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叶总督迷信了乩仙的话,他打定主意,百事不管,躲在衙门里,静候过十五日,外国兵自退。司道等官来请发兵,绅商等人来请练勇,他都不准。英国公使要求五条:第一条,与总督相见;第二条,欲在南河岸造洋楼;第三条,欲通商;第四条,欲进城;第五条,索赔款六百万两。叶总督益发不去理他。各国公使大怒,第二天满城只见贴的香港总督的告示,说定于次日破城。那城里一般百姓看了,立刻慌乱起来,扶老携幼纷纷逃避。叶总督要禁止也禁止不住。不到黎明,果然城外炮声隆隆,烟焰四起,叶总督没奈何,暂到粤华书院去避难。
广州绅士伍崇耀和将军暗地里说通了,在城头上竖起白旗,求外国兵暂停炮火,把城中难民一齐放出去逃命去。那边香港总督也下文书给合城官民,说只打叶总督一人。于是巡抚将军都统等官员以及绅土们,都到观音山上去避难。外国兵营里炮火又响,叶名琛无地可躲,城门一破,英国兵先进城来,赶到粤华书院里,把叶名琛捉住,横七竖八地把他拖上英国兵船。这时有一个戈什哈跟随在叶总督身旁,他趁外国兵不留意的时候,悄悄地对总督指着海水说道:“大人瞧。这海水不是很清的么?”那叶总督听了他的话,莫名莫妙。这戈什哈气愤极了,便纵身一跃,自己沉在海里死了。这时英国公使做主,把捉来的广州官民一齐放回,只带了这个叶名琛,从广州到香港,又从香港到印度,把他关在一间楼房里。叶名琛住在印度却也自得其乐,终日吟诗作画,空下来又时时诵读《吕祖经》。他的诗画署名“海上苏武”,流传在外国的却也不少。
广东巡抚见外国兵去了以后,才提奏入朝。咸丰帝看了,不禁大怒,立刻下谕,从两广总督起,所有广州合城文武官员一律革职,另委了两广总督去和英、美、法三国的公使讲和,又委黑龙江办事大臣和俄国讲和。这时外国所提出来的条件却比不得从前了,总督大臣见条款十分严厉,却不敢做主,便去奏明朝廷。咸丰帝把条款发给军机大臣会议,议了许多日子,也议不出一个眉目来。那四国兵将见所求不遂,便索性开了兵船打到北京去。英国兵船十四只,法国兵船六只,美国兵船三只,俄国兵船一只,一齐停?自在天津白河里;一面又提出条件,托直隶总督谭廷襄转奏皇上。咸丰帝便派户部侍郎郭崇纶、内阁学士乌尔棍泰前去议和。英国公使见这两个官衔上没有全权两字,说中国政府没有诚意,又说中国政府瞧他不起,便不由分说,带同兵船从白河直闯进大沽口去,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大沽炮台。
咸丰帝没奈何,改派了桂良、花沙纳两位钦差大臣,全权去和各国议和。各国提出的条款又多又严,内中单讲英国公使提出的条款已有五十六条,最重要的三条:第一条,是于旧有上海、宁波等通商五口外,加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等处;又于长江一带,从汉口到海州,许其选择三口为洋商出运货物往来之所。
第二条,是洋人所带眷属可长住北京。第三条,是偿还洋商亏损两百万两,军费二百万两;付清赔款,方将广州城交还中国。还有修改税则、允准传教等条。此外法国也提出了四十二条,又另索赔款一百万两。这两位钦差也不敢自专,请命于朝廷。咸丰帝这时身体不好,常常害病,也没有这许多精神去对付外国人,便传谕一概允准;口令桂、花两位钦差,会同两江总督何桂清,亲自去查察各海口何处宜于通商,再定税则。四国兵船先后驶离天津,到上海会齐。总算把这桩外交案件暂时告一个结束。
兰贵人这时居然生了一个皇子,不但是皇帝皇后欢喜,便是那满朝文武和海内居民,人人都欢欣鼓舞,大小衙门悬灯庆祝。这也是当时专制时代奴隶人民的现象。
