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补>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七十四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崇教化
本经术以为教【上之中】
书曰诗言志
朱熹曰心之所之谓之志心有所之必形於言故曰诗言志臣按此万世言诗之始先儒谓自有天地万物而诗之理已寓婴儿之嬉笑童子之讴吟皆有诗之情而未动也桴以蒉鼓以土龠以苇皆有诗之用而未文也康衢顺则之謡元首股肱之歌皆诗也故曰诗言志至於五子述大禹之戒相与歌咏伤今而思古则变风变雅已备矣
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朱熹曰心之所之谓之志而诗所以言志也
臣按先儒谓此一节言诗之自出
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诗
朱熹曰事有得失诗因其实而讽咏之使人有所创艾兴起至其和平怨怒之极又足以逹於隂阳之气而致灾召祥盖其出於自然而不假人力是以入人深而见功速非他教之所及也
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朱熹曰先王指文武周公成王是指风雅颂之正经常也女正乎内男正乎外夫妇之常也孝者子之所以事父敬者臣之所以事君诗之始作多发於男女之间而逹於父子君臣之际故先王以诗为教使人兴於善而戒其失所以道夫妇之常而成父子君臣之道也三纲既正则人伦厚教化美而风俗移矣臣按先儒谓夫妇之经者孝敬之成也盖天下之道只从夫妇中出而夫妇之道又只从中正中来以此气象事亲则成孝事君则成敬由是而人伦厚教化美风俗移皆出於诗之功用也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朱熹曰此一条本出於周礼大师之官盖三百篇之纲领管辖也风雅颂者声乐部分之名也风则十五国风雅则大小雅颂则三颂也赋比兴则所以制作风雅颂之体也赋者直陈其事比者以彼状此兴者托物兴词盖衆作虽多而其声音之节制作之体不外乎此故大师之教国子必使之以是六者三经而三纬之则凡诗之节奏指归皆将不待讲说而直可吟咏以得之矣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
朱熹曰风者民俗歌謡之诗如物被风而有声又因其声以动物也上以风化下者诗之美恶其风皆出於上而被於下也下以风刺上者上之化有不善则在下之人又歌咏其风之所自以讥其上也凡以风刺上者皆不主於政事而主於文词不以正谏而托意以谏若风之被物彼此无心而能有所动也
至於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
朱熹曰国异政家殊俗者天子不能统诸侯故国国自为政诸侯不能统大夫故家家自为俗也正变之说经无明文可考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朱熹曰情者性之动而礼义者性之德也动而不失其德则以先王之泽入人者深至是而犹有不忘者也然此言亦其大槩有如此者其放逸而不止乎礼义固已多矣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朱熹曰形者体而象之之谓小雅皆王政之小事大雅则言王政之大体也颂皆天子所制郊庙之乐歌史记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所谓四始也诗之所以为诗者至是无余蕴矣後世虽有作者其孰能加於此乎邵子曰删诗之後世不复有诗矣盖谓此也
臣按先儒谓诗之作其来远矣至夫子删诗则无余蕴後世作者连篇累牍学之者可以兴观羣怨乎用之者可以正得失动天地厚人伦美教化乎後人读之者又果可以逹於政而专对乎至於风云之状月露之形则固无益於事矣若夫哀淫愁怨导欲增悲则又非徒无益也邵子之言警人深矣呜呼後之有作者当以三百篇为王而不为无实之虚言虽其体制不皆尽合於古而亦可以得古诗人之意之彷佛矣乎
周礼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
朱熹曰六德中和祗庸孝友六律谓黄锺至无射六阳律也大吕至应锺为六隂律与之相间故曰六间又曰六吕其为教之本末犹舜之意也
王制曰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方慤曰诗所以言志风所以从上诗言之哀乐足以见民风之厚薄民风之厚薄足以知上政之得失故命大师陈诗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犹盖也】之曰思无邪
朱熹曰诗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举大数也思无邪鲁颂駉篇之辞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发求其直指全体则未有若此之明且尽者故夫子言诗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尽盖其义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
臣按思无邪一言虽足以尽盖一诗之义然学者须於三百五篇一一各考究其义使无一之不尽然後蔽以此三言以为诵诗三百之要则可以言诗矣苟颛颛然曰吾思无邪而於古人之旨趣训诂畧不究心而曰吾通经矣可乎哉
子夏曰巧笑倩【好口辅也】兮美目盼【目黑白分也】兮素【粉地】以为绚【采色画之饰也】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後素曰礼後乎子曰起子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朱熹曰此逸诗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质而又加以华采之饰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谓以素为饰故问之绘事绘画之事也後素後於素也考工记曰绘画之事後素功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後施五采犹人有美质然後可加文饰礼必以忠信为质犹绘事必以粉素为先起犹发也起子言能起发我之志意
