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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筹节费杜少牧觅友 借嫖资贾逢辰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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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额如玉要与少牧借钱,把话向志和说知,指望着帮几句忙。谁知志和心中,一向恼着如玉暗地里仍与少安往来,只瞒少牧一人,听见今日要向少牧借钱,因发话道:“你这一节短开消么?

做你的客人,不是二少爷一个,可曾向别的客人想个法儿?”

如玉道:“郑大少爷,你又来了!自从二少爷做我之后,虽然还有几户散客,不过是叫叫清局罢了。莫说向他们开不得口,就使开口,也是无益。”

志和闻言,冷笑一声道:“杜二少爷之外,别的客人难道多是清局?只怕未必。”

如玉听口风不对,脸上一红,硬着嘴儿辩道:“不是我颜如玉咬钉嚼铁,这节除了二少之外,当真没有第二个要好客人,那是人人多晓得的。”

志和道:“从来俗话说得好,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事,二少或者不甚明白,旁人却怎的瞧不出来?”

如玉听志和一句紧似一句,恐防说出不好听来,急忙转口想阻住他。那里晓得志和早已说下去道:“你做了杜二少爷,别人果然不做。不过内中还有个人,你待他很是不薄,何不去与他商量?”

如玉不听这话犹可,听了时心上边不由不品的一跳,脸上边红里头泛出白来,只得半真半假的勉强答道:“郑大少,你莫要胡说!我这一节除了二少,当真还有那个?说甚顽话。”

志和道:“谁与你顽?那潘少安是什么人?”

少牧起初听二人讲话,只认志和有意与如玉作耍,笑微微的毫不在心,如今听见“潘少安”三字,顿时脸色改变,动起火来,忙问:“少安怎样?”

志和道:“你问如玉。”

少牧真个逼着如玉,要他实说。如玉听被志和触破机关,枉费了平日间遮遮掩掩的多少心思,这一气直气得手足如冰,非同小可。又想事已如此,辩也无益,这回再要骗过少牧,除非使条苦肉计儿,否则休想再瞒。因把两手将眼睛一掩,倒在少牧怀中,假意的啼哭起来,说志和不应造这谣言,有心挑衅,叫少牧休去听他。房间里的姨娘、大姐见了,共来相劝,多说:“有话好讲,何必悲伤?”

如玉见有人来劝,愈不肯住,偷眼看妆台上放着一把剪刀,抢在手中,对着少牧与志和道:“你们多来冤我,叫我有口难分,我做人也做得再郁没有的了,不如把头发剪去,到庵堂里做个尼姑,修修下半世罢!”

说毕,把右手一擎,将剪刀罅开,装做要剪下去的光景。少牧见了大惊,抢步过来,揿他的手。这剪子早被旁边一位老娘姨夹手抢去,锁入妆台内抽斗之中。志和看如玉这般做作,太觉闹得不像样了,坐在旁边没趣,立起身往外要走。如玉只管假哭,不去睬他。少牧一条心只在如玉身上,暗中反怪志和不应多口,搅出是非,看来如玉断没再与少安私下往来之事,故此只顾着如玉,一边志和要走,眼睛里竟没瞧到,也不留他。

志和气得独自一人,跑将出去。巧巧的门帘一揭,外边闯进一个人来,大家撞个满怀。志和要想发话,却看进来的不是别人,乃是阿素。暗想:“这人来此何事?”

