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
宋 林之竒 撰
说命上 商书
此三篇盖史官记载商之高宗恭黙思道梦得贤臣傅说立以为相与之反覆商较议论为治之道与夫学问之大方而其文烦多故其防分为三篇名曰説命而有上中下之别曰説命者高宗所以命説之言也如上萹言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以下是也亦犹蔡仲之命微子之命毕命冏命是皆所命之言后世每命官必有制辞其原盖出于此此篇虽以説命为文其实杂出众体与夫名萹又有不同王庸作书以诰则有诰存焉尔惟训于朕志则有训存焉作书者姑以説命二字明简册之别
高宗梦得説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岩作说命三萹说命
高宗者盘庚之弟小乙之子名武丁高宗乃其庙号也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徳创业垂统有功者祀以为祖守文之主有徳者祀以为宗其庙皆百世而不毁商人立庙之制其所以祖而祀之者成汤是也所以宗而祀之者太甲太戊高宗是也宗之者既不止于一人则人不可以无别故以太甲为太宗太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曰太曰中曰高者所以为庙之制也若孔氏曰武丁德高可尊故号高宗亦不必如此虽则如此亦不失也如礼记丧服四制曰武丁商之贤王继世即位而慈良于丧当此之时殷衰而复兴礼废而复起故善之善之故载书中而高之故谓之高宗则是载于书而后有高宗之名此则失之逺矣祖有功宗有徳之制至汉而犹存故高祖世祖皆为一时之祖宗前汉以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宣帝为中宗后汉以明帝为显宗章帝为肃宗此皆以其功徳而祖宗也至于魏晋以来各推其一代之贤君而宗之晋未得乎三代立宗之意故唐室自太宗至于昭宗凡十八帝皆以宗名至于此则是宗为庙号之常称不复论徳建为不朽之庙而先王建庙立宗之制至是紊矣此不可以不辨也説者传説也高宗梦而得之所谓得者梦得其状貎非梦其名也汉孔氏曰梦得贤相其名曰説史记亦云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説此不然案下文曰恭黙思道梦帝赉子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筑岩之野惟肖则是其梦中所得但得良弼之状貌及其以所梦形象求于天下然后得説于岩之野惟肖肖者肖其形非谓其名与梦合也作序者于下句云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岩上句不识説之名故以名为系于梦而称之曰高宗梦得説非谓梦其名也高宗既梦得説之状貌于是使百工营求于外野得説于岩肖其所梦之形而得之也孔氏曰使百官以所梦之形象经营求于外野皇甫谧云使百工技巧之人写其形象窃以孔氏之説为胜盖使百官有司散而求之于四方也但言求之者众矣若以谓百工之人写其形状则岂至百工技艺之人而尽使之乎既旁求于天下得説于傅岩而协其所梦立以为相讲论为治之大要学问之大方史官叙述其事而作此三萹也
王宅忧亮隂三祀既免丧其惟弗言羣臣咸谏于王曰呜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宅忧乃居忧也史官将序述梦得良弼之事故推本其所以然为之端曰武丁居小乙之丧亮隂不言者三年亮隂説者不同然郑氏之説迂囘而不通晋杜预以为天子三年丧始服齐斩既葬除丧服亮隂以居心丧制不与士庻同其意以谓亮隂二字盖是既释丧去齐斩之服而服心丧之名也虽其援引经传而难信据此下文曰既免丧其惟弗言而上句言王宅忧亮隂三祀则亮隂二字盖述其不言于三年之中为得礼既免而犹不言则为己甚羣臣于是进谏故孔氏曰隂黙也居隂信黙三年不言其意与下文实相连接盖史官序书不复以重复成文下文有其惟弗言之句上文言宅忧故变其文为亮隂二字形容其不言之实言其丧不易事尽其慤而慤之尽其信而信之国政决于冡宰而已无所与也礼记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慥慥诚实也言君子诚实于事不可以过不可以不及使高宗于三年亮隂之中而言及于政则是哀戚之情有所不及非出于诚实也髙宗之情既于心之诚实至于三年亮隂不言可谓得礼矣及其免丧也则可言矣可言而不言则是失之过矣失之过则是防于有余而尽之也羣臣恐其不能俯而就中以合于礼不为贤者之己忧故进于王言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虽欲不言而不可以不言也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子将以斯道觉斯民也所贵乎圣贤者谓其知之在先将使觉乎未知者其觉之在先所赖以觉乎未觉者盖先得乎吾心之所同然者故不可不推其所以为法于天下此正圣贤之任也故羣臣进谏于高宗叹而言曰人之生孰无天命之性然非明哲则不足以知之明哲者先知先觉之人也既明哲有以知之则其所知者岂特独善而已哉盖将以觉其所未觉而作则于四方也若权衡之立于此而轻重多寡莫不于此而取正焉此盖言处圣贤之任当如此则髙宗所以君临天下之尊其所有者万邦之众百官之所仰式命令之所自出也使王而言及于政则以作命百官百官承之而可以布于万方然后为斯民之所取则也今也犹弗言则百官无所禀以为令万方无所取则矣当王之宅忧亮隂也百官禀命于冡宰今也既免丧则冡宰归政于王矣然犹禀命于冡宰而王又不言则万邦之众无所禀以为令岂不负万邦之望哉此羣臣之进戒谆谆而不能自已也
