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记
此亦是当时子书,辑礼者以其言学,故采之。义近醇正,所乏精深之致,观篇中托物比兴语,似矜词彩,而于圣人之道尚有未契合者。石梁王氏以「泛论」目之,为有见。后儒但以其篇名言学,便极为推崇,力驳泛论二字之非,正未晓其义尔。(卷六七,页一)
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
謏,说文:「小也,诱也。」此宜主诱字解,谓诱致闻誉也,与下动字亦有关会,郑氏主小言,未协。(卷六七,页三)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此云党、术,与周礼六卿之「党」、六遂之「遂」不同,郑孔执周礼为解,非也。术、遂古字通,月令「审端经术」。盖以术从行,街衢之类,又与述同,述从?,故又与遂同耳。郑谓「术当为遂,声之误」,非也。陈可大改术为州,以合周礼州长「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盖妄矣。按:周礼州长射于州序,州学亦称序,党正饮酒于序,党学亦称序,固不足据。若王制「耆老皆朝于庠,习射尚功,习乡尚齿」,乡饮酒「迎宾于庠门之外」,乡学亦称庠,与此亦不合。孔氏为之斡旋,而且以党有庠,为夏殷礼,谬。(卷六七,页六)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记曰:「蛾子时术之。」其此之谓乎!
注疏又以此中年考校,不合周礼「三岁大比」,以为夏殷礼,亦谬。蛾子时术之,郑氏谓「蚍蜉之子,时术蚍蜉之所为,其功乃复成大垤」,郝仲舆谓「术、述同,化也。蛾生子化虫,虫复化蛾,学能化民,亦犹是」,皆近凿。愚按:此不过犹诗「教诲尔子,式谷似之」之意。大抵古人引经,不必尽合本文也。学一而已,谓之大学者,因九年大成大字,遂于学上加大字以尊之,不得因此言大学,谓又有小学也,不然此何以一三五七九通谓之大学乎?古人字学,乃谓之「小学」。(卷六七,页九)
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峨雅肄三,官其始也。入学鼓箧,孙其业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未卜禘不视学,游其志也。时观而弗语,存其心也。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等也。此七者,教之大伦也。记曰:「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其此之谓乎!
禘、大禘,每岁一行,亦实时禘。详王制。郊特牲祭义谓「春禘」,王制谓「夏禘」,说各不同,此大?谓春禘也。必卜祭日乃视学者,大合乐将以祭也,陈用之以禘为「丧毕之明年」,盖油卜字为说,未然。方性夫以为「五年」,不知此非禘义,详王制。且五年一视学,毋乃太疏阔乎?学不躐等之学如字,郑氏训为「教」,亦无谓。(卷六七,页一二—一三)
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
博依,依字即书「声依永」之义。杂服,服字服习之义,谓三百三千杂字所当服习者。(卷六七,页一六)
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隐其学而疾其师,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由」字,原作「谓」,依今本改。乎!
数进犹数数进,「刑」如诗「百辟其刑」之刑。(卷六七,页一八)
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之谓孙;相观而善之谓摩。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
禁未发,谓人凡有邪僻之念,皆须禁之于未发之先。当其可,谓凡教人必适当其可教之时,不可或先或后,如十年学书计,十三舞勺,成童舞象之类。郑氏谓禁于未然为「情欲未生,年十五时」,然则年十六,便可听其纵肆而不禁也?谓当其可为「年二十成人时」,然则二十之前,竟可不学耶?皆说不去。朱仲晦曰:「当其可,谓适当其可告之时,亦不必以年为断。」按:下云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明是指年也。(卷六七,一九)
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燕辟废其学。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
格,沮隔也。汉书「太后议格」,郑氏谓「读如冻?之?」,非也。燕辟之辟为邪辟,郑谓「辟喻」,尤非。(卷六七,页二○)
故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
此段言教法甚精。(卷六七,页二一)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其言也约而达,微而臧,罕譬而喻,可谓继志矣。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妙喻绝工。(卷六七,页二二)
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记曰:「三王、四代唯其师。」其此之谓乎!
