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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吴嫔御雕弧退兵 梁夫人桴鼓助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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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高宗因避金兵,启跸而行,退往临安,方才七日,兀术已分两路入寇。一路自滁和入江东,一路自蕲黄入江西。高宗恐隆祐太后在洪州受惊,又命刘光世移屯江州,作为屏蔽。自己却与吕颐浩渡了钱塘江,逃往越州。那兀术探得高宗越远,一时追赶不及,不如到江西去,逼迫太后,遂取寿春,下光州,陷黄州,长驱过江,直薄江州。刘光世自移镇江州,每日置酒高会,绝不处置兵事;等到金兵已临城下,方才知道,哪里还能守御,连忙逃往南康。金人入城,劫掠一空,遂由大冶进取洪州。滕康、刘钰闻得金兵已到,连忙奉了太后出城。江西制置使王子猷亦弃城遁去。洪抚袁三州,相继失守。

太后行抵吉州,闻得金兵追来,急雇船夜行。次晨至太和县,船家景信见太后带了许多金帛珍宝,不觉眼红起来,便将所有财物,尽行夺去。总算还有良心,没有十分惊扰太后。那护卫都指挥使杨维忠的部兵,也溃散了。宫女们逃奔的,被劫的,失去了二百名。滕康、刘钰二人也逃得无影无踪。太后身边还有数十个卫兵都很有忠心,仗着他们保了太后和元懿的生母藩贵妃,从万安登陆,行至虔州。哪知土豪陈新,又将城围了。太后又惊惶不小!幸亏杨维忠的部将胡友前来救援,杀退了陈新,太后方才得安。

金人未得太后,又从楚州改道,掠真州,破溧水县,再从马家渡过江,攻下太平。杜充守着江淮,任凭金兵来去,绝不发兵救援。统制岳飞,涕泣入谏,他也不理。到了太平失守,距建康不远,方令副使王,都统制陈淬,与岳飞等,邀截金兵。才经交绥,王的兵已经逃去。陈淬、岳飞相继突入金兵阵内,陈淬竟至战死。独有岳飞一条枪,一骑马,往来冲突,金人不敢近前,只好让他独逞威风。无如各军溃退,岳飞恐众寡不敌,只得领了部众,杀将出来,择险立营,为自保计。杜充得了败报,即弃了建康,逃至真州,诸将怨恨杜充暴虐,要想将他杀死。杜充闻知,不敢回营,寄居长芦寺内;忽然接到兀术的书信,劝他投降,当封以中原,如张邦昌故事。杜充大喜过望!潜还建康。恰值兀术也到城下,便与守臣陈邦光,户部尚书李棁,开城迎接。兀术入城,全城官员,尽皆降顺,独有通判杨邦又,啮血,大书十字于衣襟,道:“宁作赵氏鬼,不作他邦臣。”金兵牵了来见兀术。兀术敬他忠义,劝他投降。杨邦又大骂不已,方才将他杀死。那高宗往来杭州、越州之间,闻得杜充降金,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忙召吕颐浩计议道;“建康已失,如何是好?”颐浩道:“万一危急,莫如航海;敌善乘马,不善乘舟。等他去后,再返两浙,他入我出,他出我入。也算是兵家的奇计呢。”高宗从之,立刻东奔明州。兀术长驱入独松关,见关内外,并无一兵,不禁笑道:“南朝若用羸卒数百把守此关,我们哪里能渡过呢?”当下径抵临安,守臣康允之逃去,钱塘县令朱跸自尽。兀术入城,亟令阿里蒲卢浑领兵渡浙,去追高宗。高宗闻得金兵追来,忙乘楼船,航海而逃。留参知政事范宗尹,御史中丞赵鼎守明州。恰巧张俊从越州到来,也奉诏留守明州。且亲付手诏,有捍敌成功,当加王爵之语。吕颐浩奏请从官以下,行止听便。高宗道:“士大夫当知义理,岂可不随朕同行。否则朕所到之处,将与盗贼一般了。”于是郎官以下,多半随从。还有嫔御吴氏,也改换戎装,扈从而行。

