濌伯音沓
《家训》云:“晋羊曼,常颓纵任侠,饮酒诞节,兖州号为濌伯。此字更无音训。梁张缵呼为嚃羹之嚃,亦不知所出。但耆老相传,世间又有濌濌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顾野王《玉篇》误为黑旁沓。顾虽博物,犹出张缵之下。”颜氏云:“吾所见数本,并无作黑者。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从黑更无义旨。”故唐常衮窒卖官之路,一切以公议格之,非文辞者皆摈不用,世谓之濌伯,以其濌濌无贤不肖之辨云,盖兖州之遗意也。
《汉书·杨震传》云:“有冠雀衔三鳣当作鳝鱼,飞集讲堂前。”注云:“冠音鹳。即鹳雀也。鳣音善。”其字借为鳣鲔之鳣,俗因谓之鳣,知然反。案郭璞注《尔雅》:“鳣长二三丈。”又魏武《四时食制》云:“鳣鱼大如五斗奁,长一丈余。”安有鹳雀能致一者,况三头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鳝鱼长不过三尺,大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蛇鳣者,卿大夫服之象也。数三者,法三台也。”《后汉书》及谢承《书》亦述此事,皆作鳝字。以上十五字,据他本补。——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孙卿云:“鱼鳖鰌鳣。”《说苑》曰:“鳣似蛇。”并作鳣字。盖假鳣为鳝,其来久矣。又杜少陵云:“敇厨唯一味,求饱或三鳣。”又以平声押之,恐误也。
阿堵犹今人言这个也
晋王夷甫雅尚,口未尝言钱。一日,其妻令以钱绕床,使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谓婢曰:“举阿堵物去。”其措意如此。世之学者有贤愚,类求阿堵之义而未之得,殊不知阿堵初自无据,作史者但记一时语言而已。《顾恺之传》亦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独不见此何耶?宋景文公《写真》诗云:“谁谓彼己子,而传阿堵神。”又《答书》诗云:“久谢轮囷器,羞言阿堵神。”皆用此也,岂有它义。
《后汉·南匈奴传》云:“单于姓虚连题。”注云:“《前书·匈奴传》曰: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撑黎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黎,谓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一云撑犁,天子也,匈奴号撑犁,犹汉人称天子也,与此小异。永叔《代王状元谢及第启》云:“陆机阅史,尚靡识于撑犁;枚皋属文,徒率成于骫骳。”又沈元用《谢启》云:“读撑犁而靡识,敢谓知书;问祈招而不知,尚惭博学。”然陆机不识撑犁事,竟不知在何书。一云不识撑犁谓皇甫谧,非陆机。
唐会昌五年七月,上都、东都两街各寺留僧三十人,节度诸州各一寺三等。七年八月毁招提、兰若四万余品。余案《会要》云:“大历二年,薛平奏请赐中条山兰若额为大和寺。”盖官赐额者为寺,私造者为招提、兰若,杜牧《杭州南亭记》所谓“山台野邑”是也。
《西清诗话》云:都人刘克者,穷该典籍之事,多从之质,尝注杜子美诗:“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人知其一,不知其二,唯杜子美与克会耳。起就架上取书示之,东方朔《占书》也。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豕,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其日晴,所主之物育,阴则灾。少陵意谓天宝离乱,四方云扰幅裂,人物岁岁俱灾,此岂《春秋》书王正月意邪,深得古人用心如此。又案宗懔《荆楚岁时记》云:“正月七日谓之人日,采七种菜以为羹,剪彩为人,或镂剪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求之经典,罕有此事,唯魏东平王仓为《安仁峰铭》云:“正月元七,厥日惟人。乘我良驷,陟彼安仁。”载在名集,此为证矣。又《北史·魏收传》云:“魏帝宴百寮,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然东方朔《占书》有八日为谷,而魏收所引董勋之语,止及于七日,何邪?然《安仁峰铭》所用,亦云七日为人,而宗懔指此为证,盖宗懔又未尝见东方朔《占书》,而妄为之说也。唯刘克为博学。余尝观沈存中《笔谈》,亦以为士人刘克按《夔州图经》辨乌鬼事甚详,而《西清诗话》又美其穷该典籍,真奇士也。唐李义山《人日》诗云:“文王喻复今朝是,子晋吹笙此日同。舜格有苗旬太远,周称流火月难穷。镂金作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起晋风。独有道衡诗思苦,离家恨得二年中。”
