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雄信执见性刚强,多少良言劝不降。
珍重故人酬絮酒,全名完节重伦常。
当下程咬金又道:“单二哥,你是烈烈轰轰的汉子阿!”说罢,即把酒送到口边。雄信道:“老子吃你的。”即把酒吃了。咬金道:“单二哥,再吃一杯,愿你来生做一个有本事的好汉,来报今日之仇。”雄信道:“妙啊!老子也有此心。”把酒又吃了。咬金道:“单二哥,这第三杯酒是要吃的,愿你来世将这些没情的朋友,一刀一刀慢慢地剁他。”雄信道:“这句话也说得有理。”又把酒吃干了。咬金对众人道:“如何?我老程劝单二哥吃酒,他肯吃否?这原有个道理。”众人道:“这些肉麻的话,我们说不出的。”罗成上前道:“单二哥,小弟不是怕你不过,因我们多是朋友,岂可不敬你一杯?但你与俺表兄何等交情?众朋友多归了唐,单二哥这等执意,觉得太过分了些。今番小弟奉令监斩,你若要性命,可速速商议。不然,你快饮此酒,待小弟开刀。”
雄信听见此言,骂道:“罗成!你这小贼种!背义投唐,我今生不能杀你,来世杀你全家。老子入你的亲娘!”罗成听他骂得刻毒,一时性起,大怒,拔剑把雄信一剑砍为两段。他一点灵光,直往外国去投胎去了,后世借了盖苏文,来夺唐朝江山。此言不表。
再说叔宝在红桃山闻得擒了雄信,飞风来救,走到面前,头已落地。叔宝抱住雄信的头,大哭道:“我那雄信兄啊!我秦琼受你大恩,不曾报得,今日不能救你,真乃忘恩负义。日后,九泉之下怎好见你?雄信兄,我只好来世相报了!”抱了雄信之头,跪在地下哭个不住。众将劝了半日,方才住哭。即忙进营,哭诉秦王道:“臣受单雄信大恩,欲把他尸首安葬,以报昔日之恩。”秦王允奏。
徐茂公道:“明日可破洛阳,生擒五王,安定天下在此一举,众将不许懈怠。罗成过来听令!”应道:“有!”“你带领一万人马,埋伏在枷锁山,等待五王到来,生擒活捉。限你午时拿解前来,若差时刻,斩首号令!”罗成道:“得令!”茂公又令:“尉迟恭、程咬金听令!”二人应道:“有!”“你们明日冲左营。”“得令!”“黑、白二氏过来!”应道:“有!”“你们明日冲他右营。”“得令!”“张公瑾、史大奈、南延平、北延道,你们明日冲他中营。”“得令!”这里连夜点兵端正不表。
再说王世充升帐,与各王见礼已毕,五王坐定,忽见军士飞报进来道:“启千岁、王爷,不好了!昨日驸马独踹唐营,被唐将擒住斩首。”王世充闻言,犹如冷水一淋,大叫一声:“天亡我也!”一跤跌倒。众王慌忙扶起,世充醒来大哭道:“啊呀,驸马啊!如今叫孤家怎生是好?”窦建德道:“王王兄且免悲伤。目今看来,洛阳难保,不若带领兵马,同孤家回转明州。孤处还有元帅刘黑闼,有万夫不当之勇,镇守在哪里,还可再来复仇。如今急宜速走,若再迟延,我等休矣!”朱灿:“窦王兄言之有理。就是孤家,南阳还有精兵,公子伍登,乃伍云召将军之子,骁勇无敌,他镇守哪里。不如大家回兵,再整顿人马,前来复仇。如若延误,只恐不保。”众王道:“有理。”
正在议论,忽闻唐营炮响。小军飞报进来道:“千岁爷,不好了!唐兵杀来了!”众王大惊,齐上马杀出来,只见营盘已乱。众王欲寻路逃走,日后报仇,谁想四面都是唐兵。众王明知不好,只得拚命杀出。那张公瑾杀至,王世充挡住;史大奈杀来,窦建德对定;南延平杀来,正遇高谈圣抵住;北延道杀来,孟海公敌住;金甲、童环杀来,朱灿敌住;樊虎、连明杀来,史万岁、史万宝对敌厮杀。那唐将与五家王子这一场狠战,有词为证:
但见兵对兵,将对将,自古交锋谁肯让;弓对弓,箭对箭,今日相逢多不善。枪对刀,谁肯饶;锤对斧,无拦阻。长枪短剑一齐忙,钢甲藤牌随地舞。
