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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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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上安希武殿直言:太祖受命,封丘独守城不下,其曾祖尝随太祖自攻之。后守封丘者奏职,既入拜,诸司使陈桥门开以迎太祖,即斩守门者。又言,其祖乃安习也。太宗判南衙时,青州人携一小女十许岁,诣阙理产业事。太宗悦之,使买之,不可得。习请必置之,遂与银二笏往。习刀截银一二两少块子,不数日,窃至南衙。不久,太祖知之,捕安习甚严。南衙遂藏习夫妇于宫中,后至登位才放出,故终为节度留后。其青州女子,终为贤妃者是也。

欧公云,太祖英武。潞州李筠反状至,怀其奏,召其子皇城使守节言父反事,惶恐。次谓:“彼只少尔,但速去。”来日,方出奏示臣僚。守节至潞州,开城降,兵不血刀。

庆历二年,御试进士,时晏元献为枢密使。杨察,晏婿也,时自知制诰,避亲,勾当三班院。察之弟寘时就试毕,负魁天下望。未放榜间,将先宣示两府,上十人卷子。寘因以赋求察问晏公己之高下焉。晏公明日入对,见寘之赋已考定第四人,出以语察。察密以报寘。而寘试罢与酒徒饮酒肆,闻之,以手击案叹曰:“不知那个卫子夺吾状元矣!”不久唱名,再三考定第一人卷子进御。赋中有“孺子其朋”之言,不怿曰:“此语忌,不可魁天下。”即王荆公卷子。第二人卷子即王珪,以故事,有官人不为状元;令取第三人,即殿中丞韩绛;遂取第四人卷子进呈,上欣然曰:“若杨寘可矣。”复以第一人为第四人。寘方以鄙语骂时,不知自为第一人也。然荆公平生未尝略语曾考中状元,其气量高大,视科第为何等事而增重耶!

杨宣懿察之母甚贤。能文,而教之以义,小不中程,辄扑之。察省试《房心为明堂赋》榜,登科第二人。报者至,其母睡未起,闻之大怒,转面向壁曰:“此儿辱我如此,乃为人所压,若二郎及第,待不教人压却。”及察归,亦久不与语。置果魁天下。

欧阳文忠庆历中为谏官。仁宗更用大臣,韩、富、范诸公,将大有为。公锐意言事,如论杜曾家事,通嫂婢有子,曾出知曹州,即自缢死;又论参知政事王举正不才;及宰臣晏殊、贾昌朝举馆职凌景阳娶富人女,夏有章有赃,魏庭坚逾滥,三人皆废终身。如此之类极多,大忤权贵,遂除修起居注、知制诰。韩、富既罢,未几,以龙图阁直学士为河北都运,令计议河北。二相贾昌朝、陈执中争边事。其实宰相欲以事中之也。会令内侍供奉官王昭明同往相度河事,公言:“今命侍从出使,故事无内侍同行之理,而臣实耻之。”朝廷从之。公在河北,职事甚振,无可中伤。会公甥张氏,妹婿龟正之女,非欧生也,幼孤,鞠育于家,嫁侄晟。晟自虔州司户罢,以替名仆陈谏同行,而张与谏通。事发,鞠于开封府右军巡院。张惧罪,且图自解免,其语皆引公未嫁时事,词多丑异。军巡判官、著作佐郎孙揆止劾张与谏通事,不复支蔓。宰相闻之怒,再命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勘之,遂尽用张前后语成案。俄又差王昭明者监勘,盖以公前事,欲令释恨也。昭明至狱,见安世所劾案牍,视之骇曰:“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异日昭明吃剑不得。”安世闻之大惧,竟不敢易揆所勘,但劾欧公用张氏资买田产立户事奏之。宰相大怒。公既降知制诰、知滁州;而安世坐牒三司取录问吏人不闻奏,降殿中丞、泰州监税;昭明降寿春监税。公责告云:“不知淑慎以远罪辜,知出非己族而鞠于私门;知女归有室而纳之群从。向以讼起晟家之狱,语连张氏之资,券既不明,辨无所验。以其久参侍从,免致深文,其除延阁之名,还序右垣之次,仍归漕节,往布郡条,体余宽恩,思释前咎。”又安世责词云:“汝受制按考,法当穷审,而乃巧为朋比,愿弭事端,漏落偏说,阴合传会。知朕慎重狱事,不闻有司,而私密省寺,潜召胥役,迹其阿比之实,尚与朋党之风”云云。其后,王荆公为苏安世埋铭,盛称能回此狱。而世殊不知揆守之于前,昭明主之于其后,使安世不能有所变改迎合也。然则二人可谓奇士尔。昭明后亦召用。而揆,饶州人,终殿中丞。当张狱之兴,杨辟叔外为举人,上书陈相力救之。今《宋文集》中有外书。曾存之言。