按到实在,真正肚子里欢喜的只有咸丰帝一个人,这时立刻把兰贵人升做兰贵妃,那新生的皇子取名载淳。从此这兰贵妃也因自己生得皇子,十分骄傲起来,非但不把宫中的妃嫔放在眼里;便是那孝贞后,也因她生了皇子,另眼看待她几分。
说实在的,这个皇子也不是兰贵妃生的,乃是圆明园里的一个汉女,名叫楚英生的。这楚英也是读书人家小姐,她父亲是湖南人,在京里做了几年小京官,仅仅糊得口。他女儿楚英却出落得洛神一般的风韵,官场中慕她的美名,都托人来说媒。无奈她父亲生性清高,说他们都是浊富,不配娶我的女儿。谁知到楚英十六岁上,她父亲一病死去了。只落得两手空空,身后萧条。后来宫里雇用管宫汉女,楚英的母亲贪图俸禄大,便把楚英送进宫去。便是在楚英心想,也不过到宫里去打扫庭院,看守房屋,决没有意外事体的。谁知这位风流天子却出奇地欢喜玩弄汉女,他最爱的是那三寸金莲。怡好这楚英不但脸儿长得好,而且裹得一双好端正瘦小的金莲。有一天,她在牡丹花丛中间闲玩着,咸丰帝从廊下走来,远远地望见花丛下面露出一双小脚儿来,勾动了他情怀,忙向侍卫们摇手。那侍卫们也看惯了皇帝的情景,知道皇帝又要干风流事体了,便悄悄地避去;楚英便在这一天受了皇帝临幸。
任你如何贞节的女子,待到一踏进宫门,总难保得贞节了!楚英那时迫于势利,也是无可如何。一连召幸了几次,不觉已有了身孕;肚子一大,皇帝便丢在脑后了。
这时正是兰贵妃初得宠的时候,专一和汉女作对。她住在园里,瞒着咸丰帝的耳目,将那班汉女暗地里打死、溺死的不计其数。后来,兰贵人又打听得有一个楚英曾受过皇帝的临幸,便吩咐太监把那楚英去唤来。在兰贵妃心思上,满想把她打死,后来一看见楚英带着肚子,细细一盘问,知道是龙种。她便立刻变了一个主意,从此把个楚英藏在自己后房;自己也装着假肚子,哄着皇帝说自己受了孕了。又怕住在园中耳目众多败露出来,她便把楚英装成大脚,改了旗装,夹在宫女队里带进宫去,依旧藏在一间密室里。待到那楚英十月满足,养下一个男孩儿来;便趁着楚英肚子痛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拿一杯毒酒灌在她肚子里去,立刻把个产妇药死了。
一面暗地里雇了乳母,在密室中乳着这孩子。看看自己装的假肚子也已十月满足了,便把那孩子抱来,满身涂着血水,只推说是自己生下来的。后来皇帝皇后见这孩子长得格外魁梧,便也格外欢喜。兰贵妃见大事成功,便不觉骄傲起来。又因为住在宫中有这正宫娘娘管束着,不得任性,便又怂恿着皇帝搬到圆明园去住。这时已在三月终,照例原可以搬进园里去住了,皇帝便依了兰贵妃的话,进园去依旧住在天地一家春里。咸丰帝许久不到园中来,又在这春深的时候,园中景色分外鲜媚,把个风流天子乐得早把朝廷大事丢在脑后去了,终日带着这兰贵妃到处游玩。但是咸丰帝大病以后身体十分虚弱,在园中游玩,要人扶持;常常坐着黄轿,或是坐着御舟代替行走。这时园中也养着许多鹿,皇帝天天饮一杯鹿血;几百头花鹿养在“碧澜桥”
东面坦坦荡荡的地方。兰贵妃每天带几个宫女在这地方骑射。射着花鹿玩儿。咸丰帝见兰贵妃骑马骑得很好,便带她出园打鸟雀去,三千御林军保护着,在万寿山脚下玩了一天,打得无数鸟雀。看看天色傍晚,那园中文武大臣知道皇上快要回园了,便排齐了班次在园门口候着。远远地听静鞭声响,御驾已到了门口;文武百官一齐跪下地去。这时正在鸦雀无声的时候,忽听得马蹄声响,当先一个旗装的少妇,骑着马跑进园门来;见两旁百官跪着,便在马上笑说道:“怎么今天矮子这样多啊!”娇声呖呖,一骑马早已过去了,吓得百官们头也不敢抬。后来打听那骑马的少妇便是如今最得宠的兰贵妃。兰贵妃进园了半晌,才是御驾到。这一天皇帝玩得非常尽兴。第二天是兰贵妃的生辰,在园里吃酒听戏,又热闹了一天。皇帝圣旨下来,把兰贵妃改作懿贵妃。这一天懿贵妃陪皇上在“壶中日月长”