世充见势头不好,叫声:“众王兄,速往明州去罢!”五人一齐杀出,窦建德领头,齐往明州一路败将下去。被唐兵追赶三十余里,史万岁、史万宝俱阵亡。
再说秦王在营进过午膳,忽然想起:“罗王兄为何此际尚未回来?”即忙出营探望,谁想五王才败下去。秦王道:“此去枷锁山尚有数里之遥,即刻捉住解来,早已未申时分,如何是好?”忙传阴阳官报时刻来。阴阳官道:“报启千岁爷,此时乃午末未初了。”秦王闻报,好生着急,走到后营,见了一圆日影,即跪下地来,暗暗祷告天地道:“世民日后如有天子之分,此日一毫不动,待罗王兄回来,孤才来告退。”祷罢,把金簪拔下,正中日影插好不表。
且说徐茂公已破洛阳,请秦王入城。秦王分付:单雄信家小,不可杀害。一面出榜安民,盘清府库。不想公主闻得秦王破了洛阳,即用将宝剑自刎而死。叔宝即将他夫妻合葬在南门外,又起造一所祠堂,名曰“报恩祠”,以报他当初潞州之恩。秦王就封他为洛阳土地,至今香火不绝。
再讲五王带了残兵败去,回头见唐兵不来,心中方安。王世充道:“列位王兄,多是小弟之罪,害列位兵亡将死。弟有何颜?不若自刎了,以报列位相助之恩。”四王齐劝道:“王王兄,事已至此,且往明州再作计议。”五王一路而行,来到一山,名唤枷锁山。正行之间,忽山后一声炮响,闪出一支人马。当头一员小将挡住去路,大叫:“小爷爷在此等侯多时,速速绑了,待我解去,省得动手。”五王抬头一看,见是罗成,惊得魂不附体,叫声:“罢了!”窦建德道:“列位王兄,罗成虽然骁勇,难道我们都怕他,大家束手就擒不成?不若与他交战,倘得过了此山,就有性命了。谅他不过一人,我们拚命与他杀罢!”众王齐声道:“有理。”一齐杀将过来,遂把罗成围在中间,团团拚命厮杀。未及四个回合,罗成卖个破绽,窦建德一刀砍来。罗成把枪一架,指东打西,一枪刺在孟海公的腿上,翻身落下马来,被手下拿捉去了。窦建德大怒来救,不料马失前蹄,跌下马来,也被拿了去了。王世充、高谈圣、朱灿三人吓慌,欲待要走,怎当罗成赶上喝道:“哪里走!”一枪刺来,正中高谈圣右肩,也被拿去。朱灿见高谈圣被拿,心中益发慌张,被罗成照背一枪,跌下马来,即被擒。
王世充料不能胜,杀开一条血路,往山里就跑。罗成后面追赶。那王世充正在慌张,忽见一个道人走来,认得是当初背画的道人,回想道:“他曾赠我琼花图画,献与炀帝得上扬州的。记得曾对道人立一个誓道:‘我此去若不保真主,自立为王,屋里现出一山,山中跳出一只白额虎来把我吃了。”有此一番缘由,只见那道人叫道:“王世充,此乃枷锁山也。后面罗成,白虎星也。汝气数当绝,已应此誓,勉强无益。”说罢,化阵清风就不见了。王世充便顿然呆住,顷刻气力全无,一跤跌下马来,也被擒了。此时正当日午,罗成一看大喜,分付军士将五王子解往洛阳城中。其余残兵,一半投顺了,一半逃回明州。刘黑闼闻之大怒,即自称为后汉王,封苏定方为元帅,兵镇明州。按下不表。
再说秦王破了洛阳,升坐殿中,专候罗成回来。早有小军飞报道:“罗将军生擒五王,现在午门外候旨。”秦王分付:“快宣进来。”罗成来至里面,朝见了秦王,把生擒五王之事说了一遍。秦王大喜,说道:“此乃罗王兄莫大之功。”分付摆宴庆功。遂即杀牛宰马,大摆筵席。顷刻问,笙歌满座,鼓乐盈耳,君臣欢悦,安心畅饮。秦王对茂公道:“罗王兄勇猛,世上无双,你看日正至午,力擒五王,真孤家栋梁也!”茂公应了一声,来对秦王道:“臣知此番成功,虽是罗成勇猛,实乃主公所致。”秦王道:“与我何干?”茂公道:“主公可忘了,把金簪插日之事么?可速拔去,以待夕阳西下。”秦王方才省着,急忙出城,来至帐后,见日影依然在此,秦王拜了四拜,把簪拔起,那日光嗖的一移,顷刻昏暗异常。那边城内席上将士,正在欢呼狂饮,忽然伸手不见五指。咬金道:“不好了!天变了!大家要遭瘟哩!”茂公便将此事对众将说明,众人道:“原来如此,这是主公洪福所致。”