从师推说到为长为君,一滚说来,又承以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意谓师何以为君?盖所以学为君之理,以教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贴人君说,引记曰「三王、四代唯其师」,以见自古帝王皆有师之意。此节本是一气,旨亦明白,解者多自作支离,如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郑氏曰「弟子学于师,学为君」,甚迂,张子厚以学为「教」,太直致,非记文意。三王四代唯其师,陈可大曰「三王四代之所以治,能作之君,作之师」,则是,又谓「人君能为师」,与前后择师尊师之义不侔矣。(卷六七,二三—二四)
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之;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其久也,相说以解;不善问者反此。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皆进学之道也。
相说以解,说字当如旧解音悦,所谓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悦而后解,此善摹学者神情处。朱仲晦以为如字,义便索然矣。从容,郑氏谓「舂容,舂为击,容为声之形容,谓之重撞击」,殊迂。胡邦衡谓从容为「再三叩」,亦不协。朱仲晦谓「从容为声之余韵,从容而将尽,言必答尽所问之意,然后止」,此解于正意、譬意、语气,皆不甚协。且待,其待字即上待问待字,其字是指问者,今皆失之。陈可大谓「不急疾击之,则钟声大小、长短,得以自尽」,亦非也,此言善答之意,如其说,又入善问中去矣。愚按: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音,承上言钟于大小之叩即鸣如此,然必待撞钟者从容少间,然后得尽其声者,犹善待问者从容少间,寻思有得,然后尽其余蕴以告也。(卷六七,页二六)
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
记问之学,谓其学徒揣人所应问者,以记诵之而已,此其人无得于心,而所知有限。所谓「呻占毕,多讯问」者也,故不足以为人师。听语,则但听问者之语,而皆有以教,或口欲言不能问者,乃不待问而语之,其又不知则舍之耳,亦「不悱不发」,「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之意,凡此即所谓「从容」也,又曰此申言教也。(卷六七,页二七—二八)
良治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
纯乎善喻,绝妙。(卷六七,页二八)
古之学者;比物丑类。鼓无当于五声,五声弗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学于五官,师于五服,必皆承上五字说来,颇似不切合,然于不切合之中,仍有可切合者,此则先秦之妙笔也,所谓以词采胜者在此。(卷六七,页二九)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本矣。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
大时不齐,大意谓天时循环,迭运而不齐,大时从主宰处言之,所以与大德等共谓之本,使学者察此以知本也。郑氏以物之生死言不齐。未免偏狭,且有增添之弊。或以「揖让征伐」言之,则于本为之义更无着落矣。(卷六七,页三○)
乐记
乐记一篇,乃汉武帝时,河间献王与诸生取文子、荀子、吕览诸书凑集而成。其言多驳杂不纯,大概扬之过高,反失其实;求之过远,反昧其用。祗缘当时墨子非乐,故荀子诸子竭力?高,以矫其失。窃恐先王制作之旨,初未尝然,而圣贤之言中正平实,亦不如是之过于高远也。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盖谓礼乐本乎人心,而外藉乎玉帛钟鼓以行之,若全藉玉帛钟鼓以为礼乐,失礼乐之义矣,故用「云云」及「乎哉」文法,以唤醒世人,犹之言「人而不仁,如礼乐何」之意,非别有广大深微、神奇要眇之旨也。又孔子答「礼之本」,曰「宁俭」;语「大师乐」,曰「可知」。孟子以事亲从兄,言礼乐之实曰「节文斯二者,乐斯二者」。圣贤之言礼乐不过如此,无非从生民日用伦常上见,所以皆切实可行。奏汉诸儒不悟圣人「礼云乐云」之意,乃疑别有隐而未发者,于是推论及于极天蟠地,贯四时,同日月,理星辰,象风雨,行阴阳,通鬼神,穷高远,测深厚,以至草木茂羽毛胎卵育,靡不竭尽形容,思以示广大深微、神奇要眇,而孰知迂阔鲜质,义离圣贤之中道已大远哉?又其所言,实规仿左传子大叔之言礼,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实则之」云云。其言礼颇粗,是乃左氏之文也;不意后人推广其说,至于如此,可谓泛滥而不知所归矣。凡马融所取以入记者三篇:一月令、一明堂位、一乐记,无一善者,不特于此,其言礼乐,皆非礼乐之义,与圣人之言恰相反,礼乐固皆由中而出,然自有先后本末重轻之分。