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地理考》六卷,宋王应麟撰。其书全录郑氏《诗谱》,又旁采《尔雅》、《说文》、《地志》、《水经》以及先儒之言,凡涉於诗中地名者,薈萃成编。然皆采录遗文,案而不断,故得失往往并存。如《小雅》《六月》之四章“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其五章曰“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其地於周为西北,镐、方在泾阳外,焦获又在其外,而太原更在焦获之外。故刘向疏称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孔颖达乃引郭璞《尔雅注》池阳之瓠中以释焦获。考《汉书》,池阳属左冯翊,而泾阳属安定,不应先至焦获,乃至泾阳。又以太原为晋阳,是玁狁西来,周师东出,尤乖地理之实,殊失订正。又《大雅·韩奕》首章曰“奕奕梁山”,其六章曰“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应麟引《汉志》“夏阳之梁山”、《通典》“同州韩城县,古韩国”,以存旧说。引王肃“燕,北燕国”,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以备参考。不知汉王符《潜夫论》曰:“昔周宣王时有韩,其国近燕,后迁居海中。”《水经注》亦曰:“高梁水首受酅水于戾陵堰,水北有梁山”。是王肃之说确有明证。应麟兼持两端,亦失断制。然如《驺虞》,毛《传》云“仁兽”,贾谊《新书》则曰“驺者,天子之囿”。“俟我于著”,毛《传》云“门屏之间曰著”,《汉志》则以为济南著县。“滮池北流”,毛《传》云“滮,流貌”,《水经注》则有滮池水,《十道志》亦名圣女泉。兼采异闻,亦资考证。他如《二子乘舟》,引《左传》“盗待于莘”之说;秦穆“三良”,引《括地志》“冢在雍县”之文:皆《经》无明文,而因事以存其人。亦徵引该洽,固说《诗》者所宜考也。
序
《诗》可以观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声音之道,与政通矣。延陵季子以是观之。太史公讲业齐鲁之都,其作《世家》,于齐曰:“洋洋乎,固大国之风也。”于鲁曰:“洙泗之间,断断如也。”盖深识夫子一变之意。班孟坚志地理,叙变风十三国而不及二南,岂知《诗》之本原者哉!夫诗由人心生也,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郊庙之音曰颂,其生于心一也。人之心与天地山川流通,发于声,见于辞,莫不系水土之风而属三光五岳之气。因诗以求其地之所在,稽风俗之薄厚,见政化之盛衰,感发善心而得性情之正,匪徒辨疆域云尔。世变日降,今非古矣;人之性情,古犹今也,今其不古乎?山川能说,为君子九能之一,毛公取而载于《传》,有意其推本之也。是用据传笺义疏,参诸《禹贡》、《职方》、《春秋》、《尔雅》、《说文》、《地志》、《水经》,罔罗遗文古事,传以诸儒之说,列《郑氏谱》一首,为《诗地理考》。读诗者观乎此,亦升高自下之助云。王应麟伯厚父自序。
总说
《王制》: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
《书大传》:圣王巡十有二州,观其风俗,习其情性,因论十有二俗,定以六律、五声、八音、七始。《汉·食货志》: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问于天子。
太史公曰:闻之董生,《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故长于风。匡衡曰:窃考《国风》之诗,《周南》、《召南》,被贤圣之化深,故笃于行而廉于色;郑伯好勇,而国人暴虎;秦穆贵信,而士多从死;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晋侯好俭,而民畜聚;大王躬仁,邠国贵恕。由此观之,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
《郑氏诗谱序》: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诗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有夏承之,篇章泯弃,靡有孑遗。迩及商王,不风不雅。何者?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各于其党,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明。周自后稷播种百谷,黎民阻饥,兹时乃粒,自传于此名也。陶唐之末,中叶公刘亦世修其业,以明民共财。至于大王、王季,克堪顾天。文、武之德,光熙前绪,以集大命于厥身,遂为天下父母,使民有政有居。其时《诗》,风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及成王,周公太平,制礼作乐,而有颂声兴焉,盛之至也。本之由此风、雅而来,故皆录之,谓之《诗》之正经。后王稍更陵迟,懿王始受谮亨齐哀公。夷身失礼之后,邶不尊贤。自是而下,厉也幽也,政教尤衰,周室大坏,《十月之交》、《民劳》、《板》、《荡》勃尔俱作。众国纷然,刺怨相寻。五霸之末,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善者谁赏?恶者谁罚?纪纲绝矣!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以为勤民恤功,昭事上帝,则受颂声,宏福如彼;若违而弗用,则被劫杀,大祸如此。吉凶之所由,忧娱之萌渐,昭昭在斯,足作后王之鉴,于是止矣。夷、厉已上,岁数不明。大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此《诗》大纲也。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于力则鲜,于思则寡,其诸君子亦有乐于是与。
文中子曰: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乐官不达雅,国史不明变,斯则久矣。诗者,民之情性也,情性能亡乎?非民无诗,职诗者之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