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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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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滕文公章句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无枉已见诸侯之义也昔战国游说之士多干谒诸侯而孟子抱道自重落落不偶弟子陈代疑而问曰士君子进礼退义固是守身常法然行道济时乃其素志今夫子不见诸侯於守身则得矣然似小节可无拘也今若一往而见之得行其道大则拨乱反正王道可兴小则讲信修睦霸业

可继功建名立祗在一贬节之间夫子独不能稍为抑损乎且志有之曰枉尺而直寻盖言所失者小而所得者大然则往见诸侯而成王霸之业舍小就大宜若可为也孟子答之曰我非不欲行道济时但揆之於义不当往耳昔者齐景公田猎虞人当有职事使人持旌以招之当时人君召见臣下各有其物以为信若招虞人当以皮冠虞人因招之以旌非其职守不肎往见景公怒将杀之孔子赞美虞人曰志士固穷不忘死於沟壑之中以完其节勇士徇义不忘捐躯而死丧其首领以全其气正此虞人之谓也孔子何取於虞人而赞美之取招之不以其物而守死不往也如不待诸侯之招而往是义不及虞人矣谓之何哉是故君子出处进退有断然不可苟者岂以霸王之业动其心哉且夫志所云枉尺而直寻者谓所失少而所得多以利而言也如其以利则纷营苟得无所不至虽败名丧节至於枉寻直尺亦以为利之所在将不顾而为之与是大不可也信乎君子之出处较义之屈伸而未尝较利之多寡也

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後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此二节书借射御之事以明道之必不可枉也孟子又晓陈代曰计利忘义不独非士君子之道即一艺之士亦有所不屑者昔晋大夫赵简子使其幸臣嬖奚出猎而王良为之御车至终日之久不获一禽嬖奚复命於简子曰王良不善御车所以不获乃天下之贱工也或以此言告王良良乃请复为乘以试其能嬖奚不可强之而後往一朝而遂获十禽嬖奚又复命於简子曰王良善御所以多获乃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吾使王良掌与汝乘遂命王良良不可曰御者之法度与射者之巧力原两不相谋前日吾为之范我驰驱之法嬖奚不能左右迎射至於终日不获一禽今我不由正法禽所从来则诡道而遇之遂一朝而获十禽是必御者不由法度而後射者始得用其技也车攻之诗有之曰不失其驰舍矢如破言御者范其驰驱之法而射者发矢必中也今必为之诡遇而後获禽乃小人之所为耳我不惯与小人乘请辞夫王良不过御车末技即使与射者私相比合诡遇获禽似无不可然且羞之而不肯为其心谓屈意废法以阿比而得禽兽虽积之若丘陵之多决不为也御者尚能如此况士君子怀仁抱义乃欲枉己之道不待招而往以从彼何也不独义不及虞人并御者之不若矣且子之言枉尺直寻亦已过矣夫君子所以正天下者止此守道之已耳苟枉己从人则先失其所以正人之具更以何者正人哉故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由此观之不见诸侯正士君子立身大节不可以为小也夫天下无委曲逢时之君子亦无敝屣禄位之小人即进退难易之际人之贤不肖从此而分孟子言此其所以垂训後世者深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以正道辟纵横之术也战国游说之士往往以纵横之术窃取权势而公孙衍张仪尤其着称者故景春有慕而问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方今列国兵争天下多故操纵之权大抵出於二子之手彼若一怒则连兵结援使相攻伐而诸侯之弱小者无不恐惧若其安居无事则兵休祸解天下寜息以一人之喜怒为一世之安危大丈夫当如此矣孟子曰仪衍所为如此又安得谓之大丈夫乎子岂未尝学礼乎礼经有云丈夫行冠礼其父训戒而命之女子出嫁其母亦训戒而命之嫁时往而送之於门其命戒之词曰此去往之女家必敬慎必戒谨无违尔夫子之命礼言如此