圣人之言,如云:「礼云」、「乐云」、「如礼何」、「如乐何」之类,此先后也;如:「立于礼」、「成于乐」之类,此本末也;如:言治道「为国以礼」、「道之以礼」,言学问「约之以礼」、「过庭问礼」之类,而皆不及乐,此重轻也。自夫诸子繁兴,异端并起,老子毁礼,丧乎礼者也,墨子非乐,丧乐者也,而荀卿诸人,则又祖老子之毁礼,墨子之非乐焉。故凡此篇之言,如:「知乐则几」、「乐中出而礼外作」、「乐合情而礼饰貌」、「乐应天而礼配地」、「乐率神而礼居鬼」、「乐动内而礼动外」等语,皆是先乐后礼,本乐末礼,重乐轻礼,故曰与圣人之言恰相反也。其意欲?高乐,却抑下礼祖老子之毁礼,既大失礼之义,辟墨子之非乐,并不得乐之实。礼乐交丧,罪浮老墨,何乐记之足云哉?又其甚者,文子为老子弟子,传老子之学者也,兹亦采其言以入篇中,其于圣贤性命之理,大相悖戾,后儒寡识,不出二氏之藩篱,反以其所言为心性真传,从而遵奉之,阐发之,叛圣道而惑后学,莫此为甚,尤不可不亟为摘出,以告来世者也。详人生而静章。(卷六八,页一—三)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于戚羽旄谓之乐。比,皮志切,而乐如字,又音洛。
声相应故生变,此声指五声也,如宫应宫而宫变生征,亦应宫,征应吕而商角羽亦迭变,以应宫之类。变成方谓之音,此音指八音也,五声之变被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而各成其所向之方,谓之八音。比音而乐之,此乐指诗歌也,合比其八音而成诗歌之乐也。及干戚羽旄谓之乐,此乐总指乐名也,盖声容皆备,乃谓之乐也,旧解多未明。(卷六八,页五)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哀乐喜怒敬爱感而形于声,亦莫非性也,以为非性,谬。此即为下文「天性」「性欲」张本,云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即下云「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之义。陈可大谓是情,故云「非性」,不知此云非性,谓非天性,是性欲也,非谓是情也。(卷六八,页七)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孔氏曰:「声成文谓之音,谓声之清浊杂比成文谓之音,即上变成方谓之音是也。」此解混上下之文,各自为义,未尝相通。上文形于声,指五声,谓之音,指八音。此处形于声,指人声,谓之音,指音乐,盖谓人声成为诗歌之文,以播诸乐而为乐之音。黄氏白:「正义解云『清浊杂比为成文』,今详之,非其义也,常言俗语鸟兽之声,咸有清浊杂比,岂可谓之成文者哉。」此说可与愚论相发。(卷六八,页九)
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臣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征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
以五音分配君臣民事物,出于乐纬之言,非先王本旨。(卷六八,页一二)
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意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郑卫之音,乱世之音,用孔子「郑声淫」为说,而增以卫,卫即指下之桑间濮上也,此附会之词。卫声实非淫也,其云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者,桑间指卫风桑中诗,而增以濮上,濮上即用史记「卫灵公至濮水,闻琴声,师旷谓『纣亡国之音』」事,史记又本韩子。故以为亡国之音。据濮上为亡国之音,桑中诗在宣惠之世,非亡国之音也,故又以为政散民流,诬上行私,然则桑中非亡国之音明矣。何以均谓亡国之音耶?以两处之说纽合为一,故其周章失理如此,从来解者于此皆格格不达,今特正之。又郑声淫,郑诗不淫;说者以郑诗为淫,误;因此文并谓卫诗为淫,尤误。吕览曰:「郑卫之声,桑间之音,此乱国之所好,衰德之所悦。」其言犹少弊,此取而增益之,便纰缪百出矣。(卷六八,页一四)
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
孔子曰:「立于礼,成于乐。」此云知乐则几于礼,失礼乐之义,说见篇首。(卷六八,页一六)
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致味也。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
一倡而三叹,皆指歌者一人而言,后云「歌者,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即此义也。遗、忘也,谓弦歌之节倡少叹多,嗟叹若此,几有忘音之意,有忘音则非极音,而极耳目之欲者矣,故可以教民平好恶,反人道之正也。遗味义同,其义如此,注疏以三叹为「三人赞叹」,言叹者少,朱仲晦因以为「三人和」,陈可大因以为「非极声音之美,故好者少」,此皆因宋玉对楚王「曲高和寡」之文而误解者也。彼由数千人以至数人而言,故始见为少,此文既未尝以数千人至数人叙于前,即曰一人倡三人叹,何以定知为少乎?且曲高和寡,别为一义,若谓非极音而和者少,则此乐既无人好,又何能教民平好恶,反人道之正乎?尤悖记义矣,有遗音、有遗味,吕览作「进乎味」,旨亦同。(卷六八,页一八)
