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 宋 王雱 撰
田子方篇
夫真人者全至乐逹生理以不材为材无用为用而不失真此魏无择之师如此矣庄子因而作田子篇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数称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夫真人者内直而不假於物也具体而任其无为也故曰人貌而天虚静而不失其正也故曰虚缘而葆真湛然足以有容也故曰清而容物邪僻来干则示之以未始出吾宗而俾之自灭也故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此皆合於道之无名也无名安可强名乎此田子方所以言无择何足以称之也夫子方之师如此也万物安足为累乎此文侯自嗟其所学之非道而魏国之为累也故曰吾所学者真土梗耳魏真为我累耳
温伯雪子适齐舍於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见也至於齐反舍於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真人者敦兮若朴也旷兮若谷也渊兮似万物之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言接此温伯雪子之如此而仲尼见而不能言也夫仲尼见而不能言者心得也心得何假於言乎故曰亦不可以容声矣
顔渊问於仲尼曰
夫田无择之师与夫温伯雪子其道所以为得矣由未及於仲尼故以顔回称仲尼之道而?言之仲尼之道至妙矣其所得得之於老耼故以孔子与老耼论道而次之也故无择之师不及温伯雪子温伯雪子不及於孔子孔子又师於老耼故第差一等而言之此庄子托数子之称师而论道以至於精也
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絶尘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後者
仲尼者入於道也顔回者知於道也入於道者已至於真空此所以奔?絶尘而不可以及也知於道者未达於真空此所以趋步驰骋而瞠若乎後也不可以及则独为於圣人瞠若其後则可以继圣人此仲尼所以为万世师而顔回所以为於亚圣也
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於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
孔子待物以其诚故不言而信也接下以其忠故不比而周也无爵而物最故无器而民也无位而物归故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此夫子之所以圣者欤
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汝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虽然汝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真宰之造物我所以受其成形而为我矣受其成形而不可以移易待其终极而後止此未足以免於忧累也故圣人逹观而忘其形所以无我而已矣
孔子见老耼老耼新沐方将被髪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老耼曰吾游心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
夫物之初者无有也无有者道之真体而与物不耦矣老耼所以游之宜乎孔子称其形体如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夫离人者出於非人之域也立於独者入於天而一也此老耼所以神妙欤
至隂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一隂一阳之谓道道生於隂阳隂阳分而道着然独隂不可成而独阳不可生必在交通然後万物生成矣故曰至隂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夫天阳也地隂也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见隂阳交通之地也
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耼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能全於道者所以能全於命命全则为乐莫大焉此老耼所以有至美至乐之言也夫道者天下之至美也命者万物之至乐也至美出於道而视之不见也至乐出於命而听之不闻也惟能入道则可全命惟能有美则可以有乐二者非至人不能备之矣故曰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渊行少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於胷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於隶也贵在於我而不失於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
天地万物同出於道而得一也人能明得一之妙则无为无为则无我无我则形骸如遗土死生为往来皆不能为累於我矣岂得失利害可以介虿於心欤故曰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耼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顔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缺传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於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动人宋元君将画图衆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文王观於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於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几乎民有瘳乎诸大夫蹵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三年文王观於国则列士坏植散羣长官者不成德螤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坏植散羣则尚同也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螤斛不敢入於四境则诸侯无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为太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顔渊问於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夫鲁国之多儒周?之多臣及其所得则乃一儒一丈夫矣故鲁得一儒而哀公问之国事则千转万变而不穷周得一丈夫而文王授之?政则四境诸侯无二心是二人者得於心者充足而为於外者有余所谓全才而德不形故庄子言於此篇矣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於中也殆矣夫
至人者潜行而不窒所入而皆得放心於天地之外而不入於形器之内忘於危险而岂有惮慴欤此伯昏无人所以言其闚青天潜黄泉挥斥八极而神气不能变也
肩吾问於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知乎人贵人贱哉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刦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已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已愈有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至人者以形骸为寓寄生死为往来而况爵禄轩冕之外物乎此孙叔敖所以三仕三去而无荣华忧色也夫爵禄轩冕物之来寄也其来不可却其去不可止来去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吾以得失之非我也得失之非我则又何忧喜於其间故曰而无忧色而已矣此叔敖之能忘於外物孔子所以引古之真人而称之也
知北游篇
夫窈冥寂寞希夷微妙者至道之真体体固不可以情求不可以智窥惟以无知而为得矣庄子因而作知北游篇