晋武帝尝问挚虞三日曲水之义,虞曰:“汉章帝时,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村人以为怪,乃招携之水滨洗祓,遂因水以泛觞,其义起此。”帝曰:“必如所言,便非好事。”束晢进曰:“臣请言之,昔周公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流。’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见金人奉水心之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诸侯。’因此立为曲水。二汉相沿,皆为盛集。”帝大悦。又《韩诗》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于溱、洧二水之上,招魂续魄,执兰草祓除不祥。”上巳,即三日也。曲水者,引水环曲为渠,以流酒杯而行焉。《汉书》:“八月祓霸水。”亦斯义也。又《荆楚岁时记》云:案《诗》曰:“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兰兮。”注云:“今三月桃花水下,以招魂续魄,祓除氛秽,并其义也。”元魏孝文帝还洛,引见王公侍臣于清徽堂,因之流化渠。帝曰:“此曲水者,取乾道曲成,万物无滞。”《风俗通》曰:“《周礼》:‘女巫掌岁时以祓除疾病。’”《后汉志》云:“是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一说云:后汉有郭虞者,三月上巳产二女,三日中并不育,俗以为大忌,至此月日,人家皆于东流水为祈禳,自洁濯,谓之禊祠。引流行觞,遂成曲水。刘昭注云:“郭虞之说,良为虚诞,假有庶民,旬内失其两女,何足惊彼风俗,称为世忌乎!杜笃乃称‘王侯公主,暨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黄’。本传大将军梁商,亦歌泣于雒禊也。自魏时不复用三日水宴之礼。”
尝怪世俗题梁记其年月,及所为祭文称月朔乃用月建,殊可嗤笑。假如甲辰岁,正月初一庚戌朔,初十日己未,俗乃云丙寅朔。殊不知正月斗当建寅,而所谓丙寅者,即月建也。习非承误,每每如此,盖不考古之过也。余尝观《汉书·律历志》载:“周公摄政五年。后二岁,得周公七年‘复子明辟’之岁。是岁二月乙亥朔,己丑望,后六日得乙未。故《召诰》曰:‘惟二月既望,粤六日乙未。’又其三月甲辰朔,三日丙午。《召诰》曰:‘惟三月丙午朏。’”又云:“成王元年正月己巳朔,此命伯禽俾侯于鲁之岁。又成王十年四月庚戌朔,十五日甲子哉生魄。故《顾命》曰:‘惟四月哉生魄。’”又云:“康王十一年六月戊辰朔,三日庚午,故《毕命丰刑》曰:‘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春秋》书桓公三年秋七月壬辰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又庄公二十五年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凡此所记月朔,何尝用月建乎?其余史传及唐韩、柳之文,与本朝先达士大夫文集,未尝谬用一处,盖得孔子作《春秋》著朔之遗法也。罗畴老《书义》云:“古之纪事者,日之可也,必曰朏,曰望,曰旁死魄,曰哉生明,曰哉生魄,何也?盖月有小大,故纪事者每志此以谨晦朔也。先儒谓犹今之人将言日,必先言朔,盖得之矣。”余观博平王安世作《白氏六帖叙》,末云:“元祐五年岁次庚午,二月己卯朔,初一日丙申。”此正用月建也,殊可嗤笑。
《周礼》:“太驭掌王玉路以祀,及祀軷。”注云:“軷祀者,封土象山于路侧,以刍棘柏为神主祭之,以车轹軷而去。”《诗》云:“取羝以軷。”祖道之礼,盖封土为軷坛也。《汉·疏广传》云:“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注云:“祖道,饯行也。供,居共反;张,竹亮反。”《刘屈牦传》云:“丞相为祖道,送至渭桥。”又《景十三王传》云:“荣行,祖于江陵北门。”注云:“祖者,送行之祭,因设燕饮焉。”颜师古云:“祖者,送行之祭,因飨饮也。昔黄帝之子累祖,好远游,而死于道,故后人以为行神也。”又《后汉·荀彧传》云:“彧死,帝哭之,祖日为之废燕乐。”注云:“祖日,谓祭祖神之日,因为燕乐也。”应劭《风俗通》曰:“案《礼传》云:‘共工氏之子曰修,好远游,舟车所至,足迹所达,靡不穷览,故祀以为祖神。’汉以午日祖。”又案《字说》,祖从示从且,后所神事,方来有继。行神谓之祖者,祭于行始,方来有继之意。余案《左氏传》云:“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重为勾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犁为祝融,勾龙为后土。”盖祭必有神以主之。故祖祭必用一神以为祖神也。所谓方来有继者,特言其意义如此耳。然《陈宠传》注云:“昔共工之子好游,岁终,死为祖神。”《荀彧传》注云:“共工氏之子曰修,好远游,故祀以为祖神。”而颜氏又云:“昔黄帝之子累祖,好远游,而死于道,故后人以为行神。”三家之论,自不同如此。
《杨子》曰:“不膢臘也欤?”注云:“膢,八月旦也,今河东俗奉以为大节,祭祀先人也。臘,蜡也。”《玉篇》云:“膢,力侯切,饮食祭也,冀州八月,楚俗二月。臘,力盍切。”说文云:“冬至后三戌为臘,祭百神也。”案《礼记·外传》云:“蜡祭,即臘祭也。夏曰清暑,殷曰嘉平,周谓之蜡祭,秦曰臘。黄衣黄冠而祭,休息田夫也。既蜡而后臘。又云蜡与臘,二祭也。”案《史记·始皇本纪》:“始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注云:“先是其邑谣歌曰:‘神仙得者茅初成,帝若学之臘嘉平。’父老具言此神仙之谣歌,劝帝求长生之术。于是始皇乃欣然有寻仙之意,因改臘曰嘉平。”则与《外传》所载不同。《风俗通》云:“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曰臘。”此云秦曰臘,盖汉仍之也。余谓史迁不当有误,然《史记外传》乃后人所集,故错乱其名号。窃意殷曰臘,秦曰嘉平,乃为允当。隋开皇中改周十二月为臘蜡。又《白氏六帖》云:“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改为臘。”注云:“夏曰嘉平,出《史记》六。”案《史记》六所云:“始皇十二月始更名臘曰嘉平。”即非夏后祭名,疑《六帖》为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