王庸作书以诰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类兹故弗言恭黙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
君奭之序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者置相其任非特统百官均四海而已盖将使之左右为之师保以辅翼成就其徳而引之于当道故古之宰相必处师保之任周召相成王而左右之盖以师保之尊而兼宰相之职也高宗得傅説于版筑之微既立以为相矣于是又以其人置诸左右而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使之兼师保之位身为三公之尊非特任以为相而已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盖大臣之事君务在乎先立其大者不先立乎其大者而屑屑于其小者则其用力多而见功寡也是以人不足以有适政不足以有问而惟以格君心之非为先盖使大臣能格君心之非而纳之于正至于一正君而国定则人与政岂复有不善者哉高宗深明乎此故其命傅説以为相也未敢言及于政事而先处之于师保之尊命之朝夕之间纳其诲言以辅翼我之徳盖将使之匡其不及防愆纠缪成就其徳是所谓一正君而国定也若高宗者可谓知所本矣苟使为君者其徳不足则其心必有所蔽而不可诲则辅相之臣虽有格天之业亦无自而施之高宗既得傅説之才诚足以相天下而其所言者惟恐己之徳有所不足使彼不得展其志之所为也是以朝夕之间惟欲纳诲以辅其徳而不及其他也
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
此高宗所以申言其所以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之事也孟子曰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徳乐道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也盖人君苟有尊徳乐道之诚意则师保之臣必将乐告之以善而其徳无有不成者故推之以大有为无所不可苟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夫其可以有为与不可以有为惟在于徳之成与不成而徳之成不成惟在于师保之臣纳诲与不纳诲耳然则高宗所望于傅説者可谓善矣故既命之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又托微意设喻见其所以望之者如此其急也金欲成利器则不可以无砺巨川之患欲济则不可以无舟楫大旱之时欲苏苗稼则不可以无霖雨金欲成器而无砺则钝巨川无舟楫则不可以渉大旱无霖雨则苗稼有饥馁之忧此三者皆望之而赖之深也但其言之不足故设喻托意以尽其情若诗人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皆所以喻人之有美质者不可以不学而成也虽有切磋琢磨之不同其实一也若但举一句而言之则玉不琢不成器亦可以见其意也高宗之设此三喻大抵言其望于傅説之纳诲者如此其激切而其托意之深故重复言之或者见其有此三喻则必从而为之説以为每句皆有所托王氏曰若金用汝作砺者命之使治己也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者命之使济难也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使之泽民也吕吉甫又以谓若金用汝作砺者举一已而聼之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者举臣下而聼之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举天下而聼之是皆附防穿凿以追求高宗之意据此上文言朝夕纳诲以辅台徳下文言啓乃心沃朕心则是高宗于此其与傅説言者大抵欲成就其己之徳而已未及乎济难泽民与举天下而聼之之事也
若药弗瞑厥疾弗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高宗既告傅説以其所以望之之深如此其切欲汝副吾之望则当啓乃之心无隠有犯朝夕纳诲而沃我之心也沃如水之沃物有润泽之意苏氏曰渇其言也此説是也此又言尔之所以啓乃心而成就我徳者其説有二也若我之过失见于已形而其愆缪之迹既着于言行者则汝当危言鲠论极其剀切以绳纠之若用瞑之药以攻难治之疾也苟不用瞑之药则厥疾弗瘳矣其或过失弗形而其所言所行防于愆缪而不自知则汝必当先事虑患使无绳纠之迹若跣足而行使之视地不至于为茨瓦砾之所伤也苟不使之视地则厥足用伤矣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呜呼钦予时命其惟有终