欧阳公为河北都运使,时程文简知大名府。欧公性急自大,而文简亦狷介不容物。宰相意令二人愤争,因从而罪之。公悟其旨。初至大名,文简迎于郊,因问欧公所以外补之由。公叹曰:“吾侪要会得,此正唐宰相用李绅、韩愈,令不台参故例耳。吾二人岂可堕其计中耶?”文简亦大叹,二人遂益交欢相好。宰相闻知,不久有孤甥之狱。

《达奚盈盈传》,晏元献家有之,盖唐人所撰也。盈盈者,天宝中贵人之妾,姿艳冠绝一时。会贵人者病,同官之子为千牛备身者,父遣往视之。因是以秘计相亲盈盈,遂匿于其室甚久。千牛父失子,索之甚急。明皇闻之,诏大索京师,无所不至,而莫见其迹。因问近住处,其父言:“贵人病,尝往回之。”诏且索贵人之室。盈盈谓千牛曰:“今势不能自隐矣,出亦甚无害。”千牛惧得罪,盈盈因教曰:“第不可言在此,恐上问何往,但云所见人物如此,所见帟幕屏帏如此,所食物如此,势不由己,则决无患矣。”既出,明皇大怒。问之,对如盈盈言,上笑而不问。后数日,虢国夫人入内,明皇戏谓曰:“何久藏少年不出耶?”夫人亦大笑而已。为人妾者,智术固可虑矣。又见天宝后,掖庭戚属莫不如此,国何以久安耶!此传晏元献手书,在其甥杨文仲家。其间叙妇人姿色及情好曲折甚详,然大意若此。

皇祐二年,有狂人冷青言,母王氏本宫人,因禁中火,出外。已尝得幸有娠,嫁冷绪而后生青,为药铺役人。与高继安者谋之,诣府自陈,并妄以神宗与其母绣抱肚为验。知府钱明逸见其姿状魁杰,惊愕起立。后明逸以狂人置不问,止送汝州编管。推官韩绛上言:“青留外非便,宜按正其罪,以绝群疑。”翰林学士赵概亦言:“青果然,岂宜出外?若其妄言,则匹夫而希天子之位,法所当诛。”遂命概并包拯按得奸状,与继安皆处死。钱明逸落翰林学士,以大龙图知蔡州;府推张式、李舜元皆补外。世妄以宰相陈执中希温成旨为此,故诛青时,京师昏雾四塞。殊不知执中已罢,是时宰相乃文、富二贤相,处大事岂有误哉?

