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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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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012防海事宜序·徐金镜

道光壬辰仲冬,红毛英夷船一驶入乍浦,登岸者十余人,求就地贸易。时海口戒严,署统军伊公,授兵登陴,禁之不得入城内。逾数日始去。先君子方抱病讲舍,谓夷情贪狡,虑萌窥伺之谋,宜预为筹备。因命金镜取焦里堂先生所撰《神风荡寇》二记,及壮烈伯李忠毅公行状,附以林敬亭、吴碧崖两提军,《舟师绳墨》、《水师要略》各种,合为一编,以便循览。

本年六月初八日,夷匪二十六艘,袭攻定海县城,踞之。江浙各口岸,处处防守。沿海居民,流离失所,一日数惊。因检是册,重加点阅。未及终卷,而二十四日,复有一夷船乘风突入。统军长公率师御于海岸,自午至酉,各施大炮百余,几破其舟,始转帆遁去。

大江以南,风气柔脆。二百年来,民不知兵,士不习战。猝遇寇氛,则比户惊迁,闻风波靡。今日建旄开阃,如李吴诸公之实心任事,固不乏人。而儒生读书经世,怀投笔请缨之志,以效同仇敌忾之诚者,宜讲求有素,庶不致临事而彷徨失措也。庚子六月二十七日。

004-013洋防辑要序·严如煜

自昔谈海防,以御外洋堵海口为要策。我国家于崇明舟山玉环海坛金门澎湖南澳、[石匋]洲岛屿深阻之处,皆特设镇将。而台湾在澎湖外,距海岸水程千里,鸡笼风山,隶我版图,设官莅长,人物繁昌,屹然为海外巨镇,声威雄壮,杜岛夷之窥伺矣。口岸则直隶之天津,山东之登莱,江南之狼山,浙江之黄岩温州,福建之福宁厦门漳州,广东之潮州碣石虎门高廉琼州,各设专阃,分布重兵。而天津以畿辅要地,旧制已设陆营。近又增以水师。松江当刘河吴淞川沙要口,宁波当杭绍定海象山要口,泉州当金门厦门要口,惠州密迩碣石虎门,特驻军门,就近统领防御,营城泛堡,炮台烟墩,星罗棋布,口岸之绸缪密矣。

至于择将弁,练兵卒,整备船只器械,断接济,严透漏,禁奸徒出入,哨巡岸稽,著为令甲,罔不严密整齐。沿海人民,农桑弦诵,二百年来,晏然无此鬯警。未不知前代之失,无由知国家之所以为得也。

明自嘉靖以降,陵夷不可言矣。当信国公沿海设立卫所之初,弃昌国浯屿澎湖南澳各要不守,论者已有撤我藩篱,贻寇巢窟之憾。迨后纪纲日弛,卫所虚存,内地奸民勾结倭夷,乘间发难。东南滨海数千里,生灵涂炭。一时名臣宿将,群策群力,经营十数年。会倭饱思归,直海受饵,吴越烽烟浸息。而闽广洋患旋扑旋生,蔓延而不已。失要则乱,讵不信与!

嘉靖用兵时,唐顺之、茅坤、谭纶、胡世宁诸名人,身在行间,目击失事之端委,屡条防堵之机宜。其他吴越先哲,就所见闻,存之记载,皆得失之林也。顾宁人景范两先生,当胜国末造,视洋患为切肤灾,蒿目时艰,忧深虑远,而生长吴越文献之邦,野史家集,郡邑志乘,足以供其采择考订。景范之学,长于舆地,宁人之识,兼通方略。其忾叹而发之议论,往往一篇中三致意焉。较之诸家尤精而切。

予往佐那制军筹办广东洋匪于海防形势,略悉一二。守郡无事,乃取缘海山川险要,辑直隶山东浙江福建广东海疆舆地,并次其兵防军政兵事,他如水战之临机决胜,出洋之风信潮侯,船筏帆橹临敌之火器弓弩,皆洋防之要,以次辑焉。元明之卫所,运道盐政,外夷市贡,虽得失参半,亦莫非当年要务。辑之以备参稽。成书二十四卷,名曰《洋防辑要》。览此者,知胜国疏于防制,因以启衅召侮。诸君所太息为未能举行者,至圣朝而措置罔遗也。书曰:鉴于成宪,其罔有愆。有封疆之责者,尚留意哉!

