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本,字明德,山阴人。正德丁丑(1517年)进士,官至长沙府知府。易学著作有《易学四同》八卷、《易学四同别录》四卷。
《易学四同别录》前二卷就朱熹《周易本义》九图、蔡元定《纂图指要》四图、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十余图及何孟春《易疑》“龙马真象”等图辨其是非,又自作《六十四卦圆图》、《焦延寿卦气直日图》等图以阐述己意。是书可谓自朱熹《易学启蒙》、《周易本义》问世之后迄干明代中叶,第一本系统辩证其易图之易图学著作。在易图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应当予以足够的重祝。
《易学四同别录》分“图文余辩”二卷、“蓍法别传”二卷。“图文余辩”内篇以《周易本义》卷首九图为主并附增衍图而辩是非,多有近正之论。如,辨《伏羲八卦方位图》曰:“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之数,亦后人所次,皆非大义所系也”;辨《伏羲八卦次序图》曰:“太极者,至极之理,而在阴阳之中,舍阴阳不可以见太极,此即乾坤毁则无以见易之意也。故言太极者,党自阴阳中求之。若以太极别立于阴阳之先,而次第生两仪、四象、八卦如图所列,则似别有一太极者,几乎分本末为两段事矣。……但左右易位,必非伏羲之手笔,且伏羲之意安知不主圆图,而以震一、离二、兑三、乾四为序乎?盖圆图之序,天地自然之运也,此图则但可以加一倍之法立对待之体,而明易中阴阳互相交易之理,然伏羲画卦之旨则圆图尽之,意此图必后之谈数学者所为”;辨《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图》曰:“今按重卦者,伏羲于一卦之上又加一卦也,如蒙之险而止、豫之顺以动也,贞为卦之体,悔为卦之用,故内卦一定而不可易,外卦则随寓变通者也”,“八卦之上重加八卦为六十四卦,皆伏羲时所有,而其名亦自伏羲命之。……非至文王而始加也,既有重卦,则必有名,否则所值之卦,指为何物以教民耶?但此图则未必伏羲所画也”;辨《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曰:“方图则后人数
学之别传也……此岂伏羲之宗旨哉!故知此图皆后人所为也”;辨《文王八卦次序图》曰:“文王当亦未有此图”,“邵子以此为文王八卦入用之位、后天之学,谓后天八卦之用在此,非以此为后天八卦也。文王之用本与伏羲合一,岂得于伏羲卦外别立一义哉?此图亦后人所为,故世无传焉,而诸家皆无此图,惟《本义》以之列于九图耳”;辨《文王八卦方位图》曰:“文王时本无此图,亦无此名`……后天之序,不过举一以见其余,而义亦无他说矣,何必为图以列一定之位哉”。季氏因邵雍《先天图》六十四卦圆图之卦气流行而主其序数为“震一、离二、兑三、乾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之说(按:邵雍有“逆数之,震一、离兑二、乾三、巽四、坎艮五、坤六”之说?是本“圆者数之,起一而积六”说而发),并以此说而自作《六十四卦圆图》,曰:“此图八贞卦惟以震一、离二、兑三、乾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为序,悔卦之加,序因贞卦可也,何必别为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之序,而阳左阴右逆顺异施哉?”此亦为有见于邵雍就六十四卦圆图说“逆知四时之谓也”之义。又就胡一桂所列《文王十二月卦气图》,辨曰:“此图以子起一月,丑为二月,即周正之序也,但文王时未有周正”,其辨亦为有见。“图文余辩”外篇就周敦颐《太极图》(朱熹改造之图)辨曰:“太极之一白圈,虽不若阴阳两体之备,善观者当能默识。惟于阴阳中加圈,则赘矣”,又曰:“此图或如景迂所言,而未必希夷之所传欤?潘清逸志周子墓,言先生作《太极图易说》,则太极别为一图,非周子所作,而《易说》则周子说此图也。是周子之意亦以太极图为义未尽善矣,特以出于师傅,不欲显言其非,而作此说以见意耳,于图盖有光焉。其间所言皆易理,可以见其为《易说》之证矣”。就蔡元定所列《经世衍易图》、《经世天地四象图》、《经世天地始终之数图》(出邵伯温)、《经世律吕声音变化图》,辨曰:“盖气化往来自然消长,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万物所以有不同也,惟于而察其机焉,则人之所以异干物,而圣人之所以异于人者,有以超乎气数之外也,邵子之学当于此求之”。季氏就胡一桂所列诸图辨之尤力,辨《卦气直日图》时以自作之《焦延寿卦气直日图》与之相比较,曰:“旧谓此图之传出于焦氏,今以其卦与焦异而别之”,又辨胡一桂引朱熹“易卦之位,震东、离南、兑西、坎北者为一说,十二辟卦分属十二辰者为一说,及焦延寿为卦气直日之法乃合二说而一之”说之非,曰:“朱子此论卦序与公卿大夫侯辟之配,大抵京房卦气图也,特以房之学出于焦延寿,故相传以为焦法耳”,谓焦氏《易林》“其变一以文王六十四卦而次第之”,而“以公卿大夫侯历十二辰而为四十八卦,以合辟卦十二共六十卦,此真臆见,何一毫之关大义乎?”辨《纳甲图》(按:是图坎东离西,与胡氏不同)曰:“纳甲之图有似先天八卦,但汉时先天之图未出,不闻有离在卯中、坎在酉中之说”,又曰:“纳甲卦皆以乾坤为父母,而六子对峙,阳卦纳阳干阳支,阴卦纳阴干阴支,而皆逆行,故乾起甲子,则坤当乙丑,旧法误以坤起乙未,今改正”。辨胡氏所列司马光《潜虚》诸图曰:“温公忠诚勋业,百世仰焉,留心《太玄》三十年,而晚犹不悟雄学之非,以为心学在是,则足以滋学者之惑耳,故附论焉”;此外,所辨《梅花易数》一书“意其为元末之书”,尤为有见。曰:“梅花数从上起卦,据数论爻,略不及阴阳消长之几、进退存亡之道,与邵子所精加一倍之学大异,而宋元间名儒皆未之及,意其为元未之书,已详辩于《说理会编》卷十五矣。”