因又缩住了脚,走了回来。

阿素进房,看如玉哭得头发散了,发上的花卸了一地,脸上边搽着的粉,弄得红一块、白一块的,两条画的眉毛因揩和了,连眼泡上也多有了黑痕,口上点的胭脂,那绯红的颜色,几乎下巴多染红了,真觉狼形到不堪极处,不知为了何事,慌忙启口动问。如玉见是阿素,他也没有甚么不好意思,一五一十,把志和、少牧冤屈他暗与少安两下要好的话,细细说知。阿素最是个鉴貌辨色的人,晓得这是如玉用苦肉计联络少牧,却乐得做个人情,说:“郑大少爷、杜二少爷,真是冤枉人了,如玉先生自从做了杜二少爷之后,我曾不时说起,晓得他当真并没留过第二个客人,怪不得心上要郁。二少爷不要多疑,你们很要好的相好,怎的这样起来?如玉先生,我劝你也不要哭了,二少爷与郑大少是一时戏言,要来试试你的心迹。如今心迹明了,他们也断不再疑着你,大家好好儿罢。”

如玉听了,并不回言。阿素跑到面架上边,取了一条毛巾,叫小大姐到灶屋里,去打一盆脸水来,亲手绞了一块手巾,替如玉把脸抹过。又叫梳头的端镜子来,替他梳洗。如玉方才止了假泪,并不做声。阿素既把如玉劝住,又去劝少牧、志和,叫二人看顾些儿。少牧说:“只要他真个断了姓潘的人,我心上最喜欢他,冤他甚的?”

阿素带笑说道:“既你二人这么样说,这口气彼此多可平下来了。想不到我今天跑到这里,做了一个和事老人。”

如玉见阿素把二人劝得口风松了,到底自己做下虚心情事,不妨趁此收篷。因一头梳头,一头唤阿素问道:“阿素姐,你是没有工夫出来的人,今日到此何事?”

阿素听如玉问他,一把拉了少牧的手至如玉身边,叫他一旁坐下,说:“你们在此吵嘴,幸被我劝散了。如今待我把自己的事,说与你两个人听,最好须要求二少爷替我出一出场。”

少牧道:“你有甚事,快快说来,好出场的,自然替你去干。”

阿素遂把屠少霞如何摇摊,如何大负,如何借银,如何几日没有出来,如何到城里去寻,如何门上回复,如何在半途遇见少霞的车夫阿三,如何阿三叫他请少牧去见老太太,劝他回心的话,从头至尾,好似背书一般,背了一遍。又对少牧说:“这件事除二少爷帮我的忙,别的人我请不动他,那借去的银子,岂不是石沉大海,知道几时还得出来?将来一到节上,叫我如何得了!”

少牧听罢,沉思半晌。阿素认做不肯,央求如玉劝他进城。如玉因即刻斗过了口,推说不愿意合他讲话,阿素再三相恳,始说:“人家难得央你件事,你走一次就是了,拿甚么腔?”

岂知少牧的心上,他盘算着自己过节与如玉问他借钱,尚缺一千洋钱数目,正在无处设法。听得阿素央他去看少霞,触动心思,暗想:“何不替少霞在老太太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叫他多拿些银子出来,好向少霞移动。真是一举两得,免向别处筹画,羞人答答的开口为难。”

惟一时间这条主意还委决不来,幸亏如玉逼了一逼,方才把头一点,开口答道:“我去是了。”

阿素听少牧答应,当下满心欢喜,就问:“今天可来得及?并不是我故意催急,怎奈节要到了,早些把这银子收了回来,也好使我放下了心。”

少牧道:“本来今天就去也好,无奈天不早了,城里的路我实有些怕走。”

阿素在身边摸出一只夹金表来一看,道:“此刻四点半点,坐车子到西门下车,算他要一刻钟,好的是进了西门,路不甚远,再是半刻,一定到了。你进去与少霞合老太太说话,至多说到一点钟已够,大约六点钟左右,便可出城,谅还不甚黑暗。你与我走一次罢!”

少牧始答应就去,并问:“成与不成,停刻在那里覆你?”

阿素道:“你进了城,我要回尚仁里去,还是在尚仁里见罢,阿逢想来也在那边。”

少牧回身向如玉要长衫马褂,如玉叫大姐开了衣橱,取出来服伺他穿好了,问外边相帮:“二少爷的包车夫来了没有?”

