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一
明 丘濬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慎刑宪
总论制刑之义【下】
吕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
蔡沈曰典礼也伯夷降天地人之三礼以折民之邪妄
苏轼曰失礼则入刑礼刑一物也
吴澂曰自上教下曰降伯夷教民以礼民入於礼而不入於刑折絶斯民入刑之路也
臣按虞廷九官伯夷作秩宗典礼臯陶作士师掌刑而此则云伯夷折民惟刑蔡沈谓舍臯陶而言伯夷探本之论也盖礼与刑二者出此则入彼立典於此而示民以礼节之所当然而又象刑於彼而示民以法禁之所必然所当然者祀典之常制所必然者有司之成法降下其典於民使其知必如此则为合於礼不如此则为犯於刑啓其善端遏其邪念折而转之使不入於刑而入於礼焉所以然者盖以祸乱之兴多起於民之干犯礼典民神杂揉妖诞肆兴则人心不正而祸乱作矣伯夷作秩宗降下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之三典播告之修着为格令使夫蚩蚩蠢蠢之民皆知人各有所当祭之鬼神非此族也不在祀典祭非祭者有禁犯禁者轻则有罚重则有诛是以各安其分而不敢渎齐盟行僭礼举淫祀习妖术由是常道明而人心正所以不犯于有司是则伯夷所降之典其礼仪等级虽非一端而折絶斯民之邪心妄念惟在於刑焉耳所谓折民惟刑意或在此欤又按班固汉书刑法志引此言折作悊下文即继之以言制礼以止刑解者谓悊知也言伯夷降下礼法以道人人习知礼然後用其刑也其言亦有理
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秪德
蔡沈曰舜命臯陶为士制百姓于刑辟之中所以检其心而教以秪德也
吴棫曰臯陶不与三后之列遂使後世以刑官为轻後汉杨赐拜廷尉自以代非法家言曰三后成功惟殷于民臯陶不与盖吝之也是後世非独人臣以刑官为轻人君亦以为轻矣观舜之称臯陶曰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时乃功又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惟乃之休其所系乃如此是可轻哉
臣按吕刑虽周穆王所作然必有所传授非虚言也夫伯夷礼官也所降者典而折民惟刑臯陶刑官也所制者刑而教民秪德可见有虞为治专以礼教为主而刑辟特以辅其所不及焉耳礼典之降而折以刑所以遏其邪妄之念而止刑辟於未然刑罚之制而教以德所以啓其秪敬之心而制刑辟於已然礼教刑辟之相为用如此帝世之制所以本末兼举而民协于中自不犯於有司也欤
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德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
蔡沈曰穆穆者和敬之容也明明者精白之容也灼于四方者穆穆明明辉光发越而四逹也君臣之德昭明如是故民皆观感动荡为善而不能自已也如是而犹有未化者故士师明于刑之中使无过不及之差率乂于民辅其常性所谓刑罚之精华也吕祖谦曰当时承蚩尤之弊妖诞怪神深溺人心重黎絶地天通固区别其大分矣然蛊惑之久未易遽胜伯夷复降天地人之祀典使知天地之性鬼神之德森然各有明法向之蛊惑消荡不留所谓折民于刑也自不知本者观之平水播谷若所急而降典可缓抑不知人心不正胥为禽夷虽有土安得而居有粟安得而食伯夷降典先其本也自伯夷之典迄臯陶之刑制度文为之具也自穆穆在上至率乂于民棐彛精神心术之运也苟无其本则前数者不过卜祝工役农圃胥史之事耳