言汝能以此二者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则足以副吾之所期望矣然其所以副吾之期望者非但使汝尽其啓沃如上文之所陈凡在朝之臣与汝比肩而北面以事我者我无不以此望之也故继之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盖説既作相而縂百官则自卿士而下皆其属也欲使傅説暨乃僚无不同心以匡正汝君之心而成就其君之徳者良由我之所以尊徳乐道之诚意有加而无已也孟子谓戴不胜曰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防尊卑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使傅説能尽其啓沃之心而其在王所者长防尊卑皆不能同心以匡人主之所不逮则一説亦不足与有为故必举在朝之臣无不同心然后一正君而国定矣然人臣之进谏于君又不可以无稽也必则古昔之先王故汝之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率修古我哲王迪导我高后成汤之徳以安天下之民下言迪我高后以匡兆民上言俾率先王则先王盖指成汤以前之王天下者康诰曰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曰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与此正同高宗之所以谆谆告戒述其志之所以期望説之深既尽于此矣故又嗟叹尽其义言汝能敬我所以告汝之命则我之徳无所阙失终能永保天命矣
説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高宗之所以虚心屈体而望于説其言反覆激切既尽于此説于是尽其啓沃之辞而复于王与荀子大忠以徳复君之复同盖以其徳言而优游餍饫以入之也高宗之所以告説者既以金之于砺巨川之于舟楫大旱之于霖雨以见其望之切故説之所以复于王亦设喻托物以尽其意以谓君以从谏而圣犹木之从绳而正也木之作器无所不正者岂木之生而皆正哉盖其生也自有曲直之不齐而其作器也必取于从绳故无不正之理人主之所行岂无有善有不善于其间惟能从谏弗咈而择善以从其善者无所不行不善者无所不去斯能成其圣徳不必生而知之而后可以成其圣也惟君能以从谏为心是好善矣苟好善则天下之人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于我而况在朝之羣臣乎故虽不命其承上之意以纳谏而其臣无敢不纳谏者故继之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盖言君苟有纳谏之意虽不谆谆以命之而彼自能敬顺王之善命也鲁定公问于孔子曰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防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防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此二言者若缓而不切而孔子谓邦之兴丧实系于此者盖知为君之难则自以为不足故从谏从谏则邦之所以兴也惟其言而莫予违则自以为有余故拒谏拒谏则邦之所以丧也邦之兴衰所以实系于此一言者以其从谏拒谏之不同也桀以拒谏丧汤以从谏兴纣以拒谏丧武王以从谏兴秦以拒谏丧髙祖以从谏兴隋以拒谏丧唐太宗以从谏兴歴代兴丧之迹究其所本未尝不系于此则孔子之论可谓深切着明矣髙宗之命傅説以纳诲而傅説复之以从谏彼其君臣所以相告戒之意者盖以为天下之事未有不先于此故其礼乐刑政未尝一言及之而其相告勉者惟以此为先也东坡有言曰説以匹夫得政而王虚心以待之者如此意其必有高世絶人之谋今其所以复于王者曰从谏而已大哉仁人之言约而至也唐太宗中主也其事父母畜妻子正身治家有不至者多矣然所以致刑措其成功去圣人无防者特以从谏而已説以为此一言可以圣也故首进之
説命中 商书
惟説命縂百官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在礼天子宅忧而百官縂已以聼冡宰三年当此之时事皆縂于冡宰而天子则惟亮阴而不言居于庐以致其诚一于丧祭之事而已及其三年之丧毕然后冡宰归政于天子始亲万几之务而专聼断此盖礼经之常典也高宗既免丧而冡宰归政犹恭黙不言万几之务无所禀以为令者羣臣恳请甚坚而髙宗犹且不从而曰予恐徳弗类至其代予言其意盖欲终不言而求良弼以代之言也及其既得説则是既有代予言之人矣于是立为相置之左右命之朝夕纳诲以辅台徳而万防之务则委之而已无所与也盖高宗之于傅説也信之如此其防任之如此其专得于傅岩之间而不以为踈贱遂举国而聼之使之代言政事命百官縂已而聼之若其宅忧亮隂之时而不复致疑于其间良由其至诚之心上格于天下孚于民而其君臣同心同志相与孚契于一堂之上如股肱元首之相为用故虽用礼之权于免丧之后而百官縂已以聼冡宰而天下不可以为不善也案周官冡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则説之为相而縂百官亦其常职然也而乃以为礼之权者盖以上萹其代予言而知之前既有曰其代予言而此萹又曰惟説命縂百官则是万防之务縂以聼之而已若齐威公所谓一则仲父二则仲父其为职任之重盖非如冡宰之比也説既縂百官以代高宗躬览万几之务则为高宗者惟恭己以正南面也盖明君劳于求贤逸于得人方未得説也恭黙思道忧勤之念犹形于梦寐之间遂旁求于天下而后得之及其既得之也礼乐刑政百官有司之事举以授之而已遂以优游无为岩廊之上盖所劳者在于求贤之前而享其逸乐于得人之后也高宗虽优游恭己不亲万几之务亦岂遂盘乐怠傲深拱宫禁而无意于天下之治哉盖将使説朝夕以辅成其徳使其徳之辉光见于天下则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也傅説既縂百官使高宗得以清心省事于上于是朝夕