真命转日回天力,百世咸称明圣君。
忙令阴阳官查定时刻,阴阳官回报道:“戌时已没,二更天时分了。”即差内侍四名,点灯迎接秦王。那秦王拔去簪,也不料就暗,心中吃了一惊,出营来看,却好有内侍张灯迎接,连忙同了进城,来至殿中,只见灯烛辉煌,如同白日。众人出席恭迎,齐声庆贺。秦王也觉奇异,心内非常之喜,开怀畅饮不表。
再说次日,茂公来见秦王,说道:“那五家王子,乃系钦犯,可上了囚车,着人先解往长安,听高祖发落,显主公之能,众将之功。”秦王大喜道:“军师之言有理。”茂公就叫:“秦琼!”答应道:“有!”茂公道:“我有锦囊一封,速将五王解往陕西大国长安,路上须照锦囊行事,违令者斩。”叔宝应声“得令”,将五王子上了囚车,解往陕西大国长安不表。
茂公然后分付班师。那一众英雄带领大小三军,即日一齐起身,一路上:
喜欣欣鞭敲金镫响,闹盈盈齐唱凯歌声。
程咬金好不快活,在马上大叫道:“如今好了,回京朝见高祖,道俺有许多功劳,自然蟒袍加体,玉带垂腰,不封王侯,就是国公。哈哈,我快活!”尉迟恭道:“便是不枉投唐一番,今日得胜班师,连我也快活,哈哈!”茂公道:“你不要快活尽了,独有你两个只道功高,还不知自家的大罪么?只怕那些功劳,也还准折不过那些罪孽哩!”咬金道:“我有何罪?”尉迟恭道:“我也无罪!”茂公笑道:“程咬金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尉迟恭私探白璧关,三跳红泥涧。那两般罪名,就要斩了。那高祖谅不能容情,主公也讲不得分上。”咬金一闻此言,不觉失色道:“完了!这遭不好了!老大,你这两句话也说得不错。呔,老尉!”尉迟恭道:“怎么说?”咬金道:“真正不对哩,我同你走罢!”茂公道:“他却还好,曾在御果园救驾,还可保全,你却是难。”咬金叫道:“大阿哥,你是个做军师的人,难道没有什么计较,救救我的狗命?”茂公道:“话便有一句,高祖听不听,这也难料。”咬金着急道:“好阿哥,对我说说看。”茂公道:“万岁问起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你可说道:’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如今归了万岁,做了唐家的臣子,也是这样赤心报国的。‘或者万岁饶你,也未可知。”咬金道:“我自有主意,不要你费心。”一路上说说笑笑,竟往陕西大国长安而来。
再说秦叔宝解着五王子,取路先行,来到半路上,打开茂公锦囊一看,原来因窦建德是主公大舅,若回到长安,定然宽恕,恐日后有变,故此要在馆驿中放火烧死众王,以免后患。叔宝心下明白。前边离长安不远,有一所陕西古驿,先有驿官前来迎接。叔宝令军士将五王推入驿中,四周堆满干柴,至黄昏时分,令军士四面放火。一霎时火光冲天,可怜五王数载英雄,今日绝于此地。烧了半夜,把五王性命结果了,叔宝便分付军士救灭了四下房屋。次日,秦王大兵已到,叔宝上前认罪,言驿中失火,烧死五王。秦王道:“既死不能复生,只是孤家母舅在内,可认出葬之,以表甥舅之情。”谁想那五王烧做一样颜色,再也认不明白。秦王无奈,一并葬之。至今陕西城外有五王墓。