臣按虞廷君臣其德存於中其容着於外天下之人瞻而望之见其明白显着在上者灼然而明在下者晓然而喻无有回护掩蔽之私幽深隐僻之事是以当世之民耳闻而心孚目击而意?固无有不化者而无待於刑罚之加然圣人之心则自以为吾之君臣固勤矣然吾民之生生无穷安能皆保如今日乎故命士师明於刑之中制为一定之制以晓天下之人如是则为太过如是则为不及必如是而後为无过不及而中矣所以然者率乂于民辅其常性使其常循乎矩度之中而不出乎防范之外而天然自有之中本然不易之性常全而不失矣
天齐于民俾我一日非终惟终在人尔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虽畏勿畏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
蔡沈曰刑狱非所恃以为治也天以是整齐乱民使我为一日之用而已非终即康诰大罪非终之谓言过之当宥者惟终即康诰小罪惟终之谓言故之当辟者非终惟终皆非我得轻重惟在夫人所犯耳尔当敬逆天命以承我一人畏威古通用威辟之也休宥之也我虽以为辟尔惟勿辟我虽以为宥尔惟勿宥惟敬乎五刑之用以成刚柔正直之德则君庆於上民赖於下而安宁之福其永久而不替矣
臣按刑天讨也天以是而齐乱民不得已而为一日之用尔非常用以为治之具也人君奉天道以出治所以为治者德也刑非所先也民有不齐者不得已而用刑以治之姑以为一日齐民之用也所以为治者不颛颛在是也典狱之官必当敬逆天之命以奉承乎君过之当宥者则承天之命以宥之不当宥者君虽宥之不宥也过之当辟者则奉天之命以辟之不当辟者君虽辟之不辟也所以然者守君之法所以奉君也顺天之理所以敬天也奉君之法而不奉君之意则是能敬迎天命矣所以敬迎天命者敬五刑以成三德而已矣敬五刑以为一日之用成三德以立万世之则刑用而即已德立而无穷所以为国家之庆者容有旣乎兆民以之而永赖国祚由是而延长三代有道之长用此道也秦人恃刑罚以为一世之用卒之流毒海内二世即亡岂非永鉴哉
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
蔡沈曰有民社者皆在所告也夫刑凶器也而谓之祥者刑期无刑民协于中其祥莫大焉及逮也汉世诏狱所逮有至数万人者审度其所当逮者而後可逮之也曰何曰非问答以发其意以明三者之决不可不尽心也
吴徵曰刑而曰祥刑盖慈良恻怛详审谨重主之以不忍行之以不得已所以谓之祥也在今日欲安百姓何者当择非人乎何者当敬非刑乎何者当揆度非及乎人谓用刑之人及谓刑之所加犹罚及尔身之及
臣按参错讯鞫极天下之至劳者莫若狱割断箠击极天下之至惨者莫若刑是乃不祥之器也而古人谓之祥刑者盖除去不善以安夫善使天下之不善者有所畏而全其命天下之善者有所恃而安其身其为器也固若不祥而其意则至善大祥之所在也苟用人而不择用刑而不敬逮人而妄及非辜其为不祥之器也宜哉苏轼谓罪非已造为人所累曰及秦汉间谓之逮狱吏以不遗支党为忠以多逮广系为利汉大狱有逮万人者国之安危运祚长短咸寄於此噫汉狱之逮最多者皆在末造之世使当高文光武明章之世得张释之于定国辈为廷尉无此也穆王设为三问而三答之其要尤在於择人得其人必能敬刑能敬刑则不妄逮矣
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蔡沈曰罚之轻重亦皆有权权者进退推移以求其轻重之宜也刑罚世轻世重者周官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随世而为轻重者也轻重诸罚有权者权一人之轻重也刑罚世轻世重者权一世之轻重也惟齐非齐者法之权也有伦有要者法之经也言刑罚虽惟权变是适而齐之以不齐焉至其伦要所在盖有截然而不可紊者矣臣按先儒谓情之轻重世之治乱不同则刑罚之用当异而欲为一法以齐之则其齐也不齐以不齐齐之则齐矣惟齐非齐以不齐齐之之谓也先後有序谓之伦衆体所会谓之要所谓法之经也经一定而不可紊权则因时而制宜穆王年虽耄荒而其训刑也犹守文武之法惓惓然犹有唐虞之遗意此夫子所以取之也