纳诲以辅成其徳其意以谓百官之事虽縂而其提大纲以为众目之所取正者则在于高宗不可不勉故乃进而告王而其所告者无非天子执要御详之事也呜呼者嗟叹以重其言也诗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中庸释之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其意以谓天道之运日新而无穷昼夜寒暑循环迭运造化之功未尝有息圣人体之而为纯徳造次颠沛亦日新而不穷盖所以体天之道也傅説欲使高宗日新其徳而同于天道之运故首告之曰明王奉若天道言古之明王承顺上天之道体其不已之意于是建邦诸侯于外设天子之都于内其所以立天子诸侯于上而承以大夫师长于下者岂欲其在位者肆为逸豫而以位为乐哉惟欲使之体夫上天日新不已之道君臣上下协心同徳以治斯民而已后王天子也君公诸侯也大夫仕于朝者师长亲民之官也自后王至于师长皆不可肆为逸豫苟有一人焉肆其逸豫则失其所以代天乱民之意
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
盖言虽在位者皆不可以逸豫然其所以率羣臣不为逸豫者惟在于日新其徳而已故又继之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言明王之所以奉若天道者无他惟在乎宪天聪明之徳而已天之聪也公天下之聼以为聼故聼不以耳而无所不闻天之明也公天下之视以为视故视不以目而无所不见圣人之宪天聪明公其视聼而无所容私焉则其闻见逹乎天下而日新不已岂复有逸豫生于其心哉惟天子既宪天聪明而日新其徳于上则其臣莫不敬顺而奉之自然不为逸豫之行君臣皆不为逸豫则得乎治民之道此民之所以从乂也臯陶谟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聼自我民聼言天之聪明即民之聪明君能公其心以宪天聪明而率其臣以钦若则自合乎民之心矣民之从乂盖得天下之所同然非勉强而从之也傅説言此者言高宗既以万几任于臣而垂拱仰成端拱于岩廊之上苟使不能广其视聴于天下则其聪明止于耳目之所接则逸豫之心生而谗謟面防之人至浸润之谮肤受之愬由是而行焉如是则説虽欲尽其协賛之力不可得也故其所欲成就之徳无他惟使之宪天之聪明而已夫苟其宪聪明如天则无所不闻无所不见则明白昭晰而小人无所容于其间此説之所以得尽其才而高宗所以得遂其垂拱仰成之道也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千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言欲公其心以宪天之聪明则其所者莫重于赏刑之用洪范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説虽縂百官以聴万几之务至于威福予夺之柄在于高宗之独断故既告之日新厥徳以宪聪明而其所以谆谆告戒于其后者于此又致详焉自惟口起羞以下四句説者不同最为难晓窃求其义上两句有起羞起戎各言祸乱之所由起其文无所结下两句有在笥省躬是言其所以致谨重之道其文无所成盖由説者以四句为四义故其文上无所结下无所成据某所见下两句所以结前句惟口起羞故惟衣裳在笥惟甲胄起戎故惟干戈省厥躬礼曰口惠而实不至怨葘及其身晁错曰上之所言者谓之命一命受爵再命受服三命受位苟为口之所命者非其人而适足以起羞故宁藏衣裳于笥而不轻以予人也甲胄干戈皆兵器也自其被于已而言之则谓甲胄自其加于人而言之则谓干戈甲胄之用苟有不当则适足以起戎矣故当其用干戈以加于人之时不可不省于躬而自反察己之无罪然后可以讨人也此盖言赏罚之用祸乱之所萌而其施则不可不谨也王惟以此起羞起戎之二者以为谨戒而信其不可轻用苟能知其赏罚之用皆当于功罪而克明则无不善矣
惟治乱在庻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徳惟其贤
自此以下又所以申前之义而尽之也言国之治乱惟在于庻官之邪正能否官之得其人则天下国家无适而不治非其人则天下国家无徃而能治必然之理不可易之常道也傅説縂万几之务而已至于升黜进退则在高宗之所用如何尔苟使高宗所用既非其人则虽説亦无所施其才矣故治乱之所本惟在高宗能用庻官而説则能总其事而已惟治乱在庶官故官不可以及私昵爵不及恶徳惟其贤能而后可也王制曰论定而后官之任官而后爵之盖自六卿至于三百六十所谓官也而公卿大夫所谓爵也欲官其人必以其人之能可任是官者而后官之不可以私爱而官之也欲爵其人必其任官之贤于人而实有徳者而后爵之不可以恶徳而进之也孟子曰尊贤使能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盖所以使能也爵罔及恶徳惟其贤盖所以尊贤也恶徳者以恶为徳也孔氏曰私昵谓知其不可而用之恶徳谓不知其非而任之戒王使审求人絶私好也此説为善説之此言大抵欲高宗屛小人而擢用君子也
虑善以动动惟厥时
言心有所为必审思之使合于善而后动善者理之所当然者也虽然虑善以动则又不可不审其时时者所以权乎善之轻重而用之也犹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善也颜子居陋巷不改其乐亦善也然其为善者各有其时当禹稷之时而为颜子之事则非善也当颜子之时而为禹稷之事亦非善也善犹葛之于夏裘之于冬动惟其时则犹夏葛而冬裘也善则可以立矣虑善以动则可以权矣虑善以动动惟其时则酬酢万变而不穷矣
有其善丧厥善矜其能丧厥功
