尝杀人亡命张良匿而藏之夜见良欲与俱去耳良强之见沛公因遂结好为之解纷当项庄舞劔之时又起翼蔽沛公亦皆天佑沛公以致于此非人力也使项羽得肆其忿屠沛公於杯酒之间诸侯四十万军非皆项羽之腹心衆怒难犯直刘曲项亦起而屠项氏之族其亦顷刻而无噍类矣不欲遽杀沛公非项伯之私也沛公之不当杀盖一时之公论然耳其欲杀之者独范增之偏见也古未有两军相会两将见而即座杀之者商鞅虏魏公子卬秦诱执楚怀王天下丑之唐吐蕃平凉劫盟夷狄变诈见同禽兽故曰项伯尚可议也沛公为汉王以金百镒【二千两】珠二斗赐张良良具以献项伯伯又受汉王厚遗为尽请汉中地此则贪顾财物其人苟贱污下大不足道非吾徒也项羽既灭赐姓而曰刘纒封侯射阳功臣表叙次在张良之下萧何之上则可谓顽钝无耻矣谓其卖项自全为羽家贼则不至是以高帝之憾于项羽悉诛项氏无不可者赖项伯故其宗族皆释弗诛智果别族为辅氏惜项伯不早出此然处夫势之所难有不可者世议讥高祖能诛丁公不能诛项伯是又不原项伯之初心而易於立论予惧今之人不善读史评品不当故详着之
使张良献璧献玉斗附见俘厥宝玉及璇玑玉衡
书汤伐騣献俘厥宝玉传谓玉以礼神使无水旱之灾故取而宝之注义甚狭古帝王之用玉也尚矣岂止如孔传所云胤征火炎崑冈玉石俱焚此言崑山出玉之地也舜典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传云璿美玉玑衡王者正天文之器可运动者正义以璿为玑以玉为衡玑为运转衡以为萧浑天仪此观天文之玉也周礼大司徒土圭测影玉人土圭尺有五寸以至日以测地中此察地理之玉也周礼司服掌王大裘而冕衮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弁师掌王之五冕缫十有二就皆五采玉十有二玉弁玉瑱冕皆十二旒旒十有二玉前後各用玉百四十有四缫玉五采然则其实六冕也公侯以下有等杀追师掌王后之首服为副编次追衡笄曰衡曰笄与王之冕弁之瑱皆玉为之弁师掌王之皮弁会五采玉璂象邸玉笄郑玄谓会缝中也璂读如綦结也皮弁之缝中每贯结五采玉十二以为之饰诗曰会弁如星又曰其弁伊骐是也韦弁以韎韦为弁异乎白鹿皮之皮弁彼不去毛此去毛而染色玉饰璂笄亦同皮弁公侯以下亦有等杀此首服之玉也舜典辑五瑞班瑞于羣后传云舜敛公侯伯子男之圭璧还与之正始下文云修五玉又云如五器卒乃复是也谓礼终以五玉还诸侯聘义所谓轻财而重礼者其一说也周礼大宗伯以玉作六瑞而舜典止言五瑞谓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此谓五器五瑞通王搢大圭执镇圭而数之则六也诸侯朝天子执瑞而纳其玉王执冒圭四寸以受其朝诸侯所赐命圭其首邪鋭冒圭当斜刻其广狭如圭者以冒之以知诸侯之信伪孔颖达之说冒亦作瑁然公侯伯恐无四寸之圭首此以一王圭如合符然未知子男之璧又何以冒之尚书大传有留圭之说无过行者复其圭能改过者复其圭有三年黜爵六年黜地九年地尽之说古事难考五瑞执於手既已纳瑞则取腰间所搢之笏而执焉此天子诸侯相见圭璧之玉也是周礼所用玉甚多天官太宰六曰货贡大享祀大朝觐大会同大丧之所赞小宰玉府内府内宰追师之所职与夫春官大宗伯小宗伯肆师天府典瑞夏官小行人冬官考工记玉人之事官凡十有三又诸经用玉者不可胜书今条列于别幅盖贿赂盛行自春秋战国始加璧寘璧返璧怀璧以璧假道以璧易城臣以玉献君君以玉赐臣皆违於礼而非古先帝王用玉之意沛公亦匹夫耳其家本无一物兵至霸上所得滋多会项羽于鸿门亦以双璧为贿且贿范增以玉斗於是乎知风俗之衰好货宝而通贿赂以至于今未已悲夫