王曰呜呼嗣孙【嗣世子孙】今往何监【视也】非德于民之中尚明听之哉哲人惟刑无疆之辞属于五极咸中有庆受王嘉【善也】师【衆也】监于兹祥刑
蔡沈曰此诏来世也言今往何所监视非用刑成德而能全民所受之中者乎下文哲人即所当监者五极五刑也明哲之人用刑而有无穷之誉盖由五刑咸得其中所以有庆也诸侯受天子良民善衆当监视于此祥刑
吕祖谦曰中者吕刑之纲领也苗民罔是中者也臯陶明是中者也穆王之告司政典狱勉是中者也末章训迪自中之外亦无他说焉今尔何所当监岂非德於民之中乎用刑者有意干誉欲以德名而不足以为德所以为德者必於民之中而後可也
夏僎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未尝不善其陷於罪恶非其本然也故民曰嘉师刑虽主於刑人然刑奸宄所以扶善良虽曰不祥乃所以为祥也故刑曰祥刑尝为之说曰民之犯刑无非恶也而谓之嘉师刑本不祥之器也而谓之祥刑能以恶为嘉以不祥为祥而後知用刑之道矣
臣按帝王之道莫大於中中也者在心则不偏不倚在事则无过不及帝王传授心法以此为传道之要以此为出治之则书始於虞书允执厥中大舜以之而传道书终於周书咸中有庆穆王以之而训刑圣人之心不偏不倚而施之事为者无过不及非独德礼乐政为然而施於刑者亦然盖民不幸犯于有司所以罪之者皆彼所自取也吾固无容心於其间不偏於此亦不倚於彼一惟其情实焉旣得其情则权其罪之轻重而施以其刑其刑上下不惟无太过且无不及焉夫是之谓中夫是之谓祥刑
周礼乃立秋官司寇使帅其属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国
郑玄曰秋官司寇者象秋所立之官寇害也先王之治先之以德礼而辅之以刑政故司寇掌刑而属於秋官秋者天气肃杀而刑以义为主也刑官司至於寇则刑官之事无不举矣
臣按小宰言秋官其属六十掌邦刑而此言掌邦禁盖禁者戒之於未然刑者治之於已然先王之心惟恐民愚而误入於刑罚故豫为明示法禁使知有如是之罪必陷如是之刑有如是之恶必丽如是之辟明威立义俾知不迷防微遏萌逆折其始必不得已而後刑之禁之所以为仁刑之所以为义禁之不已犹有犯焉於是乎以义断仁焉此其所以立民极也欤
大司寇之职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国诘四方一曰刑新国用轻典二曰刑平国用中典三曰刑乱国用重典
林之奇曰司寇刑新国用轻典者以其旧染污习不可遽正姑以教之宜以柔克之义也刑平国用中典者以其已安已治旣富旣庶陶冶被服莫不卞治则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宜以正直之义也刑乱国用重典者以其顽昏暴悖不可训化则殱渠魁灭强梗宜以刚克之义也书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其此之谓乎
臣按典者常也民失其常则为权时之制本三德以趣时分三典以兴治使之复其常焉圣人於此何容心哉伏惟我圣祖作条训以示子孙有曰朕自起兵至今四十余年人情善恶真伪无不历涉其中奸顽刁诈之徒特令法外加刑使人知所警惧不敢轻易犯法然此特权时处置顿挫奸顽非守成之君所常用以後子孙做皇帝时止守律与大诰竝不许用黥刺剕劓阉割之刑敢有请用此刑者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由是观之可见圣祖以重刑待前元盖非得已也文子文孙当承平之时守祖宗之训一用平典以安兆民敷仁恩於四海延国祚於万年臣不胜至愿