005-014请开海禁疏·慕天颜

查得户部疏,称需用钱粮甚多。今内外诸臣,有将米豆草束等项价值,题请加增者,有称百姓困苦,题请蠲缓者,有称百姓困苦,条奏赈救者。今江南等处,灾荒又见告矣。倘概议不准,恐民生不遂,有负皇上爱养斯民之至意。若竟从所请,则钱粮愈少,军需不足,岂得不预行筹画。在外督抚,身任地方,知之必悉。如何使百姓不致困苦,以足国用,有益兵饷之处,俱行陈奏等因,具题。奉旨,九卿詹事科道,会同确议具奏。钦此。

臣查生财之道,必致其源,而理财之法,当从其大。目前兴师征讨,四出靡宁。虽蜀道渐开,楚江咸顺,而貔貅之众,棋布星陈,资饷甚殷,所在告急。议节省则事款通裁,几于节无可节矣。议捐输则事例多案,几于捐无可捐矣。然而军马之供亿,每患不敷,度支之经营,尚苦莫措者,良由讲求之术,徒循其末而未深探其本也。盖自庸调之制废,而民力之输纳无复本色之供;自两税之法行,而国用之征求惟以金钱为急。上下相寻,惟乏金之是患也久矣。

然银两之所由生,其途二焉。一则矿砾之银也,一则番舶之银也。自开采既停,而坑冶不当复问矣。目迁海既严,而片帆不许出洋矣。生银之两途并绝,则今直省之所流转者,止有现在之银两。凡官司所支计,商贾所贸市,人民所恃以变通,总不出此。而且消耗者去其一,堙没者去其一,埋藏制造者又去其一。银日用而日亏,别无补益之路。用既亏而愈急,终无生息之期。如是求财之裕,求用之舒,何异塞水之源而望其流之溢也。岂惟舒裕为难,而匮绌之忧,日甚一日,将有不可胜言者矣。由今天下之势,即使岁岁顺成,在在丰稔,犹苦于谷贱伤农,点金无术,何况流亡迭见,灾歉频仍。

于此思穷变通久之道,不必求之天降地出,惟一破目前之成例,曰开海禁而已矣。盖矿砾之开,事繁而难成,工费不可必。所取有限,所伤必多,其事未可骤论也。惟番舶之往来,以吾岁出之货,而易其岁入之财。岁有所出,则于我毫无所损,而殖产交易,愈足以鼓艺业之勤。岁有所入,则在我日见其赢,而货贿会通,立可以祛贫寡之患。银两既以充溢,课饷赖为转输。数年之间,富强可以坐致。较之株守故局,议节议捐,其得失轻重,有不啻径庭者矣。

然而议此者,必谓海氛未靖,方事剿除。若一通洋,势多扞格。则更请衡今昔事势而言之。按故明海岛诸国,并许朝贡。惟以猥彝犷悍,绝不使通。然而市舶之往来,于彼不废,故有舶商匿货之禁。原以专计泛海之船。行之累朝,深得其利。其后虽有倭患,原非兆于商舶也。

再以本朝而言。闽海之余孽未殄,而荷兰琉球等国之贡仍至也。粤地之风帆接闽,而暹罗红毛等国之贡自若也。贡船本外彝所来,犹且无碍。商舶由内地所出,翻谓可虞,又事理之必不然者矣。

犹记顺治六七年间,彼时禁令未设,见市井贸易,咸有外国货物,民间行使多以外国银钱。因而各省流行,所在皆有。自一禁海之后,而此等银钱,绝迹不见一文。即此而言,是塞财源之明验也。可知未禁之日,岁进若干之银,既禁之后,岁减若干之利。揆此二十年来,所坐弃之金钱,不可以亿万计,真重可惜也。今则盛京直隶山东之海船,固听其行矣,海洲云台之弃地,亦许复业矣。香山澳门之陆路,再准贸贩矣。凡此庙谟之筹略,岂非见于海利之原可通融,而故弛其禁耶?今所请之开禁,亦即此意扩推之而已。

惟是出海之途,各省有一定之口,税赋之入,各口有一定之规。诚画一其口岸之处,籍算其人船之数,严禁其违禁之货,察惩其犯令之奸,而督率巡防,并资文武,统之以兼辖,责之以专泛,弹压之以道官,总理之以郡佐。一切给票稽查,抽分报纳诸例,皆俟定议之日,可逐一妥酌举行也。

