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马超在宜阳接到诸葛孔明将令,吩咐大开中门,迎接诸葛瞻关索马成三将,一来因诸葛瞻是孔明的长子,汉中王的女婿;二来因关索是云长君侯的次子,两个此番奉令拨归马超的调遣,都因云长孔明重视马超,知道马超兵强将勇,故差两人,来此见识见识。关索诸葛瞻,早已知道马孟起的威名,两位老人家的用意,进得内堂,都以子侄礼向前拜见马超。
从来年轻的人,见人家拿着他用长辈看待,自己非凡高兴,这是先天遗传下来的缺德,什么英雄豪杰都不能免的。马超见二人拜倒,连忙扶起,然后马成上前参见马超,先问了元帅的安,再问关索云长君侯近有来信否?二将敬谨答应,又见过马岱,马超吩咐摆酒,替三人洗尘,三人称谢。饮酒中间,马超便把龙门少室如何险峻,此处山地,不利骑兵,司马师守住洛阳,前经分兵,把守各要隘,近因司马懿自来洛阳督师,令崤山逃回之钟会邓艾,领兵二万,沿洛水节节设防;洛阳曹兵,将近十万,元帅明见万里,知道正面不易进攻,故而要我从龙门步室背面进攻,自是洞悉敌情,然龙门险峻,此路正不易出。
诸葛瞻起身道:“主帅言龙门山险峻万分,小侄愿领部兵,前去打探,如可以进兵,小侄就进,如不可进兵,小侄火速收军回来。”马超道:“贤侄少年勇敢,我所深喜,但是曹兵势大,前敌将士,均是精兵,山险交锋,两均不利,彼既严守,必不疏防,贤侄如欲出兵,可领兵出洛阳正面,既易声援,于战事较有把握。”谙葛瞻道:“元帅令主帅兵出龙门,自不能以小侄一人之故,改易方略。小侄决去,请主帅命令。”马超道:“既贤侄决意前去,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我自派兵前来接应。”诸葛瞻应允。马超拨了防守龙门附近守军三千,又向导二名,交诸葛瞻带领前去。诸葛瞻领命,随即出城。
马超唤马岱道:“诸葛驸马,年少气盛,新入军中,不知艰苦,龙门险要,不利行兵,若有疏虞,不徒对不起元帅,并且损我军威!贤弟与关小将军,各领步兵三千,前去接应,随处留心,不得大意,我自领兵前来接应你二人。”马岱关索,领兵自去。马超随令马龙领兵八千守住宜阳,马成领兵三千,倚着宜阳城,沿着洛水下寨;与宜阳犄角,防曹兵渡河攻城。马超自领马步六千人,向颖阳镇进发,接应马岱关索。
那诸葛瞻领三千兵士,两个向导,到了颍阳镇,将兵扎住,问起本镇乡民,知道守龙门山的是曹兵大将王凌文钦,山前山后,要害地方,都有曹兵把守。诸葛瞻昕了,记在心中,回得营来,唤过向导,问道:“由镇上到龙门山,约有多步路程?”向导答道:“不过十余里。”诸葛瞻道:“由后山通过前山,约有几条道路?”向导答道:“龙门幽邃,山路四出,从小沙河沿溪而上,绕过龙门寺,出前山,便是大道;小道都是斜坡深涧,小人们虽然走过一二次,都记不清了。诸葛瞻正自沉吟,猛然间想起一计,吩咐部兵暂行驻扎,自己提枪上马,带了一二十名马队,前往龙门巡哨。来到山前,只见山势蜿蜒,奇峰四起,道路错杂,溪水潺湲。谙葛瞻驻马观看,早有伏路小军,飞报入山。
那后山共有三四千魏兵,都是王凌所属,当时听见有汉兵前来窥探,即令牙将王云,领兵三百人下山来,务将敌人擒获,不许放走一个。王云拍马下山,诸葛瞻挥军直走。王云欺负诸葛瞻人少,那里肯舍,紧紧追赶。诸葛瞻暗取弓箭在手,觑个破绽,一箭将王云射个正着,头重脚轻,翻身下马来。诸葛瞻纵马上前,喝令众军绑上。后面军队赶来,诸葛瞻挥动手中枪,连刺十余人,后面的便不敢上前。诸葛瞻叫将被伤曹兵,尽数绑回,自己骑马在后,慢慢压着,解回大营。
诸葛瞻到了营中,吩咐将王云捆绑松了,取出金枪药,亲自将他敷上,又令取酒与他压惊。王云一个武夫,只凭意气用事,便道:“小将军拿住末将,不杀也就是了,为何这样款待?”诸葛瞻道:“我见将军是个英雄,不忍伤害,故而如此。”自来心粗的人,只要人家恭维他是英雄好汉,就叫他拿心肝五脏给人家下酒,他也愿意。当下王云被诸葛瞻这一恭维,可就忘其所以了。诸葛瞻叫将擒来曹兵,尽数释放,赐与酒食。
诸葛瞻对王云道:“我看将军相貌堂堂,何必从贼?不如投降我军,将来不失封侯之位。”左右偏将告诉王云道:“小将军乃是汉中王的驸马,诸葛元帅的令郎。”王云下拜道:“末将情愿弃暗投明,望求公子收纳。”诸葛瞻扶起道:“将军如肯归降,汉室之幸也,但我奉马将军将令,来取龙门山,不知将军有何妙策?”王云道:“山后两条小路,一条是末将把守,末将情愿引道前行,以作进身之功。”诸葛瞻道:“山后兵士多少?山前又是何人把守?”王云道:“山后约有三千余人,山前系文钦把守,约有五千余人;文钦次子文鸯,甚有臂力,若得了后山,设法拿住文鸯,则文钦自伏矣!”