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佚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罪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狐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
「人生而静」四句,此文子引老子语也。说详古文尚书大禹谟、仲虺之诰。此节之说,其误者有四:一言性也,一言知也,一言好恶也,一言天人理欲也。「人生而静」四句,此言性之误也,谓静是天性,动是人欲,岂可截然如此区分?人生才堕地便是动,便是感,宁遂失却天性,而徒有性欲乎?宋儒因此有「纔说是性,便不是性」之谬说。孔曰「性近」,孟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如其说,必将常不动,常寂无感,然后可。此老氏之「致虚守静」,释氏之「面壁九年」也,一也。「物至知知」、「知诱于外」,此言知之误也。孔子言「生知」、「学知」,孟子言「良知」,知岂是坏物而恶之乎?此即庄子「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已」、列子「无知是谓真知」之说也,又告子谓「生之性」而以犬牛之知觉为无异于人,亦此意,二也。然后好恶形焉,至人化物也,此言好恶之误也,凡圣贤之言,好恶者多矣。孔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孟子言「平旦之气」,以好恶为相近,今遗却本来好善恶恶之真好恶不言,而但言起偏私之好恶,正与性欲之说同符,其势必将至于无好无恶而后已。此即庄子「不以好恶内伤其身」之说,及释氏绝去爱、憎二境之意也。又谓物之感人无穷,此语固是,然先示以如孟子所谓「先立乎大者」之义,令学者本原之地预有主宰,临时自不为所动摇。今不及此义,但以人化物为言,然则欲不化物,必将逃于空虚无人物之境,而后可乎?三也。「人化物也者」二句,此言天人理欲之误也。天是理,人是欲,则是天人不同矣,此陆象山之论,独为有识。自余宋儒?谬相承,动以天理人欲为言。呜呼!其于圣贤之学何其悖也?四也。大抵圣贤之学皆从最初者而言,二氏之学皆从起者而言,从最初者以教人,自使人欢忻鼓舞而不自知其进于善;从后起者以教人,则不惟忌人,势且疑己,头头险地,步步畏机。是故以人心为危,以人性为欲,不得不重难以制乎己,而任权挟诈以御乎人。所以道德之意一变为刑名法术,若再变为虚空寂灭,而人道绝矣。斯其理势,首尾一贯,夫复奚疑?尝谓天人之旨、心性之理,一乱于伪尚书袭道经人心、道心之语,再乱于乐记引老子静性、动欲之语,加以宋儒外假儒术,而内实根柢于二氏,故于此二书之语,深信笃好,阐发详明,以彰着于天下,而天下后世咸信之,致使异学湔渍吾儒,如油入面,永无出理。由是天人之旨、心性之理,晦昧无余,而犹谓之道学之传,何哉?按:吕览侈乐篇末一段,多与此同。然彼不言性,不言好恶,言天不言人,言欲不言理,故自浑融,不若此之纰缪也。(卷六八,页二二)
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昏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昏姻冠笄,本左传子太叔言「礼,昏媾姻亚」之说。政以行之,刑以防之,本子太叔言「礼为政事庸力行,务为刑罚威狱」之说。此云「礼节民心」、「乐和民声」,下又云「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何与?(卷六八,页二四)
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着则贤不肖别矣;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
以乐为合情,以礼为饰貌,非礼乐之义,说见篇首。(卷六八,页二五)
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
乐由中出,礼自外作,非礼乐之义,说见篇首「以礼饰貌则礼自外作矣」,此皆从老子以礼为薄、荀子以礼为伪中来,故曰异端之学。以乐属静,亦未允,下云「乐由天作」、「不息者天」、「一动一静」诸说,则又以乐属动,何与?大乐必易,大礼必简,用易传乾坤易简之说以言礼乐,恐非实际语。必揖让而治天下,斯谓之礼乐,则是二帝有、三王无矣,亦老庄之见。(卷六八,页二六)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别、彼列反。
乐由天作,礼以地制,非礼乐之义,说见篇首。既谓乐为天地之和,礼为天地之序,又以礼乐分配天地,何与?(卷六八,页三二)
论伦无患,乐之情也;欣喜欢爱,乐之官也。中正无邪,礼之质也;庄敬恭顺,礼之制也。
若夫以下,是老氏愚民之旨,如其说则有两礼乐矣,其可乎?郑氏曰:「言情官质制,先王所专也。」此解是。观记文以「若夫」字转,以「则此」字收,自可见。后儒以其未协于理,竭力斡旋,终不似耳。(卷六八,页三二)
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乐极则忧,礼粗则偏矣。及夫敦乐而无忧,礼备而不偏者,其唯大圣乎?