可见以顺从为正者乃妾妇之道所当然也今衍仪虽权势赫奕其实以得地广利之说隂中诸侯之欲彼其喜怒原未尝自主不过阿合君意乃妾妇顺从之道耳未得谓之大丈夫也盖二子揣摩情事假窃诸侯之权力以震耀一时岂若圣贤怀道秉德主持自我不与时为俯仰者乎此圣贤之取舍所由与策士异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此一节书是明大丈夫之实以晓时人也孟子又谓景春曰衍仪碌碌不足道矣若所谓大丈夫者当何如盖仁者吾性之元善统贯四端乃天下之广居也彼则以仁存心廓然大公而无一毫之狭隘是居天下之广居矣礼者吾性之节文小大必由乃天下之正位也彼则以礼持身守正不回而无一毫之偏党是立天下之正位矣义者吾性之裁制知宜知权乃天下之大道也彼则以义制事正谊明道而无一毫之邪曲是行天下之大道矣由是得志而用世则出而推此仁礼义於民而与之共由不得志而隐居则守此仁礼义於己而独行其道时而处富贵虽载高食厚不以纷华靡丽而淫荡其心时而处贫贱虽箪瓢蔬水不以居穷守约而移易其节时而遇威武虽刀锯鼎镬不以死生存亡而挫屈其志此其人学术正大不屑於一切之权谋功利而举动光明视彼伏轼结靷曳长裾而市恩宠者相去殆不可以数计矣所谓大丈夫者如此衍仪何人乃以此名归之哉盖孟子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道德返之已而自有余景春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权力取之人而不可恃此义利之别君子小人之辨也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此一章书见君子仕以行道而不可枉道以求仕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魏人周霄意欲讽使出仕乃设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君子志在行道岂不欲得君而仕传有之曰孔子当时若三月失位无君即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及出疆而之他国必载贽以往以为见君之礼又鲁贤人公明仪有言曰古之人但三月无君则人皆来吊而慰安之即此以观而君子之仕可见矣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历时未久乃遂至於相吊是不已急乎孟子曰士之有位犹诸侯之有国家士之有位而失位犹诸侯之有国家而失国家其所系甚重岂独急於功名哉盖古人最重祭祀而祭祀必有田禄之入方能尽礼礼有之曰诸侯亲耕耤田庶人助之终亩以奉其黍稷粢盛诸侯之夫人亲蚕受茧缫丝使世妇为黼黻文章以供祭祀之衣服礼言如此假使诸侯而失国家则不得行耕助亲蚕之礼而牺牲不成肥腯粢盛无以致洁衣服又无以致备则不敢以祭矣礼又曰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盖士既失位则无祭田无田则牲不能特杀与夫器皿之用祭祀之服皆不能全备则亦不敢以祭夫不敢以祭则无以遂其孝亲之心为人子者必不能一息自安故三月无君一年四时之飨已废其一於奉先之孝大有亏矣失位可无吊失祭亦可无吊乎由孟子此言观之可见得君行道固士君子素志而孟子之不见诸侯盖有甚不得已者矣

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踰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此三节书见君子之急仕与难仕各有道也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是诚可吊矣若出疆必载质则又何也孟子曰仕以行道犹夫耕以谋食农夫虽离本土亦不能不耕岂为出疆之故舍其耒耜哉士至他国进退之际亦必有礼岂有不载贽以为见君之地者乎周霄设辞探问已得君子欲仕之情乃隐讽孟子曰吾晋国游宦往来亦士君子出仕之国也未尝闻无君则吊出疆载贽如此之急仕既如此其急君子宜易於仕矣乃又不见诸侯甘心高蹈何也孟子曰君子岂不欲得位而仕但出处进退不可苟且即如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故丈夫生