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杨青、范仲淹都道:“军衣既然尽失,须要逃走回朝,方得保全性命。”狄青道:“二位大人,征衣虽失,明日定然讨还。”杨青道:“征衣失在大狼山,你还想讨得回么?随口乱谈,休得多说,快些遁逃,埋藏姓字,方保得性命。”狄青道:“二位大人,晚生即未讨回征衣,如立下一战功,可以抵消此罪否?”范爷道:“征衣尚然管不牢,被强徒劫去,还有什么大功来抵此重罪?”狄青道:“小将匹马单刀,杀上大狼山,已经射杀赞天王,刀伤子牙猜,杀退西戎两孟洋,晚生虽然有罪,但此功可以抵偿。惟望二位大人明鉴推详,引见杨元帅,待晚生领些军马,克日讨回征衣。”范爷道:“缘何又是你收除此二贼了,吾却不信。”杨青道:“口说无凭,那人相信,由你说得天花乱坠,且自去见元帅,由你分辩。”
当下三人进关,杨、范二人踱至无人之处,将书拆开,二人看毕,范爷道:“包年兄,若是狄钦差违了限期,本部便能一力周全,无奈军衣尽失,除非代补赔了,方得完善。”杨青也道:“大人,军衣一失,重罪难宽,叫我二人如何助他?除非圣上有旨颁到,方可免得,不是朝廷赦旨,那人保得此罪!”当时二人将书收藏过。杨青又道:“范大人,若在元帅跟前,说明失了军衣,定然绑出辕门,立正军法了。”范爷道:“这也自然。”杨青道:“且不要说明,待他自往分辩,我与你见景生情,可以帮寸者帮寸,不可帮寸者,再作道理,范大人意下如何?”范爷道:“老将军之言有理。”
二人进至帅堂,杨元帅离位言道:“二位大人,军衣可无差么?怎查点得如此捷速?”二人道:“一一无差。”元帅道:“二位且坐。”范爷道:“元师请坐。”当下传狄青进见。
书中交代,前日焦廷贵若说明狄青功劳,李成断不敢冒,只因焦莽夫随便夸口,故敢将焦廷贵弄死,前来冒功,以为死无对证。是时狄青到了,李成父子全不介意,只顾洋洋然在帅堂侧吃酒爽快。狄青见了元帅,弯腰曲背,口称:“元帅,正解官狄青进见。”杨元帅见他的盔甲,乃是太祖之物,想狄青虽是太后内戚,总为臣子,怎合用先王太祖的遗物,定然太后赐赠于他。其实此副盔甲,前已交代明白,狄青以臣下,不当用王家之物,故太后另行照式造了一副,赐侄儿使用。今元帅认为太祖之物,心头颇有不悦,即起位立着拱手道:“王亲大人,休得多礼。”又问道:“批文上副解官石郡马何在?”狄青道:“启上元帅,只因副解官石玉。在仁安县金亭驿中,被妖魔摄去,未知下落,小将已有本回朝,启奏圣上。”元帅道:“此事关中亦有文书到来。狄王亲解送征衣,本月十三日限满,如今十四了,极应体恤众兵寒苦,及早赶趱到关交卸才是,为何违限?本帅军法,断不询私,你难道不知么?”狄青道:“元帅听禀,小将既承王命,军法森严,岂有不知。原要早日到关交卸,并非偷安延缓。无奈中途霜雪严寒,雨水泥泞,人马难行,故违限期一天,望元帅体谅姑宽。”范爷点头自语道:你言之有理,只恐说出不好话来,就要劳动捆绑手了,看你如何招架。元帅道:“若依军法,还该得罪王亲大人,姑念雨雪阻隔,本帅从宽不较。”即呼统制孟定国,速将征衣散给军中。孟将军得令,正要动身,范、杨二人摇首暗道:不好了!不好了!只见狄爷打拱告道:“元帅且慢。”元帅道:“却是为何?”狄爷道:“征衣已失,无从给散了。”元帅听罢,喝道:“胡说!”狄青道:“征衣果然尽失了。”杨元帅登时大怒,案基一拍,喝道:“你既管解三十万征衣,因何不小心,想是偷安懒怠。御标军衣,岂容失却,不只欺君,且藐视本帅了。”喝令捆绑手,卸他盔甲,辕门斩首正罪。两旁一声答应,刀斧手上前参跑过元帅,如狼似虎,上前要动手捆绑钦差。
这狄青两手东西拦开,叫声:“元帅,小将虽然失去征衣有罪,还有功劳,可以抵偿。”元帅只做不闻。范爷接言道:“元帅,狄钦差既言有功抵罪,何不问他明白,什么功劳可抵此重罪?待他可抵则准抵,不可抵再正军法不晚。”元帅将范爷、杨青一看,暗暗道:你二人说查点过征衣,一一无差,明是代他搪塞,如今还要多言插嘴。范、杨只做不知。狄青却道:“若说失了征衣,小将理该正法,但元帅的罪名,却也难免。如若要执斩小将,元帅理该一同正法。今独斩我一人,小将岂是畏死之徒!元帅乃贪生之辈,没奈何将大罪卸在小将身上,只恐圣上知其情由,凭你位隆势重,天波府内之人,也要正罪的。”元帅闻言,心中着实怒恼,案基一拍,喝道:“你失去军衣,难以卸罪,故欲牵连本帅。”吩咐捆绑起来,不用多言。刀斧手应声上前。