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玦妄想得承宠幸,不惜丧尽良心,构陷昭容,预先做好了假证据,埋藏在笑梅亭中;还怕自己取出,难得吴美人相信,有意说得半吞半吐。吴美人果然信以为真,便遣她到苑中去搜查。蓝玦推说不敢去,为恐被昭容晓得了,要严究的。吴美人就立起身来,命她引道,一起走到笑梅亭中。蓝玦撬起方砖,取出两个纸入,授给吴美人观看。只见一个写着太子赵敷,一个写着潘贵妃三字。吴美人看了莫名其妙,讶然说道:“这是什么东西?”蓝玦答道:“这个好像诅咒术,婢子曾经听人说过,道家的诅咒邪术,写着仇人的名字,每日清晨挂在东方,向阳跪拜,共拜四十九天,那人即气绝身死。”吴美人问道:“你从哪里听得来的?”蓝玦答道:“小婢自幼在黄潜善家,主人素喜和僧道结交,有一个老道叫普善的,告诉主人,被我窃听着的。这个东西,是不是诅咒术,这却未敢断定。”吴美人道:“带回去进呈皇上。”蓝玦说道:“万岁极痛爱昭容,见了这个东西,定要疑心我们载赃诬陷,非但不责备昭容,只怕反要责备我们。”吴美人说道:“就罢了不成?”蓝玦答道:“昭容既和潘娘娘作对,由潘娘娘出头交涉,小婢就去请潘娘娘来,好吗?”吴美人道:“快去快来,我在这里立等。”蓝玦一溜烟奔到潘贵妃面前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潘贵妃讶然问道:“什么大事不好?难道金人杀入宫中了?”蓝玦答道:“不是的,请娘娘随婢子到御苑中,便知分晓。”潘贵妃只好立起身来跟她入苑。这里本系州署,改作行宫,地方甚形局促,御苑就在宫后,所以潘贵妃步行入苑。吴美人立在笑梅亭前,正拟行礼,潘贵妃将她拖住,一同走入亭中。吴美人指着两个纸入说道:“这个东西,刚从地下掘起,娘娘请看。”
潘贵妃拿在手中,仔细谛视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就问道:“这两个纸人,写着我们母子俩的名字,算什么呢?可晓得是谁藏在这里的?”吴美人就将蓝玦的话,直说一遍。’潘贵妃听罢,恨得牙痒痒地说道:“我和昭容往日无仇,今日无冤,她来见我,我总以礼相待,不料她狠心肠竟下此毒手,将太子谋杀了,还要取我的老命呀!我和她势不两立,马上去和她拼命!
”说着,掉转身来就走,却被吴美人拖住,说道:“请娘娘三思而行,冒冒失失赶去,她若不承认,将若之何?还是先奏太后,请太后做主查究,使她无从抵赖,万岁也不能偏护她。娘娘你以为如何?”潘贵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是好的,不过要劳你同去面见太后。”吴美人答道:“理当帮助娘娘,去此害群之马,若然放她安居宫中,保不定我舶老命也要被她算计掉的!”于是树来见隆佑太后。潘贵妃呈上两个纸人,把吴美人的话,详细说明。太后将信将疑,就向吴美人追问究竟。吴美人就把蓝玦目睹的话,细说一遍。太后望了蓝玦一眼,见她满面现着奸刁状态,看出她不是善良之辈,莫非是她在暗中搬弄是非?想到这里,一面召高宗入宫,一面向蓝玦问道:“兹事体大,不能够任意捏造的!你当真目睹是昭容所藏的吗?”蓝玦答道:“小婢和昭容素无仇隙,若非眼见,怎敢瞎说。”话声未绝,宫娥报道:“万岁进宫!”潘妃和吴氏连忙走出宫门口接驾,一同跟着高宗入宫。高宗朝见太后,一旁坐下。太后就将纸人授给高宗,并将来历详细说明。高宗听说是由蓝玦告密而来,情知有诈,马上宣召昭容进宫。昭容还睡在鼓里,兴冲冲走来,朝过帝后。高宗就将两个纸人掷到她面前,说道:“你为甚下毒手弄此狡猾?天良何在?”昭容如闻青天霹雳,捧着纸人看丁一遍,花容失色地答道:“此物何来?臣妾并未弄什么狡猾,乞陛下明白垂训!”高宗就命潘贵妃把纸人的来历,详细说明。昭容听说,吓得魂胆俱消,跪倒在高宗面前,泪流满面地说道:“臣妾和潘娘娘素无仇隙,日前得闻太子噩耗,妾还哭泣流泪,安忍遽丧良心?御苑中久未涉足,不知是谁在暗地里栽赃诬陷,构成此冤狱,要求陛下彻底清查!