而愿为娶妻使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择配使之有家此是父母之心人所皆有也然婚姻之礼又为最重必待父母有命媒妁往来六礼既备而後始成室家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於钻穴隙以相窥踰墙垣以相从寡亷鲜耻无赖苟合则内而父母外而国人莫不贱而恶之是以古之人未尝不欲仕犹之男有室女有家固父母之心也又恶去就无义进退无礼而不由其道彼不由其道而往者是与钻穴隙相窥同类也盖君臣大义无所逃於天地之间而出处大节又君子立品邪正所系苟以致君泽民之心而蒙钻穴踰墙之诮君子所不屑所不忍也故君子之急仕与君子之难仕其迹似相悖要之同归於道而已矣孟子以此晓周霄知怀宝迷邦与枉道求合皆有所不可也

彭更问曰後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於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此一章书是言辞受皆凖於道也孟子在当时历聘诸邦车徒甚衆所至之国廪饩极丰弟子彭更者疑其太过问曰今以一介之士而後车多至数十乘从者多至数百人乘传往来游食诸侯岂不过於侈泰乎孟子曰君子於天下辞受取予皆有道焉如非其道之所当得则一箪之食似无关於生平大节然为物虽至微而揆之於道则断然有所不可受者况舆从襍遝传食诸侯而敢以为安乎如其道之所当得则虽虞舜以匹夫登庸受尧之禅而有天下当时四岳百揆九官十二牧以及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苍生皆帖然从之舜亦处之若所固有不以为泰子岂以舜为泰乎夫尧舜之禅让事出非常与士君子之辞受取与未可同日而论然以言乎事之大者当莫过乎此矣道之所在即与之以天下且不可郤况传食诸侯特其小小者乎故君子亦观乎道之当否而已矣若其他固非所计也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学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於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此四节书见士有任道之功非无事而食也彭更闻孟子之言因而对曰舜代尧之天下原是天与人归乃所当受吾非以舜为泰也但以一介之士未仕诸侯於人之国一无所事而晏然食其食似非道之所宜为不可耳孟子晓之曰子以士为无功亦未知士之功为何如耳试以农工之事观之如农人种粟女子织布各有其事亦各有其功不能相兼使子不有无通融彼此交易以有余者补夫不足则农有余粟而不能有布女有余布而不能有粟必皆积於无用矣子如通之使不能相兼者皆有以相济岂但农得衣女得食哉凡造室之梓人匠人造车之轮人舆人皆得以一艺之能而易食於子况士之功为何功而事为何事乎今有士人於此学先王仁义之道而以孝悌为仁义之实入则尽孝於亲出则尽弟於长遵守先王仁义之道使邪说不得作而异端不得乱以此待後世学者而为所师其有功於世道人心诚为不浅洵非曲艺之可比也乃反谓无功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轮舆之人而轻为仁为义之士哉彭更复变其说以应曰梓匠轮舆吾未尝尊仁义之士亦未敢轻也但梓匠轮舆之人不过以技艺求食其志则然耳若夫君子而为道自重则居仁由义自负不轻而自命亦不苟岂其志亦将以求食於人哉孟子於是折之曰君子之志固不同於凡流然以食与人又何必以志为言哉但当计其功之多寡理所当食则食之而已且子平日之食人也果因人之志而食之乎抑因人之功而食之乎彭更又强为之言曰食志而功非所论也孟子复诘之曰子固食志非食功矣设使有人於此覆屋之瓦彼则毁而败之饰壁之墁彼又画而坏之是无功而且有害也然其志亦将以此求食则子亦因其志而食之乎曰否无功有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之曰子既食志又不食无功之志然则子所云食志非食志也食功也既为食功则有功於世道人心者正所当食乃反以为无事而食子非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乎盖孟子抱道自处怀致君泽民之志有继往开来之功宜当时之君尊礼而任用之矣乃道终不行而犹以传食为泰甚矣圣贤之穷也而世道亦从可知矣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隣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衆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讐也

