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世责力多谋足智能,皆因唐业事将成。
众星会聚难安静,哪得隋民享太平?
当下,叔宝只见桥下两边一拱一拱的上来。叔宝忙取弓搭箭,先向左边耍的一箭射去,正中卢方左臂,叫声:“啊唷!”翻身跌下去了。又向右边一箭射去,正中薛亮面颊,扑的一响,也跌下水去。他两个跌了下去,哪一个还敢上来?杨林道:“上去不得,且待天明再上去,料他也飞不出潼关去的。”众人围住桥下。叔宝停停又放一箭,歇歇又放一箭,射坏了好几个人。杨林道:“他一个人只带得九枝箭,谅他射完了,可叫众将上前发箭。”叔宝见底下有人行动,心中明白,忙跳下马,将身立在马前遮了马,把双锏取在手中,果然下边那些箭耍耍的射将上来。叔宝把双锏舞动,只听叮叮当当,那些箭都落下地去。那下边一班射完了,又换一班,箭都射完了。叔宝见不射了,知道他没有箭了,却把地上箭拾起,跳上马,依先立在桥中。杨林道:“秦强盗想是射走了,大家过桥去。”众将方上得几级阶坡,被叔宝连发几枝箭,一连射死了七八个。大家喊一声,退下去两三箭路。杨林说:“作怪哩!这强盗难道有许多箭在身边?不要管他,料他出不得潼关,只要天一明,就好拿他了。”
秦叔宝在桥上一想:“此时已有五更天气了,料想尚旗牌已到潼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却恐杨林追来,便把马头上金铃九个取下来,挂在桥栏杆紫藤上。微风略动,那金铃郎郎的响。叔宝却轻轻一步步退下桥,加上两鞭,飞马径奔潼关。正是:
不共戴天仇未报,且做逃灾避难人。
话说尚旗牌到了潼关,竟至帅府,把鼓乱敲。魏文通连忙起身,众将俱到,大开府门,出来迎接。尚旗牌递过令箭,说道:“老大王得报反了山东,连夜差十三太保匹马先行,后军就到。分付你给与干粮盘费,速开潼关,候十三太保出关。我先要前行,你且快开了关,放我出去前面公干,后边十三太保将到了。”魏文通取过令箭看时,果然是一枝金批令箭,一边发钥匙开关,一边设干粮酒席。尚旗牌一马先出关去。
少时叔宝到来,魏文通率同众将上前报称道:“潼关守将魏文通,带领五营四哨大小将官迎接爵主爷。”叔宝却住马道:“将军免了罢,潼关可曾开放?”魏文通道:“早已开了。爵主爷因何独自单身,一个军兵也不跟随?”叔宝道:“父王令旨紧急,我的马快,大兵在后,就快来了。”魏文通又问道:“缘何爵主没有辔铃?”叔宝道:“因一时性急,不曾带得。”文通道:“马无辔铃,是没威风了。小将有一副金铃,送与爵主爷。”叔宝道:“多蒙贤藩厚意,可就与我挂了。”魏文通把自己马上金铃取下来,与叔宝系在马上,说道:“爵主爷请用酒去。”叔宝道:“这倒不消了,有干粮取些来。”文通应道:“有。”分付左右奉上两盘。叔宝吃了些,与马也吃了些,多的包了捎在鞍上。叫声:“贤藩将军,你去接大王罢,此时也快来了。我要紧先出关去。”文通应道:“是。”叔宝一马先出关去。叔宝赚出潼关,飞马而去不表。
