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书阴遭和帝谴长干寺普度阵亡魂
诗云:
非干鬼事,从前事实难打过,一时涌到心头播。谁屈谁冤,决不差些个。
垒垒白骨沙场卧,尽都是捐生将佐。身无衣附魂饥饿。欲济无由,望佛慈悲口。右调《醉落魄》
话说梁主因想起柳庆远昔日之言,历历有验。遂传旨,差官赉敕往蜀中,去召回柳庆远回朝不题。
一日,梁主视朝毕,忽报尚书令沈约得病,不能入朝。梁主听了,忙使近侍去问病。原来这沈约字休文,乃吴兴武康人,只因苦苦劝梁主篡齐,故梁主登极之后,念其有功,又是旧友,屡屡优礼厚待,宠渥日隆。不久迁沈约为尚书令,又不久迁为光禄大夫,又不久封为建昌侯。沈约因梁主任用,就未免倚势贪冒荣利,一时朝臣皆出其门,谀之者无不高攉。至于国家大事,朝臣请教于他,沈约却只唯唯诺诺,一无决断。又尝私自对人说道:“梁公护短己事,不虑人羞乎。”梁主闻而甚怒,然亦不较也。及张稷犯罪,有人告发,法曹论死,梁主因问沈约道:“张稷之事,当作何处?”沈约答道:“以往大事,何足复论。”梁主听了,勃然含怒,以目视沈约道:“尔为臣子,岂忠如是耶!”遂拂衣带怒回宫。沈约大惧,出朝还家,忽然扑地,人事不知。家人忙报告夫人,夫人大惊,便带领姬妾侍女,忙来搀扶到床上,去叫唤灌汤灌水,救了半日,沈约方醒过来,因而得病。
你道沈约好端端的来,为何跌了这一跤?原来沈约走进门来,忽见齐和帝宝融劈面走来,将沈约一推,故蓦然跌倒。到了夜间,又梦见和帝手执利剑,指着沈约喝骂道:“昔日萧衍入朝,欲移我巴陵为王,汝操三寸之舌,在旁耸谀将我杀死。我今先取尔之舌,再取尔之魄!”遂大踏步赶来。沈约正要回言,忽被和帝捉住,只得大叫一声道:“家将何在?”遂尔惊醒,早吓出一身冷汗,半晌不能言语。当有夫人侍妾在旁看视,沈约因遣开侍妾,方与夫人细细说之道:“和帝事发,我命不久矣。”夫人道:“梦寐之事,岂可认真,但既如此,当解禳以求早安。”遂使人唤巫婆到家,备了三牲祭礼,立坛祈祷。这巫婆便书符念咒,在坛前盘旋乱舞,前仰后俯了数次,便扑地一跤跌倒。隔了半晌,忽然直立起来,双睛发白,大声说道:“沈约得罪先王,幽魂追摄,吾神力小,不能解求,吾神去也。”说罢,复一跤跌倒,既而苏醒烧献退神。此时,夫人众妾使女听了巫婆之言,不胜惊骇,打发巫婆去后,便将巫婆之言述知沈约,沈约愈加惊惶。夫人宽慰道:“既是巫神力小不能祛除,何不请正乙道士,恳求玉帝,庶可挽回。”遂请了数名道士,在家中设坛建醮。道士要发符上奏,因使人入内请问沈约。沈约就在枕上做了表章,叫侍妾录出,使人付道士。填写表章中“有禅代弑杀和帝之事,皆非我意,萧衍实自主之。”不期事有凑巧,道士正在写表之时,梁主因听见沈约得病垂危,心甚念之,遂遣御医徐奘来看视。徐奘到沈家,使人通报入内。徐奘因在坛中见道士写这道表章,便暗暗记忆。及看了沈约回朝复命,梁主却细细问及沈约病缘及家中之事,徐奘只得奏知建蘸及做表章奏闻玉帝,又将表中之语细细奏明。梁主听了大怒,即遣使去数责沈约。沈约惊慌,浑身发战,不一时将舌嚼碎,遍身紫肿而死。报入朝中,有司请谥礼。臣因沈约多才,欲谥为文侯。梁主不然,因说道:“情怀不尽曰隐,正沈约之品,可改为隐侯。”沈约历仕齐朝,不思尽忠,而反使梁主弑杀和帝,故临死有此果报。正是:
莫道无神鬼,盖因时未衰,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
此时梁朝境内远近大熟,因而国泰民安。梁主在宫,因想起昔日在阵上杀戳大伤,一念思及,身心殊觉不安。一日朝事罢,因谓百官说道:“人之生死固曰天数,若以疾终,若以犯罪,是为一定之理。若为主而戳死于沙场,肝脑涂地,朕实有不忍。今欲启建百日道场,延请高僧追荐阵亡将士早早脱生,不识众卿以为如阿?”当有尚书袁昂奏道:“陛下念及枯骨,是法尧舜博施济众之仁矣,有何不可。”梁主大喜,遂传旨晓谕建康臣民,凡有德行高僧,不时举荐于朝,选择听用。旨意下来,不一日各衙门大张皇榜,遍贴通衢,早轰动了各州。各郡县庵观寺院僧人,俱纷纷而来,报名求选。这些和尚之中,也有几个要做实在功夫,一闻圣旨,隐匿深山,不来赴召。其余一些借名出家,终日背地里吃酒吃肉做色中饿鬼的和尚;或是借名参禅,访道云游,见食以务高名;或是学些诗词字画,窃比文人,或是偷盗了几句旁门棒喝,以作禅机。忽听见皇帝征召,要作水陆道场超济孤魂,内中大有想头,又可以借此出名作将来半生荣耀,便星夜或是人上央人,或去钻来名帖,当的倾囊倒橐,穷的典卖袈裟,设法凑了银钱,俱到府州郡县使用报名,称是德行高僧。不多时,各府州郡即选了千余僧人,具其花名册簿进入朝中,呈于御览。遂又领了众僧,俱在朝门候旨。梁主见众僧名簿,即敕建康僧纲司,捡选了五百名,在朱雀门外长干寺安顿。又命司官设备坛场,于寺中做佛事。旨意一下,谁敢不尊,真是国家有倒山塞海之力,不消数日,这长干寺中早摆设得庄严,法相十分具足。又晓得皇帝亲自来拜瞻佛像,即地上俱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些和尚一个个都削得光头青顶,刮面去须,备了鲜明异锦的袈裟,打点候梁主到时,各献殷勤以邀赏鉴宠用,且按下不题。
却说柳庆远缚刘季连于成都之后,又斩鲁阳蛮于南阳,诛魏将荆州刺史元志。在蜀中大小百十余战,用计神出鬼没,魏将皆不敢使一卒侵掠梁地,只求梁兵不来索战,便为万幸。柳庆远军威十分大振。又见蜀中之患,往往勾引洞蛮作乱,遂进兵征讨。不一年间,荡平了严、蒲、何、杨四洞蛮,其余洞蛮一时大骇,俱称柳庆远是再生诸葛,遂输城纳款。柳庆远大喜,遂受降群蛮于溥沟,宣扬大义,有天朝不可犯之威,有罪必征之讨。蛮人感化,遂纷纷进贡不绝。柳庆远见四境帖然安枕,遂使兵卒耕垦荒田,以充粮饷。又年老之兵,准其归家,临去又赐给银两,士卒感恩,皆流涕而行,有不愿去的,亦听之自然。如此多时。忽一日,天使到蜀,柳庆远忙摆香案迎接,开读诏书。柳庆远知其来意,遂款待了天使数日,使他先回复命。起身后,柳庆远便又往边疆巡视一番,见此处可以添兵,即投兵以守之,见那处缺将,便遣将以御之。遂又耽搁了数日,方才起身,望建康而来不题。
却说梁主见长干寺僧报称坛场已备,遂择了三月初八日,亲出南郊幸长干寺。遂于三日之前先已除荤戒酒,到了初八这日,梁主身穿素衮龙袍出朝,带那文武多官,发驾竟往长干寺来。早有这五百和尚以及本寺僧众,俱带毗罗大冠,皆穿五色锦襕袈裟,各执香花幡盖,齐声念着阿弥陀佛,在两旁跪接。不一时,梁主銮驾进了长干寺的山门,众和尚起来在后随行,丝毫不乱。梁主到了大雄宝殿,一时间早有僧人在右边击起法鼓,左边撞起金钟,梁主拜瞻那过去、现在、未来三尊大佛。拜毕,即在殿中摆设下的这张八宝镶嵌五爪盘龙豹皮锦褥交椅上坐着。