此三节书见王政本於实心也昔宋王偃有图霸之志尝?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是以诸侯恶而欲伐之万章因问於孟子曰宋小国也今将兴师问罪伐暴安民欲行王政於天下此其志诚善矣奈齐楚之君恶其行王政不利於己而欲伐之是以王政致伐也但衆寡强弱之间实不得不为宋虑必如之何而後可以免人之伐乎孟子曰子以宋为小国而王政难行不知行王政不在国之大小也试以成汤之事观之昔汤居於亳邑地仅七十里可谓小矣与葛国为隣葛伯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使人问之曰国之大事惟祀尔何为而不祀也彼乃托辞以对曰祭必外备其物所以不祀者无以供牺牲也汤因使人遗之牛羊乃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牺牲既备何为不祀又托辞以对曰祭以黍稷为馨所以不祀者为无以供粢盛也汤又使亳邑之衆往为之耕以备粢盛又使其老弱者往为耕者馈食可谓存心仁而交隣厚矣乃葛伯复率其民要於道路有馈酒食黍稻者则攘而夺之不与者则从而杀之惟时亳衆有一童子以黍肉馈饷耕者葛伯杀而夺之此不仁甚矣故商书仲虺之诰曰葛伯仇饷即此杀是童子之谓也夫汤待葛伯如此其厚乃反杀其童子则暴虐已极此吊伐之师所不能已於是为此举兵而征之时四海之内皆谅汤之心曰汤之举兵非以天下为利而欲富也惟因童子无辜见杀父母含寃莫伸其往征也乃为匹夫匹妇复仇耳夫汤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非得已也故天下信之有如此

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於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为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於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掦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此四节书言行王政则无敌於天下也孟子曰汤惟非富天下故初征无道则自葛伯始从此伐暴救民凡十一征而皆无敌於天下但见东面而征则西夷怨之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之皆曰我与彼同苦虐政奚独以我为後乎盖民之望汤如大旱望雨惟恐其不即至也及其既至则商安於市而归市者不止农安於野而芸者不变民之所以庆幸其来而相安於无事者盖由汤止诛其有罪之君而於无辜之民则吊之如时雨降於大旱之後皆乐其复苏而大悦也故商书仲虺之诰有曰吾侪小人徯待我之君后久矣我后既来其庶无虐政之罚乎是汤之行王政而民心悦之如此再以武王之事观之武王当纣残暴之後三分有二八百来归王业盛矣然其中犹有助纣为恶而不为周臣者武王因其害及士女於是东征以绥安之但见士女皆以筐篚盛玄黄之币以迎武王之师曰吾等向事纣王苦其虐政久矣今得继事我周王庶蒙恩泽而见休乎遂皆心悦诚服而尽归附於大邑周焉於是有位之君子实玄黄於篚以迎王师之君子无位之小人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小人从来军旅所至未有不避而远之者今商之臣庶皆以类相迎盖因武王惟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残民者以诛之而已於除残之外一无所利故民之感恩怀德一如汤耳所以周书太誓之词曰我之威武奋扬侵於暴纣之疆则取於残民者而诛之虽罪止一人而威加四海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