那吴氏世居开封,其父吴近,尝梦至一亭,匾额上有“侍康”二字。亭之两旁,遍植芍药,只放一花,鲜嫣异常,醒来不知主何祥兆。至吴氏既生,年方十四,已是秀外慧中知书识字,且能发弩箭,百不失一。高宗在康邸时,选充下陈,甚获宠幸。吴近也得官武翼郎,方才明白侍康梦兆。至高宗奔波渡江,惟吴氏不离左右;及高宗航海,吴氏本来懂得武艺,便改了戎装,保卫御驾。楼船行过定海县,至昌国县,忽有白鱼跃入御舟。吴氏即称贺道:“此乃周武王白鱼入舟的祥瑞,皇上终当克复中原。临御万方,妾敢顶贺。”高宗大悦!面封吴氏为和义郡夫人。未几,越州被陷。警报到来,高宗愈加不敢登陆。此时已是残腊,只得闷坐在船中过年。吴氏见高宗在船内郁郁不乐,惟恐有伤圣躬,知道高宗最喜题诗写字,便每日里吟诗觅句,为高宗消释愁怀。在船内作的诗倒也不少,只因仓猝奔避,都已遗失;只有吴氏尚有两首,为内侍所藏,所以传流下来。一首是题徐熙所画牡丹的,其诗道:

吉祥亭下万千枝,看尽将开欲落时;

却是双红深有意,故留春色缓人思。

农李夭桃扫地无,眼明惊见玉盘盂;

扬州省识春风面,看尽群花总不如。

但就这两首诗而论,女子之中有此才华,也就不可多得了。无怪高宗深加宠爱,流离颠沛之中也带在身旁,顷刻不离了。

其时,高宗的御舟,移在温台,过了年,还不敢登陆。直至建炎四年正月,得到张浚的捷报,才敢移舟近岸,泊在台州境内的章安镇。过不到十余日,又闻明州被陷,急得高宗惊惶异常!连忙命水手启椗,速向烟波深处躲避。哪里知道,高宗避得快,金人也追得快,御舟方才开行,已有一员金将,带了数百名兵卒,乘着快船,顺流而下,来追高宗了。高宗见是敌船,吓得战战兢兢,连说:“快走!船快走!”那船上的卫士,更是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敢动。舟子慌了手脚,连船也摇不来了。那金兵的快船,却如骏马一般,飞向前来,直扑御舟。此时高宗真是身临绝地,性命只在呼吸之间了,却见那吴氏,不慌不忙,等得敌船将近的当儿,取过了雕弧,搭上了箭,觑定船头立着的金将,一箭射去。那金将一心追赶御舟,擒拿高宗,未曾防备,一箭射中咽喉,倒在船上。金兵忙着救护主将,不能追赶,高宗的御舟方得乘势逃去。倘若没有吴氏这一箭射中金将,高宗也几与二帝一般,要被劫而去了。后人有诗咏吴氏的能诗善射道:

不裹寇巾女圣人,雕弧那羡十流银;

更饶艳思轻红句,粉涴香梳十指春。

高宗此次得脱金人之难,幸亏吴氏的力量,便向她再三慰劳。吴氏谢道:“保护圣驾,乃是臣妾的本分,何须陛下奖慰。只是方才看那金人的驾驶船只,势如奔马,可见敌善乘马,不惯乘船的话也是假的。恐怕圣驾能到的地方,他亦能到,如此畏避,终非长策。妾想,金人孤军深入,心内亦必畏怯。陛下若能振作精神,亲自视师,再命各路将帅四面邀击,金兵必不敢再驻于此了。”高宗内心甚是畏惧,如何肯从其言。吴氏见高宗这般怯懦,竟至畏敌如虎,不禁娇声叹道:“可惜臣妾不是男子,倘裹尺五皂纱,定当誓师两浙,与金人见个高低了。”高宗听得这话也不觉面现惭色!却深服吴氏的胆识,从此有意立她为中宫了。