如果臣妾弄此狡狯,情愿按律处斩;若系受人诬陷,也须按律反坐!”潘贵妃道:“这里嫔御宫娥多得很,为甚不诬陷别个,偏偏诬陷你?容你明白辩来。”昭容答道:“谅情必是我的仇人,构此冤狱,以泄旧恨,还望娘娘详细查察!”说罢,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高宗素来宠爱她的,今见她跪在面前,哭得和泪人儿相似,于心不忍,就命她起来对笔迹。昭容战兢兢起立。宫娥递过文房四宝。昭容写道:“乞陛下严究诬陷人,臣妾死亦瞑目。”呈到高宗面前。高宗见笔迹不同,命她重写太子赵敷、潘贵妃七字,昭容依言挥写。高宗接来呈给太后仔细审察,颇有二三分相像,不下断语。潘贵妃说道:“留心书写,笔迹自然不同,哪有痴人肯写得完全一样?只要有几分似处,便是证据。”昭容道:“娘娘,你莫误信谗言!贱妾若果有谋害娘娘之心,罚我临产葬身火窟,天神共鉴此言。”高宗就向太后说道:“双方各执一辞,一时真假难判,要着有司严行查究,或能水落石出。此非一朝一夕的事,目前昭容分明是个嫌疑犯,该不该暂行看管?”太后道:“昭容素性温柔,谅来不会下这毒手的,不过既受嫌疑,必待水落石出,才能脱然无累。
现在命她到冷宫中静养几天,且等查明了,还居原处。如此办理,可解目前的纠纷。”高宗唯唯称善。昭容听得要将她贬入冷宫,跪在太后面前流泪哭泣。太后命宫娥将她扶起,温语安慰道:“你莫误会将你贬入冷宫,一经查明,就可放出。还有一层,宫中既有仇人诬陷,你身怀六甲,还是等在冷宫中静养的好,闲人不能闯入,可保无虞。等在外面,只怕你的仇人,一不做二不休,再弄出岔枝儿来,不是耍的啊!你仔细想想看,对不对?”昭容沉吟了一会儿,把手帕拭去了泪痕,低低答道:“承蒙慈恩怜惜,臣妾感激不忘,敢不遵旨?”太后就命两个宫娥,送她到冷宫中暂住。临行,昭容走到高宗面前,含泪说道:“陛下要替臣妾昭雪奇冤,从严反坐的啊!”高宗点头道:“母后很加痛爱,你安心去静养几天吧!”昭容只好挥泪而去,高宗就同吴氏回宫,饮酒取乐去了。那内侍周仁是昭容的心腹,得悉她受嫌疑贬入冷宫,素知她情性温柔,决不会有此恶念的,特地先到昭容宫中探问。一班宫娥彩女都替昭容极口呼冤,说她从来不到御苑中去,自怀六甲,连带宫门都不出,不知谁在那里兴此冤狱。周仁又到御苑中,向御苑尉许进探问道:“这几天有无入常到御苑中摘花游玩?”许进凝想了一会儿,答道:“只有吴美人宫中的蓝宫娥,前几天一日里来几次啦,现在却又绝足不来了。”周仁暗想:蓝玦本来奸刁绝伦,必是她妄想夺宠,才横着良心,构此冤狱。但是案情虽有端倪,叫我入微言轻,怎好去奏问帝后?想罢就别了许进,赶到潘贵妃宫中,把太子的病状探问清楚,然后悄悄地到冷宫中探视昭容。
昭容见面就嚎啕痛哭,周仁劝道:“徒哭无益,冤狱已有端倪。
”接着把许进的话,备述一遍,未了说道:“可惜我人微言轻,不能替你出头,不知你朝中可有熟识的大臣吗?”昭容答道:“你晓得我出身是盐商女,朝臣中一个熟人也没有,若然朝里有了亲戚,他们也不敢诬陷我了!”周仁说道:“你再仔细想想看,入宫以后,总有大臣见面过的。”昭容气得发昏章第十一,一时竟记忆不起,想了一会儿,好容易想起了韩世忠夫人梁红玉,曾经在六里桥救过她性命。进宫以后,梁夫人偶来觐见太后,昭容因为是救命恩人,竭诚请她入宫,张筵款待过的。当下向周仁说道:“只认识韩统制家的梁夫人。”周仁很快活地说道:“正是好救星!韩统制,皇上信为股肱,梁夫人极得太后重视,而且夫妇俩是个侠义英雄,你快把含冤受屈的情形写在信上,我替你送呈梁夫人,请她入宫营救,太后必定首肯。”昭容原是才女,所以不加思索,提笔疾书,不消片刻,连封面都写好了。