范增玉玦 就考玉佩
荀子曰絶人以玦反絶以环范甯释谷梁亦曰君赐之环则还赐之玦则往环与玦皆以玉为之岂古之制特为是玉环玉玦以为还人絶人之所用欤盖尝考之□环内之空处名之曰好玉之圆者为肉其大者璧也肉倍於好孔小而身大璧之用亦甚大□此环也肉好若一谓之环肉内之孔与玉之肉等也□此瑗也好倍肉谓之瑗玉之肉身濶一分之数说文曰瑗大孔璧人君上除陛以相引则有人臣手握此物於先人君以手攀此物引而上阶级也荀子曰召人以瑗亦环之亚也□□此玦也古不谓之玦而谓之璜故曰半璧谓之璜亦玉环之半者也古男子妇人冕弁之服王后之服皆有玉佩佩之上曰珩晋语夷吾白珩六双亦曰珩形似磬有孔贯小带曰褑以系绶绶贯玉珠而绶三焉其中名曰琚瑀者玉环也绶中直下贯玉环而左右参差不齐有绶以维之左右又各有直下之绶前有一璜後有一璜相向是为玦中悬绶以贯之方玉谓之冲牙腰左右各有此佩以步以行即玉冲牙与两玦锵然而鸣中乎宫商角徵羽之音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绶士佩瓀玟而緼组绶意者还人以环即佩之琚瑀絶人以玦则佩之璜天子诸侯后夫人之佩必有副以备用者卿大夫亦然欲还其人即以环召欲絶其人即以玦絶晋语夷吾在梁骊姬使奄楚以环释言欲其还也左传晋献公佩申生以金玦此则又以金为玦示将絶之也环玦在佩则为琚瑀璜以赐此物示意还人絶人即为环玦不然则造环所用尤多岂有专造玉玦而为絶人之物者哉以佩具就用之耳范增鸿门之会拔劔撞玉斗即所佩劔耳其又佩玉玦必不全有古之玉佩珩璜琚瑀也以此玦为宝而腰之故三举以示项羽欲其决也欲其杀沛公嗔其不勇也
鸿门献玉称谓史汉不同
汉纪书鸿门事沛公称项羽为将军时则羽自为诸将上将军也沛公虽以砀郡长武安侯入关止称沛公故张良项羽皆称为沛公史记项籍纪皆书为项王项伯范增称曰君王书张良语沛公不胜桮杓使臣奉白璧一双再拜献项王足下玉斗一只再拜献大将军足下又书张良称公为大王此时刘项亦皆未封王司马迁追书从口便耳
附考舟玉及瑶
笃公刘诗陟则在巘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舟带也下曰鞞上曰琫鞞者刀鞘之名琫者鞘之上饰孔氏曰瑶是玉之别名公刘带美玉及瑶鞞琫容饰之刀东莱吕氏曰跻攀跋涉贱者之事非贵者所能堪也公刘陟巘降原其劳如此视其何所佩服乎则维玉及瑶鞞琫容刀也以如是之佩服亲如是之劳苦斯所以为厚於民乎东莱说极有味周世世修德公刘其一也佩玉而忘其身之劳则民德之非不佩玉也而无德於民则怨积而祸来不可不察也
附左传佩玉橤考
左传哀公十三年黄池之会吴申叔仪乞粮於公孙有山氏曰佩玉橤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杜注橤然服饰备也已独无以繋佩言吴王不恤下一盛一器也睨视也褐寒贱之人言但视不饮下文又注庚癸之呼曰吴子不能亲与士共饥渴所由以亡【橤而棰而水二切】公刘之佩玉也民见之而思之吴夫差之佩亦玉也申叔仪与褐之父视之而憾之一以兴国一以亡国爱民者如此而不恤下者如彼朝廷非无法度不德者败山河非无险要不德者亡予於是有感古者创制兴业不系於物而系於德也
附朱文公说佩考
诗杂佩以赠之东莱小字书朱氏玉佩制度与予所书微不同亦可考旋检看不妨
古今考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