谢良佐曰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子夏因论诗而知学故皆可与言诗
杨时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不虚行此绘事後素之说也孔子曰绘事後素而子夏曰礼後乎可谓能继其志矣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商赐可与言诗者以此若夫玩心於章句之末则其为诗也固而已矣所谓起予则亦相长之义也
臣按子贡因论贫富之道而知学问之功子夏则因论诗之绘事後素而知礼後之说二贤者圣人皆谓其始可以言诗先儒谓始字不可轻放过谓如此触类而长方才可以读书然圣人於子贡则先呼其名而继以告诸往而知来者於子夏则先曰起予而呼其名继焉盖此理隐然见於言外因此而可以得彼此理盎然蕴於胸中因彼而有以发此非善学者不能也而用之以学诗尤为亲切故圣人於此皆呼其名而致其亲切之训学诗者其尚以二贤为法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朱熹曰关雎周南国风诗之首篇也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者也伤者哀之过而害於和者也关雎之诗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则不能无寤寐反侧之忧求而得之则宜其有琴瑟钟皷之乐盖其忧虽深而不害於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称之如此欲学者玩其辞审其音而有以识其情性之正也
臣按先儒谓关雎之诗乐得淑女以配君子至於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所谓乐而不淫也哀窈窕思贤才至於寤寐思服展转反侧所谓哀而不伤也学者玩其辞语审其声音而原其性情之际则亦有以识其所存所发之正也已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後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朱熹曰鲁哀公十一年冬孔子自卫反鲁是时周礼在鲁然诗乐亦颇残缺失次孔子周流四方参互考订以知其说晩知道终不行故归而正之
洪兴祖曰王者迹熄而诗亡其存者缪乱失次孔子复得之他国以归定着为三百五篇於是雅颂各得其所
臣按诗有三经风雅颂此言雅颂而不及风者先儒谓列国各有不正之声庙朝所不奏二南亦用之房中耳故正乐止言雅颂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逹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程颐曰须是未读诗者授以政不逹使不能专对既读诗便逹於政便能专对始是读诗又曰穷经将以致用也世之诵诗者果能从政而专对乎然则其所学者章句之末耳此学者之大患也
朱熹曰专独也诗本人情该物理可以验风俗之盛衰见政治之得失其言温厚和平长於风谕故诵之者必逹於政而能言也
臣按诗与易书春秋礼并为五经其四经皆出自圣贤之制作删述所以纪载圣君贤相大贤君子之言行事功惟诗之为诗则多里巷田野匹夫匹妇懽悲怨怒之言甚至淫佚悖乱之事亦或有之顾使羁臣贱妾之辞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格言大训并列以为经呜呼夫岂无其故哉盖以人之生也性情具於中志趣见於外必假言以发之也言以发其心之所蕴志有所抑扬言不能无短长心有所喜怒言不能无悲欢动於心而发之口有自然之理致有自然之音响天机自动天籁自鸣此诗之所以作也诗之作也原於天理之固有出於天趣之自然作之者应口而出声赋之者随宜而应用或因之以申吾不容己之情或由之以发吾不可言之意或假之以明吾难显白之事章不必有定句也句不必有定字也言从而理顺声和而韵协斯得之矣固未有所谓义例也又恶用训诂为哉昔孔子既删诗以为经而又时时雅言以教学者有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逹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尝以教其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则是诗之为用可以逹政事备问对资言谈可见也今观三百五篇而律以诸儒之章旨训解其间言及於政事之施专对之用言谈之助政不多有间有一二剟取而施用之亦自有限不知圣人何故云云也及考之大学中庸孟子之书取凡三书所引诗言观之而又旁及於礼记中学记乐记表记坊记缁衣等篇与夫左氏春秋刘向说苑韩诗外传诸书一一参考然後知孔门读诗之法与後世拘於义例而局以训诂者异焉曾子述孔子之意作大学凡十引诗子思得曾子之传作中庸凡十二引诗孟子学於子思作书七篇凡十二三引诗究其旨义多与诸儒所训解之诗意不全合由是以观圣门教人读诗必有所授受而出於义例训诂之外者三子者相传必有所自而左氏之所赋汉儒之所说盖亦非无所因者矣後之学诗者必也本孔曾思孟之所传据论学庸孟之所引以为诵诗三百之法是故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性情隐微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本朱子此言以为读诗之常法诗因於事不迁事以就诗事寓於诗不迁诗以就事不铢铢而析之不寸寸而较之取吕氏此言以为用诗之活法夫如此其於孔门学诗之法其庶矣乎虽然未也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子夏因论诗而知学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子思以明上下一理之察旱麓之章旨果若是乎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朱子以敬止为无不敬而安所止他日之训解又何不若是乎是知读诗之法在随文以?意用诗之妙又在断章而取义也学者诚以是而求诸三百五篇则雅无大小风无正变颂无商周鲁苟意会於心言契乎理事适其机或施之政事或发於语言或用之出使与凡日用施为之间无往而非诗之用矣固不拘拘於义例训诂之末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於鸟兽草木之名