再讲那杨林在桥下停了一会,叫众将上来。到得桥边,听得那铃儿郎郎的响,众人一声喊,又退了转来。直到天明,方知秦琼早走了。杨林大怒,与众将竟赶演关而来。只见魏文通率领众将迎接。杨林道:“秦强盗呢?”魏文通道:“强盗大反山东,十三太保去追寻去了。”杨林喝道:“唗!我问秦琼这强盗哪里去了?”文通道:“十三太保出潼关去了。”杨林大怒道:“唗!好大胆的狗官,焉敢放走强盗!”喝声手下:“拿去绑了!”左右一声答应,就将魏文通绑起来。魏文通大叫道:“千岁爷,方才因有千岁爷令箭到来叫关,故此小将方敢开关。”杨林道:“唗!放屁!孤家何曾有什么令箭前来?”卢方从旁说道:“就是父王与那尚旗牌的令箭,他就将来假传令旨叫关。如今秦琼已赚出关去,父王杀这魏文通也无益,竟叫他去捉秦强盗便了。”杨林分付:“松了绑,快快去拿了秦强盗回来,将功折罪。若没有秦强盗的首级,抬棺木见孤。”魏文通一声答应,即忙顶盔擐甲,上马提刀而去。
话说这魏文通,乃是隋朝第九条好汉,名称赛关爷,因他面庞似关爷模样,故呼此名。当下赶出潼关,心中一想:“他必往小路而走,竟往小路追去便了。”
再讲叔宝出得潼关,只见尚旗牌在大路上相等,两个说了些闲话。尚旗牌说:“恩公往哪里去?”叔宝道:“我如今且往山东左近,去打听这些朋友在哪里,前去投奔。不知兄往哪里去?”尚旗牌说:“我有个母舅在曹州,叫做孟海公,如今思想到哪里去投奔他。”叔宝道:“既如此,后会有期。你往曹州从大路上去,我往小路上去了。”两人分别。
叔宝一面行路,心中感念尚旗牌之情。正行之间,只见后面魏文通大叫:“咦,秦强盗,不要走!”叔宝回头一看,见是魏文通,忙带转马头,捻枪在手,满面堆笑道:“啊呀,将军到此何干?”魏文通大喝一声:“好强盗,方才的威风到哪里去了?送你金铃,却还道贤藩与我系了。好匹夫,还要我的干粮送行。不要走,照爷爷的刀罢!”青龙刀一摆,拦头就砍。叔宝架开刀,只叫一声:“将军,人情做到底,你却何苦?”魏文通大怒,当的又是一刀。叔宝一连架过了几刀,抵敌不住,回马便走。魏文通叫声:“你往哪里去?”拥马赶来。叔宝只得又战,被魏文通一连又是几刀。叔宝看来杀不过,回马又走。
叔宝战一阵,走一阵,且战且走,一路败下去。看看到了黄河边,叔宝十分着急,心中想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如何是好?”只见岸边有一只小船,船内走出两个人来,叫声:“叔宝兄,请下船来,小弟们奉徐大哥将令,在此等候多时。”叔宝听见,抬头一看,却是樊虎、连明,连跨下坐骑,一齐上船,撑开船,艄工摇动。叔宝忙问道:“小弟的母亲、妻子在于何所?”樊虎道:“都在金堤关营内。”叔宝心略宽些。后边魏文通也下了一只船赶来。
叔宝的船到了北岸,牵马上岸。只见樊虎、连明上了岸边,也有马匹,二人连忙上马,加上一鞭,如飞而去。叔宝大叫道:“二位贤弟往哪里去?”二人并不答应,竟转过山坡去了。原来徐茂公分付二人,只许渡叔宝过河,即便回来,不许助他交战,所以二人竟去了。
列位,你道徐茂公为何不许樊虎、连明助叔宝交战呢?此乃徐茂公欲全叔宝的名望,扬名于天下,说潼关内三挡杨林,潼关外九战魏文通。当下叔宝上得马,魏文通亦到岸,上马赶来。叔宝只得又战一阵,料难抵敌,回马败走。魏文通紧紧追来。前走的犹如追风赶月,后赶的好似弓箭离弦。
叔宝正败之间,只见对面山谷内一个人,青脸红须,坐着青鬃马,拿着枣阳槊,口中骂道:“牛鼻子道人,却不肯周旋我们。”一头骂,一头走。正在怒气如雷之时,只见叔宝飞马而来,后边一人,红面长须,手执大砍刀紧紧追来,便大叫一声:“秦大哥,不必惊慌,罗子来了!”叔宝见是雄信,心中大喜,住马观看。这单境信抡槊催马,大叫:“红脸贼,休得无礼!照爷爷的槊罢!”耍的一槊,当顶梁上盖下来。魏文通不慌不忙,逼开了槊,当的就是一刀。雄信连忙招架,被他连砍五六刀。雄信抵敌不住,回马往山谷内便走。魏文通随后赶来。雄信着了急,幸亏人急计生,大叫一声:“孩子们,与我拿这红脸贼!”魏文通只道山谷中有埋伏,恐怕中计,连忙带回马出来。只见叔宝还在哪里看望,魏文通叫声:“秦强盗,你上天,爷爷也跟你上天;你入地,爷爷也跟你入地。”