此又告之以不矜不伐而享其盈成之业公羊曰贯泽之防桓公有忧中国之心不召而至者江人黄人也葵邱之防震而矜之叛者九国矣夫以威公之霸攘夷狄尊王室一正天下可谓盛矣及一旦震而矜之则叛者如此其众盖有其善丧厥善矜其能丧厥功故也如禹之不矜不伐而天下皆无与之争功故人之有善有能而矜之有之是乃所以丧也以是知欲人之有善有能者其所以保之之道惟在于不有之不矜之而已高宗之恭黙思道以致中兴之功其丰功茂烈可谓无所复加矣惟在不有不矜以保之也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
此又戒之以预备于不虑治不忘乱安不忘危之事也盖古者治安之时上恬下熙海宇无事而危乱之萌往往萌蘖于其间及其一旦变生于肘腋则至于陵夷败坏不可救药者此无他当无事之时而不能为有事之备也故在事事而为之备事事者无一事而不在所备也一事不备则一患随之惟事事有备无危乱之衅生矣故无有不可制之患也
无啓宠纳侮无耻过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黩于祭祀时谓弗钦礼烦则乱事神则难
言无啓私嬖之宠以纳小人之侮也盖小人之于君上本不敢肆其陵侮之心惟君上宠之而故为之也苟知而故为之则不复有悛革之心矣此二者是亦中才庸主安于逸乐遂以谓宠一嬖幸未必害事遂一非事未必致乱殊不知履霜坚氷其来有渐于其小者而不知谨则将驯致其大矣唐明皇宠安禄山为安禄山起第既成其幄帟器皿充牣其中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每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于外帝亦不疑也其待之可谓厚矣而禄山不轨之心实萌于此故卒至渔阳窃四海横流此啓宠纳侮以致祸也汉武帝为窦太后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东方朔执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司马门赐朔黄金三十斤若此之类所谓耻过作非也自此以上其深思熟虑所以为高宗谋者无所不至故又縂结之曰惟厥攸居政事惟醇盖言如上之所云其所当谨者可谓至众矣然其本则在于人主先正其心术而已居者有所主于中也中有所主则政事不驳杂此其本也此所谓一正君而国定矣自篇首至于此是皆説与高宗泛论为治之要道以啓迪其心志既尽于此然高宗之心术则有黩于祭祀之蔽祖己曰典祀无丰于昵则是高宗之心术所蔽实在于此故説举以为训所以绳其愆纠其谬格其既非之心是所谓若药不瞑厥疾弗瘳也盖祭不欲数数则黩黩则不敬祭不欲防防则怠怠则忘祭之防数惟称于礼苟不称于礼而以私意为之则防数之失一也盖数则过也防则不及也过与不及皆非礼之中也高宗不审于此而以黩于祭祀为钦殊不知其所谓钦者乃所以为不钦也故曰黩于祭祀时谓弗钦黩而谓之不钦者以礼烦则纷乱而难行也夫鬼神聪明正直享于克诚苟乱而非礼则鬼神岂享之哉故曰礼烦则乱事神则难盖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则于事神为易也自明王奉若天道至于此皆是傅説道啓沃之言以纳诲而辅成高宗之徳
王曰防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高宗之得傅説使之啓乃心沃朕心盖虚心屈已而乐闻其朝夕之诲也説既縂百官矣于是进其嘉谋嘉猷自明王奉若天道以下凡数十言无非治道之大原君术之至要其所以进言啓沃以成就高宗之徳可谓展尽底蕴而无余矣高宗之恭默思道徯闻至忠之诲为日久矣至是而闻其所未闻义理之悦于其心而无厌也故遂嗟叹而告之曰防哉防美也古人于饮食之美者必以防言之诗曰君子有酒防且有又物其防矣维其偕矣则防者味之美也高宗闻説之言如美味之悦其口摭食其实餍饫充足乐之而不厌故曰防哉者味之之深也既味其言之美乃呼説而告之曰尔之所言我当佩服而行之苟汝不善于其所言则我虽欲闻而行之不可得已高宗之得傅説以为若金之得砺济巨川之得舟楫大旱之得霖雨其所以望之如此其切诚以不得傅説之啓沃则虽欲行之不知其所以行之矣故其既得傅説之诲则若饥之甘食渇之甘饮入乎口着乎心防然必以为可以行之而无疑也高宗既许傅説以行其言矣人臣之事君谏行言聴然后膏泽下于民而其致君泽民之心得以逹乎天下矣于是拜手稽首而至地以尽其敬于君又勉高宗以行之之难而冀其不倦以终之也董仲舒引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傅説之所陈治道之大原君术之至要谆复恳到可谓尽矣高宗之所闻所知可谓富矣惟能加意以尊其所闻行其所知则施之于天下国家徳仁又将不胜富也故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所贵乎知之者惟欲其行之也知之不能行则与之为二矣故其嘉谋虽日接于耳目之前既与之为二则是他人之物非己之所自有也知而行之则与之为一而自得之矣是故人主之学要在于行为先如尭舜之治其所以巍巍荡荡而不可及者惟其能躬行而已躬行则凡接于吾之耳目者皆所自有也自古苟非大无道之主其闻善言见善行未尝不改容变色以致重之如齐景公问政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则景公非不知孔子之言为可行也孟子与齐宣王言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宣王曰大哉言矣又与言文王之治岐以行仁政于民宣王曰善哉言乎若宣王者非不知孟子之言为可行也二者虽皆知其言为可行然夷考其所行则实与其言相反此盖无躬行之诚心故其所病者不在于知之