比於汤之伐桀救民其心同其事一也岂不于汤有光乎此武王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人心悦之又如此夫汤武之君皆行王政遂皆天下无敌未闻当时有恶而伐之者今宋惟不行王政欲以霸术欺人故见忌於大国云尔苟能诚心为民以行王政是即成汤吊民於大旱之後武王救民於水火之中也将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愿奉为君彼齐楚虽大何足畏乎则宋之致伐不可归咎於王政也明矣总之王政贵於力行不在国之大小苟以除残去暴之心为应天顺人之举自然徯后迎师而无敌於天下何至有受制於人之事乎故曰王道以得民心为本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衆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此一章书见为人臣者当广进善类以成正君之功也昔宋臣有戴不胜者有志正君而不能广进善类故孟子谓之曰人臣引君当道乃分所宜然然为之非旦夕之功而辅之亦非一人之力也今子之心亦欲子之王之进於善与我明告子以致君之道有可罕譬而喻焉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变楚之方言而学齐国之正音则使齐人傅之乎使楚人傅之乎不胜对曰齐人乃能齐语必使齐人傅之孟子曰欲学齐语使齐人傅之诚是矣设使一齐人傅之而衆楚人於旁咻之则聼闻不端积习难变虽日鞭挞求其子为齐语也不可得矣若引其子置於齐地庄岳之间其地既端且加以数年之久所见所闻莫非齐人齐语则熏陶渐染久而自化虽日加鞭挞求其子为楚语也亦不可得矣夫学为言语尚在精端况正君之功岂不在於多助乎今子谓薛居州宋之善士也荐举於王使之居於左右可谓心乎爱君而得事君之谊矣然使在王所者长而老成幼而後进卑而执事尊而秉钧者皆如居州之贤则善言善行日接於前王虽欲为不善谁其与之乎若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不能如居州之贤则耳无善言可聼目无善行可覩王虽欲为善又谁其与之乎今子所举者止一薛居州耳其余左右之人皆非居州之匹俦也一君子终不胜衆小人将见羣邪害正孤忠无与虽欲进君於善其如宋王何哉是以古大臣之欲正其君者集思广益使端人正士布在班聨然後忠佞不致同朝贤奸不得共柄而君德乃日进於高明此以人事君人臣第一义也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踰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廹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此一章书是明不见之义以见君子之所养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肯往见诸侯故公孙丑问曰君子一身出处必凖乎义然有抱济世安民之畧而不先往见诸侯者敢问果何义乎孟子曰古者君子处世已仕则以尽职为恭未仕则以守身为正若未委贽为臣则君臣之分未定无先往见之礼故自重其身而不轻见也然所谓不见者非过於矫激而终不见也如昔魏文侯之往见段干木也彼以未尝为臣遂踰墙而避不与之见鲁缪公之往见泄柳也亦以未尝为臣遂闭门而不纳不与之见此二子者虽守不见之节然皆立已太峻而絶人过严未免已甚如君既有下贤之心诚意迫切斯可出而见之不为枉道何必踰垣闭门为哉出处去就合乎义礼之中者必推孔子昔孔子道高德备阳货亦尝闻之然不肯折节下贤而欲召孔子来见又恐无下贤之礼恶人议已於是用术以致之礼大夫有赐於士士苟不得拜受於家则必往拜谢於大夫之门其时阳货方以大夫自僭而孔子为士因令人窥孔子之出於外也而馈以蒸豚其意欲使孔子往拜其门可借此以相见也然孔子因物付物自不堕其术中遂亦窥阳货之出於外也而往拜以谢之既已答人之礼而又不屈己之节可谓情理两全矣当是时也使阳货不用术以致孔子之见而以礼先之则货虽非可见之人而亦有愿见之意孔子於此岂得如干木泄柳之已甚而终於不见耶盖孔子之合乎中道如此而得孔子之家法者莫如曾子子路曾子尝曰每见有求媚乎人者耸胁其肩而强为欢笑其劳苦不可胜言比於夏月治畦之人为更甚也子路亦尝曰未与人合而强与之言其心惭