刘原父好杂记事,或古或今,动成卷轴。予尝见其一卷内逐段事。一云:萧固为广西转运使,时侬智高未反,但诱聚亡命,阴为窥边计。边吏皆不悟,固遣人诱说,且奏朝廷乞与智高一官,善抚之,因令间交趾。奏下枢密院,难问再三。固又言:“请择将吏,缮兵械,修城郭,”至六七皆不报。固既召归,智高果反,破城杀吏,大困一方,所至骚然。至遣大臣,仅免败亡,则枢密院乃归责于固,以知吉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也。又一云:进士滕甫最能为省题诗。皇祐元年,狄青成功于广西,时甫廷试《西旅来王诗》云“葱岭占佳气,毡裘拜未央”,最为佳句。此皆原父亲札尔。康定中,元昊上言:“为诸羌所扰,不得已,请朝廷加一名号。”宰相大怒,即乞削属籍,出兵加讨。时惟谏官吴育言:“夷狄难以中国叛臣处之,乞加以名号。”不听,卒致侵边患,颇与固相类。然古今如此者多矣,郑畋乞与黄巢节度使、吕琦乞和番之类是也。

刘原父学际天人。知永兴日,已被病。时所亲贾常彝父同在雍,夏月,与常露坐,见一流星甚大,原父惊曰:“当有亲王为九五者。”后数月,乃英宗为皇子。

赵至忠虞部自北虏归朝,尝仕辽中,为翰林学士,修《国史》,著《虏廷杂记》之类甚多。《杂记》言:“圣宗芳仪李氏,江南李景女。初嫁供奉官孙某,为武疆都监。妻女皆为圣宗所获,封芳仪,生公主一人。晃补之为北都教官,因览此书而悲之,与颜复长道作《芳仪曲》云:“金陵宫殿春霏微,江南花发鹧鸪飞。风流国主家千口,十五吹箫粉黛稀。满堂侍酒皆词客,拭汗争看平叔白。《后庭》一曲时事新,挥泪《临江》悲去国。令公献籍朝未央,敕书筑第优降王。魏俘曾不输织室,供奉一官奔武疆。秦淮潮水钟山树,塞北江南易怀土。双燕清秋梦柏梁,吹落天涯犹并羽。相随未是断肠悲,黄河应有却还时。宁知翻手明朝事,咫尺千山不可期。苍黄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马今谁见。国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云信流转。芳仪加我名字新,教歌遣舞不由人。采珠拾翠衣裳好,深红暗尽惊胡尘。阴山射虎边风急,嘈杂琵琶酒阑泣。无言遍数天河星,只有南箕近乡邑。当年千指渡江来,千指不知身独哀。中原骨肉又零落,《黄鹄》寄意何当回。生男自有四方志,女子那知出门事?君不见李君椎髻泣穷年,丈夫飘泊犹堪怜。”余尝游庐山,见李主有国时修真风观,皆宫人施财,刊姓氏于碑。有太宁公主、永嘉公主二人,皆景女,不知芳仪者孰是也。

龙衮《江南录》有一本删润稍有伦贯者云: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骂后主,声闻于外,多宛转避之。又韩玉汝家有李国主归朝后与金陵旧宫入书云:“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

欧阳公为西京留守推官,富郑公犹为举子,每与公往来。是时,胥夫人乳媪年老不睡,善为冷淘,郑公喜嗜之。每晨起,戒中厨具冷淘,则郑公必来。公怪而问之,乳媪云:“我老不睡,每夜闻绕宅甲马声,则富秀才明日必至,以此验之。若如常夜,则必不来。”欧公知富公必贵。

尹师鲁性高而褊,在洛中与欧、梅诸公同游嵩山,师鲁曰:“游山须是带得胡饼炉来,方是游山。”诸公咸谓:“游山贵真率,岂有此理!”诸公群起而攻之。师鲁知前言之谬,而不能胜诸公,遂引手扼吭,诸公争救之乃免。