总之,此事诚关重大。今之言者,明知此禁之当开,乃瞻顾而不敢轻言。即言矣,议者亦明知此言之可行,又因循不敢决断。则财终从何裕而用终从何出乎?兹因需饷浩繁,民生困苦,上廑庙堂之忧,更烦院虑之功。再行筹计,展转思维,以为微利轻财,未足以补救。今日必当致财之源,生财之大,舍此开禁一法,更无良图。

抑臣更有请者,江南弃沙,虽已复业过半,尚有界外未复之洲。实则在大江口内而不在外洋,迁民失业,更为可悯。今若开禁,并可勘令复归故土,垦种补课,又系生财之一端。而海舶通商,所资在天下之大,百世之远,宁仅江南一隅足饷一时已哉!

006-015论洋害·程含章

天下之大利在洋,而大害亦在洋。诸番所产之货,皆非中国所必需。若大呢、羽毛哔吱、铜、锡、绵花、苏木、药材等类,每岁约值千万金。犹是以货换货,不必以实银交易。于中国尚无所妨。惟鸦片一物,彼以至毒之药,并不自食,而乃卖与中国,伤吾民命,耗吾财源。约计每岁所卖不下数百万金。皆潜以银交易,有去无来。中国土地,所产岁有几何,一岁破耗数百万,十岁破耗数千万,不过二三十年,中国之白金竭矣。近来白金日渐昂贵,未始不由于此。实堪隐忧。

或曰:严海口,谨关津,但令海关不收其税,便可禁其不来。不知沿海数千万里,处处皆可登岸。虽有十万兵,不能守也。利之所在,不胫而走,不羽而飞,岂必定由关津。海关向无鸦片之税,皆系传闻之讹。至于禁兵役之包蔽,拿烟馆之售卖,有犯者重治其罪,皆系皮毛之治,无益于事。必欲正本清源,惟有绝其人,不与交通贸易而后可。然试思其人之能绝焉否耶?

彼诸番之与中国交易,已数百年矣。一旦绝之,则必同心合力,与我为难,兵连祸结,非数十年不定。而沿海奸民,素食其利,且将阴为彼用。海滨僻静,不可胜防。且胜负兵家之常。但令中国小有挫败,则谣诼纷乘,群起而攻之矣。天下事自我发之,须自我收之。岂可以兵为戏而浪开边衅哉!

为今之计,止可严谕各国,不许夹带鸦片。某船有犯者,即封其舱,不许贸易。而于沿海口岸,及城市镇集,严密察访,有屯卖大贩,即置于法。没其财产入官,妻?配边。其关津口岸之查禁,自不待言。又广为教戒,使民回心向道。或者其稍止乎?事有明知其害,而不能即去,必姑俟之异日,以待其机之可乘者,此类是也。

007-016地图说·朱云锦

昔晋司空裴秀,尝作《禹贡地域图》十八篇。其序曰:制国之体有六。一曰分率,所以辨广论之度也;二曰准望,所以正彼此之体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数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后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平险之异也。六者作图之法备矣。惜其不传。后唐贾耽作《华夷图》亦称于世。尝谓地理之学,百闻不如一见。又云十说不如一图。古人之图史并重者以此。

愚意有方面之任者,可饬沿边及腹地,有山险州县,各勘明本境某山周回约几里,高约若干丈,与傍近山或联或断,距州县治若干,某水出某山,流接某县,山内通行之路,凡自某县某堡入境,至某县某地出境,有无兵营分防官司,又有樵路若干条,可为至某处捷径,或古设有某关,今有无基地,再注明四至八到,并为说,挨县呈送,再绘为总图,统为之说。则一省之形势了然矣。

汉入关中,萧相国先入丞相府收图书,然后知天下扼塞户口。唐时每州亦造送图经,皆此。若得数同志者,即所莅之地,各成一图,汇齐可成大观。与古之裴贾,方轨并驾。而守土稽古者,皆得有所考镜矣。尝阅各志,见张应科林县险要图说,甚简核可法。附录之以待有心者之则效云。