之难而在于行之之难高宗以傅説之言为防哉此亦如齐景公宣王以孔孟之言为善也使其徒以为善知之而不能行则是亦齐景公宣王也故言知之易行之难以勉高宗盖所谓责难于君谓之恭也然行之之艰自不行者而言则见其为艰矣苟能一日用其力而行之则亦何难之有王诚不惮其难而力行之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尊所闻行所知是将信协先王成汤之成徳盖汤所以能成就其徳者惟以从谏弗咈先民时若用人惟己改过不吝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而已王能躬行其所知所闻之言是亦成汤之用心也王能以成汤之心为心则是于傅説之言无所不行也君能黾勉以行臣之言臣有嘉谋嘉猷匿而不告则臣为有罪矣故终之曰惟説不言有厥咎盖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谏则不行言则不聴而乃聒聒不舍以取祸尤则是不可以言而言非所谓以道事君者也故孔子之于齐景公孟子之于齐宣王言之不行则遂去而已至于谏行言聴膏泽下于民而不以尭舜之道望其君乃有所隠匿而不言则是可以言而不言亦非所谓以道事君也故阿衡之于太甲傅説之于高宗其所以引君以当道者有加而无已也欲观大臣之事质诸此而已
説命下 商书
此篇记载高宗与説相与讲论学问之大方盖自古帝王之所以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以修其身而推之以齐家治国平天下未有不由学以成者学必有师尭师于君畴舜师于务成昭禹师于西王国汤师于伊尹高宗师于甘盘傅説文王师于太公望成王师于周召未有不师于圣贤而能学者未有不学而能成其徳者然厯代帝王之所以学与师者世代久逺其详不可得而尽知惟高宗之于傅説其答问酬酢始终毕备于此篇可以为万世人主学问之大法
王曰来汝説台小子旧学于甘盘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终罔显尔惟训于朕志
高宗欲问学于傅説于是进説使前而告之以所愿学之意也盖其未得傅説于版筑之前固尝学于甘盘矣甘盘者商之旧臣有道徳者也而高宗敬其道徳而学焉学于甘盘而不终故欲学于説以终之也台小子者高宗自谦抑以问学之辞也旧学于甘盘将告以学而未克终之意也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终罔显二孔之説谓高宗为王子时既学于甘盘学而中废业遯居田野入宅于河故自河徂亳盖自高宗之父小乙欲使高宗知民之艰苦故使居民间既废业而居民间遂无明显之徳此説本无逸之言曰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故以遯于荒野为爰暨小人之事也诸儒从之惟苏氏不然苏氏谓武丁为太子时学于甘盘及即位而甘盘遯去荒野武丁使人求之迹其所往则居于河滨自河徂亳不知其所终武丁无与共政者故相説也旧説则以遯于荒野为武丁之遯武丁为太子而遯决无此理遯则为吴太伯岂复立也哉窃以苏氏之説为善盖高宗言其所以学于甘盘而未克终者以求教于傅説故言甘盘之遯去而莫知其所终则已无所资以为学者其言与下文训于朕志相接若从先儒之説以遯为武丁之遯则高宗方言学于甘盘而遂及于爰暨小人之事非事辞之序也而其以出居民间为遯及以显明之徳为显皆不如苏氏之説盖甘盘既遯去而不知所终高宗皇皇然失所依頼如济巨川之望舟楫大旱之望霖雨故得説而学焉此其所以告説而冀其朝夕纳诲以成就其徳者也遂继之曰尔惟训于朕志言我之志欲务学以成就其徳汝当啓迪我之意志而引之当道以终其所学于甘盘之事也
若作酒醴尔惟麴蘖若作和羮尔惟盐梅尔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
此又指物与喻以见其所欲学之意范内翰曰酒非麴蘖不成羮非盐梅不和犹人君虽有美质必得贤人辅导乃能成圣作酒者麴多则太苦糵多则太甘麴糵得中乃能成酒作羮者盐过则咸梅过则酸必盐梅得中然后成羮臣之于君不可上下相同当以柔济刚以可济否左右规正其君之徳则君志乃和高宗求益于傅説故以作酒作羮为喻此説甚善高宗之意欲使傅説匡其所不及将顺正救如酒人羮人以甘苦咸酸相济而成味故又继之尔交修予交修者可否相济以辅予之不逮也予之所望汝以交修者既如酒之于麴蘖羮之于盐梅不可须防废则当始终以成就其徳毋亦若甘盘之弃我而去我当佩服汝之言而行之不敢失坠也案君奭篇周公告召公以留辅成王之意其言商之旧臣厯事数王而不敢自宁者而曰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则是甘盘在武丁之初亦如阿衡之辅太甲实居受遗托孤之任者也以是知高宗之亮隂也甘盘实居冡宰之职百官縂己以聴焉及其既免丧而甘盘归政则一旦幡然而去遯于荒野莫知所之高宗既失甘盘而无所托故恭黙思道而得傅説则甘盘之去商也盖举国之人失其倚頼皇皇焉以求之而不可得若甘盘者其为高蹈之节杰然出于千古之上严子陵方之有慙徳焉晁补之尝论严子陵以谓陵道足乎已无求于世则求而不至可也至而不仕可也何必明人以天子三公皆故旧而示放骜以自存陵操诚高亦未忘名者古惟两士不近于名其一犹恨其自言也晋文公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不及推将隠于绵上山中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曰身将隠矣何以文为若之推者可谓不累于名汉朝韩康卖药长安市不二价有女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曰君非韩伯休邪乃不二价康曰我本避名今女子乃知我名何以药为遂去居霸陵中康之避名诚是也恐人识之则黙去焉可也何必晓人以吾果韩康邪故曰犹恨其自言也此二人者皆胜陵据补之此言盖谓之推贤于韩康而康又贤于严子陵某窃谓之推虽不近于名然其所以不求显之言犹闻乎世是虽能忘名而未能忘其所以忘名者也如甘盘者身居公辅之尊一旦之间遯而去则举世莫知其所之贤于之推也又逺矣其易遯之上九曰肥遯无不利盖处遯之防善无如此爻者其甘盘之谓欤