周仁接来身边藏好,说道:“来日定有好消息,我要送信去了。”说着,一路急忙忙出宫,径往韩统制衙门而来,投递书信。卫兵见他身穿内侍服饰,晓得是宫中差来的,不敢怠慢,一面招呼他宽坐,一面将来书送入上房。信面上写着梁夫人开拆,使女接着,送给梁夫人随手剖封,抽出信纸阅看,上面写道:梁夫人妆次:素钦仪范,时切神驰。亸簉将军;树威风于八面;英雄巾帼,着声望于四方;相夫子以保障东南,扞国家以莫安社稷;功勋与日月争光,福寿共河山并永。近维起居迪吉,指挥若定为颂。昭客生不逢辰,命途多舛。忆昔叨恩援手,未报涓埃。而今被诬含冤,贬囚宫禁。盖因太子猝病身亡,有宫娥名蓝玦者,捏造纸人,写明太子及潘贵妃名字,埋藏笑梅亭中,诬指是昭容所为。太后及皇上虽未深信,仍云昭客是嫌疑犯,命入冷宫暂住。特此走笔奉恳,请速入宫营救,若能恢复由自,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德。专此敬请春安,并候回玉。
昭容裣衽。
梁夫人看罢来书,就叫使女传送书人问话。周仁入内,梁夫入在帘内问道:“太子害什么病症会猝亡呢?”周仁答道:“殿下今年只有三岁,谅因乱离奔走,受了风寒暑热,忽然寒热出痘,本已见点,霍地被刘宫人误将金炉碰到,及地发响,惊动太子,立时抽搐成痉,越日即亡。”梁夫人又问道:“蓝宫娥是哪里人氏?与昭容有何嫌隙要害她呢?”周仁答道:“蓝宫娥本系黄潜善家的婢女,潜善诈称义女,送入宫中。人极刁诈,和昭容并无仇隙,或系妒忌她独邀宠眷,才下此毒手的。
”梁夫人道:“原来是奸贼之婢,太后不该信她的谗言!”周仁答道:“太后也知是诳言,只因潘贵妃不肯干休,不得不把昭容当作嫌疑,贬入冷宫,以平贵妃的怒气。”梁夫人道:“既知诬陷,理当反坐,严究蓝宫娥,怎好再使昭容受委屈?办事太觉糊涂了!你回去致意,来朝我入宫面见太后,要把这件冤狱,争个水落石出。蓝宫娥断不能留在宫中,以作酿祸的厉阶。回信不写了,以防漏泄。托你致意昭容,不必担惊,有我在此,决不让她受宫娥欺负的!”周仁诚恳道谢而退,回宫转告昭容。昭容的惊恐消释了一半,当晚无话。次日,梁夫人上午就入宫,径往太后宫中朝觐。太后笑容可掬地赐她一旁坐下。
原来隆佑太后极爱梁夫人,打算认为义女,只因东奔西走,挨延到如今,未曾实行,这时见了面,亲热得好似母女。太后含笑问道:“夫人进宫,可为拜认义母而来?”梁夫入含笑答道:“既承宠爱,遵旨改称母后了。今日进宫,只因听得宫中兴了冤狱,特来奏闻母后。臣儿已代为查明:元懿太子,患的是出痘症,本无性命之忧,只因被刘宫入误蹴金炉,倒地作巨响,震惊太子,抽搐成痉而亡,与昭容渺不相关的。至于纸入,实系宫娥蓝玦所捏造。母后既知蓝玦系奸佞黄潜善的婢女,岂容留在宫中?论反坐律,应该斩首,以儆效尤。昭容实系受入诬谄,理该放出冷宫。望母后准奏施行。”太后问道:“夫人何从得知其详?”梁夫人道:“宫中自有冷眼人看得清楚,不忍见昭容负屈含冤,特地报告臣儿的。”太后就传旨召高宗进宫。
梁夫人朝谒如仪。太后就将梁夫人的话,备述一遍。高宗大发雷霆,一面传旨放出昭容,一面提蓝玦来亲自鞫讯。蓝玦初尚抵赖。梁夫入奏道:“陛下传御苑尉许进来质对,就可水落石出。”高宗称善,即传许进入宫。高宗向他问道:“前几天昭容可曾到过苑中?”许进答道:“从未来过。只有蓝宫娥,前几天川流不息地常到苑中。小臣问过她,走出走进忙些什么?
她含糊答称种花。”高宗就怒问蓝玦道:“贱婢,你还能抵赖吗?”蓝玦无可强辩,就向高宗磕头如捣蒜地哀求恕罪。正是:枉费心机构冤狱,此身先自蹈刑章。
欲知蓝玦恕罪与否,下回分解。