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士安立朝,恭谨畏惧,有古人风。真宗对他十分倚重,深信不疑;而今病殁,为他辍朝五日,亲临哭奠,赐谥文简。
毕士安既死,寇准遂独相。真宗因他在澶渊之役有大功,倒不嫌他好刚使气,且很是优礼他。这时王钦若已召回任资政殿学士,异常嫉忌寇准,总想要借个事由谮奏真宗,把寇准的相位攀倒。一日朝议,寇准先退,真宗闪开龙目,睁睁地直送他出去。王钦若因奏问道:“陛下敬重寇准,是为他有功社稷吗?
”真宗道:“是的。”王钦若又奏问道:“澶渊这一役,陛下不以为是耻辱,反倒谓寇准有功社稷,是什么道理呢?”真宗愕然道:“怎么说?”王钦若奏答道:“城下议和,自古认为是耻辱的。澶渊之役,陛下以万乘的尊贵与夷狄议和于城下,这是何等耻辱的事呢?”真宗听了,愀然不悦。王钦若见真宗意动,进一步奏道:“陛下听讲过赌博的事吗?赌博的人,输钱将尽,尽所有的金钱下作孤注,这便唤做孤注。寇准请陛下至澶渊,就是把陛下作他的孤注啦!这一回真危险呀!”真宗益加不悦。王钦若知真宗已全然入彀,便不再奏,随即退出。
自是真宗对寇准礼貌日衰。三年二月,遂罢寇准为刑部尚书,出知陕州,不久,移知天雄军。寇准罢出后,擢参知政事王旦平章事。
九月,李继迁子李德明奉表归顺。在威平五年三月,李继迁大合蕃部,攻陷灵州,改作西平府,就窃据着。六年六月,又围攻麟州,麟州知州卫居宝出奇兵突战,李继迁措手不及,拔营遁走。八年十月,乃转攻西凉,占领西凉府。六谷酋长潘罗支知已受朝命为朔方节度使兼灵州西面巡检使,领兵欲降,密召六谷蕃部合击李继迁。李继迁大败,被流矢射中,奔回灵州便死了。李继迁死后,子李德明嗣立。环、庆边臣因李德明新立,上表请朝廷降诏抚慰李德明,命他归降,免得动兵征讨。
真宗很以为然,颁诏灵州,令李德明自审去就。知镇戎军曹玮不赞成招抚,上表请命往代。略去:李继迁擅河西地二十年,兵不解甲,使中国有西顾之忧。
今其国危子弱,不即捕灭,后更强盛,不可制矣。愿假臣精兵,出其不意,擒德明送关下。复河西为郡县,此其时也。
表上,真宗正想不用兵,廷臣又引《春秋》不伐丧的义理进奏,谓只宜用恩信招致。真宗遂把它搁置着不报,至是李德明乃遣牙将王旻奉表投顺朝廷,旋即又遣刘仁勖进誓表,表示竭诚归附。至十月,真宗即授李德明充定难军节度使,统辖夏、银、绥、宥、静五州,封西平王。自此李德明年年朝贡不绝,西夏暂且无事。
四年四月,郭后崩逝,谥为庄穆。真宗自听了王钦若谗言,把澶渊议和的事引为奇耻大辱,日常只是怏怏不乐,而今又因郭后死了,新愁旧恨,凑在一起,更加镇日郁郁。王钦若深知真宗的心病,又晓得真宗很厌兵,故意奏请道:“陛下要想洗涤这回耻辱,只要发兵取回幽、蓟就弥缝了!”真宗道:“河北人民方才免得兵争的祸患,朕怎忍又生战争,复使他们受苦呢?这个决不可行,卿为另外想个法子吧。”王钦若奏答道:“那么只有封禅,因为封禅才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真宗道:“更是不可行的了。自古封禅都是靠有天瑞,总要得着稀世绝伦的瑞征,方可行得。这天瑞,岂是容易得着的吗?”
王钦若又奏答道:“天瑞当然是不容易得着的,不过可用人力造成。前代载在史书上的种种天瑞,就多是用人力造成的。要人主尊信崇奉,把它明示天下,就同真正的天瑞一样了。譬如那《河图》《洛书》,谁敢说不是天瑞呢?陛下以为真是河能出图,洛能出书吗?这乃是圣人用神道设教,假造出来,诱服天下人心的哪!”真宗沉思了一会,说道:“王旦恐怕不赞成吧?