诸葛瞻听了,心中欢喜,自己写下书信,叫人专进大营,请俟山内火起,派兵接应。到了夜分,叫王云带了原兵,当先引路,自己领兵随后。到了出口,守山魏兵见是王云,放了上来。王云上了山口,诸葛瞻人马陆续上来,守兵莫知所以。汉兵乘势把住山口,王云诸葛瞻乘着星光,从山后小路,一步一步,挨上山去,到了大寨,天快亮了。诸葛瞻吩咐军士,就营旁放起火来,自己挺枪奋勇当先,杀入魏营。王凌从睡梦中惊醒,从寨后匍匐溜出,越过前山,登时寨中火光烛天,汉兵无不以一当百。
外面马岱关索两支人马,因接着诸葛瞻书信,惟恐有失,火速催军,前来山下。山口汉兵,把旗一招,二将督兵直上,只听见前面杀声大起。原来王凌逃到前山,文钦同著文鸯赶即来救,迎头碰见王云诸葛瞻追赶王凌,文钦便接住诸葛瞻,文鸯接住王云,战不到十合,文鸯一枪将王云挑下山涧中去了。父子双战诸葛瞻,正在危急,马岱大叫道:“小将军休慌,某家来了!”挥刀上前,接住文鸯。关索催动后军,乘势追杀魏兵,见马岱战文鸯不下,迎上前去,双战文鸯。诸葛瞻一枪,将文钦左臂刺伤,文钦向后便走,诸葛瞻便来助攻文鸯。
那文鸯虽然猛勇,见父亲受伤,枪法慌乱,虚掩一枪,望前山败走。马岱指挥兵将,向前追赶,乘势占住了前山大营。不料山下鼓角齐鸣,曹兵来了一支救兵。原来司马懿闻听马超来攻龙门,惟恐守兵单弱,急调司马昭前来,待到来时,已经失守。司马昭将败兵让过,就在山下安营,王凌文钦,来营请罪。司马昭怒道:“龙门天险,屏蔽洛阳,二将身领重兵,竟将要地丧失,尚何面目归见魏王?”吩咐武士,将二人绑了,解赴洛阳,听都督办理,以申军法。二人俯首无辞,绳穿索绑,即时押赴洛阳。
当下有人报知文鸯,那文鸯性如烈火,大怒道:“王凌失了后山,我父救援,身受重伤,今不分皂白,一律治罪,似此昏乱,不如他适!”一声号令,全营尽变,追上前头,打开囚车,救出二人,竟上龙门投降汉军;司马昭大怒,领兵前来追赶,文鸯力战断后,追兵纷纷落马。山上马岱诸人,看得清清楚楚,叫降兵扎住半山,马岱领兵下山,接应文鸯。司马昭见有接应,急忙收兵回营。文钦父子同王凌见过马岱关索诸葛瞻。马岱吩咐三人好好将息,一面使人飞报孟起。
不半日问,马超派人送来手令,叫诸葛附马,带领王凌文钦回到大营,文鸯留在龙门统领新军。诸葛瞻得令,同了王文二人,回到颍阳镇,自己先进去见了主帅。马超携手笑道:“贤侄初次出兵,便立奇功,真是将门有种!”诸葛瞻谦逊了一回,马超叫他领王文二人进来。二将进营,上前参拜,马超还礼道:“二位将军,弃暗投明,可敬可贺!即烦文将军作书与令郎,统率所部,随同进兵,我自派人送文将军赴宜阳城里养伤,候伤痕全愈,再赴前敌,王将军即在大营可也。”二将谢过。
文钦修了书信,告知儿子,言马将军相待甚好,自己赴宜阳城养伤,可领新军随同前敌诸军并进,勉图报称云云。马超差人将书信送付前敌,一面派人选文钦至宜阳养伤。文鸯得了父亲手书,自同马岱诸人计划进兵,马超却把诸葛瞻留在大营,不令他身当前敌,恐怕他稍有损伤,对汉中王与元帅不起。
