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得闲身乐事丛,看花伴月弋飞鸿。纫兰自诣云乡外,抱璞谁闻帝阙东。
任咏茅斋春雪句,聊依沁水古贤风。不干名利山林老,厌听人来说荐雄。
当今天下有四民:士以读书谈道为业,农以耕云锄雨为业,工以居肆利器为业,商以贸易经营为业。惟有为士的,虽是个坐冷板凳的局面,只要有茂才异学,广志逸情,足以运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自然那哲王贤相,遣使不远千里而来,征辟去做官治民,享荣华受俸禄了。这样看来,四民之中,士为极贵,商贾艺术皆所不如。但古时用人,原不论人品,随你农也罢,工也罢,商也罢,只要德行弥高,才学丰富,帝王卿相也是重的,屡屡破格擢用。还有一等怀才抱德的艺人,使臣奉命往聘,王侯枉顾相求,他却傲睨世情,终不就禄。似这样人,又是士人所不及的了。有诗为证:
英彦埋光空谷深,如兰之馥如清琴。岂同三月艳桃李,不耐寒霜不耐侵。
总之,为士君子的人,只要德行浑融,切不可才情浮暴,自然有个受用之处。却说一人,有才无养,令人骇跃称奇,按经遗恨。你道此人是谁?他是唐宣帝时节一个才子,姓孟,名曰弘微,生得一貌堂堂,超凡脱俗。但见他:
方面大耳,广额伟躯。气象岩岩,有泰山独立之势。语言朗朗,有洪钟大叩之声。年纪未及五旬,才学堪倾三峡。似草六经的杨子云再世,如醉骑鲸的李太白重生。
这孟弘微文字纵横,两举进士及第,却未曾授得官职,他便以此为怨。只因性喜读书,不涉外务,真个是朝经夕史,闭户下帷。若论他的腹中,也算得是个数一数二的了。怎奈他不晓得个英雄举事之繇,学者安分之说,儒者待聘之言,一心一意,渐渐的怨天繇人。你道孟弘微为何如此?只因唐宣帝冲幼的时节,在藩序间与孟弘微极其相契,名虽是个君臣,论起那情投意合,犹如弟兄朋友一般。本意在异日做一个至美的官职,抒其胸中大略,展其济世弘猷。其如宣帝自登大宝以来,万几倥偬,无暇问及孟弘微可曾做官也未,所为贵人多忘事的意思。那孟弘微却是个书生,在家中精空不忙,兼且客居寂寞,把故人亲戚时时系心萦念。况且宣帝是天下之主,自然是刻刻挂在口颊上的。孟弘微到这时节,虽然举了进士,仍旧像个寒儒,衣食粗足,仆御寥寥,全不是如今的世界。一发科甲,便自易寒为贵。他所以牢骚感慨,常说道枉有天子相知,不得一官半职,仍如山野闲人。鹑结为衣,藜藿为食,不知何日始遂生平。忽一日天下大雪,孟弘微走到曲江之上,观玩少顷,兴致未尽,诣一旗亭,沽酒散闷。饮至数杯,即景写怀,吟诗一律云:
举目旧河山,原何忽变颜。银堆高岭断,玉阻大江潺。
草木沾恩泽,渔樵受宠颁。乾坤同一白,惭我鬓毛斑。
题诗已罢,又饮数杯,不觉酒意半酣,猛听得传跸声呼,孟弘微心中甚骇,忙问店家是何缘故?店主人答道:“是当今皇上游幸曲江赏雪,返驾回宫在此经过。”正说之间,只见羽旗华盖,宝辇雕骢,一对对在江边经过,好不繁盛之极。孟弘微乘着酒兴,想道:我要面圣甚是难得,不若乘此机会拦街迎驾以图一晤,或者皇上念我旧时相语之情,与我一个美官做亦未可知。当时还了酒钱,竟往江边而去。我想这孟弘微也不像个书生,终日在寒窗之下吃黄齑捱淡饭的,到像吃了大虫胆的这般狂赣,就是平常郡邑的官长经过,尚且不敢犯其节钺,若有闲杂人等喧哗阻道,也要拿来责治,岂有九重至尊的鉴驾经过,可以撞去相见的么?那羽林军士、仪从人等过去了许多,然后圣驾方到。此时鸡犬也不敢放声,人影尽皆逃避,就是那酒肆的青帘也深深藏过了。