上云礼乐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此又云不相沿袭,何与?(卷六九,页二)
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故圣人作乐以应天,制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
天高、地下二段,其言礼乐亦皆肤廓语,而儒者亟称之,何也?大抵徒爱此等语,我知其不实验礼乐于身心日用闲耳。乐率神,从天;礼居鬼,从地。非礼乐之义,说见篇首。(卷六九,页四)
地气上齐,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
上两节改易传之文,以言易者言礼乐,谬。(卷六九,页七)
及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乐着大始而礼居成物,着不息者,天也;着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之闲也,故圣人曰礼乐云。
「上际于天」「下蟠乎地」,庄子文。庄以言精神,而此以言礼乐,谬。乐着大始,礼居成物,非礼乐之义,说见篇首。此二句易传以言乾坤,而此以言礼乐,谬。(卷六九,页八—九)
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时熟,然后赏之以乐。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缀远;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缀短。故观其舞,知其德;闻其谥,知其行也。
夔制乐为赏诸侯,此无稽之说。按:舞数:天子八佾,诸侯六佾见左传隐五年。此以治民劳逸,分舞行远短,亦非。(卷六九,页一○)
大章,章之也;咸池,备矣;韶,继也;夏,大也。殷周之乐尽矣。
庄子曰:「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此本之为说。殷周之乐尽矣,非赞词,此仿孔子谓「武,尽美未尽善」之意为说,而词不达耳。(卷六九,页一一—一二)
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礼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
有礼以哀之,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本左传子太叔「哀有哭泣,乐有歌舞,哀乐不失,乃能协于天地之性,是以长久」等语。再前「宾主百拜」句,按:古惟再拜,从无百拜者,此言之之过也,后世本此,以施于尊者简牍,是教之作伪耳。(卷六九,页一四)
是故志微?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得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言性为血气,此告子「生之谓性」之说也。肉好,据考工记属璧言,此处用之,末充。狄成,亦难解。(卷六九,页一六)
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遂,世乱则礼慝而乐淫。
吕览「土敝」一段同,无「气衰则生物不遂」一句。(卷六九,页二二)
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还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唱和清浊,迭相为经。
「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本子大叔言「礼以象天,明以则地,义以从四时」之说。「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本子大叔「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为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奉五声」之说,彼以五色言礼,此以言乐,故不切,然彼言礼而云五声,则此言乐亦可云五色也。自郑氏以下皆以五声配五色为解,而郝仲舆谓之「舞容」,辅汉卿且以「色」为「声」之误,皆不读左传者也。下伦字,荀子作「志」。(卷六九,页二五)
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可以观德矣。
以道制欲,是荀子「人心」「道心」之旨。(卷六九,页二七)
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见方,再始以着往,复乱以饬「饬」字,原作「饰」,依今本改。归。奋疾而不拔,极幽而不隐。独乐其志,不厌其道,备举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见而义立,乐终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听过,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