且说金将阿里蒲卢浑,带领精骑,追赶高宗,直至越州,宣抚使郭仲荀,逃奔温州,知府李邺出降。蒲卢浑留偏将琶八守城,率兵径趋明州。那琶八同了降臣李邺,送过了蒲卢浑,便与李邺并马入城。忽有一大石,直向琶八头上飞来。琶八急忙躲闪,那大石只离头颅尺许,飞了过去,心内大怒!立命军士,搜拿刺客。军士方才奉令,早已有人大声喝问:“我乃大宋卫士唐琦是也,恨不得击破尔首,死亦当食尔之肉,寝尔之皮,方得甘心。”琶八不禁叹道:“使宋朝皆如此人,我兵焉得至此。”遂向唐琦问道:“李邺是个帅臣,尚且降顺。你是何人?乃敢如此?”唐琦厉声道:“李邺为臣不忠,应碎尸万段。”说至此,便用手指定李邺道:“我月受石米,尚不肯背主求荣。你受国厚恩,甘心降贼,还可算得人么?”琶八即命牵出斩首,至死骂不绝口。

那阿里蒲卢浑,离了越州,渡过曹娥江,直薄明州西门。张俊令统制刘保出战,败了回来;又令统制杨沂中,知州刘洪道,水陆两军,一同进攻,杀死金兵数千名。这日正当除夕,杨沂中等杀败敌兵,回城会饮,犒赏士卒。次日元旦,西风大起,金人又来攻城,张俊督兵守御,金兵反受创而退。到了次晨,金人又添兵攻城,张俊、刘洪道一面守城,一面遣兵掩截。金兵杀伤大半,余众窜退余姚,遣人向兀术乞援。兀朮亲自率兵前来,仍由阿里蒲卢浑前驱进攻,声势甚盛,打听得高宗在章安镇,遣快船连夜往追,舟师继进,行了三百余里,未见高宗踪迹,先行的快船退了回来,方知裨将中箭而亡,高宗遁去。

兀朮遥望大洋,见对面隐隐一座高山,未知何处,即问海师,此是何山?海师答称阳山。兀朮叹道:“吾得至此,足矣!”下令回舟。是日,高宗御驾,正如馆头,阻风不能行。兀朮倘再前进,便危殆了。其中盖有天意,宋室理应中兴,所以兀朮竟至回兵。后人有诗一首,咏此事道:

饮马歌残络马衔,浮屠军已越重岩;

中兴若不由天意,早向阳山进一帆。

兀朮下令回兵,舟师方欲掉转船头,一齐退归。忽然来了数艘大舶,乘着顺风,枪炮矢石,直向金兵击来。金兵舟小力弱,不能抵敌,连忙逃回,已伤了好些兵卒。

那大舶乃是提领舟张公裕,奉了诏命,哨探金人消息,恰巧遇着,奋力而上,杀退兀术。回报高宗,高宗方敢回泊温州。翰林学士汪藻,以诸将无功,请先斩王,以作士气,其余酌量加贬,令他们将功赎罪,高宗不从。兀术欲壑亦已盈满,引兵回到临安,纵火焚掠,将所有金银财帛,运载了数百车,取道秀州,经平江。留守周望,逃入太湖,知府汤东野,亦奔走而去。兀术乃以舟师。经过常州、径趋镇江。

其时浙西制置使韩世忠,却料定兀术兵回,必要经过镇江,遂带了兵船,在镇江守候,专截金人的归路。果然不出所料,被韩世忠候个正着。兀术舟师到了镇江,见江上布置了战船,旌旆飞扬,鼓角齐鸣,军伍严肃,士气勇壮,与别的将帅大不相同,知道是个劲敌;遥遥的望见坐船上面,竖的纛,绣着一个斗大的“韩”字,不免打了个寒噤,对部下说道:“原来是韩世忠,所以有这样的兵力。我素闻得他智勇足备!今日被他截住了去路,料想不能直渡过去,少不得要跟他分个高下,战败了他,方能回去哩。”说罢,便命草了战书,约韩世忠决战。韩世忠坐在船上,接到了战书,立刻批准,越期开战。