”王钦若奏对道:“臣把圣上意旨晓谕他,当无不赞成的。”
真宗道:“慢慢地谋划吧。”王钦若乃退出,乘间对王旦说明这事,王旦当下含糊答应了。真宗想了几天,迟疑不决,于是亲幸秘阁,骤然询问直学士杜镐道:“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然实有这事吗?”杜镐是个老儒,骤然被真宗这一问,测度不出圣上的意旨,只得率直奏对道:“这不过是圣人神道设教罢咧!”谁知这一句话,恰称圣旨,于是真宗遂决意照王钦若的建议实行。即召王旦入朝赐宴便殿,宴毕,复赐酒一尊,说道:“拿回与妻孥共饮。”王旦拜受了,拿回家里,启开一看,哪里是酒,乃是一尊珠子。王旦悟彻真宗的意旨,对这事便不持异议。
五年元旦,真宗正御大明殿受群臣朝贺,忽皇城司进奏道:“而今左承天门南鸱尾上,有黄帛曳在那里,不知是什么征兆,特奏启陛下。”真宗立命中使往观。少顷,中承复奏道:“承天门上果是有黄帛曳在那里,约有二丈许长,好像是缄着书卷似的,用青缕缠着封处,隐隐的有字迹哩。”真宗竦然道:“莫非真是降着天书么?”因对群臣说道:“在去年十一月庚寅的夜半时候,朕方就寝,忽然满室生光,蓦有一神人,星冠绛衣,降于朕前,谓朕道:‘来月宜于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朕正想起来对答,神人却不见了。
朕自十二月朔日,便虔诚斋戒,在朝元殿建设道场,伫俟神贶。
如今果有帛书,莫非就是神人所赐吗?”王钦若首先称贺道:“无须疑虑,陛下盛德,固当天降赐书啦!”王旦等遂亦再拜称贺。真宗起座道:“果系天佑朕躬,锡降符瑞,朕须亲往拜受才是。”说毕,即步出殿廷,诸臣随在后面,直至承天门,瞻望再拜。命二内侍设梯登屋,敬谨取下,授与王旦。王旦即跪进真宗。真宗再拜受了,亲置舆中,导至道场。真宗复从舆中取出,授与陈尧叟启封。陈尧叟跪接着,战战兢兢地把它启开,只见那帛上写着二十一字。文云:赵受命,兴于宋,付于□,居其器,守有正,世七百,九九定。真宗又向书跪拜。有书三篇,全系黄字,辞语类似《洪范》、《道德经》。书中大意:头篇讲真宗能用至孝至道绍世,中篇谕真宗要清净简俭,末篇述宋朝的世祚永久。真宗命陈尧叟读讫,重行拜受着,仍将原帛裹好,郑郑重重,贮藏金匮中。于是群臣入贺。真宗赐宴崇政殿,并赐京师酺五日。真宗与辅臣,皆茹素斋戒;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于是大赦天下,改元做大中祥符,改左承天门做天祥承符,置天书仪卫扶持使。王钦若的诡计既行,陈尧叟、陈彭年、丁谓、杜镐等,便取经义相附和。弄得朝野纷纷,争着讲说祥瑞。独有龙图阁待制孙爽不肯跟着瞎奏,启真宗道:“像愚臣所见所闻的,天哪里会讲什么话呢?岂得有书吗?”真宗默然不答。三月,王旦等强奸民意,挟着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官吏、藩夷、僧道、耆寿二万四千三百人,五次上表,奏请真宗封禅。真宗许可,命翰林、太常详定仪注。四月,命王旦为封禅大礼使,王钦若为经度制置使,冯拯、陈尧叟为分常礼仪使,丁谓等计度财用。六月,王钦若先赴泰山筹备封禅的事件,抵乾封,拜表上奏:“泰山醴泉出,锡山苍龙现。”不久,王钦若又遣中使捧帛书驰诣关下,奏称是在醴泉亭北发现的。真宗亟御崇政殿,召集群臣,说道:“朕在五月丙子的夜里,复梦先前的神人来告诉说,来月上旬,当更赐天书于泰山。朕乃密谕王钦若,到了泰山,凡有祥异的征兆,即行上奏朕知。王钦若先奏称有醴泉出在泰山,有苍龙现于锡山,而今果又得着帛书,符合朕的梦兆。上天眷佑朕躬,真是无以复加了,惟惧朕躬受当不起啊!