李士宁缘以金鈒龙刀遗世居坐罪,许安世亦连坐焉。初,许既魁多士,其父许珫为越州知录,往省觐。道出杭州,见沈文通。召食罢,延之书斋,玩好尽在,见此宝刀以金涂双龙缠之,制作精巧,光芒射人。安世见而叹爱,且屡目之。文通曰:“少张喜此耶?通自得此刀,家间祸患相继,每欲与人。今公方魁天下,福气必能胜之,敢以为赠。”安世得之,宝惜特甚。而士宁素为安世所仰,一日以示,士宁见遂拜曰:“此物乃在公所耶!此徐温所佩,有二刀焉,其雌者士宁已得之,此其雄也。士宁为此刀亲渡海,往外国求之而不得,今乃近在公处。”叹息惊骇久之。安世问其意,士宁密曰:“我大丹未成,不得仙去者,此刀未获也。若得此二刀以炼丹,不惟我受其功,药成亦可分遗公矣。”安世素神信士宁,遂举以与之。尔后寂然久之。至世居事作,此刀在焉,乃士宁私以遗世居也。士宁既坐私入宫赠诗与世居,又有龙刀,故坐罪配永州。而询其所由,乃安世处得之,故亦坐贬。噫!物之为祸有如此者。

先公言:与阎二丈询仁同赴省试,遇少年风骨竦秀于相国寺。及下马去毛衫,乃王元泽也。是时盛冬,因相与于一小院中拥火。询仁问荆公出处,曰:“舍人何久召不赴?”答曰:“大人久病,非有他也。近以朝廷恩数至重,不晚且来。雱不惟赴省试,盖大人先遣来京寻宅子尔。”询仁云:“舍人既来,谁不愿赁宅,何必预寻?”元泽答曰:“大人之意不然,须与司马君实相近者。每在家中云:‘择邻必须司马十二,此人居家事事可法,欲令儿曹有所观效焉。’”

政和中,青溪知县、奉议郎盛龠因事对移桐庐县丞。冬至夜,宰会同官至深夜。明日五鼓漏欲尽,往贺。邑宰未出,坐于客次。见有绯鱼入坐,盛既至,遽起,就马亟去,且云:“儿子不孝,某有职事,天将明,不可留矣。”龠惊问小吏,答云:“知县寻常享祀最早,夜来以会客饮酒过多,天晓方设祭。此其先父也。”

吕吉甫自罢参知政事,最为偃蹇。元祐间,贬为散官,居于建州凡十年。再见绍圣,固当预政。章子厚、蔡元度先得路,百计逐之,老于为师。继以蔡元长久据大权,以妖人事再贬武昌。至张天觉作相,始荐于上皇,召为宫使,留京师。吉甫作谢表云:“历官三十八任,受恩虽出于累朝;去国四十二年,留侍方从于今日。”徽庙大喜,甚有大拜意。一日,书于纸曰:“何执中除太傅平章事,张商英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惠卿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既书之矣,适一士人献《宫词》百篇,其一首云:“先帝熙宁有旧臣,曾陪元宰转洪钧。嗣皇不减周文美,八十重来起渭滨。”徽宗改“不减”作“不啻”,御书二扇,一以赐吉甫。众谓必相矣。然何执中、郑居中方攻天觉,尽用其党逐天觉门人,起大狱为奇祸。而吉甫以腹疾乞致仕,卒于京师,其命矣乎!

贺方回遍读唐人遗集,取其意以为诗词。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遗意也,不如晏叔原尽见升平气象,所得者人情物态。叔原妙在得于妇人,方回妙在得词人遗意。非特两人而已,如少游临死作谶词云“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必不至于西方净士。若王荆公、司马温公、赵阅道必不如此道也。非特贺、晏而已,凡古今之词人尽然如此而已矣。若荆公暮年赋《临水桃花诗》:“还如景阳妃,含叹堕宫井。”此善体物者也。然不止此而已,终云“惆怅有微波,残妆坏难整”,此乃能见境而却扫除净尽,此所谓“倒弄造化手”也。

章子厚在睦州,见贡士学制分攵下,谓郡守方通曰:“蔡元长改学制,自旧用诗赋,也有状元,也做宰相;后用经义,也有状元,也有宰相。”