知北游於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於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夫智者言其阳明也北者言其隂晦也能不用明而自晦则入於至道之妙也故曰知北游於玄水之上隐弅之丘适遭无为谓焉故无为者未免於有为也未免於有为则岂足以知道此所以不答知之所问也智以无为之不答复之阳明而所以决其所问焉故曰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暏狂屈焉白水之南者言阳明也狐阕之上者言中心疑而不果也狂者言其有所取屈者言其有所伸亦未为於无为也未为於无为则亦不足以知於道此所以答智以予知之将告若之言也智以二子皆不知道也非圣人不可以明故复之帝宫而问黄帝焉黄帝者圣人也足以知其至道矣夫何思何虑者无心也何处何服者无体也何从何道者无方也无心所以言至虚无体所以言真空无方所以言至妙至虚者道之所集也故曰则知道真空者道之所存也故曰则安道至妙者道之所在也故曰则得道此三者非圣人不能以知之故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无为狂屈者皆庄子制名而寓意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逹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於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隂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於天矣
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天地自道而生而未尝谕人以覆载之功四时随道而行而未尝告人以寒暑之期万物由道而出未尝语人以生成之理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四时合其序曲通万物之情而与道冥会未尝谆谆然以谕人矣故曰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逹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者任其自然而无所为也大圣不作者付之自成而无所作也此至人圣人合天地之不言也故曰观於天地之谓也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正汝形者使之无劳汝形也一汝视者使之不见可欲也无劳汝形则形全也不见可欲则精复也形全精复则与天为一矣故曰天和将至摄汝知者使之无思无为也一汝度者使之不益不损也无思无为则反朴也不益不损则全纯也反朴全纯则其神不亏矣故曰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者游於自得之场也道将为汝居者处於至虚之域也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所谓复归於初也此皆入道之真理故啮缺遽悟而心得之此所以听言未卒而睡寐也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疆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缺传
孔子问於老耼曰今日晏间敢问至道老耼曰汝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撃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伦生於无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隂非阳处於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於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堕其天袠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衆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夫老耼神人也其妙所以无方而其深所以不测与孔子之言道则自精而至於粗自无而至於有故首言昭昭生於冥冥而终言形之不形夫昭昭生於冥冥者所谓天地生於混成也有天地然後有人伦有人伦然後有万物而君臣帝王之道无有不备此道之生成如此也然而道不可辩也辩之不若不辩也故曰辩不若默道不可闻也闻之不若不闻也又曰闻不若塞不辩不闻则无为而心得矣故曰此之谓大得此老聃与孔子之言道而始终之序如此也
东郭子问於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後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於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间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妸荷甘与神农同学於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於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於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道者万物之所道也在体为体在用为用无名无迹而无乎不在故自有而观则足以知其徼自无而观则足以知其妙虚静寥远而无有终始此道之至妙之理也东郭子不知其然而问道之乌在所谓蔽於一曲也蔽於一曲则不能知道之深远故庄子答之以无所不在也
於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夫道无所不在天地万物由之而後成不可以言不可以拘而已矣故圣人知之而不言得之而不拘此无穷答泰清以不知也夫不知者深知也深知者得之於内也此无始所以有不知深矣弗知内矣之言也然泰清以无穷真不知道也故复问於无为无为者未免於有为是以答泰清以吾知道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也夫知之者知浅也知浅者得之於外也此无始所以有知之浅矣知之外矣之言也然无穷者无有其极也无始者无有其初也此二子所以能知於道矣故泰清所以遽悟而兴於叹也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道听之不闻也故曰道不可闻视之不见也故曰不可见搏之而不得也故曰不可言可闻则非为其道也故曰闻而非也可见则亦非为道也故曰见而非也可言则又非为道也故曰言而非也夫不可闻不可见者无形之形也故曰知形形之不形乎不可言者无名之名也故曰道不当名此无始所以能明於道乎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崑仑不游乎太虚
夫道至妙而不可问无形而不可言故曰道无问问无应既无问而强问之是所问有终始极矣故曰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既无应而强应之是所应得之於外矣故曰无应应之是无内也无内则所知不深矣终极则所见不广矣如此则安能通逹於无尽之外而明了於太初之初逍遥於广莫之野放纵於无何有之乡欤故曰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太初是以不过乎崑仑不游乎太虚此无始所以复谕泰清以道不可言也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於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光曜者言其明智也无有者言其真空也以明智而求真空则所以止知粗徼也故曰孰视其状貌然而知粗而必至於精知徼而必至於妙故光曜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所谓至於精妙也至於精妙则自知其学不及矣故曰予能有无矣未能无无也夫真空之妙理盖自无而得之矣非由学而後至也故曰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此庄子寓言至道之妙於二子矣
冉求问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曰己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己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己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昔之昭然者与道冥会也故曰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者求则愈惑也故曰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者道之妙体也逹於道之妙体则入於不生不死之域此仲尼所以未待冉求之对而言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也
顔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臯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外化而内不化者心得於道而体自冥合也内化而外不化者心务求道而体不顺也与物化者一不化者盖能与物齐同而抱一不变也安化安不化者任其自化而无使化也安与之相靡者无心与物而不与之靡刃也必与之莫多者赡足衣被而不为有余也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者此言道为圣人之域而无心足以游处也
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至言者不言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者无为也故曰至为去为二者非入於至道则安能去言去为矣是以言之於终篇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