轩里吃酒,吃到夜深才安寝。第二天皇上病了,忽然吐起血来,慌得懿贵妃忙传御医,一面报进宫去。那孝贞后夫妻情分原是深的,得了这消息,便急急赶到园中来看视。亏得皇上的血是急气攻肺,吐的是肺血,调养了三五天,便渐渐地止住了;又养了半个月,一般也能游玩行走了。
皇上在病中,孝贞后又切切实实劝他保养身体,莫过宠了懿贵妃;又说懿贵妃是个受宠不起的人,常常要干预朝政,这不是我们女人应该管的事体。那懿贵妃自从生了皇子以后,那言语举止之间,便是对于皇帝也不觉露出骄纵的神色来。咸丰帝也有些觉得,只是心中实在溺爱她,便也不忍去说她。如今听了孝贞后说话,知道皇后是一片好意;又知道懿贵妃是十分阴险的女子,便也推着病不和懿贵妃见面。
这时,皇上又想起“四春”来了,便把牡丹春、杏花春两人传来。一看她们,已经消瘦得多,远不如从前那种娇艳模样了。皇帝问她们:为什么这样憔悴?杏花忍不住哭了。牡丹春便告诉说,懿贵妃如何虐待她们,“那班宫女太监都害怕贵妃的势力,吃也不给我们好吃,穿也不给我们好穿。住在园里,真是苦不堪言。”杏花春又奏说:“懿贵妃住在园里,专一与汉女为难,瞒着皇上的耳目,拉到屋子里去,被懿贵妃活活打死的;又拉去抛在太液池里,活活淹死的,不知有多少。”
皇上听了不觉大怒。第二天传旨,把懿贵妃召来。那懿贵妃耳目很长,有那总管安得海替她打听消息;知道皇上动怒了,懿贵妃便披头散发,怀中抱着皇子,进宫去跪在皇帝面前,只是碰头求饶,又做出那可怜的样子来。
说也奇怪,皇上不曾看见懿贵妃的时候,把这懿贵妃恨入切骨;等见了这懿贵妃,便想起从前的一番恩爱,又看见她眉眼儿实在迷人,又见她一哭一求,如带雨梨花似的,越发叫人可怜。再看看她怀中抱着皇子,又看在他皇子的面上,不觉把心肠软了下来。懿贵妃趁此又撒痴撒娇地说了许多牡丹春、杏花春的坏话,咸丰反而劝慰她。这一夜雨露深思,堂堂一位万岁爷,又吃懿贵妃迷住了。懿贵妃把圣驾接到天地一家春去住着,自己料理皇上饮食,调养病体;暗地里吩咐安得海,外面不论有什么事,不叫他通报。因此那杏花春、牡丹春和皇上见了一面以后,从此又隔绝了。
直到五月时候,皇上身体渐渐地强健起来,常常到园中各处来散步纳凉。记得各处妃嫔,便传旨召来,在“清水濯缨室”里开宴。那班妃嫔和皇上久别生疏了,也不敢多说话;独有这懿贵妃,仗着自己是皇上宠爱的,在皇帝跟前有说有笑,皇帝的事体她一个人揽着服侍。又因为自己是生了皇子的,便不把同辈的妃嫔放在眼里。外面军机大臣有奏折拿进来,懿贵妃便瞒着皇上,说:“皇上正在吃酒开怀的时候,莫给他看奏折。”便和安得海私地里冒了皇上的意旨,把那奏折批出去了。
隔了几天,皇上坐朝,懿贵妃才把代批奏折的事体奏明;皇上心中虽不乐,但因宠她宠得厉害,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后来懿贵妃看看皇上不说什么,每逢皇上和大臣们议论朝政,她也在一旁出主意。皇上也因自己懒得管事,渐渐把那些奏折都叫懿贵妃代他批发去,因此,懿贵妃渐渐地预闻外事。
有几个手脚快的人,都偷偷地拿了银钱走安得海的路子,孝敬懿贵妃去;懿贵妃一方面得了外人的钱财,一方面在皇帝跟前包揽事体。皇上也有些看出懿贵妃的弊病来,只因自己身体实在虚弱得厉害,没有精神看奏章;以后每逢有大事,便请孝贞后传见大臣,隔着帘子亲自询问。孝贞后有忙不过来的地方,便叫懿贵妃在一旁读着奏章。皇上又把醇亲王、恭亲王传进园里,帮着皇上办理国事。皇上有时和醇亲王、恭亲王闲谈着,懿贵妃站在一旁,也不避忌。
懿贵妃见醇亲王面目姣好,年纪很轻,打听得醇亲王正死了福晋,便和皇上说了,把懿贵妃的妹妹蓉儿指配给醇亲王;那醇亲王见皇上的命令,也不敢不遵从。