相帮的说:“车夫已来,拉着车在弄口等候。”

少牧遂动身要走。

志和见少牧要进城去了,不能再邀他去碰和,只得另外再请别人,说声:“今天我睡梦里,不知道却闹了一场是非,如今你们都要走了,我也要别处去了。”

如玉听他在那里闯声,到底是少牧的好友,虽然不应多嘴闹这口舌,却怪人只好怪在肚里,不便得罪于他,因道:“郑大少爷,你何妨略坐坐儿,碰和时候还早,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志和本已怪着如玉,今见他依旧柔声下气的有意答话,何苦闹甚脾气,因也随口答道:“你有甚话,莫非怪我方才多口?”

如玉道:“我敢怪你?只要你不把我怪在心上是了。往后托你仍叫二少爷到这里来,须知我没有待亏着他。”

志和道:“二少爷一定来的,莫说往后,就是今夜,谅他也不到别地方去。”

回头又问少牧:“可是猜到你的心里?”

少牧笑了一笑,如玉也笑了一笑,志和、阿素也都笑将起来,大家就此一笑而散。志和自去请客碰和。阿素回尚仁里妓院,等贾逢辰来,与他把央少牧进城的话说知,守候回音。

约有两点钟时,少牧已从城里出来,就到阿素院中。阿素见他面上怒匆匆的,忙问:“见了老太太,可能说得进话?”

少牧道:“不要说起!我到少霞家中,起先被门上的人挡住,说老太太分付,少爷这几天不许出门,随便什么客人不会。后来多亏阿三出来,撒了句谎,说是老太太请我进城,要劝劝少霞收心,方得进去。见了少霞,说明来意,少霞就差阿三向老太太房中通报,说我请见。好个老太太,说正要与他儿子的朋友谈谈,当时就请在堂楼会面。我还没有开口说甚,他先把少霞如何滥嫖、如何滥赌、如何不要结交好友,专与一班不相干的人聚在一处,絮絮叨叨讲个不了。我说那是少霞年轻,受人之愚,以后我们做朋友的自当随处叫他谨慎。后来始讲到向你借钱,并亏空各处局帐,说:“我想像老太太那般府上,也不是亏少人家款项的人,况且堂子里的钱财,说不定他们要上门索讨,那时像甚样子?还是劝老太太看破些儿,这一次再拿几千两银子出来,把欠的钱开消一个干净,往后少霞再到外边,我愿做个保人,保他再没这种事情。‘谁知老太太不听犹可,听了此言,顿时大怒,说:“少霞在外浪荡闲游,花去银钱已经数万。祖宗创业不易,不知吃了多少辛苦,方得有此薄薄家私,怎禁得他今日一千,明天八百,照此用去,那消再是三年两载,眼见得要寸草全无,那时我自己的几根老骨头儿,尚不知甚样收场结果。现在趁我这两只眼睛尚没有闭,必要好好的管教几时,一不许他轻易出门,二不许那狎友淫朋再上门来引诱,三不许再吸乌烟。若说银钱二字,决不能给他分文。因他身旁一有钱财,就要狂到个不可收拾。至于外面的人,登门索取,虽然虑得极是,但是嫖债赌债,比不得别的资财。他们真个闹上门来,我自然有法回他,回不了的再说。并不是我不听人劝,只恐怕还了这注,那注又来,清了一边,那边又欠,彼时叫我女流,怎能了这不肖许多未完之事?此事实难从命,万望休得见怪。’说完了这几句话,又说一声‘失陪’,并叫少霞:“你莫跟了朋友出去,我要里面去了。‘竟把我阴干在堂楼之上。我落了这一场没趣,没奈何与少霞下楼,在书房内谈了一回,彼此一筹莫展。看看天色晚了。我才出城来的。你们二人替我想想,这一次可是走得乏味?那老太太,真是岂有此理!”