以五刑纠【察也】万民一曰野刑上功【农功也】纠力【勤力也】二曰军刑上命【谓将命】纠守【谓不失部伍】三曰鄕刑上德【谓六德】纠孝【谓善事父母】四曰官刑上能【谓能其事】纠职【谓修具职】五曰国刑上愿【慤慎也】纠暴【暴当作恭不恭者当纠也】
刘彜曰刑者不得已而用之岂圣人所乐哉故力不懋则财不生而野荒民散矣是野刑不可已也乱不除则民不安而民散国离矣是军刑不可已也孝不尽则忠不纯而家破国微矣是鄕刑不可已也职不举则治不成而政衰俗薄矣是官刑不可已也礼不行则中不建而若弱臣强矣是国刑不可已也天地四时者六官之序圣人体其序而化成天下之道也野军乡官国者五刑之序圣人不得已而即其序以措万民於中和之道也
臣按先儒谓以五刑纠万民者建六典以为民极也是故六卿各职於其官而建之使必行於天下行之使必范於後世者大司寇正其刑典也是故野刑不立则事功不成功之所以成者役民以作事咸赴力以致其力也野刑之用专以纠不致力之人则凡国家之沟涂堤防城邑树艺野无不辟而功无不成矣则是冬官所建之事典待刑而立也军刑不立则军令不行令之所以行者设民以立政咸用命以死守也军刑之用专以纠不死守之人凡国家师旅茇舍校閲征戍军无不振而命无不用矣则是夏官所建之政典待刑而立也孝不尽则德不纯设为鄕刑以纠不孝之人则民皆上德而无不孝之子凡司徒八刑所纠者孝友睦婣任恤之行备矣是教典资於刑也职不举则能不见设为官刑以纠不职之人则吏皆上能而无不治之职凡冢宰百官所建者官联府史胥徒之职举矣是治典有资於刑也礼典之建所以和邦国也国必有礼礼之所行以愿慤为上而不恭则不足以为礼矣设为国刑专纠夫不恭之人使之皆愿慤为上焉是礼典有资於刑也由是观之则刑之为刑虽属於秋官而五官不得不治焉盖治也教也政也礼也事也圣人治天下之具也然所以致其功之立而化之成舍刑以纠之安能保其终不怠而久不废哉
大戴礼刑罚者御人之衔勒也吏者辔也刑者筴也天子御者内史太史左史手也古者以法为衔勒以刑为筴以人为手而御天下公家不畜刑人大夫不养士遇之途不与之言屏诸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不欲生之故也
臣按古者待刑人其严如此非故絶之也欲人知所惩而不敢为恶也絶其所已然以惩其所未然所絶者少而所全者衆圣人大公至仁之心也
礼记凡制【断也】五刑必即天伦【天理也】邮【与尤同责也】罚丽於事陈澔曰天之理至公而无私断狱者体而用之亦至公而无私凡有罪责而当诛罚者必使罚与事相附丽则至公无私而刑当其罪矣
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
方慤曰父子之亲本乎情故曰原君臣之义错诸事故曰立亲主於爱一於爱则刑有所不忍加义主於敬一於敬则刑有所不敢及一皆如是岂足以为法之经哉其或於亲有所原於义有所立者特徒法之权而已故曰以权之也
陈澔曰父子君臣人伦之重者故特举以言之亦承上文天伦之意所犯虽同而有轻重浅深之殊者不可槩议也故别之所谓权也明视聪听而察之於词色之间忠爱恻怛而体之於言意之表庶可以尽得其情也
陈栎曰後世之民犯刑多上失其道之所致未必皆其民之罪刑狱固在得其情而不可喜得其情欲得其情固在於悉其聪明哀矜勿喜尤在於致其忠爱欤
臣按刑法之制所以弼教而教之本在乎天伦而天伦之重者父子君臣也父子主仁君臣主义一切轻重之罪浅深之情皆主於父子之仁君臣之义必原其本然之心必立其当然之义意而论之慎以测之序有先後而必循其次量有大小而不过其剂所以分而别之者用以合其权度也旣别之而又尽之尽之则理无遗矣不徒尽之而又成之成之则狱斯备矣君子之尽心於刑如此天下岂有寃民哉彜伦又岂有或斁哉
凡作刑罚轻无赦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
郑玄曰侀是刑体