且说司马昭收兵回营,一面使人飞报洛阳,言王凌文钦造反,失守龙门山;一面与众将士商议道:“我军虚实,王文二人,甚为知晓,彼军现据高地,若出不意,下山围攻,万分危险,不如将军队连夜撤入少室山中,尽行藏匿,彼兵出据平地,我洛阳之军,可以挠其前,少室之军,可以扰其后,彼得龙门,等于不得耳!”众将齐声赞成,乘着黑夜,尽行撤退,藏匿少室山去了。
比及天明,龙门山上,马岱关索文鸯,看见山下曹营尽空,不见一人,反吃了一惊。差了几十名精细小卒,下山打探,走了十条里,不见曹兵踪影,三人大疑起来,即忙差人告知马超。马超同着诸葛赡王凌三人,悉起大兵,来到前山,凭山一望,四顾茫茫。马超道:“久闻司马昭兄弟能兵,胜似其父,今幸命来救龙门,未曾见阵,弃了防地,逃匿何方?必有阴谋,不宜轻动。”诸葛瞻道:“我依山为营,三营相互,山上为二营,营更相倚,进可以攻洛阳,退可以保龙门,虽有阴谋,其如我何?”马超道:“贤侄之言,甚为有理!”即令马岱文鸯关索三人下山,倚山为营;马超自与诸葛瞻在山上安了两个营寨,各营多派哨兵,四处探访,小心提防司马昭前来劫营。
那洛阳城里司马懿,闻听龙门失守,王凌文钦父子投降,司马昭藏兵少室,急令司马师领兵二万,钟会为副,会同司马昭攻屯龙门山汉兵,以免洛阳后顾之忧。令邓艾全军渡洛,进袭宜阳,以击马超后路。
且说司马昭暗地差人知会哥哥司马师,约期会攻龙门山下汉军营寨,两军约下暗号。到了日期,司马师钟会两路出兵进攻汉营;到了营门,一声喊起,司马师砍开马岱营门,钟会砍开文鸯的营门,四个人杀在一堆,喊声大起,双方兵士,皆殊死战。关索正待提兵来救,忽然营侧炬火齐明,司马昭领兵从少室杀出,直取关索。司马昭兵多将勇,将关索的营竟自踏破,把关索围在当中,关索死战,不得脱身。
正危急间,忽见山上鼓声大起,火把齐明,马超自领兵来救关索,诸葛瞻王凌领兵来救马岱文鸯。关索被曹兵团团围住,危急之间,马超一马冲到阵前,手起枪落,一连挑了曹营几名将官。司马昭见马超骁勇难敌,恐多伤自己兵将,急忙鸣金收兵。司马师钟会因见山上救兵来到,难以成功,各自收军。司马师钟会仍回洛阳,司马昭仍收兵入少室山去了,马超因黑夜之间,不敢穷追。
到了次日,计点军士,关索部兵,三停去了一停;马岱文鸯部下,各有损伤,司马昭兄弟,算是大获全胜。马超吩咐诸将严加防守,忽后军飞报邓艾渡洛,来袭宜阳,马成凭城死战,势甚危急。马超闻报,火速自领三千人马,回救宜阳,令诸葛瞻总领前敌军事。刚到宜阳城,只见隔岸曹兵,搭着浮桥,纷纷渡河。马超估量城池一时尚不至于攻破,带领军士,一马当先,直抢浮桥,曹兵抵挡不住。马超到了桥边,拔出宝剑,将缆桥绳索砍断,那木板便片片随水漂流,曹兵在桥上的也就随波上下。马超回转马来,来寻攻城曹兵,只见马成率领兵士,敌住邓艾死战。邓艾吩咐军士环城放火,城中大震。
马超一马杀入曹兵队里,西凉军士,见了马超回来,欢声雷动,城上马龙,叫文钦守城,自己带兵开城助战。邓艾见内外交攻,火速收军,马超督兵追赶。邓艾见浮桥已断,挥兵沿洛河上流而走,寻着原先偷渡的所在,策马乱流而渡,曹兵大半凫水逃生。马超收兵回城,便吩咐马岱弃了龙门山下三个营寨,专守山上,以免为敌所乘,分我军势;叫诸葛瞻回宜阳听候调度,决计渡洛,向洛阳正面进攻;遣人飞报孔明,静候将令。那洛阳城里司马懿,接了两个儿子捷报,正自欢喜,忽见邓艾狼狈回来,问起原由,折了好些人马,懿仍令其同钟会防守洛河。正是:
一水胜于千军,竟限西凉马足;诸峰高于少室,己亡东蔽龙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本书翻案,有甚奇而为人所不及觉者,此回之类是也。既以二出祁山相拟,求予能继诸葛而起者有一姜维,以写二路,则三路之兵,如何著笔?不图又以三诏成都为影,更求善继诸葛之志者,复得一诸葛瞻,以写三方。读演义,姜维未出而走仲达,诸葛瞻既出而败邓艾,皆先陈孔明遗像,夺敌之胆;是维瞻等昔日进退战阵,本来胥奉声威,已无异诸葛亲行。今维与瞻两路阵兵,仍以继志之人,共成大捷,又处处若一诸葛小影,自平遗恨。作者之志,盖犹是以维与瞻而代遗像,独不喜故著遗像一类见神见鬼之笔耳。诸葛瞻之奉三诏以出,战死绵竹,可泣可歌,诚不愧武侯有子!然瞻之涕泣领兵而出战者,则以邓艾冒越阴平天险,深入油江也。艾之踊跃行间而伐蜀者,则又司马昭所命,而自欲与会争功也。溯流寻源,推功择罪,其恶在昭,而不尽艾,如瞻全孝,终必全忠;所谓战亦死,不战亦必死者也。故瞻之案,不可不翻,亦正不必尽翻。懋以驸马为帅而败,瞻以驸马为将而胜;邓艾率子赴战,涉蜀阴平之险,诸离瞻奉命驰援,越魏龙门之险。绵竹进兵,师篡邓忠二人,同时中伤,伤在晋将之子;龙门进战,王云文钦亦二人;前后受伤,伤在魏将之父。邓艾助钟会不和,志在争功;瞻助马超甚睦,志并不在争功;邓艾入蜀越险,在蜀将亡;诸葛瞻入魏越险,在蜀将兴;此皆翻案甚奇,而人不甚能觉者也。若钟邓分防异地,先令其失崤函之险,而归罪首恶,乃以司马昭来援翻之,使不成救;又令文钦父子王凌并叛,以影射邓艾父子与钟会之交叛,则昭已人人不臣,共弃于路,其恶著矣。败之而藏兵少室,以反衬阴平快志之成功,则又暗翻有险亦若无险,得险不足恃险,所谓不翻而翻,翻而不翻者也。他若文钦父子,叛而归蜀,是又明翻毋丘俭扬州共讨司马兄弟一案,以单骑之能退雄兵也!虽如文鸯不智,卒从于贼,而亦甚惜其英雄,不忍见择木之悲,因令父子终臣于汉,则本书之为三国英雄吐气,可以见矣!斯焉不止重一诸葛瞻也。
诸葛一出,三路克捷,夺险龙门,瞻功又于三路中称第一,而超为主将,写瞻即所以归功于超,是无异写一超也。惟以欲翻旧案恨失阴平之故,不得不写诸葛瞻,以褒死孝死忠之志,而抒摩天石碣,二火初兴之悲。否则有主将在而又特出奇笔构一思远逞强逞能,骄矜冒险,是置超于何地也!翻案既毕,即随手收拾,将瞻留在大营,而下回又写诸葛极力坚嘱之一信,可见作者写瞻,实非无谓突兀之笔,而吾翻案之说益信矣。如王云,亦为翻案夺险而设,险失即随手死之,同为收拾乾净之笔。若关索无非陪客,则司马师来劫其营,不妨踏破之,皆属掩过读者耳目,兼避冷落他人之妙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