独乐其志,言乐有弊。(卷六九,页三○)
乐也者,施也;礼也者,报也。乐,乐其所自生;而礼,反其所自始。乐章德,礼报情反始也。
郝仲舆曰:「按:史记乐书『乐也者,施也;礼也者,报也』以下十四句,在第四章『乐施哀乐之分,皆以礼终』之下;当从之。」愚按:旧说「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为章首,以下有赏诸侯之文,故以此赠诸侯之文入之,似协。然言礼乐而侈及施赠,亦浅乎其言礼乐矣。(卷六九,页三二—三三)
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
说荀子作「统」,是。此因上有统字,故改耳。(卷七○,页一)
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然后草木茂,区萌达,羽翼奋,角觡生,蛰虫昭苏,羽者妪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则乐之道归焉尔。
天地欣合以下,本子太叔言「礼以效天之生殖长育」之说。(卷七○,页三)
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对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此之谓也。」
胡邦衡曰:「父子纪纲闺门,君臣纪纲朝廷,礼纬引「三纲」不经之论,今所不取。」(卷七○,页八)
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
释肃雍而谓之肃肃雍雍,亦取诗为说,古文多不拘。徐伯鲁以「肃敬」「雍和」为句,不成文理,且下云敬和,焉得上云肃敬雍和。(卷七○,页一○)
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
思畜聚之臣,此语大有弊,陈可大谓「节用爱人,容民畜众」,曲说也。(卷七○,页一二)
宾牟贾侍坐于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对曰:「病不得其众也。」「?叹之,淫液之,何也?」对曰:「恐不逮事也。」「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对曰:「及时事也。」「武坐,致右宪左,何也?」对曰:「非武坐也。」「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宏,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此一章皆附会之词。病不得其众,恐不逮事,及时事此三语,非武王吊伐之意。有司失其传一语,尤不然,周之礼乐在鲁,孔子谓「武尽美,未尽善」,岂以当时有司失传之乐,而敢漫然评论之哉?又宪、轩通,今家语作轩。(卷七○,页一五)
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语女。夫乐者,象成者也。总千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
武之备戒已久之义,系宾牟贾自答,今又谦言闻命,颇觉迂折。(卷七○,页一七)
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
夹振者,左右未分之时;分夹而进者,舞者左右分矣。(卷七○,页一八)
且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投殷之后于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禄。济河而西,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车甲?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将帅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橐。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
武王定天下,即以殷故都封武庚。迨成王时武庚叛,乃封微子于宋。此云「武王封」,非云下车封,更非云投,益非。又或谓反商下脱「政」字,此以伪书武成证,不知武成本袭此,加以政字耳。说详古文尚书本篇。商容,人名,吕览、史记皆「式商容之闾」,郑氏谓「礼乐之官」,谬。孔氏曰:「武成篇云『式商容闾』,则商容是人姓名,郑不见古文,故为礼乐也。」夫郑不见古文,亦不见吕览、史记耶?(卷七○,页二二—二三)
散军而郊射,左射狸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贲之士说剑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籍然后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
此节多同祭义文。(卷七○,页二四)