面赤赧赧然若无所容如此人品非由之所知也由二子之言观之凡如是之人乃其所深鄙而痛恶也则其平日之所养者必光明正大不激不随而不枉道以求合也可知已矣所谓不为臣不见者岂非守身之正乎要之儒者以行道为心而必以枉道为耻絶人太甚固不可也强顔求合尤不可也权衡义礼之中亦惟以孔子为法而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後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後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此一章书见革弊之贵断也昔宋大夫戴盈之目撃时弊而慨然复古然有其意而不能决乃问於孟子曰什一而赋关市不征古先王之仁政也今则不然赋则厚歛使农困於野关市则并征其货使商困於途先王之良法美意不存而斯民之困苦日甚今欲复什一之制去关市之征使农有余粟而商有余财岂非吾之至愿但相沿已久而更张不可不渐请先去其重且甚者而轻之以待来年然後尽革其弊而复古之制夫子以为何如孟子设喻以告之曰为政之道成於断而败於需有意去弊亦在乎勇以决之而已试为罕譬而喻今有人於此日攘其邻家之鸡或告之曰攘鸡之事非君子之道其意欲其立止也乃攘鸡者不能即改但曰请减损其日攘者而月攘之以待来年然後已而不攘以视子之革弊而欲待来年者何以异乎攘鸡与攘民小大不同同归不义若未曾知之犹可恕也既已知之不可缓也子今既知弊政当除即当瞬息难安刻不容缓斯速已之即民蚤蒙休养之福可耳何必又为来年之待哉要之兴利除弊乃为政之要务若明知其弊而犹苟且因循日复一日?之弊终不能除而害愈甚岂善治之道耶语云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谅哉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子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於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汚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汚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亷於海隅而戮之?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啓我後人咸以正无缺

此一章书见圣贤维世之心皆出於不得已也昔战国之时邪说横行异端蠭起孟子为世道人心虑恒以言辟之而人皆不知其故遂有疑其好辩者故公都子问曰辞以逹意原非多言但今在外之人皆称夫子好为辩论以取胜於人敢问何也孟子曰处世之道岂可以言论胜人但有关於世道人心者故不能嘿嘿而已今外人谓我为辩亦不能辞但居今之世度予之心岂好为辩论以取胜哉盖有所不得已者耳而所为不得已者非自予始也自上古以至今日天下之有生民业已久矣其间气化固有盛衰人事不无得失一治一乱相为循环故有治而不能无乱者其势然也吾人生当其时欲拨乱反正安可缄嘿而已乎从来治乱不一试以其大者言之当尧之时洪荒初辟水无常经皆倒流逆行以致汜滥於中国之内凡平陆之地皆蛇龙所居天下之民俱无定止於是地之卑下者则架木为巢高上者则掘地为窟生民之苦至此已极虞书有曰洚水警余言余不德故天降灾异以警之所云洚水者即此逆行泛滥之洪水也是时气化乖沴生民罹害非一乱乎於是尧独忧之举舜敷治舜承尧命遂使禹治之禹顺水之性掘地之壅塞者而注之海泛滥之水有所归矣驱蛇龙而放於菹泽之地蛇龙之物有所居矣因而水循正道由地中以行即今之江淮河汉是也夫水不为灾则险阻既远不特无蛇龙之害而凡鸟兽之害人者咸已消除然後中国之人始得平土安居以遂其乐生之愿焉岂非天下之一治乎迨尧舜既没圣人仁民爱物之道寖以衰微历夏及商暴虐之君相继而起彼皆奢侈无度不念民生民有宫室其所居之处也乃坏之以为已之池沼使无所安息焉民有田地其养生之资也乃弃之以为己之园囿使不得衣食焉虐政既行而乘机以为乱者无所不至於是邪僻之说暴慢之行又因之而作是人害日深矣且弃田土以为园囿弃宫室以为污池则沛泽愈以多而禽兽自至是物害愈甚矣夫自尧舜以降虽治乱不常浸淫而及纣之身愈为不道天下又复大乱若非周公武王孰能挽回气运而辑安天下乎於是武王受命而起周公辅之随奉行天讨以诛独夫之纣又以奄国为纣之外助因兴师伐之至三年之久始讨其君而诛之焉其幸臣飞亷乃纣之内助也则驱於海隅之地而戮之其他助纣为虐者五十国悉皆殄?