马睎孟曰此言立法制刑之意虽轻无赦所以使人难犯也惟其当刑必刑轻且不赦而况於重者乎故君子不容不尽心焉盖刑之所以为刑者犹人之有侀也一辞不具不足以为刑一体不备不足以为成人辞之所成则刑有所加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君子无所不尽其心至於用刑则尤慎焉者也臣按先儒谓无赦则民不至於犯罪尽心则吏不至於滥刑有无赦之法以禁於未然之前有尽心之吏以应於已然之後此民所以畏法而亲上也
子曰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
臣按刑以弼教教之大者伦理也人君者生民之主圣人者道德之主父母者生身之主亲为一家之主孝其亲则人道以立君为一世之主忠其君则治道以成圣人为万世之主尊圣人则世教以明先王制为刑法以弼世教世教之大在此三者人人孝其亲忠其君尊夫圣人则天下大治矣否则大乱之道焉然是三者其根本起於一家家积而国国积而世故尤严於不孝之罪以为天下事无有不起於近而後及於远始於微而後至於着也故律文着不孝之罪而所谓要君非圣人者则略焉非略之也不可言也着其可言者以示微意万一有是狱焉准此以权度之也
子曰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范祖禹曰事得其序之谓礼物得其和之谓乐事不成则无序而不和故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施之政事皆失其道故刑罚不中
金履祥曰事有条理则有礼乐事得其序则为礼事得其和则为乐事旣不成则何以能有礼乐无礼则无序而施之也乖缪无乐则无和而行之也忿戾乖缪忿戾则刑罚安能中理刑罚不中理则民难於避就
臣按礼乐刑政其致一也必有礼乐以为刑政之本则政事之行刑罚之施皆本乎自然之理以立为当然之制使民知所避而不敢违是以民生日用之间心志有所主耳目有所加举动云为有所制是以不犯於有司有犯焉者然後施之以刑罚苟为不然蚩蚩蠢蠢之民一举手一动足皆罹於宪网之中而不知所以为生者矣民不知所以为生则求所以为生之路求之不得则舍死以求祸乱之作往往以此秦隋之亡其明验也
孟子曰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程颐曰以生道杀民谓本欲生之也除害去恶之类是也盖不得已而为其所当为则虽咈民之欲而民不怨其不然者反是
朱熹曰彼有恶罪当死吾求所以生之者而不得然後杀之以安其衆而厉其余此以生道杀之也亦何怨之有
张栻曰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先王明刑法以示民本欲使之知所趋避是乃生之之道也而氏有不幸而陷於法则不得已而加辟焉固将以遏止其流也是亦生道而已又况哀矜忠厚之意薰然存乎其间其为生意未尝有间断也若後世严刑重法固不足道而其得情而喜与夫有果於疾恶之意一毫之萌亦为失所谓生道者矣
臣按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得天地之德以为生莫不好生圣人体天地之德以为生人之主故其德亦惟在於好生也惟其好人之生故其存心治政莫不以生人为本人见其德教之施恩泽之布以为生人也而不知其刑罚之加兵戈之举亦皆所以为生人焉耳盖死之所以生之也苟非其人实有害於生人决不忍致之於死地死一人所以生千万人也是故无益於生人必不轻致人於死