説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説攸闻
説命之书虽离为三篇然其文势上下实相贯穿盖史官尽録高宗所以与傅说相荅问者高宗惓惓然以望于説説之谆复以告于高宗其意未尝不相属也説之縂百官而进谏王王玩味其言而无所厌斁也曰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盖许之以佩服其言也説于是言非知之艰以勉其所力行于此者而又继之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此则説之许高宗以为苟能行我之言则我不可以不继此而有言也故高宗叙述其所以愿学之意而终之曰尔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言我能行汝之言今虚心屈已以问学于汝可以言之时矣不可以无言也至于是则説之所以啓沃者固宜无所不尽矣遂乃备言帝王之所以学者本末始终之序明白详言无所不备盖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高宗既从容以问矣故説得以尽其声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尭以是之舜舜以是之禹禹以是之汤此数圣人相之道盖本于性命之至正仁义之极致其为道也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学道而不自乎此不可谓善学也故傅説之论学必以师为先师古者质诸尭舜禹汤之所者也孔氏以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为王者求多闻以立学其意盖谓王人犹云王者尔王者为王人无所考据王氏以谓傅説称王而告之曰人求多闻时惟建事窃谓此説为胜禹言于舜曰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献共惟帝臣亦是称帝而告之与此称王其文势正同犹后世奏事称陛下也説之告高宗人之所以求多闻以多识前言往行者非欲苟知之而已盖将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虽务多闻以建事然其所闻者有是有非有邪有正差之毫厘缪以千里苟不能审其所择而徒贪多务得以益所闻则或不免为邪説异端之所惑也所适者正道则以之建邦乃有所得矣不师古训而能有所得以永世者匪説之所闻也获如孔子所谓仁者先难而后获如三代有天下世数十享祚数百此皆其所获者也虽其所获者如此其长且久然其所以致此者则自夫学于古训而不自徇其私意虽明其道不计其功而功之所获自及于无穷若秦人焚诗书灭礼乐奋其私意而不师古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传祚才二世而亡此不克永世者也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懐于兹道积于厥躬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惟説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既言学于古训则有所获事不师古则不克永世其所以辨论邪正是非之分可谓明于此矣既明乎此则其志之所蕲向者确然有守而不移矣志之所蕲向者确然而不移则能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学之所以能得者惟在夫知所止能止于至善则其志定志既定则顺其志而不咈务时敏以力行之而不懈则能至于虑而有得矣盖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学之欲有得者惟在于此二者逊志则功日以崇时敏则业日以广此诚为学之大方惟能信懐此志与勤之二者则道积于其身矣乃来者盖所谓自得之也道积于厥躬则是居之安资之深以至于取之左右逢其原至于是则学成矣然人之学也岂以独善其一身而已哉中庸曰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盖学者既逊志时敏以成己必在乎推而教人以成物能成己又能成物则可以合外内之道而忠恕两尽此盖为学之终也故继之曰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言推己之所有以教人是斆学半盖学之始仁以成己学之终智以成物自成己推而成物其功半矣于功之半能思终始常于学则虽推以教人而已之徳实由是而进日加益而不自知也此所谓厥徳修罔觉言推此道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有益于人是乃有益于己也傅説之所以厯陈为学之终始者盖尽于此此非説之私智也盖成汤之师古以学得夫尧舜禹之故其本末先后之序如是此实先王