而人害以息又驱虎豹犀象使之远遁而物害以消当时天下之民被新王之化而蒙安养之泽莫不大悦而欢欣鼓舞以共享太平之福焉故周书君牙之篇有曰丕显哉文王创业之谟丕承哉武王致治之烈所以佑助啓廸我后人者无一事不光明正大美善兼尽而无缺盖以周公为相能制礼作乐以光文武之道也此又非世之一治乎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此四节书是明圣贤维世之深心皆以卫道自任也孟子曰周自文武周公以来天下固已大治及历世既久至平王东迁之後国运渐衰而文武经世之道遂微而不明矣於是三纲沉五伦坏邪说暴行又乘之而作其大逆无道者则以臣而弑君者有之以子而弑父者有之忍心害理伦常攸斁一至於此此又一乱也孔子生当其时观风俗之凌夷恶人心之僭乱虽不得君相之位以施拨乱之权然深以为惧遂因鲁史而作春秋焉春秋所载褒贬赏罚乃天子之事也所以孔子尝曰世有知我者谓以片言而伸一王之大法使後世知所劝惩其惟此春秋乎或有罪我者谓以匹夫而假天子之大权借空言以行彰瘅其惟此春秋乎孔子之言如此然或知或罪虽有不同而在孔子之心不过勉人为善戒人为恶以警当世而示来兹也岂得已哉孔子之作春秋是亦世之一治也由孔子而至於今贤圣之君久不作矣列国诸侯皆争战相寻放恣於法纪之外而不顾其无德无位而名为处士者复揺唇鼓舌而横议於其间至如杨朱墨翟更异端之尤也各以邪辟之说布满天下天下之言学术者不归杨则归墨而圣人之道不明矣在彼信而从之者虽未之详察而不知杨氏之言但知为我於一身之外漠不相关不复知有致身之义是无君也墨氏之言惟知兼爱视天下之人更无差等不复知有亲亲之仁是无父也夫人之一身惟此君父之伦为不可泯耳今无父无君人道既已?絶其与禽兽何异耶横议之害一至於此昔公明仪有言曰庖之中有肥肉廐之中有肥马乃使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所谓率兽而食人也今彼杨墨之害实有甚於此者盖事亲以仁事君以义由尧舜以来传之孔子者也彼为我兼爱之道流而不息则孔子仁义之道蔽而不明是邪说诬惑乎民心而仁义之道遂为邪说蔽塞也仁义既已蔽塞则人皆无君父之伦而与禽兽无异是杨墨之教使人皆为禽兽即所谓率兽食人也其势一倡不能止遏则人将相残相食而乱臣贼子不可胜诛其为乱也又甚於孔子时矣吾生当斯际盖为此而惧焉岂能坐视异端之昌炽使圣道不传而嘿嘿已乎故欲防闲先圣仁义之道使之昭明而不为所塞则於杨墨之学必深加距絶於淫荡之辞必力为放斥务使无父无君之邪说不得复起而惑民焉凡此者皆以卫道也盖彼邪说之作虽属论说实本於人心既作於其心则必日用举止俱悖乎理而害及於事既害於其事则必纪纲法度尽失其常而害及於政此理之必然也虽有圣人复起岂能易吾害事害政之言耶此吾所以距之严放之切以卫先圣之道於不坠也不然横议日滋浸淫不已异端之害将何所底止乎此吾之所以不得已也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寜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詖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此四节书是孟子总论诸圣之功以见已辟邪卫正之非得已也孟子曰古今之治乱虽有气化人事之不同而主持维挽则存乎人者有不得辞也昔者洪水为灾惟禹排抑之而天下平治至周公兼并夷狄驱逐猛兽除民之害而百姓乃得安寜若孔子成春秋明大义於天下後世而乱臣贼子乃有所畏惧而不敢恣肆以行其恶是自古至今所以乱而复治皆诸圣维持之力也况今杨墨之害有甚於此者乎昔鲁颂之诗有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盖言周公於戎狄之国则膺撃之而不稍寛於荆舒之人则惩创之而不稍恕斯无弗畏服而莫敢有违拒者焉是中外之防固如是之严也今杨墨无父无君与戎狄无异正周公之所必膺也而岂得漫然视之乎故我处今日亦欲明仁义之道正人心於陷溺之後声杨墨之罪息邪说於方炽之时其偏僻之行则距絶之而无使猖狂其淫荡之辞则放斥之而不令鼓惑正以仰承三圣之功 欲由乱而返於治也然则予之谆谆反覆者岂好辩哉诚以继三圣之後畏天命悯人穷忧之深遂不觉其言之切乃有所不得已耳况此杨墨之当距非独予一人之责也使人能?