然而季氏所辨易图之是非,亦有未审处。如辨《河图》、《洛书》,虽谓朱熹不当“取义于以图画卦,以书叙畴”,但仍曰:“河图者,阴阳推行之正,洛书者,阴阳混合之中,会而为一,则正在中,分而为二,则中在正,其理未尝不同,虽名河图为洛书、洛书为河图,亦何害耶?”、“至于圣人之则河图、洛书,本为伏羲兴神物以教民卜筮而发”,至谓“刘牧谓图书皆出于伏羲之世,本亦有理”云云。所谓圣人“兴神物以教民卜筮”,言之成理,已发“圣人以此神道设教”之意,然而其笃信“河出图,洛出书”古有其事,亦是囿于“圣人之言”限制,今天看来则是出于封建迷信,不可谓之为至论。又辨《邵子卦气直日图》曰:“然去乾坤坎离四正卦,而专以六十卦周一岁之日,则固焦延寿一卦直六日七分之法也。但焦延寿以后天之卦为序,故去坎离震兑,康节则以先天之卦为序,去乾坤离坎,各以其意取义耳”,此则不审所谓“邵雍卦气直日图”本是张行成仿《李溉卦气图》“以后天之体为之”之《气候图》,并非邵雍本图。
季氏于《河图》、《洛书》之后列先见于赵撝谦《六书本义》之《天地自然河图》(见下图),辨曰:“此图必非出于陈抟、穆修之派,然其阴阳消长各得其中理,与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之图相合,以之画卦,法象显然,据此图所列卦位可见矣。此图必山林有道之士,依仿古河图附而为之者,其徒自秘,至陈伯敷而始有传耳。若谓蔡元定得之,而朱子亦莫之见,则元定于朱子无书不相讲明,岂有秘而不与之言哉!至谓龙马所负即此图,则自神其说亦太过矣。盖五十有五之数备见于《系辞传》中,将指为何物乎?且十为河图,先儒已有定论,不可以后人偶合之图遂以为古之真象也”,此沦极有见地,然所谓“以之画卦,法象显然”之说,则是不审此图由朱震所列《纳甲图》或杨甲所列《伏羲八卦图》(皆为初爻起于外之图)演变而来之易图学发展事实,恰恰是本未倒置之说。其于《伏羲八卦方位图》后曰:“此图卦画,本前天地自然河图。但前图自其生长之势而取象,故其画起于外,此图自其存主之中而取象,故其画起于内。然前图之外即此图之内,而此图之内即古河图一、二、三、四之未出于外者也”,季氏所谓之“古河图”即当时流行之十数“旋毛河图”,谓《天地自然河图》本出于“古河图”,是季氏辩证之失。既然已经看出八卦初爻起内与起外之差别,以杨甲所列初爻起于外之《伏羲八卦图》演绎之,即可得到此图。对于此图之由来,明宋濂曰:“新安罗端良(罗愿字端良)作阴阳相含之象,就其中八分之以为八卦,谓之河图”(引自胡渭《易图明辨》)。实际上是罗
愿在宋林至“太极三变”之图的基础上,先以初爻起于外之《伏羲八卦图》演变而得“天地自然河图”,又反过来自神其图,而谓八卦由此图所出,罗愿实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季氏又列本出杨孟春《易疑》之“龙马真象”图(见下图),曰:“此图加圈,必因太极图阳动阴静之中有小圈而为之也”,“图内之圈,以太极言也”。此亦是不审此图本由胡一桂《文王十二月卦气图》及韩邦奇“维天之命”、“圣人之心”二图演变而来的事实。以十二辟卦初爻起于外之黑白点图即可演绎而得此图。
季本“易学四同”之名,乃是反朱熹“各是各底易”之说而来,认为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圣人之易本同一心。又其发挥杨简《杨氏易传》以阐述“心学之宗”,亦是反对朱熹“杨敬仲文字可毁”之说,而有逆行之意。今观其辨《周易本义》卷首九图及学本朱熹之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易图,亦多有言之成理处,多发前人之未发。至于辨有未审之处,一则是因封建思想之禁锢,如相信“河出图,洛出书”古有其事等,亦不可多加责难;一则是虽自谓当于“康节精于数学”以求之,然其对邵雍“先天之学”犹有求之未得处,如谓“凡四图皆自邵子始传”云云,则是不知邵雍惟有《先天图》一图和“乾坤纵而六子横”、“震兑横而六卦纵”之图说,并无大小二横图及所谓“邵子卦气直日图”。
《易学四同别录》后二卷,“占辩”中有就朱熹《易学启蒙》“明蓍策”、“考变占”二篇进行辩证之文字,余之“占例”、“占戒”、“占断”等,则是本“易本卜筮之书”而述,其中所列出于《左传》、《国语》二十二例实有参考价值。
四库馆臣将季本易学著作列为存目之书,盖因其书中多有辩证朱子《周易本义》易图之内容。今《续修四库全书》采而著录之,读后令人知晓:明代中叶即有季本者,不以朱熹易图为然,而其辩证多有近正处。是书为人们研究易图学、了解易图学发展史的一部难得之作,采而录之可谓一大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