再表次日秦王进兵长安,将人马扎在教场上,众将安顿了家眷。次日,神尧高祖驾坐早朝,景阳钟响,龙凤鼓鸣,传旨文武两班,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班。早有黄门官启奏:“今有二太子秦王得胜班师,带领投降将士,齐在午门候旨。”高祖道:“宣秦王。”秦王来至大殿,俯伏道:“臣儿世民见驾,愿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道:“王儿平身。你把出兵之事一一奏来。”秦王道:“臣儿仗父王洪福,所到之处,无有不胜。今有归降秦叔宝、尉迟恭、徐茂公、程咬金、罗成等共有三十六员,俱有汗马功劳,求父王一一加封官爵,是臣儿之幸也。”遂把册籍两本呈将上来,放在龙案上。
高祖一看,一本是众将归降册,一本是功劳簿。高祖先看归降册,第一个是山东秦叔宝。高祖大喜,传旨宣临潼山救驾人进来。茂公道:“这功劳不小。”叔宝来到丹墀,俯伏道:“秦琼见驾,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道:“平身。卿家未归唐之前,先有救驾之功,后面那些功劳也不必看,封卿为护国公之职。”叔宝山呼万岁,谢恩起身,穿了国公服饰,站在一边。高祖又看到罗成,日锁五龙,尚未过午,其功不小,传旨宣上来。黄门传旨,罗成来到殿前,俯伏道:“臣罗成见驾,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见他青年秀逸,更兼武艺高强,心中大喜,加封为越国公。披了服饰,也站在一边。高祖又看到徐茂公,在金墉时节改诏救驾,有“本赦秦王李世民”这一句,其功不小,以下不必看了。宣进朝中,朝拜已毕,加封为镇国军师英国公之职。披了服饰,站在一旁。
高祖看到程咬金的名字,沉吟了一会,道:“程咬金乃是山东的响马,后来助李密,曾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那一应罪名不小。”传旨绑进来。一声旨下,殿前校尉如狼似虎,立刻赶出午门:“呔!哪一个是程咬金?”程咬金见势头来得不好,不敢应声。又想:“丑媳妇免不得见见公婆面。”只得上前应声道:“我便是,有怎么说?”校尉见他应得一个是字,就飞赶过去,把咬金夹领毛一把揪翻在地,就绳穿索绑。咬金道:“苦老子啊!轮到我老程就要淘气起来。”校尉推至金阶,咬金大哭道:“万岁阿!人来投主,鸟来投林,大家都有功劳,偏生欺我?”高祖喝道:“掌嘴!”校尉上前,把咬金一连几十个大巴掌。高祖骂道:“你这贼,可记得满牢罪人都赦免,不赦南牢李世民,月夜赶秦王,斧劈老君堂的大罪么?”咬金哭叫道:“万岁阿!岂不闻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昔日在金墉做李密的臣子,但知有李密,不知有秦王。如今归降了万岁爷,是唐家的臣子了,若遇别人,也要赤心报国,只叫做吃黑饭护黑主。这狗性极有真心腹,最好相与的。再无一言哄万岁爷啊!”高祖听说,心中一想道:“他也说得有理。”忙把功劳簿一看,见他也有许多功劳,即忙下旨道:“看你功劳分上,赦你前罪,松了绑,封为总管之职。”咬金忙谢恩,换了圆翅纱帽,皂色圆领,犹如死里逃生,快活不过,昂昂然俨若一官,立在一旁。众人暗暗笑他:
只因做人多粗卤,不识贤愚善恶情。
毕竟不知唐高祖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