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子引领败军,逃至复盎城门。此时天色已晚,望见城门有兵把守,后面追兵又将赶到,心中十分惶急。暗想不知何人在此守门,只得上前与之好说,他若肯放我逃出,自不消说;否则惟有用强拼命夺门而出。太子想罢策马近前,定睛一看,为头一个官吏,原来不是别人,正待开言,其人早传令部下大开城门。太子会意,连忙加上一鞭,出得城门,如飞驰去。
其人见太子已去,仍命将门闭上。诸位欲知此人是谁?原来乃是田仁。田仁亦系卫青门客,现官丞相司直,奉刘屈牦之命把守此门,恰好太子兵败逃到此处。田仁遥望知是太子,心想太子与主上,终是父子之亲,我又何苦做此恶人,不如趁着昏黑之中,假作不知,放他出去。田仁既放走太子,不久刘屈牦领兵从后追至,查问守城军士。据说适才有人到此,司直命即开城,让他出去。屈耗料是太子,因见田仁违令,私自卖放,心中大怒,喝令左右将田仁拿下斩首。左右正待动手,旁有御史大夫暴胜之上前说道:“司直乃二千石官吏,自应先行奏请主上批准,然后行刑,如何擅行处斩?”屈牦听了无语,遂命将田仁释放;一面遣人出城追赶太子,自来奏闻武帝。武帝闻说太子脱逃,心中大怒。命将田仁、暴胜之收拿下狱,使人责问暴胜之道:“司直私纵叛人,丞相斩之,法所当然,大夫何故擅行阻止?”胜之被责惶恐,在狱自杀。武帝又遣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取皇后玺绶,卫后自缢而死。黄门苏文、姚定汉将卫后尸身抬放公车令空屋之中,用小棺殡殓,葬于长安城南桐柏亭,卫氏家属,悉数坐死。武帝赏平乱之功,封马通为重合侯,景建为德侯,商丘成为秺侯。下诏有司查明,凡系太子宾客,曾出入宫门者,一律捕拿斩首;其随太子起兵者,照谋反律族诛;官吏士民被太子胁迫从逆者,皆迁往敦煌郡。
武帝正在分别赏罚,忽有北军钱官小吏上书,告发护军使者任安曾受太子之节,太子并说道:“望将鲜明完好甲仗给我。”
原来任安因事怒此小吏,加以笞责,小吏怀恨,故来告发。武帝见书自言道:“任安既受太子之节,何以又不发兵?”忽又想道:“是了,此人本是老吏,今见兵起,意欲坐观成败,看是何人得胜,便与合从。此等怀有二心不忠之人,留他何用?”
遂命将任安下狱究问,竟与田仁一同腰斩。
武帝因太子逃走未获,恐其重复起兵前来,乃于长安各城门,设兵把守。武帝自见变起家庭,闹出一场大祸,气愤交加,时发暴怒。群臣各自忧惧,不知所为。却有壶关三老名茂,闻知此事,心中不平,遂来长安,诣阙上书,为太子讼冤。其书道: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嫡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蹙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
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拳拳,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
武帝得书,颇为感动,将一腔怒气渐渐化去,心中也觉太子枉屈。但因事体尚未大明,不便宜诏赦免。谁知不久忽得官吏报告,寻见太子踪迹,太子却已自荆当日太子由长安逃出,从人四散,太子自与皇孙二人,行至湖县泉鸠里,因见诏书捕拿甚急,遂投到一个相识人家藏匿。
偏遇其家主人甚是贫穷,因见太子逃难到此,只得收留。太子与皇孙匆忙逃走,身边也未带有金钱,便靠着主人饮食。主人心想太子与皇孙平日锦衣玉食,何等快乐,如今到了我家,不但弄不出丰美饮食,连着一日三餐,都难供给,岂不将他饿坏?