阿素听了,把头连摇几摇,说:“世上那有这种的人!帮着儿子赖钱,真是狠不要脸!我却对不住你跑这一回,也是万想不到的事。”

逢辰初时并不作声,后来问少牧道:“你去与少霞说情,叫老太太先拿一二千银子出来,也就够了,为甚要他几千?难怪他听了心疼,出言冲撞。”

少牧涨红了脸,并不做声。逢辰心下大疑,逼着问他为甚意思。少牧始老实说:“我与你是自己弟兄,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这几天,也因中秋到了,开消的钱算起来,堂子里、大菜馆、戏馆、马车行,及绸缎庄剪的衣料、洋货店取的香水洋巾,并栈房里房饭开消,一共须要一千多块洋钱,方能将就过去。那些扇子店、裁缝店等零碎些的,尚还不在其内。自从幼安动身之后,发信回家取银,怎奈家中只有空信到申,不是劝我早早回苏,便说少甫为了地皮的事,在杭州耽搁住了,至今尚未回来。银钱是他经营,旁人不能私动,推得狠是干净。我也曾连次发信到杭,叫少甫寄银出来。少甫又说人在杭城,银在苏地,不能划寄。看看节期一天近一天了,再想家里寄出钱来,谅来万万不及。我在上海,为日未多,又没有甚知己的人移动移动,好不叫我五内如焚!自从起手巾的那一日起,我已足足担了十多天心事。今日阿素央我到城里去,我就动了个一举两便的念头:想老太太倘能劝得他拿出钱来,不但阿素的款子不空,我也可与少霞暂借一千四五百块洋钱,且把这中秋过了,或是我回到苏州寄出还他,或是另想别的法儿,故与老太太讲话的时节,有叫他拿几千出来的话。早知他一日回绝,真是俗话说的:“鞋子不做,落甚样儿?‘说来令人好不懊恼!”

逢辰听罢,叹口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心下着恼。但我不合与少霞作了个中,如今阿素问我要钱,叫我怎样才好?”

少牧道:“阿素是个吃亏不起的人,你须与他想个弥补法儿。不过我这几天方寸也有些乱了,不能替你们安排这事,你们休怪我不肯出力。”

逢辰又叹口气道:“谁怪你不肯出力?当真你看个冷破,今天也不进城了!那是我们晓得你做人本甚热心,阿素才来求你。

我却又是一个热心的人,阿素的事弄得这样,已恨不得立刻借注钱来替少霞还了,全了个朋友交情,又免了阿素担惊受恐。只是那里有这个有钱之人!不料你这中秋节上,又是十分过不过去。我不晓得也罢,既然晓得,我们是痛痒相关的朋友,比不得泛泛之交,那有眼看着你忧忧急急的道理。必得也与你设个法儿,方不负相交一场。但恨我也是个手无寸铁之人,这便怎么!”

少牧听逢辰说出这一番体己话来,心下甚是感激于他,暗想:“这种人才算得是个朋友,只可惜的是有心无力,也是枉然。”

阿素一眼觑着逢辰,一眼对着少牧瞧道:“阿逢,亏你说这甜津律的好看话儿!你既不能替二少爷分点儿愁,解点儿急,又不能与我把这未完的事完掉,还要假惺惺的讲他做甚?我劝你就算了罢。”

逢辰搔搔头儿,又把眉头一皱,道:“你说甚话!你道我有口无心,讲的话是假好看么?我在这里想一个人,把你们两件事,多要靠在这人身上,一齐了结。”

阿素道:“是什么人?怎样的一个了法?”

逢辰道:“自然是问他借钱,做个头痛救头之计。只要这人信得过我,又信得过你与二少爷的,我就何妨替你做个中人,借他一月、两月,拚得出些利息。

那时你的钱就可抵得用度,二少爷也可以端整过节,没有事了。岂不大妙!”

阿素把嘴一抿,道:“你说得这样便当,真个多是空话!一时间那里有这借钱的人等候着你?”