食三老五更于大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千,所以教诸侯之弟也。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更、平声。大、音泰。弟、去声。夫、音扶。
此所言迟久之义,又与前待诸侯意异。(卷七○,页二五)
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
朱仲晦曰:「子谅,韩诗外传作『慈良』。」今韩诗外传无此。(卷七○,页二六)
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辉动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下诸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
乐动于内,礼动于外,非礼乐之义,说见篇首。上以礼属地为静,此又曰礼动于外,何与?祭义「致礼乐之道」下,多「而天下塞焉」五字。(卷七○,页二七)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人之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
以乐为人情之所不能免,以性为术,以性术为变,荀子「高视情,低视性」乃如此。(卷七○,页二八)
故人不耐无乐,乐不耐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耐无乱。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使其文足论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
「论而不息」,荀子作「辨而不諰」。(卷七○,页二九)
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卿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
「审一以定和」,亦从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中来,不然「一」字于何着落?(卷七○,页三○)
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军旅鈇钺者,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侪焉,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鈇,方夫切。
喜怒亦本子大叔言礼之说。将礼乐看作外物,故云饰喜、饰怒。因言喜,故以怒对;因以怒对喜,故以军旅鈇钺对乐,然则军旅鈇钺,可包得乐乎?此处比荀子少「征诛揖让」一段之文。(卷七○,页三一)
子赣见师乙而问焉,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夫歌者直已而陈德也,动已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识之,故谓之齐。明乎商之音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音者,见利而让。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
郑氏曰:「此文换简,失其次,宽而静宜在上,『爱者宜歌商』宜承此下行,读云『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又商之遗声也,「也」字衍,上所云『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当居此衍字处也。」按:此章如郑所编次似顺矣,然其词仍有杂乱者,则非编次所能为也。如颂、大雅、风皆言静,何以小雅独不言静,既云温良而能断,宜歌齐,下何以又云明乎商之音,临事而屡断,又属商之音,凡此皆不可晓也。不特此也,所言商声、齐声,商声既不可考,而齐声亦不见于经传,此尤私言曲说,不足信者也。孔子序诗仅得商颂五篇,岂师乙反得闻其全乎?至于国风之齐诗,必不可为三代之遗声矣,然则于何征之乎?即设曰「商颂,齐风也」,上言颂则已包商矣,言风则已包齐矣,不为重迭乎?解者求之不得,多为臆解。如陈氏乐书云:「周人兼用六代之乐,而正考甫得商颂于周大师,得非五帝之遗声乎?」按:如此说,即上所谓重迭也。又曰:「周之礼乐在鲁,大师挚适齐,得非三代之遗声乎?」此说益凿。郝仲舆谓「声与词殊」,是已,然谓「风雅颂为正词,商齐为正声。商,秦地,西方之音,属金,天地之肃清气。齐即今山东,东方之音,属木,天地之絪缊气」,尤凿而谬。予疑此篇必齐人所作,如鲁人多夸鲁事是也,其意欲仿孔子序诗列商颂、鲁颂之意,故亦以商声配齐声,而独云商者,又暗合有宋存焉之说,如此殆未可知耳,故曰私言曲说不足信者也。又按:上魏文侯章云「宋音燕女溺志,齐音敖辟骄志」,而此又以商、齐为五帝、三代之遗声,尤矛盾,想非一处之言,作乐记者不察而概收之耳。(卷七○,页三二—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