008-017贞女说·俞正燮

《列女传》云:丹阳罗静者,广德罗勤女,为同县朱旷所聘,婚礼未成,勤遇病丧没。邻比断绝。旷触冒经营。寻复病亡。静感其义,遂誓不嫁。有杨祚者,多将人众,自往纳币。静乃逃窜。祚劫其弟妹。静惧为祚所害,乃出见之。曰:实感朱旷为妾父而死,是以托身亡者,自誓不贰。辛苦之人,愿君哀而舍之。如其不然,请守之以死。乃舍之。

后世女子不肯再受聘者,谓之贞女。其义实有难安。未同衾而同穴,谓之无害,则又何必亲迎,何必庙见,何必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世又何必有男女之分乎?此盖贤者未思之过。必若罗静者,可云女士矣。可云贞女矣。

尝见一诗云:

闽风生女半不举,长大期之作烈女。婿死无端女亦亡,鸩酒在尊绳在梁。

女儿贪生奈逼迫,断肠幽怨填胸臆。族人欢笑女人死,请旌藉以传姓氏。

三丈华表朝树门,夜闻新鬼求返魂。

呜呼!男儿以忠义自责则可耳。妇女贞烈,岂是男子荣耀也!

008-018节妇说·俞正燮

《礼·郊特牲》云: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后汉书·曹世叔妻传》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按妇无二适之文,固也。男亦无再娶之仪。圣人所以不定此仪者,如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非谓庶人不行礼,大夫不怀刑也。

自礼意不明,苛求妇人,遂为偏义。古礼夫妇合体同尊卑,乃或卑其妻。古言终身不改,身则男女同也。事出妻,乃七改矣。妻死再娶。乃八改矣。男子理义无涯涘,而深文以罔妇人,是无耻之论也。

《魏志·钟繇传》云:子毓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听,君父已没,臣子得为理谤。及士为侯,其妻不复配嫁。《北史·李谐传》云:五品以上,妻妾不得改嫁。《北梦琐言》云:士人女郎无改适之礼。然宋濮王允让仁宗时知大宗正事。故事,宗妇少丧夫,虽无子不许更嫁。允让曰:此非人情。乃为请使有归。

检《礼志》十八云:治平中,令宗室女再嫁者,祖父有二代任殿直。若州县以上,即许为婚姻。熙宁十年,诏宗妇非袒免以上亲,与夫听离再嫁者,委宗正司审核。其恩泽已追夺,而乞与后夫者,降一等。寻诏宗女毋得与尝娶人结婚,再适者不用此法。是女再嫁,与男再娶者等。

《元史·列女传》云:郑州霍尹氏夫死,姑命其更嫁,尹不忍。姑曰:世之妇皆然,人未尝以为非。汝何独耻之?尹曰:人之志不同。妾知守妾志耳。姑不能强。此则妇人之节,男子所不及。其再嫁者,不当非之。不再嫁者,敬礼之斯可矣。

009-019书包倦翁安吴四种后·丁晏

倦翁与余交契三十年。既成《安吴四种》,亟寄一部以示余。余读其文,激宕遒美,其敷陈剀切,皆经世之言,有关国计民生,不为空疏无用之学。近儒之魁士名人也。余独惜其好言利,以贻无穷之害。

倦翁好奇人也,以好奇之过,敢为大言,訾毁成法,变更旧章,务为可惊可喜之论,以炫世骇俗。而不意其害之至此极也。夫漕运官盐,国家之成法也,积久行之,不能无弊。然当其遵行之时国用殷富民生蕃庶,利与弊相乘,未见其害之甚也。倦翁必欲变漕运为海道,变官盐为票商,狃目前之利。驯至海运票引既成,而漕艘盐船水手捆工,数十万之闲民,嗷嗷无食,其势不为盗贼不止。于是揭竿亡命之徒,乘间而起,蹂躏数省,焚掠累年而未已。向之所谓利者,已付无何有之乡,而其为害,有不可胜言者矣。

其始言利之计,始于一二书生,久之浸淫幕府。为大僚者,染功利之近习,昧经世之远图,误信而强行之。务隳旧章,破败决裂,已成不可收拾之势。而国用民生,交受其困。及乎贼氛既张,民之伤残至酷,岂非人事使之然哉!