从此以后,那蓉儿在外面也暗暗地和懿贵妃通声气。独有恭亲王和肃顺两人不和懿贵妃联络,常常在皇帝跟前劝谏,不可使贵妃干政。咸丰帝也明知道这懿贵妃居心叵测,无奈自己宠爱她厉害;懿贵妃干预朝政也惯了。那孝贞后是十分沉静的,见了大臣,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什么话来;懿贵妃在一旁代问话,口齿清楚,语言漂亮,且另有一种威胁,大臣们见了她都害怕。后来日子久了,孝贞后却也省她不得。懿贵妃自恃有才能,便也越发地骄傲了。
那年春天,宫里照例闹着龙舟。皇帝带着妃嫔们坐在御舟里吃着酒,看着龙船。
这时皇帝身体还不十分健旺,不愿意和许多妃嫔们挤在一起,却自己带着孝贞后坐着一只小艇子,在湖中荡漾着。四边岸上的宫女们见御舟在湖中,便齐声嚷着“安乐渡”三字。原来宫中的规矩,皇帝坐在船里,那船身一离开岸,便令宫女站在两岸齐声唤着安乐渡三字,直到皇上的船到那边岸上,才停住唤声。这虽是一桩迷信事体,但两岸几千个宫女娇声唤着,却也很有风韵。这时皇子载淳年纪尚小,听着唤声,也跟着她们嚷着。懿贵妃拉了他和要好的妃嫔宫女们另外坐一只船游玩着,打听得皇上在“映水兰香”开宴,她们便赶去伺候。那地方是靠着湖边的,埠头上泊着三只龙舟,龙舟两旁一字儿停着许多小船。懿贵妃自小在南边学得弄桨渡水,这时她们饭都吃罢,懿贵妃见了埠头的小艇,不觉触动了她的旧好,便纵身一跳,跳在小艇子上,拿了一支桨,正要荡开去。忽然给皇上看见了,说:“有趣!朕也搭着你的船渡过去。”懿贵妃见皇上也高兴,忙把那小艇靠近埠头,候皇帝走下艇子来。谁知咸丰帝才下得艇子,两脚不曾立定,那艇子便荡开了。皇上是久病之后,身体虚飘飘的,两脚又没有力,那艇子一晃,身子向侧面一扑,一个倒栽葱,噗通一声,皇帝翻身落水。只听得岸上宫女、太监们大声呼救,那孝贞后正在屋子里,听了忙赶来看时,亏得湖边水浅,下面又铺着石阶;皇上落水的时候,急把两手攀住埠头石条,身子浸在水里,从肩膀以上露出在水面上。七八个太监一齐跳下水去,把皇帝扶上岸来;满身水淋淋的。把个皇后吓得脸上也变了色,一面吩咐把皇上送到就近“静香屋”去更换衣服,一面喝令太监把懿贵妃送到永巷里去关起来待罪。这咸丰帝身体原不曾复原,如今经了这一吓,又受了冻,不觉旧病复发起来。
孝贞后日夜看护着,这一场病,直到深秋才慢慢好起来。那懿贵妃平日是一个如何飞扬跋扈的人,如今关在永巷里,一住四五个月。宫里的人何等势利,大家见她失了势,都来打落水狗。那肃顺和懿贵妃最是不对,便买通了服侍懿贵妃的宫女,故意到皇后跟前去告密,说懿贵妃住在永巷里终日怨恨皇上,又拿满洲咒语骂皇上。孝贞后听了,忙亲自到永巷里去劝慰懿贵妃,说:“你暂时安心静守,过几天待皇上欢喜的时候,俺替你求求恩典,放你出来。”
不知怎么,这懿贵妃诅咒皇上的话给皇帝知道了,便不觉大怒。恰巧肃顺站在一旁,皇上便问肃顺道:“朕意欲把兰贵妃废了,赐她自尽,你看怎么样?”慌得肃顺忙跪下地去碰头,说道:“奴才不敢预闻宫禁里的事体。”这句话传到孝贞皇后的耳朵里,忙去见皇帝,竭力替懿贵妃辩护着,说:“这都是平日和她不对的人造的谣言,臣妾也常常去察看过,懿贵妃十分恭顺,深知道自己的错处,常常自己悔恨着。臣妾敢替她在皇上面前求求恩典,放了她出来。她在冷宫里时时想念皇上,日夜哭泣,看了也十分可怜。”皇帝到这时候又想起懿贵妃是生了皇子的,一时不能废去她妃子的名号,便也把怒气消掉了。后来孝贞后时常在皇帝跟前替懿贵妃求恩典,皇上看在皇后的面上,便赦了罪,把懿贵妃放了出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