那知孟弘微突然跳出,连叫圣上数声,我孟弘微在此迎驾。那些侍臣武士吓得魂不附体,却认得他果是孟弘微进士,此处却顾不得情面,畏不得势耀,即时将他绑缚押到宣帝面前。宣帝稳坐车驾之中,看见一人跳到街心,惟恐是个刺客,好生惊恐。闻知是孟弘微方才放心,便降下玉旨道:“令他过来见朕。”孟弘微也不畏惧,也不肯跪,见了宣帝犹然沉醉如泥,开口便道:“陛下今居九五,便不知有臣在朝。况今日中翰缺官职,正宜搜罗幽逸以为珥笔之佐,奈何陛下不以臣文字召用,臣恐贵人善忘,特于当街接驾。”宣帝虽然旧日与他相语,但到此时节,自然有个君臣的体度,若是纵容无忌,就不显其乾断了,即命该管衙门议拟惊驾之罪。宣帝拂然返驾回宫,孟弘微酒醒之时懊悔已无及矣。正是:
躁进还遭摈斥,存诚养重为先。更须慎辞绝旨,否则坎坷迍邅。
孟弘微只因平日失于涵养,今日到此酒醉的田地,就拘束不来。可见是大小事情,皆要习于素常。这个还是做士人的要干求明主之用。如今再表一个王侯去求贤人,贤人不就的故事。话说晋之三家,一名赵藉,一名韩虔,一名魏斯,请了名封,废了晋国,烹分地土,各据一方。其魏斯即以国号为魏,称为文侯。他却是个贤德之君,虑及初封之国尚有韩、赵比肩,故此锐志精心,以求治安。视酒为腐阳之药,视色为伐性之斧,视财为危身之器,视气为伤情之本。一意勤修德政,兼且礼贤下士,遍访有德之人相为辅佐。此时孔子有一个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在晋国西河地方衍教,从在他门下的甚多。文侯想道:“寡人德薄才劣,虽得谬分茅上,惟恐不能治安,岂不有辜天意。今子夏为圣门高弟,不若拜之为师,求他开道,以广博见闻为治国之计,有何不可?主意已定,遂择了一个吉日,也不使人先去说知,径自排了车驾来到西河之畔,即便下车登舟,扬帆过渡。怎见得西河山水的景象?但见:
江流急拥,山势崇高。片帆飞渡,惟闻耳畔澎湃。只骑巡行,却讶眼前兀突。设使壅上流在此地方,空劳心力。若是渡陈仓繇此境界,必受灾殃。出师的谁敢投鞭,登山者不能着屐。果称天险之区,足羡地形之胜。
文侯见江山形胜,不禁叹赏道:“魏国外之形胜甚险,若能内修文德以兼之,不愁不治安也。”说话间,船已就岸。文侯离舟就车,一霎时早到子夏门首,文侯令侍者通报。子夏正与众弟子讲究诗书,闻得文侯驾到,心甚疑惑,只得率了群弟子出门相迎。文侯即忙下车,同入中堂,见礼已毕,子夏便道:“臣孔门后学,远处乡僻,敢烦君侯枉驾,有失远迎,负罪殊甚。”文侯道:“寡人此来非为别事,只因菲才劣德,不能治安国家。特来拜从夫子门下专求教诲,惟祈不吝是荷。”即命随臣捧过礼币送与子夏,子夏再三辞道:“主君为千乘之主,卜商不过一草茅之士。且从古至今,未闻有君师其臣之礼,恐贻外国之议,冒罪敬辞,伏乞主君详察。”文侯道:“礼贤下士,君之常也。夫子为圣门高弟,自是不同。况寡人初荷殊封,非他国世爵可比。凉才薄德,正宜大贤教诲,此寡人至意,夫子何必固辞。”子夏勉强收了礼物,文侯要行拜礼,子夏再四不肯,只得长揖就坐。文侯便问内修文德、外修武备之事,子夏细细讲了一遍。文侯心中甚喜,又问子夏道:“寡人素志求贤而不可得,未识夫子耳有所闻否?”子夏道:“晋国虽大,贤人德士实少。有段干木者,远处赵氏之治卒难相近,惟田子方离臣之居数里,臣尝朝暮见者除此二人,晋国别无贤德之士矣。”文侯求贤之心颇急,一闻子夏之言,便要去访田子方,聘他为臣,即时与子夏说明,相辞而去。子夏率弟子送文侯出门,登车就道,方才回身。后人有诗赞文侯拜从子夏为师之事云:
自古王公贵独尊,文侯下士礼何口。甘心受教亲帏幕,君弟臣师独擅门。
却说文侯别了子夏,来到田子方之门,适值田子方去访友未得即回,只得怏怏而返。过了数月,又渡西河再访,始得相见。田子方执意不肯出仕,文侯便与他做个朋友往来。只有段干木不曾相见,每日萦怀不能弃置。你道段干木是何等样人,魏文侯便如此企慕?那田子方还是一个读书的士人。原来这段干木出身是个驵侩,他却出类拔萃,异乎寻常,居仁繇义,言信行忠,却也名闻乡党。你说甚么样人唤做驵侩?大凡做买卖的,或是殊方异俗之人,中夏夷戎之侣,载货易钱,其间的说话不能相通,轻重的物价不能画一,必须这干人要通八方之言,能达四海之事,先与那些做买卖的酌论时价,方与两边交易,他便是首为倡率之人,如今日牙人一样的。他虽则是个驵侩,却不可做驵侩看他。须知古来豪杰,皆自起于贫贱,无有不从屠沽佣保中做出补天浴日之事,托孤寄命之为。即如傅说举于版筑,胶鬲举于鱼盐,如此之辈不可枚数。人切勿以贱业限人,只要素行端方,砥节无垢,自然极为尊贵之人,争来敬奉。所以,段干木的为人,亦不与此为异。他幼年性好读书,博古通今,及至做了驵侩,每日专于生理,乘暇便自看书,是买卖中的读书人。一日,段干木偶然想道:“我在此做这驵侩,空闲之时看得几句书,终须不能透彻,总到老也不能会悟大理。如今圣人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在魏氏地方西河衍教,我这里自赵至魏不过三四百里之程,子夏既为圣人之徒,做个口口口口,我段干木就做不得个贤者之徒么?不若载贽前往拜从门下,习学三年,做个穷经明理之人,甚么不好?即时备了贽礼,收拾行囊,径至魏氏地方而去。后人有诗赞云:
不惮驱驰远问津,此行端不为谋身。但求见性明心迹,道可优游德可邻。
却说段干木到了子夏之门,整顿冠裳,捧了束修,竟入中堂拜跪。子夏也不推辞,收为门弟,每日讲究经书,段干木甚有所得,十分喜悦。光阴荏苒,不觉已有两年光景。一日是春和天气,子夏与众弟子正讲些孝悌忠信、仁义礼乐之旨,段干木见子夏面有忧色,语言不爽,便问道:“夫子今日有何事萦心,致形于面。”子夏道:“吾生年五十未尝有忧,但吾子年始七岁,望为宗祧之寄,昨得一急症似不能治,所以戚戚在心。”说犹未毕,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小童子报道:“小郎君已故了。”子夏听得,放声大哭,走进内房去了,免不得备些衣衾棺椁殡殓他。众弟子见子夏哀痛异常,恸哭几日,只道有个止的时节,那晓得他哭了一日又是一日,哭了一月又是一月。就是子哭其父、妻哭其夫的一般,竟哭一个不休。众弟子只得会齐向子夏相劝道:“父子虽是天性,但死者不能复生,夫子何得过于伤感?”子夏道:“吾之过哀,尔辈之所未知也。”方欲拭泪细谈,只见一从者从门外而进,向子夏道:“国君特来吊慰。”子夏正待出门迎接,那魏文侯已进中庭来了,相见已毕,子夏与文侯就了宾主之坐,其余臣僚弟子等辈各各侍立于旁。只见文侯开口便道:“寡人年来为操治军旅之事,不得亲临夫子之门,心实有悔。近闻夫子丧子已经数月,尚不彻哭声,未知何故?寡人此来,一则叙阔,一则吊慰,伏乞夫子俭哀,以保身体。”子夏道:“臣之哭子非故哀也,但臣之子与他不同。经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年五十,筋力全衰,仅一七岁之子,止望上承宗祧,永传后世祭祀。