早是五百新选的僧人,并本寺大众,齐齐俯伏丹墀,叩头说道:“愿吾王万寿无疆!”只这一声,众和尚俱照着经卷扬念拜法念法,一字字清清朗朗,俱按着腔板念的。梁主听了,觉得甚是好听,满心欢喜。众僧拜完,梁主即命平身。众僧起立,分列左右。然后僧纲司法圆与住持朗照二人上前奏道:“臣蒙圣谕,今已启建无遮大会,拜诵《无始真经》。早间诵拜,午间颂法,晚间超济孤魂。又于道场圆满之日,延僧登座,讲释西来妙义。不知有副圣意否?”梁主听了大喜,说道:“朕体上帝好生之德,故起极拔之念,伏佛力以济幽魂。今二卿调度,悉如朕意。所云延僧讲西来妙义,但不知所延之僧却是何人?”朗照便奏道:“陛下征求大众,实系道高德重,法行俱全,无所不能,无所不晓,施济之事,俱可轮流。但登坐讲解,臣等虽选有真白一僧暂应圣命,若求精妙,还望陛下于众僧之内特拔一人,方可服众。”梁主道:“既是如此,俟朕慢慢捡择观之可也。”
于是众僧一齐起行,只见阇黎班首将一个小磐儿打了一下,众僧便齐齐拜佛,又敲一下,各归原位。又敲一下,众僧然后长跪佛前,开卷讽诵。只听得一字字接着木鱼念去,只觉梵音幽静,与众不同,听了令人尘念俱消。众僧跪诵,不一会立起身来拜念。这边一起,那边一拜,念不一会,便齐动法器,一时间铙钹铃杵,云锣法鼓,笙笛头管,甚是好听。梁主见了听了,甚是欢喜,始知佛门庄严威仪之妙与他处不同,便留心将众僧一个个看来看去。
只见那些众僧,也有闭目垂肩,假装老实的;也有搬演法器,卖弄才能的;也有讽诵回回,向佛掐诀念咒,自以为有德行的。俱巴不得要梁主喜欢扶持,做个钦赐大和尚。又有一班年少的和尚卖弄俊俏,巴不得看中了跟随做个嬖幸之童。梁主俱看在眼中,却甚不惬意。不一会,法圆、朗照迎接梁主到那宝阁中素宴,众文武朝官俱在华严楼素宴,以下侍从俱在罗汉堂中排斋。不一时斋罢,法圆来奏道:“日已正午,伏乞陛下命一位大臣行香。”梁主即命尚书令徐勉、侍中袁昂二人,代朕行香。这遭法圆做了阇黎,朗照做了班首,带领众僧一齐奏动乐器,又似雁行船,一对对的摆列到寺,往来行香。街上这些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老老幼幼,或在楼前观看,或在街市俱挤肩叠背,无不称羡,喝采说:“梁主好善之诚。”众和尚行香回来,又念了几卷经咒,吃过小点,就在正殿中间设了高坐,小沙弥写了一道请启,请大法师开座讲法。那请启上你道如何,只见上写着:
伏以智光,昔济天人,协赞神通,德化周施。草木不沽,妙用虽朵,灵自地实,弘道在天。恭惟真白大和尚座下,万行圆通,一真智慧。悟色空于水月之间,参来去于生死之外。曾为洞上狞龙,终作济家怒虎。枯条杖子,神鬼尽施。来竖个拳头,圣贤俱打倒。兹者本寺甲胜东南,法隆古昔,今蒙圣恩设水陆道场,仗佛力以转轮回,希慈悲以消罪孽。僧等敬请大和尚早临宝座,广阐灵文,开释愚蒙,共庆乐事。众僧不胜翘恳。谨启。