呜呼!读书不过圣贤经传,便成名儒。谓能得海外奇书者,妄也。治世不过古今成法,便为善俗。谓能建当时奇策者,尤妄也。《孟子》首戒言利,率由旧章。今之人好言利而轻改旧章,专与《孟子》相反,何其戾也!忆丙子秋,余在白下,吴门王亮生示余《钞币刍言》,余不以为然。谓轻钱行钞,必无利而有害。

丙申春,余在都中,宜黄黄树斋鸿胪示余《禁洋烟疏》稿,请塞漏卮以培国本。座客皆交口赞之。余独嘿无一言。树斋固问之。余曰:不禁则民日以弱,中国必疲。禁则利在所争,外夷必畔。且禁烟当以民命力重,不当计利。立法当以中国为先,不当扰夷。坐客亦不以余言为然。迄乎钞法行而钱法大坏,洋烟禁而边衅大开,孰非变法者作之俑乎?

余深慨夫变法者之言利,旧章虽存,不能骤复。国用民生,日受其害而靡所底也。故自附于倦翁之诤友,为之书后以正之。

010-020赠孙秋士序·梅曾亮

为名公子贵介弟,而无官于朝,无迹于场屋,斗室中课六七童子十余年,主者不易姓。往来不过一二士。诗一卷,纸墨暗昧,读者卷舌滞口,而不可舍去。敝衣冠独行市中,断烂古书外,不市他物。居近正阳门,不二三里,目不见朝报一字,不知何者为今日时事,达官要人。盖古之山林枯槁之士,无过于孙先生者。而今于京师中遇之,亦异矣!

韩昌黎言居京师八九年,不知当时何能自处。夫士至京师不可居,困矣。然困有至非京师无居,如先生者,为愈奇耳。吾观东方曼倩及扬子云,皆非嗜禄利者。其居长安中,甚落拓矣。亦卒不舍去。岂古今人之遇或同与?二子在当时,虽其遭遇若此,后之好事者,或传其书,写放其儿,忻慕笑忭而欲从游。则以吾所言如先生其人者,后人好事者见之,有不欲传其书,写放其儿,而欲从之游者乎?有不忻慕笑忭而忘其为落拓于当世者乎?

太史公班固书,屡言长安诸公贵人,皆不出其名氏,以其人日异月新,不胜识也。然则有名氏如二子者,落拓亦何负于人哉!曾亮交先生十余年。今先生年六十矣,乃述其行之似古人者以为赠。以见寿莫寿于使后世知我为古人也。

010-021户部郎中汤君墓志铭·梅曾亮

君姓汤氏,讳鹏,字海秋,湖南益阳人。父义{山立},妣某恭人。道光三年,君年甫二十,成进士。所为制艺,列书肆中,士子模拟,相接得科第。而君是时已专力为诗歌。自上古歌谣至《三百篇》《离骚》汉魏六朝唐无不形规而神絜之。未几,成诗集三千首。其始官礼部主事。既兼军机章京。旋补户部主事。转贵州司员外郎,擢山东道监察御史。

年始三十余,意气蹈厉,谓天下事无不可为者。其议论所许可,惟李文饶张太岳辈。徒为词章士无当也,于是勇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后以宗室尚书叱辱满司官非国体,言过当,且在已奉旨处分后,罢御史,回户部员外郎。转四川司郎中。

是时英夷扰海疆,求通市。君已黜不得言事,犹条上奏书,转奏夷务善后者三十事。虽报闻而后,美利坚求改关市约,有奏中不可许者数事。人以是服其精,非疏阔大略者也。

君既负才气,久居曹司,以为事无论利钝成败。有所为,当震衤暴人耳目,拘拘焉成易就之功,弗贵也。既不得施事,则将著之言。吾书出而人以为古尝有是言,虽工弗贵也。于是为《浮邱子》一书,立一意为干,一干而分数支,支之中又有支焉,则支复为干,支干相演以递于无穷。大抵言军国利病,吏治要最,人事情伪,开张形势,寻蹑要眇,一篇数千言者九十余篇,最四十余万言。每遇人辄曰:能过我一阅《浮邱子》乎?其自喜如此。

姚石甫以台湾道创英夷,受诬诉。事白出狱,君大喜,觞客于万柳堂,为石甫贺。余于是始识君,得读《浮邱子》者。君尝为会试同考官,门下士多至九列,誉君者不患无其人。顾欲得余言为可否。于是叹世徒畏君之才而豪,不知其不自足者,乃如是也。呜呼,君今其死矣!士而才,固宜负病如是。迨既死而世无复见其病者,独其才在耳。君之名,其可无虑于后世矣。