章申公在睦州,暮年有妾曰蒨英,有殊色,公宠嬖之。一日,其子援至所居乌龙寺僧房,有玉界尺在案上,乃公所爱。因究其所从,群婢共言与僧通已久。公怒,令为爨婢,布衣执爨而已,未尝棰也。而罪群婢不能防闲,缚而尽棰之。蒨英既执爨,请令十二县君供过,乃援妻也。缚其僧,棰而送郡,其供出事目如牛腰,即械送狱。郡守方通亲鞠而亟断之,杖其背,厅事震动,而僧不动如山。蒨英执爨四十日,衣敝。申公思之,令援曰:“十二县君不须出,令蒨英依旧伏侍。蒨英即着旧衣。”蒨英坚不肯着,呼至前,曰:“相公送至州县则送之,蒨英不着好衣,不伏侍相公。蒨英宁死尔!”言讫,吞气立死。

世言章申公在睦州遇猴事,时方通为守,实然也。云有大猿数十,章遂使人擒而缚之。忽于乌龙山后突出数千大青猿,解缚夺而去之,人皆莫敢近。余晋仲目击。

晏元献罢相守颍州。一日,有歧路人献杂手艺者,作踏索之伎。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遂缘索而上,快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骇莫测。已而守衙排军白公曰:“顷尝出戍,曾见此等事,但请阖郡谯门大索,必获。盖斯等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也。”公如请,戒众兵曰:“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以斧斫之。”既周视无有。最后于马院旁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枚,何也?”亟斫之,即大呼,乃人尔。遂获妖人。

章子厚少年未改官,蒙欧阳公荐馆职。熙宁初,欧公作《史照岘山亭记》以示子厚。子厚读至“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子厚曰:“今饮酒者,令编札斟酒亦可,穿衫着带斟酒亦可,令妇环侍斟酒亦可,终不若美人斟酒之中节也。‘一置兹山,一投汉水’亦可,然终是突兀,此壮士编札斟酒之礼也。惇欲改曰‘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此美人斟酒之体,合宜中节故也。”文忠公喜而用之。

王荆公知制诰丁母忧,已五十矣。哀毁过甚,不宿于家,以藁秸为荐,就厅上寝于地。是时,潘夙公所善,方知荆南,遣人下书金陵。急足至,升厅,见一人席地坐,露颜瘦损,愕以为老兵也,呼院子令送书入宅。公遽取书,就铺上拆以读。急足怒曰:“舍人书而院子自拆可乎!”喧呼怒叫。左右曰:“此即舍人也。”急足皇恐趋出,且曰:“好舍人!好舍人!”

欧阳文忠公在两禁,因赴李都尉家会,至五鼓,传呼呵殿而归。至内前,禁中讶趋朝之早,呼欧公官,使人密觇之,知赴李氏集方归。明日,出知同州。执政留之甚力,以修《唐书》为言,方不行。

光州有村民毕姓兄弟二人,养母佣力,又雇二人担粪土,得钱以养母尽孝道。一日,至食时雇者不至。兄弟惶惑,夜无母饭,不知所为。遂各担箩遍村求售担物,无有也。念母过时未食,茫然四顾,力乏枕担于杏山观前左。忽一道士自观中呼二人,问其困睡状,起对以曲折。道士曰:“我政欲淘厕,汝能从我?”至观中,因指示其处。二人共淘之,皆若器皿;既视之,皆金器,两担光彩烂然。二人亟寻适来道士,已不复见。问观中无此色人,因担以示观主,闻之于官。太守曰:“此汝得之物,官难取也。”尽以给之。二人变其业,尽以置田,遂为富人。教子读书,京中进士第。京生二子,之才、之翰皆为郡守。天之报施昭显如此。