不一时,众和尚轻敲法鼓,细奏梵音,大众香花幛仗,簇拥着一个肥头胖脸的和尚,头戴鲜红缨络毗罗大帽,身穿五色云锦袈裟,手执一把如意拂尘。一步步慢腾腾的走出殿来。先参了诸佛菩萨。然后举步上台,撩衣坐下。即有小沙弥一面献茶,一面座下众和尚便一齐念了一卷《密多罗心经》。念毕,那真白大和尚方在坐上,合掌当胸说道:“佛法无边,学者初入,必以法律为先。若不明法律,未免盲修。今日我老僧先将戒律敷扬一番,与大众听者。
稽首礼诸佛,及法比丘僧。今演比丘法,令正法久住。戒如海无涯,如宝求无厌。
欲获圣法财,众集听我说。欲除四弃法,及灭僧残法。障三十舍堕,众集听我说。
毗婆尸式弃,毗舍拘留孙。拘那舍牟尼,迦叶释迦文。请世尊天德,为我说是事。
我今欲善说,请贤咸其听。譬如人毁足,不堪有所涉。毁戒亦如是,不得生天人。
欲得生天上,若生人间者。常当获戒足,勿令有毁损。如御入险道,失辖折轴忧。
毁戒亦如是,死时怀恐惧。如人自照锦,好丑生欢蹙。说戒亦如是,全毁生忧喜。
如两阵共战,勇怯有进退。净秽生安畏,世间王为最。众流海为最,众星月为最。
众圣佛为最。一切众律中,持戒为上最,如来立禁戒,半月半月说。
尔等今日请老僧升座,惑圣主之洪思,开释众生,共绳觉路。今老僧有一偈言,汝大众中,有能参破者,来见老僧。”
那真白因手执拂子而说道:
“一尺水一丈波,五百生前不奈何。不落不昧商量也,依前撞入葛藤窝。阿阿阿会也么,若是你洒洒落落,不妙我哆哆和和。神敢自成曲,拍手其间唱哩罗。
汝大众,众中谁解得者,可来会老僧。”
真白问了数遍,并无一僧敢答。因又说道:
云犀玩月灿念辉,木马游舂骏不归。眉底一双塞碧眼,看经那得透牛皮。明白心超旷劫,英雄力破重围。妙圆抠口转灵机,荒鞋忘却来时路,竹杖相将携手归。
真白又说道:“老僧说了半晌,尔等众中会么?如若会时,可上前来会我。”众僧听了,俱各默然,不敢上前去问答。那真白忽将拂子连拂了几拂,喝道:“谁知我正眼法藏向这瞎驴灭却。我今下座也!”众和尚见他下座,便又一齐笙箫细乐,送了真白入禅房去了。
此时梁主同着众文武听法师妙理,只见众和尚小磐一声,各就原位念经礼忏。一时间钟鼓频频。木鱼阁阁,念了半日,天色渐渐晚了。众和尚念完经,只见大殿上的槛外,将几张桌子搭起了一座高台,对面也铺着一张桌子。却供着一尊青脸獠牙的焦面鬼王,手执一杆长枪立在当面,旁侧列了许多馒头、米饭,上下摆设停当。隔不一时,只见这些众和尚,又将各色响器铙镀钟鼓,一齐搬弄起来。闹了多时,忽见大殿之后摆出数盏红纱灯引导,数众僧人引着一位法师而来,众和尚齐念起大悲神咒。那法师上了高台,整衣坐下,两旁侍立了四个青头绿颈、齿白唇红的小沙弥,做了博文唱和。台下众和尚打着诸般法器。只见那法师在台上双手拈香,对着前面这尊青睑焦面鬼王,稽首问讯,口中持诵经文。那僧纲与住持在台上拜过了法师,法师戴超毗罗大帽,垂滴了缨络,然后坐下,念着梵音道:
吉祥念起甘罗门,抓魂鬼降临来。开法赴香斋,永脱轮回,幽暗一时开。南无云来集,菩萨摩诃萨;南无观音海会,菩萨摩诃萨;南无文殊海会,菩萨摩诃萨;南无普贤海会,菩萨摩诃萨。
四个博文齐声唱和,台下鼓乐喧天,真是令人好听好看。只见那法师念完,左手持铃,右手振杵,念动真言道:
我今振铃语,声遍十方处。
无量诸圣贤,悉皆云来集。
埯干资罗着!