君卒以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九日,年四十四。未卒前,过予曰:石甫以同知官四川,为大吏者当何如?既而曰:天下事恐难满人意也。后八日而卒。余过长春寺,记与君揖张亨甫柩而归也。未逾岁,而君复殡于是,黯然伤之。君娶于某,子ㄈ昭、佶昭、佑昭、什昭、启昭、孙惇允,女二人适杜适李。以道光二十年某月日,葬君于某县某乡之原。

其友王少鹤谓予曰:铭以属君。乃为之词曰:

天与以才负之气,神豪与侠士所悸。大力者推幸以遂,容头平进不可意。

摧坚犯难北奠掣,厥而改图几后世,四十余万载厥字,魂虽埋幽灵不翳。

010-022游小盘谷记·梅曾亮

江宁府城,其西北包卢龙山而止。余尝求小盘谷者,至其地。土人或曰无有。皆大竹蔽天,多歧路,曲折广狭如一,探之不可穷。闻犬声,乃急赴之,卒不见人。

熟五斗米顷,行抵寺,曰归云堂,土地舒宽,居民以桂为业。寺傍有草径甚微,南出之,乃队大谷。四山皆大桂树,随山陂陁,其状若抑大盂。空响内贮,謦咳不得他逸。寂寥无声,而耳听常满。渊水积焉。尽山麓而止。

由寺北行至卢龙山,其中坑谷洼隆,若井灶龈腭之状。或曰:遗老所避兵者。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皆当其地。

日且暮,乃登山循城而归。暝色下积,月光布其上,俯视万影摩荡,起伏波浪中。诸人皆曰:此万竹蔽天处也。所谓小盘谷,殆近之矣。

同游者,侯振廷舅氏,管君异之,马君蒙湘,欧生岳庵,弟念勤,凡六人。

010-023钵山余霞阁记·梅曾亮

江宁城山得其半,便于人而适于野者,惟西城钵山。吾友陶子静偕群弟读书所也。因山之高下为屋,而阁于其岭曰余霞。因所见而名之也。

俯视花木,皆环拱升降,草径曲折可念。行人若飞鸟度柯叶上。西面城,淮水萦之。江自西而东,青黄分明,界画天地。又若大圆镜平置林表,莫愁湖也。其东南万屋沉沉,炊烟如人立,各有所企。微风绕之,左引右挹,绵绵缗缗,上浮市声,近寂而远闻。

甲戌春,子静觞同人于其上。众景毕见,高言愈张。子静曰:文章之事,如山出云,江河之下水,非凿石而引之,决版而导之者也。故善为者有所待。曾亮曰:文在天地,如云物烟景焉,一俯仰之间,而遁乎万里之外。故善为文者,无失其机。管君异之曰:陶子之论高矣。后说者,如斯阁亦有当焉。遂书为之记。

010-024江亭消夏记·梅曾亮

都中燕客者,曰馆曰堂,皆肆也,观优者集焉。乐闲旷,避烦暑,惟江亭为宜。地当南城西,故为水会。今则四达皆通车。

甲午五月望,徐廉峰编修黄树斋给谏招客而觞之。天气清佳,地旷人适,以客皆雄于谈而失饮也。

乃射覆以行酒,当令者取樽俎闲物,载经典者,隐一字为鹄,而出其上下字为媒。因媒以中鹄者不饮。然所出字,皆与鹄绵褫判散,不可胶附。又出他字相佐辅。缀其鹄者愈专,而媒愈幻。务以枝人心,使不得寻逐以为快。忽然得之,欢愕相半。每一覆而发,饮者十数人。

酒肴既餍,凭轩周流。下多葭苇,蒙笼坡陀,风草相噬,柯叶\縩,其下有波浪\汨声,渺若大泽无涯江湖之思焉。

主客多江东南人,岁比大水,谈者以为忧。于斯亭,又怅然于不可得水。给谏遂归而图之。图中人皆面山左倚城,指亭下相顾语者,亭西轩也。上元梅曾亮识。

010-025书棚民事·梅曾亮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大旨言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于崇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启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

及余来宣城,问讫乡人,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历石罅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土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污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于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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