杨青问道:“你的征衣,在那处地方失去的?”元帅道:“不要管他那个地方失去。”杨青道:“元帅身当天下攘寇之任,附近各处军民,皆为元帅所属,失了征衣,元帅有失察捕盗之罪。况这磨盘山离关不过一百里程途,你既为各路督捕元戎,怎可不问?缘何日久纵容,强盗竟敢来打劫征衣,这是杨元帅失捕近处强盗,比之狄青失征衣之罪,加倍重大了。”狄青听杨青如此说,便道:“小将在元帅关内地方失去征衣,理该元帅赔补,如何反将小将屈杀,军法上全无此理。待吾与你回朝面见天子,情理上看谁是谁非。你今不过势大相欺,小将乃一烈烈丈夫,岂惧你存私立法的。”范爷听了暗言道:此语却是有理有窍的正论,只怕元帅难以答话,便接口道:“你失去征衣,罪该万死,还来挺撞元帅么?吾且问你,将功抵罪,有什么功劳于此?”狄青道:“收除西戎首寇赞天王、子牙猜,不是战功么?”元帅喝道:“胡说!现有李成父子,射死赞天王,刀伤子牙猜,你擅敢冒认么?不须多说,捆绑手速将解官拿下正法!”狄青冷笑一声道:“杨宗保,你真要害我么!也罢,由你便了。”当即卸下盔甲,脱去征袍,刀斧手将狄青紧紧捆绑。
旁边礼部范爷,怒气满胸,打虎将气塞喉咙,狄青厉声大骂道:“杨宗保,吾明知你受了朝中大奸臣买嘱,串通了磨盘山强盗,劫去征衣,抹过本官战功,忘却无佞府三字,归附奸臣,辜负圣上洪恩,你虽生臭名万代,吾虽死百世流芳。”这几句话,骂得杨宗保几乎气倒帅堂,二日圆睁,骂道:“大胆狄青,敢将本帅屈枉痛骂,速速将他推出辕门斩首!”狄青道:“且住!若要斩我,须将赞天王、子牙请首级,拿来还我,便由你杀。”元帅道:“你有什么首级拿来,向本帅讨取。”狄青道:“交与焦廷贵拿来,已经你辕门号令,怎说没有?”杨元帅听了,顿觉惊骇,心中有几分明白,忙问左右道:“焦先锋可曾回关?”众将道:“启禀元帅,焦先锋尚未回关。”范爷听了,只是冷笑,杨青道:“既然狄王亲交首级于焦廷贵,须向他讨还,方得分明此事。”正说之间,偶见地下一书,拾起一看,上面写着:“长孙儿宗保展观。”杨青微笑道:“元戎的家书到了。”此书乃是狄青卸甲解袍时跌落下来。
当时杨元帅心中明白,那里按捺得定,只得立起,一手还拿上方宝剑,一手接过家书一瞧,乃祖母来的家书,只因在帅堂上,不便拆了观看,且收藏袖中。明知祖母要包庇狄青,一把上方宝剑,发又发不出,放又放不下,正有些事在两难,便对范爷道:“礼部大人,狄青说焦廷贵拿回两颗首级,不知是真是假,须问焦廷贵才知明白,你道如何?”范仲淹听了,冷笑道:“狄钦差过却限期,罪之一也;失去征衣,罪之二也;冒功抵罪,罪之三也;辱骂元帅,罪之四也。将他处斩还太轻,理该碎尸,立正军法。”这几句言词,说得元帅脸色无光,只得转向西边,呼问杨青道:“狄青失去征衣,原该正罪,但有此大功,可以抵偿,须待焦廷贵国关,方能明白。不知老将军怎样主裁?”杨青道:“死生之权,全在元帅手中,缘何动问起小将来了?倘我劝谏不要斩他,又赔补不起征衣,此事牵连重大。我实不敢担当。”杨元帅满脸通红,只得吩咐刀斧手推转狄青,问道:“狄青你既能收除了赞天王、子牙猜,可将其情由细细言明。”狄青带怒,大呼道:“杨宗保你且听着!”遂将在磨盘山失征衣后,往大狼山杀了二将,交首级干焦廷贵,先回关中报知情由,一一说明。又道:“我立此战功,可以抵偿失征衣之罪,你今贪冒我大功,害我一命,却是何故?”元帅闻言,心中不安,杨青笑道:“妙!妙!两颗人头,三人的功劳,这官司打起来,着实好看。”
元帅即吩咐传进李成父子,二人闻命,齐来进见元帅,只因官卑职小,自然该当跪下。父跪东,子跪西,启道:“卑职李成、李岱,谢帅爷赐宴。”元帅问道:“李成、李岱,这赞天王、子牙猜二将,乃狄青箭射刀伤的,你父子二人为何冒认了他的功劳,该当何罪?”李成见问,惊吓不小,李岱更是慌张无措。李成心想:只道功劳是焦廷贵的,故立心冒认,希图富贵,岂知乃狄王亲功劳。也罢,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但抵罪不招,要冒到底了。便道:“元帅,实是卑职射杀赞天王,儿子刀伤子牙猜,岂敢冒别人之功,以欺元帅?”元帅道:“狄青,那李成、李岱现在这里,你且与他对质。”狄青道:“既捆绑了本官,杀之何难,何必多言!”元帅吩咐放了捆绑,觉得面无光彩,上方宝剑只得放下。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