不意此日垂亡,宗枝顿绝。从古至今不知传几百世,一旦灭于臣手,是天地间大不孝之人也。是以哀毁,实非哭子。”文侯道:“夫子之言固是大礼,还宜减哀为是。”子夏只得唯唯勉从,文侯又将近日国家事体说了一遍,子夏亦将治民之本讲了一通。文侯即欲作别而去,子夏因哭后容颜不美,不便出送,乃命段干木代送。文侯也子夏揖别出堂,段干木代子夏相送文侯。一面行走,一面细看段干木,早已识得他是非常人物。只因文侯与子夏平日交往不曾见他,惟闻其名,今见其容止美都,出言和婉,实乃是有道之器,必非以下之人,就问道:“足下何时到此?为何向日不曾识荆?请问尊姓大名,幸勿推托。”段干木道:“君侯在上,鄙人乃晋国书生姓段名干木。”文侯听了大惊,便与作揖,干木即忙答礼。文侯道:“寡人闻大名已久,今日何幸获瞻丰采。想子夏痛哭伤感,他却忘怀了寡人慕子之心,不曾说明,止令子送我。可惜适才不曾畅叙,以醒愚蒙。意欲复进草堂,恐又惊动夫子起居,当在异日请教罢了。”段干木道:“下里小人,何敢当君侯宠庇?既蒙留青,自当中心藏之,永矢勿谖矣。”话毕,文侯一拱而别。有诗为证:
我本怀归客,那堪送别心。梅花先入曲,杨柳未成荫。
文侯上了车一头走,不住回头顾盼,恋恋不舍而去。这段干木从此又在西河习学,通前连后,整整住了三年有余。喜他宿慧天才,凡事一学而成。谢别了子夏,仍归晋国,把驵侩之事阁起不做,但将文学为事。看看年纪长成,并不图谋婚宦。他却淡然无营,惟以左琴右书,屏俗不舆相通,独居一室之内。自春至夏,因秋及冬,或是登山,或是临水,或是放歌踏草,或是命仆采花。虽不聚徙设帐,倒也自在优游,安然无虑。且说魏文侯自从一见段干木之后,每日怀想。只因国务偬忙,不曾再到西河一看。过了年余,方得命驾前往。闻得段干木已回晋国去了。文侯吃了老大一惊,就像失了左右手的一般。只恨自家不是,就是不能亲来,也该遣使探问,怎么就被他去了。虽然总在晋国之内,却相去有四五百里程途,从此谅不能相会了。只得与子夏叙些别故而归,日夜萦思,不能弃置。纵欲千里命驾,越国求贤,怎奈国中自有政务,不便脱离。若遣一个使臣赍礼往聘,又恐不遂所欲。所以频频思忆,竟不能遂愿,蹉跎许久,为之奈何?有诗二首为证:
其一:握手论交日,相看又一年。如何今日思,翻倍数年前。名下神交久,穷途感慨偏。自嫌多懒癖,前去失鱼笺。
其二:自古衔知重,于今负德深。片言同挟纩,一语拟千金。六月聊为息,三秋思不禁。常怀离索叹,几作唾壶吟。
不觉又过许久,适因韩魏赵三晋之主约齐于晋都会盟饮宴,事毕各散归国。文侯意欲求见干木,预先备了礼物带来,至期遣人问了段干木的住处。一径前往,来到一个僻境,两旁皆有岐路,但不知从何而往。那些仪从人等正在迟疑之间,只见道旁有一童子在那里灌菜,从人便问道:“借问此间段干木家却在何处?”童子听得抬头一看,吃了一惊,想道:“此处曾无王侯贵戚往来,何故突然而至?”便答道:“西首茅房便是。敢问舆内是那一位贵客?”从人道:“我主魏文侯亲来征聘段干木为官。”原来这童子就是段干木家里的,一闻此言连忙丢了那灌菜的器具,一径先到家中把柴门闩上,报与主人知道。段干木犹自不信道:“文侯国政偬偬,那得余闲访我于数百里之外?”说声未了,听得人马喧呼,看看渐近,段干木始信是真,便道:“文侯是君,吾乃士也,岂有相见之理?只是他远远而来,我若不见他,道我辜了他的美意,这却怎么处?”童子道:“文侯既来聘夫子为官,只该出门远接。”段干木道:“若是相见,他就毕竟要我出仕,言谈之际,无可推阻。我独处村僻,优游自乐,有何不可?