为言论以斥其为我兼爱之非是其学虽未及三圣然已得其道法而绍其心传即禹周孔子之徒也是知辟邪卫正人人皆有其责何疑於予之好辩哉甚矣外人之不谅也盖异端之害圣道者杨墨为甚以其无父无君害人心术所关最大也使非孟子深恶而痛絶之则为祸於後世者尚可言耶自有此辩而邪正之分遂不可掩以此主持世教则致治无难而可以嫓美於三圣矣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亷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後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於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此一章书见矫俗不可以为亷也齐人有匡章者问於孟子曰论人之品以亷为贵然今世之人或饰其名而无其实或勉强一时而不能持久此皆不可谓之廉也如我齐国之有陈仲子者岂不真为亷洁之士哉夫仲子生於富贵之家乃能以淡薄自守其所居者则於陵乡僻之地也尝至於三日不食而耳不能闻目不能见焉其穷困如此然未尝求食於人也适井上有李螬食其实者业已过半在他人视之亦惟遗弃之耳而仲子乃匍匐而往取而食之彼当饥疲之後凡三咽而後耳复有闻目复有见此其所居所食乃人之所不能堪也而其心不为稍易非真亷其孰能之哉孟子因而晓之曰当今齐国之士大约皆富贵功利中人耳仲子处污浊之世而竟不为流俗所染如手小指之中有一大指吾必以仲子为齐国之巨擘焉虽然仲子所处固人所难然亦不必为此不近人情之事以失圣贤中正之道也我思仲子亦恶能遂其亷哉若充仲子之操其矫情絶俗亦必窒碍难行必如蚯蚓之无求於人而後可然仲子亦人耳岂能如蚯蚓耶夫蚓之上而食者非犹夫人之食也惟槁壤之土下而饮者非犹夫人之饮也惟黄泉之水今仲子居必以室而食必以粟则不能不有资於人也可知矣此其所自来亦安能计其义与否耶从来最亷者莫如伯夷最贪者莫如盗跖今仲子所居之室果亷如伯夷之所筑与抑贪如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果亷如伯夷之所种与抑贪如盗跖之所种与是义与不义总不可知也今仲子既不能无居无室而所居所食者又不能必其所自来若仲子者亦恶能自成其亷哉如欲成仲子之亷殆必如蚓而後可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於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顣曰恶用是鶃鶃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此三节书是言人不可以小节妨大伦也匡章曰仲子之居与食虽不必尽出於伯夷然亦何伤其为亷哉今仲子之居食乃亲身织屦其妻辟纑以易之者夫岂不义而取诸人者耶孟子因晓之曰吾谓仲子之恶能亷正以仲子不必如此耳盖仲子非素贫贱乃齐国之簪缨世家也其兄名戴者食采地於盖邑其禄万钟即与其兄同居而食非不义也乃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因远避其兄以致离失其母居於於陵彼亦谓以义自处而不知母子兄弟之大伦已失矣尝闻其他日归也偶有馈其兄生鹅者亦不过交际之常礼乃仲子则频顣而不悦曰恶用是鶃鶃不义之物为哉及他日又归其母以爱子之心杀是鹅以食之适其兄自外至因与之言曰尔之所食者即向所谓鶃鶃之肉也仲子闻兄之言竟出而哇之其矫情如此较之圣贤之道不违亲不絶俗者为何如乎且就其居与食而言之以母食为不义而不食是天下无复可食者乃於妻辟纑以易者则食之以兄之居为不义而不居是天下无复可居者乃於於陵则居之一身而清浊互参一家而弃取靡定是尚为能充其不居不食之类乎不能充其类又焉能充其操殆必如蚓之无求自足而後能充满其不居不食之操也彼仲子亦人耳岂能遂如蚓也哉吾之所谓恶能亷者盖以此也可见君子处世自有中道惟义所在而己若欲成一己之小节而弃天下之大伦则凡?理害义欺世盗名者将无所不至此主持风教者不可不辨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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