二人追赶,看看到了下午时分。前头一条小河,却半干不干,那边有座石桥,名曰”石龙桥“。叔宝见离桥还有五六箭之路,自知这马本事好,不如跳过去罢。把马加上两鞭,叫声:“宝驹过去罢!”那马便一声吼叫,将前蹄一纵,后蹄一起,谁知这马一日一夜走乏了,到得河心,身体一软,噗的跌在河中,却是没水的,把四足陷住了。
魏文通赶到河边,把刀往后一举,要吹下来。不料对岸有一个人,身骑白马,扳弓搭箭,叫一声:“魏文通,我要射你的左手!”就耍的一箭,正中文通左手。才叫得一声”啊唷“,那边又喝一声:“呔!我要射你的右手了!”噔的又是一箭,果又射中右手。说道:“你还不走么?爷爷要射你心口了。”魏文通大惊,带回马头,飞风走了,带箭回去见杨林。
且说这射魏文通的,却是王伯当。当下救起了叔宝,叔宝便叫:“贤弟为何在此?”伯当说:“奉徐大哥之令,在此专等兄长前来。”叔宝大喜。只见单雄信随后来到,诉说:“回潞州取妻小,已被蔡建德杀了,抄没家产。如今去问徐茂公这牛鼻子道人,别人的家眷他都救取了,独有我罗子的家眷他不救取,被人杀了。我今前去与他拚命。”叔宝解劝了一番,三人竟往齐金堤关而去。
再表徐茂公这日升帐,叫一声:“众兄弟们,明日有一个人来要杀我,你们却要劝住了他,待我与他分说。”咬金道:“哪个敢来杀你?有我在此,你但放心。”当夜无话。
次日天明,茂公升帐,外边报说秦叔宝、王伯当、单雄信到了。茂公分付请进来。三人入帐,茂公下座迎接。单雄信大吼一声,拔出腰刀,抢上来竟奔茂公。众人一齐拦住。程咬金大喝道:“为什么?”单雄信道:“好牛鼻子道人,别人的家小个个救取到来,独我罗子的家小,你难道救取不得么?却被蔡建德这狗男女,把我一家老小都杀完了。”茂公叫声:“贤弟差矣!昔日不曾反山东的时节,愚兄算就阴阳,早知贤弟全家大劫难逃,所以愚兄先言过在前说:’人人要顾妻小,保全身家,哪个肯为朋友出力?‘那时,单贤弟自己说的:’为朋友者生,为朋友者死。妻子没了再讨一个,朋友没了哪里再有?银钱身外之物,义气为重。‘愚兄又说:“贤弟日后不要埋怨我。’你又道:‘哪里来埋怨你?’所以愚兄方才举事。为何今日反怪起我来?”雄信听说,猛省前言,便将刀抛地,拜倒尘埃,说:“小弟该死了!”茂公连忙扶起。旁边走过尤俊达、程咬金二人,叫一声:“单二哥!”连忙跪下,大哭起来:“你为我二人,将二哥的嫂嫂一家坑陷,于心何安?”雄信也忙跪下说道:“二位贤弟说哪里话来?我家妻小大数难逃,与二位贤弟何干?然后大家与叔宝见了礼。叔宝往后营去见母亲。茂公分付:“秦爷的马不要卸鞍,与他上料,一边摆酒。”
叔宝到了后营,秦安引入,一见母亲,连忙跪下。老太太看见秦琼,两眼流泪说道:“好畜生,那日我说这一班人奇形怪状,竟像强盗。你这畜生还说这个是员外,那个是举人,这个是秀才,那个是当差的。不料,果是一班真强盗,却做出这般的事来。就是那杨林老贼,乃杀父之仇人,你这畜生成把他为继父相称。畜生啊畜生,你有何面目还来见我?”老太太将秦琼千畜万畜生,骂个不住。叔宝跪在地下,不敢开口。秦安来至外边对众人道:“列,位爷们,我家太太将大爷骂个不住,跪在地下,不敢起来。还须徐爷同单爷、程爷进去,劝解我家老太太息了怒,好等大爷起来。”程咬金说:“我们去去去!”茂公道:“你二人同我进去,要下一跪。你二人不要言语,待我对老太太说话。”