少牧也说:“此人要三面都可信得,真是甚难。”

逢辰半晌不答;忽大笑道:“有了,有了!这件事何不去问乌里阿苏、格达两个,他们本来很是有钱,新近摇摊里头,又是二人赢的,又与二少爷合你我两个近来多甚相熟,说不定竟能取信得过。只要我们问心,将来还他的钱,何妨做我不着,立刻就去请他前来,与他商量。你们二人看来可好?”

少牧道:“乌、格二人虽是有钱,怎奈性气不好,只怕不是通融的人。”

阿素道:“既有这两个有钱的人,管他肯是不肯,且待阿逢请他到来,碰碰机会却也何妨?况且阿逢这一张嘴,能把死的人说得活将起来。他当真替我二人出力,竟有几分指望,也未可知。”

逢辰闻言道:“人家正正经经的话,你又要来说笑了。你几曾见我把死去的人说活转来?倘是真有这事,世界上连死人多没有了,只要我来说几句话,一个个多还了阳,难道将来多叫他们褪壳不成?”

阿素不待把话说完,抢上一步,起手在逢辰头上轻轻的打了一下,道:“我说你会得讲话,那是赞你的能干,怎么反钝起人来?你再要往下说去,我不依了。”

逢辰道:“不依你要怎样?”

阿素道:“我就要……”

少牧笑道:“你要长要短,晚上边罢!如今还是去请乌、格二人,商量正事要紧。倘然有了眉目,你我都可放得下心。那其间你要甚样,老逢自然依你甚样。”

阿素啐了一声,道:“二少爷,我与你狠客气的,怎么也与我说起笑话来?”

逢辰道:“说说大家笑笑,也是个解闷法儿。二少爷一肚子的心事,与你也不相上下,只管叫他郁着,本来不是道理。目今闲话少提。

快差相帮的到迎春坊卫莺俦家,去请二人来罢。”

少牧道:“可要取笔砚来写张字条?”

逢辰道:“并不是吃酒碰和,字条写他则甚?”

少牧道:“不写字条,只怕相帮的去,有些缠不清楚,还是叫我的车夫走一回罢。”

阿素道:“二少爷的车夫,不是小崇明么?他也不狠灵清。看来此事必须我自己前去,方能拉也拉他们到尚仁里来。况且二少爷为了我的事情,路远迢迢的城里头也走了进去。这回去请二人到来,一半为的是二少爷,一半也还为我自己,怎能够贪着懒惰,不亲自去走一遭儿?岂不误事!”

逢辰点点头道:“你去最妙,事不宜迟。倘是时候晚了,二人不在卫莺俦家,那时无处寻他。”

阿素道:“自然说去就去,你们在这里略等一等,我不须一刻多钟,一定回来。”

逢辰道:“你去就是,我们在这里睡着等你。”

阿素道:“你说怎么?”

逢辰道:“我说我与二少爷在炕榻上睡着吸烟等你。”

阿素道:“你嘴里头讲的说话,清楚些儿。今天幸亏我有心事在身,不与你说,不然叫你受些没趣!”

逢辰把舌尖一拖,道:“利害,利害!我不说了,你快去罢。”

阿素笑了一笑,立起身来,在衣架上拿了一件元色铁线纱夹袄,穿在身上,把脚上边六寸帮的鞋跟兜一兜紧,说一声:“我马上就来。”

出房自去。

逢辰因烟瘾到了,果然与少牧在烟炕上睡将下去吸烟。逢辰一连吸了六筒,少牧也吸了两筒,逢辰问他这几天可天天想吸,少牧道:“夜里头不狠熬夜,不吸不妨。白天里有时略吸数口,有时一口不吸。”

逢辰道:“如此说来,你这烟还并没上瘾,好在你身体结实,又没有一定时刻的缘故。不像我一吸便上,一上这瘾子便大,真是受累不堪。”

二人谈谈说说,逢辰正把烟瘾过足,听外面相帮喊声:“客人进来!”