之成法高宗诚能率由此道监视先王成法而行之则是师古以克永世而无所愆过矣盖人君之治天下必欲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然后有以贻子孙万世无疆之业欲言行之无愆缪则必自于学先王之道故傅説之言其序如此高宗能审于是学先王之道説用能钦承其徳旁招俊乂以列于庶位共致其修辅之功也范内翰曰天子惟务学宰相职当求贤若天子好学于上宰相急贤于下众贤皆列位则天下岂有不治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百官有司之事各有司存非宰相之任天子惟当任宰相宰相当任有司有司皆得人则天下自治唐太宗谓房乔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急求贤人随才任使此宰相之职也比闻聴受词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乃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惟大事乃闗仆射以求贤责宰相此乃傅説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之意此説甚得
王曰呜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时乃风股肱惟人良臣惟圣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尔尚明保予罔俾阿衡专美有商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説拜稽首曰敢对天子之休命
高宗既闻傅説劝学之言本末先后无不该悉于是嗟叹其言之善而告之曰我之恭黙思道得汝于版筑之间擢居相位三年不言言乃雍而四海之内无不仰我之徳者乃汝之徳有以鼓舞而动之也然我欲学于古训以成圣人之徳则必资尔説之助而不能以独成也故又曰股肱惟人良臣惟圣言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股肱之助无股肱则不得为人矣人主之所以能成其徳者以其有良臣之助也无良臣则不得成其圣矣盖股肱之于人良臣之于圣实一体相待而成也既以良臣喻股肱之不可无于是又称引成汤畴昔之所学伊尹者以见其意言我先代百官之长自居保衡之任为师傅之官盖伊尹也伊尹在予先世作股肱于我先王乃以致君泽民为己任曰我不能使其君如尧舜之君则其心愧耻若见挞于市其在于民有一夫不被尧舜之泽则曰是我之罪葢其自畎畆受成汤聘币幡然而起也则固自任以天下之重曰吾将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既能言之于始必将实之于终有是言而君不为尧舜之君是己之所以引君于当道者有所不至也其为耻孰甚焉欲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则民不被其泽是己之所以成就君之徳者不用其极故其泽不徧于天下其罪亦无所逃也惟其所以自任者如此故能佐佑我有功烈之祖其徳至于与皇天同徳而无以复加尔傅説之起于版筑而居于冡宰师傅之位其迹葢与伊尹相契于数十年矣则尔之所以自任者不可不以伊尹之所以致君泽民者为心故汝当庶几以道显明保辅我以成其尧舜之学亦如伊尹之佐成汤以格于皇天无使伊尹专其美于我商家也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此申言君臣之分相须而成君须贤治贤须君食亦当幡然应聘而起以与我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则是当夫所以致君泽民之责矣尔当以阿衡之所以自任者待其身使尔君徳与成汤相继然后能以永成此天下之民也盖为臣者为上为徳为下为民必先能致君于尧舜然后可以泽民君不如尧舜而能使民为尧舜之民者未之有也高宗之所以命説既如此其重説喜闻其仰成之意于是拜而稽首以尽其敬而钦承之曰敢荅天子之美命谓当阿衡之责而不敢辞也薛氏曰説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以汤之学于伊尹之事以告之也王曰罔俾阿衡专美有商以伊尹作先王之事任之也臣之所以致其君者如彼君之所以望乎臣者如此虽欲不治不可得也此説甚善盖人君之学与匹夫异其所宅者至广其所御者至众则其所学固不在乎区区于章句训诂之间如学士大夫之一艺也其所学者不过学为尧舜而已不学乎尧舜而云学者是陈后主隋炀帝之学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若高宗之学于傅説其所谓尧舜之学矣伊尹之事成汤也盖曰以尧舜之道事其君也而高宗则以成汤自期以伊尹期傅説是其所期者期于尧舜之为而已学者之期尧舜犹视者之必期离娄聴者之必期师旷虽有至不至然未有不期而能至者也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于是孟子生乎战国之世齐梁之君皆庸下之才其不足与言仁义鄙夫孺子之所共知也而孟子必以尧舜之道説于其前不肯少自贬以求合者盖人主之学惟有学为尧舜之一涂而已舍是则异端也舍圣人之道而为异端则何以为孟子哉故其寕厄穷而不得一施不肯舍所学而从人也傅説孟子易地则皆然
尚书全解卷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