于是想得一法,督同妻子,昼夜赶做鞋履,自己每日持向街中,卖得钱文,供给太子及二皇孙。太子见此情形,心中过意不去,因想起旧日结交许多宾客,中有一人住在湖县,闻说家甚富足,不如遣人通信,悄悄唤其到来,商量长久之策,免得主人因我费尽辛苦。太子想定,遂告知主人,遣人前往。谁知来人作事不密,走漏消息,竟被官吏得知,便派了吏役多名,往捕太子。
吏役奉命,到了其家,探知太子在内,呐喊一声,将前后门一齐围祝主人见了,知是事发,急将外门紧闭。吏役一齐动手将门打破,主人自知不免,挺身上前,意欲拦住众人,使太子乘间逃走。吏役见主人阻住路口,吆喝不动,便欲用强闯进,主人死命抵拒,彼此格斗起来,皇孙二人,也来帮助。太子坐在房中,闻得外面一片喧嚷之声,正在惊惶,早见一群人破门而入,知是官吏来拿,自料不能脱身,不如早寻一死,免得受辱。遂将房门闭上,解下腰间丝带,悬梁而死。
太子既死,主人也被吏役打倒,一命呜呼,连皇孙二人,一同遇害。众吏役一拥上前,望见房门紧闭。有山阳县卒张富昌上前,用力一足蹋倒户扇,入内看时,太子正高挂在梁上。
新安令史李寿,连忙赶上,抱住太子,解下带来,用手抚摩,早已身冷气绝,知是无救,回报官吏。官吏飞奏武帝,武帝也觉伤感,遂命将太子并皇孙二人,用棺盛殓,就葬其地。武帝此时已觉太子负屈,但因前曾悬赏捉拿太子,又未下诏明赦其罪,如今捕获太子之人不能不加赏赐,以昭信实,乃下诏封李寿为邗侯,张富昌为题候。
过了一时,刑官承审巫蛊案件,验问起来,多是不实。武帝愈觉太子实被江充胁迫,并无他意,心中异常悔恨。又有高寝郎田中秋上书,极言太子冤枉,书中说是子弄父兵,罪不过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更有何罪?臣曾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此。武帝见书,遂大感悟,立召千秋入见。千秋身长八尺余,容貌甚是俊伟。武帝望见,便觉中意,因对千秋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君独明其不然,此乃高庙神灵使君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即拜田千秋为大鸿胪,下诏族灭江充之家,将苏文缚于横桥上,用火焚死,替太子报仇。武帝怜太子无辜枉死,思慕不已,乃筑思子宫及归来望思台于湖县,天下闻之,皆为悲叹。
先是太子纳史良娣,生三子一女,长子名进,人皆呼为史皇孙。史皇孙纳王夫人,生一子,名病己,是为皇曾孙。皇曾孙初生数月,适值乱时发生,臾皇孙与史良娣、王夫人皆死,只余皇曾孙系在狱中,后来长大,得嗣帝位,是为汉宣帝。宣帝时追谥太子为戾太子。清谢启昆有诗咏戾太子道:高谋立祀祝深宫,宾客谁教博望通。走犬台前鹦翮动,泉鸠里畔凤雏空。湖边不返筑思子,梦里无辜说老翁。良娣绵绵留一线,戾园寝荐泣秋风。
当日武帝诸子见武帝年纪已老,未立太子,各谋为嗣。此时齐王刘闳早死,算是燕王刘旦年纪最长,为人颇有才略,博学经书杂说。尤喜星历、算数、倡优、射猎之事,招致游士,在国日久。自闻太子据失败,心想依着次序,自己应得立为太子,但又不便启口,只得设法试探武帝之意。遂遣人上书,自请入京宿卫。武帝见书,知他欲谋太子之位,不觉大怒,将书掷在地上,叹口气道:“生子当置之齐鲁之乡,使习礼义。今乃置之燕赵,果然起了争心,不让之端,由此见矣。”遂喝令将来使推出斩首,从人大惊,逃回报知刘旦。刘旦大为扫兴,只得罢手。又有贰师将军李广利,本是李夫人之弟,意欲拥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屡与丞相刘屈牦秘密商议。原来刘屈牦子娶李广利之女为妻,彼此儿女亲家,自然结为一气。此时又值匈奴来侵,武帝遂命李广利、商丘成、马通各领兵马,往伐匈奴,三路并进。李广利择定吉日,率众起身,心中记着昌邑王之事。恰值刘屈牦到来送行,未知李广利如何嘱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