朱熹曰小子弟子也兴谓感发志意观谓考见得失羣谓和而不流怨谓怨而不怒人伦之道诗无不备其绪余又足以资多识学诗之法此章尽之读是经者所宜尽心也
臣按先儒谓论语之及诗者多矣而惟此章为备学者苟於此尽心焉则有以感发其志意而为善不懈有以考见其得失而於事无惑和而不流以处羣居之常怨而不怒以处人伦之变孝父忠君而於人伦之大者无愧博物洽闻而於一物之小者不遗诗之为益不既多乎其为益之多如此学者所宜尽心也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朱熹曰为犹学也周南召南诗首篇名所言皆修身齐家之事正墙面而立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无所见一步不可行
臣按先儒谓诗有二南犹易有乾坤学诗者自此入而修齐治平之道皆自此出此章与诵诗三百小子何莫学夫诗皆明穷经致用之道
孟子咸丘蒙问曰诗云普【徧也】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循也】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字也】害辞【语也】不以辞害志以意逆【迎也】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独立之貌】遗【脱也】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程颐曰举一字是文成句是辞
张载曰知诗莫如孟子以意逆志读诗之法也朱熹曰诗小雅北山之篇也作诗者自言天下皆王臣何为独使我以贤才而劳苦乎非谓天子可臣其父也云汉大雅篇名也言说诗之法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义不可以一句而害设辞之志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若但以其辞而已则如云汉所言是周之民真无遗种矣惟以意逆之则知作诗者之志在於忧旱而非真无遗民也又曰意谓己意志谓诗人之志逆迎之也其至否迟速不敢自必而听於彼也
史记曰古诗本三千余篇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於礼义者三百五篇
孔頴逹曰按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之言未可信也朱熹曰三百五篇其间亦未必皆可施之礼义者但存其实以为鉴戒耳
程颐曰古之人幼而闻歌颂之声长而识美刺之意故人之学由诗而兴後世老师宿儒尚不知诗之义後学岂能兴起乎又曰周南召南如乾坤二南之诗盖圣人取之以为天下国家之法使邦家乡人皆得歌咏之也有天下国家者未有不自齐家始故先言后妃次言夫人又次言大夫妻而古人有能修之身以化在位者文王是也故继之以文王之诗又曰学者不可不看诗看诗便使人长一格
张载曰置心平易然後可以言诗涵泳从容则忽不自知而自解颐矣又曰求诗者贵平易不要崎岖盖诗人之情性温厚平易老成其志平易故无艰嶮之言大率所言皆目前事而义理存乎其中以平易求之则思远以广愈艰嶮则愈浅近矣
谢良佐曰学诗者须先识得六义体面而讽咏以得之又曰君子之於诗非徒诵其言又将以考其情性非徒考其情性又将以考先王之泽盖法度礼乐虽亡於此犹能并得其深微之意而传之又曰诗须讽咏以得之古诗即今之歌曲今之歌曲往往能使人感动至学诗却不然只为泥章句故也
欧阳修曰诗述商周自玄鸟生民上陈稷契下讫陈灵千五百年之间旁及列国君臣世次国地山川封域图牒鸟兽草木虫鱼之名与其风俗方言训诂盛衰治乱美刺之由无所不载
游酢曰学诗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如观天保之诗则君臣之义修矣观唐棣之诗则兄弟之爱笃矣观伐木之诗则朋友之交亲矣观关雎鹊巢之风则夫妇之经正矣昔王裒有至性而子弟至於废讲蓼莪则诗之兴发善心於此可见矣
朱熹曰诗经全体大而天道精微细而人事曲折无不在其中又曰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於下天道备於上而无一理之不具
刘瑾曰通三百篇而论其大义则其喜不至渎怒不至絶怨不至乱谏不至讦天时日星之大虫鱼草木之微人伦纲常之道风气土地之宜神只祖考之祀礼乐刑政之施凡天人相与之理莫不毕备於一经之中也
又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於雅以大其规和之於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於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微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於此矣问诗何以兴朱熹曰读诗见其不美者令人羞恶见其美者令人兴起
又曰读诗之法只是熟读涵泳自然和气从胸中流出其妙处不可得而言不待安排布置务自立说也臣按真德秀有言三百篇虽难晓今诸老先生发明其义了然可知如能反覆涵泳真可以感发其性情则所谓兴於诗者未尝不存也臣窃以谓古人教胄子率以乐今世古乐不存而所谓诗者固三代之遗音也学校之中闲居游息之时俾其歌咏三百篇诗虽其节奏无传然即今乡饮所歌鹿鸣之音调稍谐协之纵不能皆如古人之全然亦可以彷佛其万一也其於兴起感发惩创之道不为无助【以上论诗】
以上本经术以为教【上之中】
大学衍义补卷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