我佛当初去出家,三乘教典作生涯。若要孤魂生天界,一心好向皈依法。我佛当初舍皇宫,感得三明具六通。若要亡者超升去,一心好向皈依僧。
法师念完,放下铃杵,举着双手,搭成了一个摩手印,口中念道:“埯干资罗,哑弭哩达,毗吒喇曷纳,曷纳口口发吒。”法师将手不住的做了许多手势,念了许多神咒,又在桌上连拍几拍,口中又念道:
南北东西四部海,百千利土亦能酬;须弥顶上安宫殿,大地孤魂脱苦丘。
又念道:
埯萨哩斡罗的毗药捺麻。黄金铺地建坛场,玛瑙珊瑚琥珀墙。百亿须弥四天下,两轮日月八金刚。三千界内珍珠砌,七宝楼台碧玉装。香水重重华藏界,人天围绕法中王。
那法师在台上,将香花灯檠鼓乐,一一奉献,各念请语。念完复又摇动铜铃说道:“我今请奉幽冥教主,本尊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度尽众生,方证菩提,地狱未开,誓不成佛。惟愿不违本誓,怜悯有情,此夜今时光临法会。”口中又念道:
一心召请累朝帝王、历代后妃。一心召请朝堂卿相、郡邑官身。一心召请筑坛拜将,秉节武臣。一心召请文章秀士、才势名儒。一心召请招提衲子、兰若高流。一心召请林宫羽士、金简玄流。一心召请行船客旅、贾道经商。一心召请田畴老婴、南亩农夫。一心召请绿蓑钓客、白发渔翁。一心召请花街艳质、柳陌妓姿。一心召请市座乞丐、村落贫儿。以此振铃伸召请,孤魂囱子愿遥闻。仰承三宝力加持,此夜今时来赴会。
那法师双手做了许多手势,又念许多神咒,今又叹香骷髅。一句句有腔有板念出来,台下众和尚将各般乐器台将起来,真是令人甚是好听。他念道:
昨日荒郊去玩游,忽睹一个大骷髅。荆棘丛中草没丘,冷飕飕,风吹荷叶倒念愁。骷髅骷髅,你在滴水河边卧清清,萃草为毡月作灯,又无一个来住弟和兄。骷髅骷髅,你在路旁凄凄凉凉。你是谁家,缘何丧亡?打风风歇似雪霜,痛肝肠,泪汪汪。骷髅骷髅,我看你只落得一对眼眶,堪双浮生能几何,金鸟玉兔来往如梭,百岁光阴一霎那,莫蹉跎,早求脱离苦海劫魔。今宵圣主修设冥阳会,广召灵魂赴道场,消罪障,受沾福力,速往西方。枉死城中飒飒悲风起,鬼门关前叫苦声动地。有主无依,十类孤魂,专等今宵来受甘云味。
那法师在台上左手摇铃,右手将白米往四下里乱撒,又将法水乱洒。洒完又做了许多手势,念了许多神咒。因又念道:
诸囟子等,会也么,休休休,更莫造罪结冤仇。钓竿已在阎君手,切莫从前再犯钩。即令施食圆满,功德周详,汝等孤魂囟子向甚么,安身立命。咦,处处总成华严界,从教何处不毗卢。
那法师施食已完,一时众僧齐念大悲往生神咒。不一时,铙钹喧天,吹吹打打,送法师下座入内去了。此时梁主同着百官俱在台前观看。看到了半夜之间,也觉得有些阴风惨惨,灯火凄凄,直逼得人身上的八万四千寒毛,一根根俱竖起来。众百官俱对梁主说道:“陛下至诚,法师神通精妙,故能感恪幽魂,来受此施济,则陛下恩德无穷矣。”梁主听了满心欢喜道:“朕今始知佛法通幽,人生安可不敬而赖之也。”因此,梁主就在长干寺宿坛,日日看这些和尚们拜经诵忏,看得津津有味。
一日,梁主闲步到一各禅房来观看,忽见一僧在禅床上跌坐蒲团,双眼垂帘。知梁主走近,忽竖眉睁眼,大声说道:
四时佳会难期,百岁光阴已半。失却本来,幸得同修,尚在根源。花草香芳,蒲派不向,二六时中,只在生冤相杀,岩前石虎,抱儿眠铁,钻入金刚盖。咦!速道、速道,莫入阿鼻阴界。
法圆、朗照忽见这个野和尚高声大叫,全无体统,恐惊了圣驾,二人早吓得汗流夹背,连忙俯伏奏道:“臣该死了,此僧实非寺中之僧,乃是一个云游挂褡于此,不知陛下驾临,偶发颠狂,望乞陛下恕罪,容臣赶逐,实为万幸。”说罢叩头不已。时梁主见那僧说话深微,因含笑说道:“二卿无罪,可速起来,只是此僧何往何来?”只见那野和尚又言大声说出,只因这一说有分教:阇黎乱性,衲子间荤。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