”王旦等听了,只是称贺。于是迎奏天书于含芳园正殿。真宗斋戒沐浴,备法驾,诣殿拜受。
真宗拜受毕,又授与陈尧叟启封宣读。陈尧叟依样跪接着,依样战战兢兢把它启开,朗声宣读。文云:汝崇孝奉吾,育民广福。赐尔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国祚延永,寿历遐岁。
真宗暨百官,均恭敬听了。陈尧叟读毕,复由真宗敬谨捧升殿上。于是群臣三呼,舞蹈一片,同声称贺,遂表上尊号崇文广武仪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不久,王钦若又上献芝草八千本,赵安仁献五色金玉丹,紫芝八千七百余本。诸州郡县,献芝草、嘉禾、瑞木、三脊茅,等等瑞物,不可胜记。
十月,真宗遂亲赴泰山封禅。王钦若等迎着,又献芝草三万八千余本。真宗大喜,慰劳有加。斋戒三日,真宗遂率群臣登泰山,行封禅礼。礼成,真宗御寿昌殿,受群臣朝贺;大赦天下,文武百官,一并进秩加禄,赐通国大脯三日;乃改乾封县做奉符县,大宴群臣于穆清殿,赐泰山父老宴于殿门。这种兴高采烈的气象,真一时无两。归途过曲阜,进谒孔子庙,酌献再拜。
遂游孔林,加谥孔子做玄圣文宣王。十一月,还至京城,御朝元殿受尊号。群臣要迎合真宗旨意,益加争起献颂赞,奏符瑞。
三司使丁谓上《封禅祥瑞图》及《大中祥符封禅记》;集贤校理晏殊,献《河清颂》。真宗见了,喜得眉飞色舞,乃御撰《奉天庇民述》,颁示群臣,群臣又歌颂了一番。真宗至是,又往封祀西岳,依样闹了一回;还宫后,又大宴群臣。宰相亲王以下,又进秩有差;遂遣向敏中为王岳奉册使,加上五岳帝号。
至五年八月,又作会灵观,奉祀五岳。命陈尧叟、王钦若并为枢密使,丁谓参知政事,林特为三司使。王钦若、丁谓、林特三人,互相勾结,专言符瑞,更与经度制置副使陈彭年、内侍刘承珪,谬讲邃典,广修宫观,极意迷惑真宗。真宗入了迷途,便弄假成真,把那些鬼魅的事,竟遵信起来。因此,眷遇王钦若等五人,日见隆优,简直言无不听,计无不从了。五人乃大作威福,朝中因之有目为五鬼。真宗听了五鬼的谬妄,又大兴土木,敕建景灵宫、太极观于寿丘,奉祀圣祖、圣母;筑玉清昭应宫于京师,奉祀玉皇、圣祖、太祖、太宗。哪里忽然有个圣祖圣母呢?因为刘承珪奏称汀州王捷在南康遇着个道人,自称姓赵名做玄朗,即司命真君,授他丹术及小钚神剑,忽然便不见了。真宗不久就梦有神人传玉皇命令,谓令他的始祖赵玄朗,授他的天书。次日又梦神人传他的始祖命令,在他的神位西偏,应设六个座位候着。真宗即在延恩殿建道场,在五更时候,忽觉异香满室,便见黄光遍殿,他那个始祖赵玄朗居然光降了。真宗乃再拜殿下。旋即有六人到来,揖见赵玄朗,各个就坐。赵玄朗命真宗道:“我乃人皇九人中间的一个,是赵氏始祖;再生为轩辕皇帝;后唐时复降王赵氏,而今已百年了。
愿尔后嗣,好好地抚育庶民,勿怠惰了先人的志向。”说毕,各个离座,乘云上天而去。因此真宗就把他那始祖公,唤做圣祖,始祖婆唤做圣母;更上尊号,尊圣祖做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尊圣母做元天大圣后。把个朝廷里面,弄得每逢朝议,只是谈神说圣,讲得有声有色,把天下万民的疾苦,一起放在度外,不复置议。又把天书刻于玉石,谨藏玉清昭应宫中,就加王旦为玉清昭应宫使,掌管玉清昭应宫一切祀事。王旦此时,虽然心里晓得这些是荒谬绝伦的事,徒是劳民伤财,于国无补,且有大害,但是因为自己已经附和这件事情,不好谏诤的,只好装聋作哑,悉听真宗与王钦若等捣鬼胡闹。
这个且莫提了。
此时宫里,郭后早经崩逝,能够邀真宗宠眷的,只有刘德妃与杨淑妃二人。二人当中,又让刘德妃最能伺真宗意旨,得他的欢心。这刘德妃,是虎捷都节度使刘通的女儿。太宗皇帝伐太原时,刘通因从征死在途中,那时刘德妃方在襁褓中,被养育于外家,少长,穷得不能生活。有个四川银匠唤名做龚美的,见她生得艳如桃李,丽比芙蓉,直有太真、西子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对她道:“像你这等一个美人,还愁什么没衣穿没饭吃吗?”她答道:“我而今正是没衣穿没饭吃,你怎么还这样说呢,难道你有意笑我吗?”龚美道:“我而今一样是个穷小子,怎样好笑你呢?”她又道:“那么你这话是怎样讲呢?”龚美道:“这是有个办法的,只要你能够暂为忍些屈辱,吃点辛苦,我保你日后大富大贵,吃着不尽!”她道:“从来作人的道理,都是要能屈才能伸,所以说要吃得苦中苦,才为人上人。我只要这事是可以作得的,我便吃苦忍辱去作,你且说是作什么事?”龚美道:“你若学习鼗鼓,同我上京城里去。
暂时混住日子;碰着好机会,得到王子皇孙的赏鉴,岂不就交好运了吗?”她低头想了想道:“这事倒易为,只是这样迢迢关山,我身无半文,又是个弱女子,怎么能得到呢?”龚美道:“只要你日后富贵了,能周济我一二,我总尽我的力量护你到京去。”她听了便向龚美下拜道:“如此我就拜你为兄,日后谨当不忘大德!”于是龚美遂携着她往京城来。正是:此时甘吃苦中苦,他日果为人上人。
要知龚美把刘氏带到京里,怎样得与真宗遇合,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