批准之后,梁夫人从船后出来道:“将军约他开仗,我兵只得八千,兀术那边不下十万人马。倘若与他奋力战斗,就是以一当百,尚难获胜。妾身却有一计在此,未知将军以为如何?”韩世忠道:“我亦正虑寡不敌众,夫人既有良谋,那是最好的了!何不请道其详呢?”梁夫人道:“明日交战,将军可分兵为前后二队,四面截杀敌人。中军由妾暂时管领,专事守备,并发号令。倘若金人杀入,只用枪炮矢石,射住了他,不使前进。兀术见中军无懈可击,必定领了舟师,向左右冲突,要想脱身而去。将军所领之前后二队,只看中军的旗鼓为号。妾坐于船楼上面,击鼓挥旗。将军闻鼓进兵,视其旗截敌;旗往东,即往东杀去,旗往西,即向西杀去。妾料兀术虽勇,也难出此重围。若得侥天之幸,一鼓歼渠,也可除却后患,免得他再来侵扰江南。”韩世忠大喜道:“夫人此计甚妙!但我也有一计在此,此间形势,无过于金山龙王庙的。我料兀术,必然登山探视我军的虚实。我今命将前往埋伏,待他到来便可擒住。倘若兀术乖觉,不来中计,便以夫人的谋划,与他开仗,也不愁他不敢。”梁夫人点头称善!韩世忠便拔取令箭,命偏将苏德,引兵二百,以百人埋伏庙内,百人埋伏庙外下岸的侧首;听得江中鼓起,庙外的兵杀向庙内,庙内的兵向庙外杀出,见敌即擒,不得有误。苏德奉令,挑了二百名劲卒,自去埋伏。

到了次日,韩世忠亲自坐于船楼上面,将鼓摆在身旁,两眼不瞬的望定山上。不上片刻,果有五骑马上山,行入龙王庙内。韩世忠哪肯怠慢,把鼓击得震天价响起来。庙内伏兵先出,敌骑连忙逃走。庙外伏兵略略迟延,未能拦头截住,忙与庙内之兵奋力追赶,仅能擒获两骑,余三骑飞马而逃。内有一骑,身穿红袍,腰围玉带,马失前蹄,跌将下来,又复跃上马背,逃脱而去。世忠望得清楚,料知必是兀术,不禁长叹道:“可惜!可惜!”及至苏复将擒住的两骑,押上坐船。世忠加以询问,那坠马人,果是兀术。世忠虽然惋惜,但亦无法,不过略责苏德几句,也就罢了。当下便依照梁夫人的计策,分派人马,整理战具,预备厮杀。

次日清晨,梁夫人早已装束停妥,只见她戴着雉尾八宝嵌珠金凤冠,身穿一领锁子黄金甲,围着盘龙百玉带,脚上着了一双小蛮靴。真个是神似秋水,容如春月,好比当初出塞从军的花木兰,端然正坐在楼船上面,管领了中军旗鼓。兀术领兵冲杀过来,并不见宋军呐喊对敌。心中有些疑惑,便举目看望,遥见宋军船上,旌旗密布,楼船之中,端坐着一位女将军,两旁排列着疏疏的几个兵,并不像厮杀的模样,心下更觉惊疑,但也顾不得好歹,只有挥军冲上去,专向中军攻击。

那知,刚才杀到分际,只听得一阵梆子响,万弩齐发,直向金军注射,又夹杂着火炮轰轰的击来,数十百斤的大石,如冰雹一般打下。碰着人,筋断骨折,遇着船,舷碎橹断,再加了神臂弓,飕飕的横穿直注,射在身上,透甲穿胸,着在面上,贯脑洞目。任凭金兵如何奋勇,如何强悍,究竟不是铜浇铁铸的,怎么能够抵挡呢?顷刻间已是伤亡了不少的兵卒。兀术见了这样情形,料知冲突上去,不过徒伤自己的兵马,再也不能过去。急忙传令,掉转船头,斜刺里向东杀去。只听得鼓声大起,一排战船,密麻也似的拦住去路,当先船上,立定了一员大将,头戴黄金盔,身穿亮银甲,面如满月,目似流星,五绺长须,飘拂胸前。兀术瞧着,不是别人,正是威风凛凛的韩世忠——韩元帅。兀术忙令偏将迎战,自己回船向西而行。那知,刚到西边,又有一员大将,领着战船,挡头截阻。兀术一瞧,仍是韩世忠。兀术吃了一惊道:“他难道有分身的法术么?那边已经派了兵将和他交战,如何这里又遇见了他呢?我今天敢是着了鬼迷了。”正在惊诧!身旁一员大将,竟大呼冲杀过去。兀术一见,连忙拦阻,哪里拦得住?

未知那将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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