三人来至后营,秦安禀道:“老太太,徐爷、单爷、程爷进来了。”太太立起身来,只见三人叫一声:“老伯母!”齐齐跪下。老太太慌忙叫秦琼快扶三位起来。茂公道:“求老伯母饶恕秦大哥之罪,我三人方敢起来。”老太太说:“三位请起,老身有一言相告。”三人只得起来。秦琼还跪在母亲面前。老太太分付道:“畜生起来,请三位坐了,我有话说。”秦琼起身,请三人坐了。老太太说道:“我家不幸,先夫被杨林老贼杀害,这畜生尚三岁。抚养到今,老大年纪,不能继先人之志,弄得来无家可奔,无国可投,叫我老身不能依靠,如何不着恼?”茂公道:“老伯母,且自宽心,如今单等秦大哥来,取了金堤关,以为根本,就有家有国了。”老太太道:“前日取金堤关,我闻说一日败了二十三人,如今不敢出战,怎说得这般容易?”叔宝站在旁边接口说道:“母亲,孩儿今日就去取了金堤关,以安母心。”老太太说:“畜生就去,今日取不来,休来见我!”
叔宝别了母亲,同三人来到前营,吃饱了酒饭,上马抵关讨战。叫一声:“军士们,快报进去,叫华公义出来会俺!”探子飞报入帅府:“启爷,外面响马讨战。”华公义闻报,披挂点将出城。一见叔宝,吃了一惊,心中想道:“难道贼人有了主么?”只因叔宝,杨林继他为子,头上戴着一顶双龙闹珠的金盔,公义不知,只道是贼人立了主,便问:“来将何名?”叔宝道:“不消问得,我乃济南秦叔宝便是。”公义虽闻他的名,却不知杨林继他为子之事。他听见秦叔宝三字,不等说完,耍的就是一戟。叔宝使枪忙迎。枪来戟去,戟来枪还,才上手大战有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叔宝见公义戟法高强,不能取胜,只得虚闪一枪,回马便走。公义赶来,叔宝把枪右手横拿,将左手扯锏,执在胸前。华公义马头相撞马尾,举戟望叔宝后心便刺。叔宝把枪反在背后,往上一架,扭回身耍的一锏打去,把华公义的头都打不见了,跌下马去。这个名为”杀手锏“。叔宝回马,乘势抢关。众将随后接应,取了金堤关。只因叔宝长安逃回,人不曾卸甲,马不曾卸鞍,因此名为”走马取金堤“。
闲话少说,单表众好汉一齐入城,养马三日,留贾闰甫、柳周臣分兵一千,镇守金堤关,其余一齐竟奔瓦岗寨而来。到了瓦岗寨,放炮安营。这瓦岗寨的守将叫做马三保,一闻响马反了山东,取了金堤关,料他必往此地,分付众军士紧守四门,多设弓箭防备。
单讲徐茂公问道:“哪一个兄弟前去取瓦岗寨?”程咬金说:“小弟愿往。”茂公道:“须要小心。”咬金应声:“得令!”提斧上马出营,直到城下,大叫一声:“呔!城上的报进去,我程爷爷讨战。”探子报入帅府,马三保问道:“哪一位将军前去迎敌?”马宗应道:“小弟愿往。”三保分付:“须要小心。”马宗一声得令,披挂上马,手执大刀出城。见了咬金,说声:“啊唷,世间哪有这样怪貌的人?”喝叫:呔!丑鬼何人?快通名来!”咬金大怒。正是:
心头怒气高千丈,恨杀高呼丑鬼名。
毕竟咬金不知怎样夺取瓦岗寨,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