石曼卿与刘潜、李冠为酒友。曼卿赴海州通判,将别,语潜曰:“到官可即来相见,寻约痛饮也。”既半载,往见。到倅厅门,其阍者迎谓曰:“自此入客位,勿高声也。”既见谒者,问知无官,请衣襕郭。潜曰:“吾酒友也。”典客者曰:“公勿怒,既至此,无复去之理,我为借以衣。”不得已衣之。坐几两时,胸中不胜愤。典谒者言:“通判歇息,未敢传。”坐几三时,馁甚。忽报通判请,赞者请循廊。曼卿道服仙巾以就坐,不交一言,徐曰:“何来?”又久之曰:“何处安下?有阙示及。”一典客从旁赞曰:“通判尊重,不请久坐。”潜大怒索去。云:“献汤。”汤毕,又唱:“请临廊。”潜益愤,趋出。曼卿曳其腰带后曰:“刘十,我做得通判过否?扯了衣裳,吃酒去来!”遂仍旧狂饮,数日而罢。

蒋希鲁守苏州,时范文正守杭州,极下士。王荆公兄弟时寄居于杭,平甫尚布衣少年也。一日,过苏见希鲁,以道服见之。平甫内不能平,时时目其衣。希鲁觉之,因曰:“范希文在杭时,着道服以见客。”平甫对曰:“希文不至如此无礼。”

诸先生者,失其名,杭州人。举进士,当赴礼部间,遇异僧慈上座传以《易》数云:“《易》有三术:上者不可言:中者犹足了死生,证心地;下者知象数休咎。”且言:“子当传吾术,足以资身,不必仕宦,盖子命薄也。”遂授其术,尽验,遂不复就省试。又以授其子,亦验。慈上座者别去曰:“他时见胡钉铰者,知吾所在也。”后失其子。章丞相当国,必欲致之,声言:“吾已使人求得其子,须来,则面与之见。”先生遂往见,章丞相大喜其学。且问其子所在,曰:“吾欲相见,诈言之耳。”且入朝荐其学,以不肯赴举为言。诏特赴殿试,先生惊悔走避。丞相召乡人赴殿试者,令速结保。乡人泣请:“若忤丞相,则我辈垂得一官而失,皆子之致矣。”不得已赴试,而犯庙讳。丞相入奏:“斯人不欲仕,故为之尔。”特置第五甲。既悒悒不乐,一日,勉往置冠带。而作带者极有士人风范,问之,则胡钉铰也。惊问慈上座所在,曰:“君既仕宦矣,各行其志可也。慈上座其可得而见耶?”先生固请往见之,曰:“上座于人,才举意则知之,况顷刻已万里矣,何可知其处也?”先生益不乐,失志得疾,不俟注黄甲,以疾还乡而卒。独其书人犹得之,号《三宫易》、《六遇易》。晁以道得其书,不可用。

胡先生翼之尝谓滕公曰:“学者只守一乡,则滞于一曲,隘吝卑陋。必游四方,尽见人情物态,南北风俗,山川气象,以广其闻见,则为有益于学者矣。”一日,尝自吴兴率门弟子数人游关中。至潼关,路峻隘,舍车而步。既上至关门,与滕公诸人坐门塾少憩。回顾黄河抱潼关,委蛇汹涌,而太华、中条环拥其前,一览数万里,形势雄张。慨然谓滕公曰:“此可以言山川矣,学者其可不见之哉!”

滕公尝语人:胡先生有人伦鉴。在太学时,如宝卞、汪辅之一时学者数百人相随,每于众中尝称誉安焘厚卿曰:“安秀才骨相,他日必贵。”如此数十次。众有不服者,请其由。先生曰:“此亦易见尔。安君,金玉色也,金玉必须富贵者所用,置之粪壤可乎?人有瓦砾色者至多,若瓦砾者何所用耶?亦不待相书而后知也。”众人乃服。其后,安公三作执政。初预政,父母俱存,官至观文殿学士以终。

恩官人学王书,甚有楷法。常书以示众云:“书者,一艺尔。可以记言纪事,非道人之所游心,知之不免生死,不知不障涅槃。有志于道者,请事斯语。”