定要干求禄位何用?不如避他的好。”童子道:“若是别人相访,或有不见之礼。但是一国之主已到门首,我家又无后扉可启,如何避得他?万一他推门进来,免不得是一见。”段干木道:“既如此,我当跳过墙垣聊以隐迹藏身,你可在此紧守片时。”说罢,走近墙垣踏着一块顽石轻身一跳,把个丈余的墙垣容容易易跳将过去,不知躲在何处去了。这魏文侯车驾到了门首,从人呼了半晌,并没人出来开门。那知这门户不曾闩得紧,里边人一推,把柴门已推开了,文侯便下了车辇,步入其家。但见:
绿水绕门,青山入槛。低低哑哑,门前桃李成荫。密密疏疏,篱外桑麻交错。左有琴,右有书,取乐堪称三友。上有天,下有地,行事不畏四知。可羡笔精研良,更喜窗明几净。
文侯看了他的住所,口中啧啧称叹道:“真好一个隐贤居室,自与寻俗不同。”举目一看,见适才途中的童子立在旁边。文侯即唤他近前问道:“段夫子往何处去了?”童子道:“小子不敢说。”文侯道:“但说何妨?”童子道:“家主因君侯宠临,意欲出见。只是未曾委质,恐于理有碍,故不敢出迎。”文侯道:“我与尔夫子原不以君臣为论,不过因向日西河曾蒙片辞相叙,实为尔夫子高才,特来请教。如何反不得见,不识尔夫子在何处?”童子道:“主人适已逾垣而避,不知何往?”文侯道:“段夫子是贤人也。恨我无缘,不能相晤。”童子献了一杯清茶,文侯就在他室内少坐一会,好生惆怅,只得依依浩叹而回。那段干木跳过墙垣,却躲在一个草丛之内,听得车马之声已去得远了,方才回家。据我看将起来,段干木若是少涵养的,早已谋求钻刺。惟其有德有行,为此轻觑富贵。王侯临门逾垣而避,使文侯愈加珍重。从此之后,文侯有事又往晋都,也从段干木门首经过,恐怕又惊动他,又不得见,故此不去相见了。但是,车从门限之际,文侯将身体正直而坐,前不扶着扶手,后不靠着靠背,端端严严,就像执圭临朝的一般。侍臣问道:“吾主一国之君,段干木不过是个隐者。为何君过其庐,必轼其车,是何意也?”文侯道:“段干木未尝肯以寡人之贵,将他平生操守顿然改易,吾安敢骄之?况他光乎德,寡人不过光乎地;他又富乎义,寡人但富乎财。段干木者,寡人之所不及也。今过其庐安敢不轼车而过?”随臣人等无不敬服文侯之说。此后往返数次,文侯皆是轼车而过。魏国人民就相诵道:
吾君好信,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
后来秦王与魏文侯有隙,秦王欲统倾国之兵前往魏地征伐。大夫唐且谏道:“吾主兴兵伐魏未为不可,但魏有一隐士,姓段名干木,乃是大贤。魏君以隆礼礼之,亲诣其门,欲求他为仕,干木逾垣而避。以后每过其庐必轼其车。魏有如此贤君,如此德士,岂可加兵?还望吾主三思而行。”秦王听说大惊道:“若非卿言,寡人几误矣。我国兵虽可胜彼,彼国之德实胜于我,焉能与他相对?”即便按甲休兵,秦魏两国依然和好。此皆段干木逾垣而避,不受相禄之力也。后人有七言律诗一首赞道:
不独藏躬若好环,高名犹尔重如山。市朝绅佩皆生色,林谷芝兰尽助颜。
有志永全身世累,蹇修已越仕途关。还夸氛息疆场外,慕德怀嘉万禩间。
总评:段干木虽称贤人,其始则国中之驵侩也。文侯不以魏主之尊,能加隆礼。而虎狼之秦,且不敢兴兵戎,掠城侵地。文侯虽不见干木,而实胜于见矣。
又评:古之隐士,如段干木者不少。但不遇其主,则不能显其所长。若论王侯临门,士人礼宜郊迎,以博宠荣。何事逾垣而避?设使处之今世,咸称为痴人矣。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