荀子曰世俗之为说以为治古者无肉刑有象刑墨黥之属菲屦赭衣而不纯【菲草屦也纯缘也衣不加缘以耻之也】是不然矣以为治古则人莫触罪耶岂独无肉刑哉亦不待象刑矣为人或触罪戻而直轻其刑是杀人者不死而伤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轻民无所畏乱莫大焉凡制刑之本将以禁暴恶恶且惩其末也杀人者不及伤人者不刑是惠暴而寛恶也故象刑非生於治古竝起於乱今也夫征暴诛悖治之威也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故治其刑重乱则刑轻犯治之罪固重犯乱之罪固轻也书曰刑罚世重此之谓也
洪迈曰虞书象刑惟明象者法也汉文帝诏始云虞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弗犯武帝诏云唐虞画象而民不犯白虎通云画象者其衣服象五刑也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其衣犯髌者以墨其髌犯宫者扉扉草履也大辟者布衣无领
臣按虞书云象以典刑即继以流宥五刑及鞭作官刑扑作教刑若如画衣冠之说象以典刑为之象设可也若夫流与鞭扑若何而为之制耶意者当时有犯者其人在可议可矜之辟偶为此制耳不然古无此制而好事者见後世之刑惨刻矫其枉而为此言欤
汉刑法志曰汉道至盛历世二百余载考自昭宣元成哀平六世之间断狱殊死率岁千余口而一人古人有言曰满堂而饮酒有一人乡【向】隅而悲泣则一堂皆为之不乐王者之於天下譬犹一堂之上也故一人不得其平为之凄怆於心今郡国被刑而死者岁以万数天下狱二千余所其寃死者多少相覆狱不减一人此和气所以未洽者也原狱刑所以蕃若此者礼教不立刑法不明民多贫穷豪桀务私奸不辄得狱犴不平之所致也书曰伯夷降典悊民惟刑言制礼以止刑犹堤之防溢水也今堤防陵迟礼制未立死刑过制生刑易犯饥寒竝至穷斯滥溢豪桀擅私为之囊槖奸有所隐则狃而寖广此刑之所以蕃也孔子曰古之知法者能省刑本也今之知法者不失有罪末矣又曰今之听狱者求所以杀之古之听狱者求所以生之与其杀不辜宁失有罪今之狱吏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患害谚曰鬻棺者欲岁之疫非憎人欲杀之利在於人死也今治狱吏欲陷害人亦犹此矣
臣按班固此言非独汉世治狱之失後世之狱类此亦多矣所谓伯夷降典悊民惟刑言制礼以止刑犹堤之防溢水深得帝王为治礼刑先後之序其间向隅悲泣之喻鬻棺利死之譬皆痛切人情深中事理人主万几之暇以其言与前书所载路温舒之疏竝观宁能不惕然於心乎其所谓今之听狱者求所以杀之古之听狱者求所以生之请合而言之曰听狱者当於杀之中而求其生求其生而不可得然後杀之有可生之路则请以谳焉罪疑从轻可也不疑然後杀之如是则狱无不得之情世无寃死之鬼矣
光武建武十四年羣臣上言古者肉刑严重则人畏法令今宪律轻薄故奸轨不胜宜增科禁以防其源诏下公卿杜林奏曰古之明王深识远虑动居其厚不防侈辟周之五刑不过三千大汉初兴详览失得破矩为圜斲雕为朴蠲除苛政更立疏网海内欢欣人怀寛德及至其後渐以滋章吹毛索疵诋欺无限果桃菜茹之类集以成赃小事无妨於义以为大戮故国无廉士家无全行至於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帝从之
臣按卓茂有云律说大法礼顺人情盖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以其有恩情之?礼俗之交也若一切绳之以法凡岁时交馈皆以为赃寻常举动皆坐以罪鸟兽不可与同羣而人之与人曷以相聚处而礼义何自而兴哉杜林之议所谓集以为赃及小事无妨於义以为大戮非惟汉世後世亦有此弊乞定为明制馈送之赃不许集计其小事无妨於义者虽若於法不应然於大义无害者亦不以为罪如此则刑辟不多而动居於厚矣
以上总论制刑之义【下】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