颍人沈士龙字景通,高节独行,过于古今,尤工于诗。庆历登科,既改官,以秘书丞为益州司录。会宋子京为帅,惟事宴饮,沉湎日夜,衙前陪费多自经。景通上书子京,力言差役之害,请减饮宴。子京不听。又于本路转运使赵抃阅道,不行。乞解官寻医,又不许。遂挂衣冠置本厅,载其母去官。子京遣人追之,不回。过关无以为验,景通言其情于关吏,怜而义之,听其过关。坐是勒停,关吏亦得罪。久之,御史中丞韩绛言其非辜,复官。王荆公行复官词,略曰:“况尔之去官,志于善乎!”后居颍,无丰中卒。ylqap

张君房字允方,安陆人,仕至祠部郎中、集贤校理,年八十余卒。平生喜著书,如《云笈七签》、《乘异记》《丽情集》、《科名分定录》、《潮说》、《脞说》之类甚众。知杭州钱唐,多刊作大字版携归,印行于世。君房同年白稹者,有俊声,亦以文名世,蚤卒,有文集行于世。常轻君房为人,君房心衔之。及作《乘异记》,载白稹死:其友行舟,梦稹曰:“我死罚为龟,汝来日舟过,当见我矣。”如其言,行舟见人聚观,而乌鹊噪于岸,倚舟问之,乃渔人网得大龟。其友买而放之于江中。《乘异记》既行,君房一日朝退,出东华门外,忽有少年拽君房下马奋击,冠巾毁裂,流血被体,几至委顿。乃白稹之子也,问:“吾父安有是事?必死而后已!”观者为释解,且令君房毁其版,君房哀祈如约,乃得去。

裴鉶《传奇》曰:“陈思王《洛神赋》乃思甄后作也。”然无可疑。李商隐诗曰:“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年赋《洛神》”是也。按《洛神赋》李善、五臣注云:“曹植有所感托而赋焉。”则自昔已传甄后之事矣。至《洛神赋》曰:“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以浪浪。”善注曰:“盛年,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此言感甄后之情。”以上皆李善之注语也。善已言“感甄后之情”,则此事益明。然谓“少壮之时不能当君王之意”,则误。按甄后自为袁熙妻,而魏文帝为五官中郎将,平袁氏,纳甄后。至即位之二年,黄初二年,而甄后被杀,时年二十余。而甄后死之年,文帝已三十六矣。谓文帝在位七年,而年四十,于黄初七年乃崩,即黄初二年,年三十六可验。故赋谓,“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者,意非文帝匹敌,及年龄之相远绝故也。此有深旨,仆考之旧事,知其明甚。《世说》云:“甄慧而有色,先为袁熙妻,甚获宠。曹公之屠邺也,疾召甄,左右白曰:‘五官中郎将已将去。’公曰:‘今年破贼,正为此奴’云云。故孔融闻五官将纳熙妻也,以书与曹公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太祖以孔融博学,谓书传所记,后见问,对曰:‘以今度古,想其然也。’”由是观之,不独兄弟之嫌,而父子之争亦可丑也。又按《洛神赋序》云:“黄初三年,予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而《魏志》曰黄初二年,甄夫人卒。”乃甄后死后一年作赋也。故此赋托之鬼神,有曰“洛灵感焉”,又曰:“悼良会之永绝,哀一逝而异乡。”又曰:“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又曰:“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诉。”皆鬼神死生之语也。《魏志》曰:“植几为太子数矣,而任性而行,不自雕励。”又“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诏曰:‘朕于天下无所不容,况植乎?’”按此皆甄后死之年也。惟李商隐诗再三言之,有《涉洛川诗》:“通谷杨林不见人,我来遗恨古时春。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注曰:“灌均,陈王之典签,谮王于文帝者。”又商隐《代魏宫私赠诗》先于其下注曰:“黄初三年,已隔存没,追代其意,何必同时?亦《广子夜鬼歌》之流。”诗云:“来时西馆阻佳期,去后漳河隔梦思。知有宓妃无限恨,春松秋菊可同时。”仆意李义山最号知书,意必有所据耳。元微之《代曲江老人百韵诗》有曰:“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辉光随顾步,生死独摇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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