阿素同着乌里阿苏、格达进房。少牧一见,忙与逢辰起身相迎。阿素笑道:“乌大人与格大人,被我一齐硬请来了,跑得真好吃力!”

乌里阿苏道:“我们本有马车,因巡捕不许他停在弄口,不知赶到那里去了。不然,三个人正好坐着同来。”

阿素道:“大新街本来不许停的,谅来停在三马路桂仙戏馆后门左近,停刻我叫相帮的去关照一声,叫他们到这里来。”

格达道:“我有底下人关照去了,你可不必再去。

但我走得匆忙,吃的烟还没有狠够,这便怎样?”

阿素道:“那倒不妨。我们有挑好的广诚信真正广膏在此,待我拿出来,替你烧一筒可好?”

逢辰道:“你不晓得格大人与乌大人,多是吃广恒信菊字烟的,身畔谅必带来,别的烟一概不吸,待我与他烧几口罢。”

阿素点头称是。逢辰走至湘妃榻边,把那盏风罩广灯剔一剔好,看格达果然在贴身取出一个湖色丝线结成的小网络来,把那线结解开,内盛着一只沙地起花五钱头白银烟盒,满装着一匣好烟。逢辰双手接过,揭开匣盖,挑些在钢签上边,一头装烟,一头把请二人到此的来意说知。

乌里阿苏听罢,答道:“杜少翁短一千几百块钱开消,我们是要好朋友,那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俗语说的:“人熟理不熟。‘须得老逢做个中人,明天一准如数送来。若说阿素的五百两银子,那是屠少霞欠的赌款,少霞自己没有出来,我们只恐不便借他。”

格达也是一样说话。逢辰道:“二位的意思我明白了。杜少翁乃是正用,又有交情,故此只要我肯做中,这银子不妨借给。屠少霞乃是赌款,又当别论。但我今天请二位过来,杜少翁的事情在后,他的朋友很多,还可另行想法。

阿素这几天却弄不下了,必得二位济一济急,算是借与阿素过节,不干少霞的事,也是我来做个中人如何?”

乌里阿苏道:“借与少霞,因是赌债不便,借与阿素,是妓债了,更使不得。”

逢辰尚要往下说去,格达在榻上把手摇摇,又把头来点点,吸过了一口烟道:“阿素的银子”,说完又吸第二口烟,吸毕又道:“我看不应许他”,说完,又低下头去吸烟。乌里阿苏笑道:“你把这一筒烟吸完了再说罢!像你这样讲话,初一说了一句,十五再说一句,成个甚么样儿?”

格达自己也好笑起来,连忙飕飕飕把枪上装好的烟,一口吸个干净,将枪一放,立起身来道:“阿素的银子,我看不应许他,老逢与阿素面上,说不过去。应许了他,若算借给少霞,乃是赌债,借给阿素自己,又是妓债,多是我们做官人很犯忌的。我却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在此:不如把这五百两银子,一并借在杜少翁的名下,等少翁再去借与阿素。将来阿素还了少翁,少翁还与我们,有何不可?”

逢辰拍手道:“果然格大人想得很是,竟是这样最妙。不但少翁与阿素承情,就是我也感激得很。”

阿素听贾、格二人如此讲话,忙接口道:“如此多谢你们济我这急,只要姓屠的一到外边,取到了钱,立刻还与社二少爷,至多一月半月的事。倘是姓屠的避在城中,我就寻到天边,也一定要把他寻了出来。”

乌里阿苏道:“这样办法好虽然甚好,你要问二少爷,他可肯担这个肩,方可定局。”

阿素道:“二少与我们阿逢老朋友了,想来断无不肯之理。”

说罢,回转头笑微微的动问少牧:“可能成全这桩事儿?”

弄得少牧允又不好,不允又是不好,心中甚觉为难。正是:巧计不防移祸至,甘心为甚受愚来。

要知少牧答应阿素向乌、格二人并借这银子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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